要是按照谢豪以前的脾气,早就冲上去动手了,可现在谢燕至和元屿都盯着他,他连脏话都生生憋了回去,只好给文秀娟使了个眼色。
文秀娟会意,抹着眼泪道:“岁岁,虽然我没有养过你,但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呀!你和家杰一母同胞,血浓于水啊!他就是年纪小,贪吃贪玩儿,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哪里就至于闹到这个地步了呢。”
姜岁不为所动。
他从小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孩,要是有人敢没经过他允许拿他东西,哪怕是他不要的东西,也休想善了。
见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文秀娟心里暗骂了一声没良心的贱种,咬咬牙道:“你刚刚说这游戏机,四五千是吧?你看你这游戏机也不是新的,我赔一千块给你行不行?”
看文秀娟那样子,这一千块好像要了她的命一般。
“我不需要赔钱。”姜岁淡声说:“我就要我的游戏机,原封不动的还给我。”
“你……你这不是故意找茬吗!”文秀娟气急道:“行,我就按新的赔给你,我赔你五千总够了吧!”
她心都在滴血了,姜岁却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恶劣的笑,“我说了,我不要你赔钱。”
文秀娟张了张嘴,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还有没有天理了啊!当儿子的竟然勒索自己的亲娘老子!早知道当年我就不该把你生出来,免得被你活生生气死!”
姜岁漠然道:“省点力气,等警察来了在警察面前哭吧,你在我面前哭,我只会觉得你很吵,需要我帮你物理闭嘴吗?”
站他旁边的元屿就开始撸袖子。
“!”文秀娟吓得脸色惨白,不敢嚎了。
镇上就有派出所,一年到头也接不到什么大案子,姜岁这涉及金额达到四位数的,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出警很快。
见到警察来了,之前还嚣张的要自己爹妈教训姜岁的谢家杰立刻就怂了,缩在文秀娟身后不敢说话,谢豪连忙上前递烟:“警察同志,其实就是小孩子之间起了争执,还劳烦你们特意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为首的警察却没要他的烟,一脸严肃的问:“谁是报案人?”
姜岁举手道:“警察叔叔,我是。”
警察了解了整个过程,因为涉及到了盗窃且毁坏他人财物金额较大,且姜岁完全不谅解,他们得把谢家杰带去派出所审问,谢家杰哭嚎道:“爸妈!我不要去警察局!我不要去!”
文秀娟更是直接给警察跪下了:“警察同志,你们听我说,孩子还小,不能去警察局啊,要是留了案底,以后可怎么办啊!”
本来一中那边都走好程序了,只需要等着入学就行了,要是让一中的招生办知道了谢家杰有案底,哪里还敢收他?进不了一中,之前他们所做的所有让儿子成为人上人的盘算,不就泡汤了吗!
之前文秀娟还想着两兄弟都在同一个学校念书,只要谢家杰嘴甜乖巧些,兄弟两感情肯定会突飞猛进,孩子们关系好了,他们要是想从姜家那里得到什么好处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然而眼下这情况,别说是关系好了,姜岁不直接把谢家杰搞的前途尽毁都是大发慈悲了!
警察可不吃她这套,道:“有功夫求我们,不如好好教教孩子!偷人家东西,被发现后还恼羞成怒把人家东西砸了,什么教养!”
为首的警察呵斥了一声:“别打扰警察办案啊,否则治你一个扰乱公务!”
文秀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连连骂姜岁肚量狭小没良心,元屿眯起眼睛,“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让你这辈子都说不出话来了?”
“……!” 文秀娟惊恐的捂住嘴。
警察将谢家杰拖上车,惹得邻居纷纷围观,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谢家杰脸色难看的要命,怨恨的盯着姜岁。
那么有钱,却连一个游戏机都不肯给他……这个贱种!
姜岁看见他的眼神,当即皱眉。
他不是好脾气的人,更不知道“忍让”二字怎么写。
“怎么,不服气啊?”姜岁提高了音量,“周围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人,你好意思说说看你为什么会被警察抓走吗?哦,看你这样子应该是没脸说的,那我帮你说好了。”
“你偷了我的东西死不悔改,还觉得你喜欢我就该送给你,我不同意你就当着我的面砸了,还叫了你爹妈来收拾我。”姜岁冷笑,“当然,你爹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反过来指责我,是我没把我的东西分享给你——这么不要脸,你还好意思瞪我?”
看热闹的人都惊呆了。
偷人东西竟然还这么理直气壮?!
“你……你胡说八道!”眼见着议论声越来越大,文秀娟着急道:“我们家杰不是贼!没有偷东西!”
姜岁:“哦,那这些警察叔叔是专门来请谢家杰去派出所参观的吗?”
文秀娟噎住了。
警察关上车门,隔绝了众人视线,其中一个警察道:“你也要跟我们去做个笔录才行。”
“我现在有点事,可以待会儿去吗?”姜岁心里惦记着文禾的事情,道:“大概一小时后我就会过去。”
“行。”警察点点头,“那我们就先走了。”
警车呼啸离去,姜岁还是有些气不过,决定晚上给姜辞镜打电话,让姜辞镜动点手段把谢家杰关少管所教育几天。
“岁岁,别生气了。”元屿安抚道:“为这种人不值得。”
“我要告诉我妈,取消对谢家杰的资助。”姜岁冷哼,“我知道妈对谢家人客客气气,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养了谢燕至十八年,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是我亲生父母,但不管是我还是谢燕至,都不在乎他们,从今天起他们休想占到姜家半点好处!”
元屿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笑:“好像一只小河豚啊岁岁,怎么这么可爱。”
“……你再说一遍?”
“威武。”元屿说:“非常的英武不凡。”
姜岁这才勉强满意。
文禾的家比起谢家来说更加破败,只有两间房,一间厨房一间卧室,都很小,从外面看,到处都破破烂烂的,看着跟危房似的。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打扫的还挺干净。
姜岁慢慢走进小院,敲了敲门,房里走出来个中年女人,看见是三个大男生,“你们找谁?”
“王婶儿。”谢燕至道:“是我。”
“哎哟,燕至啊,来看你小姨是不?”王婶儿瞬间喜笑颜开,“你这孩子,从前就照顾你小姨,这都成有钱人家的少爷了,还专门回来看她。”
说到这里,她又惆怅的叹口气,“也幸好你回来了,我看小禾啊……怕是撑不了几天,她这两天都下不了床了,饭也吃不进去,痛起来就只能吃点止痛药,我看着都难受的紧。”
文禾在安远镇的风评很不好,可以说是个典型的反面教材,她想要找个活计做,别人都嫌弃她是个自自甘下贱的婊子,也只有王婶儿心善,愿意常来看看她,照顾她一二。
王婶儿错开身体,让他们进去,姜岁小声问谢燕至:“她是什么病啊?”
“……肝癌。”谢燕至低声说:“晚期了,药石罔医的状态。”
姜岁听了后,莫名有些难受。
房间很小,进去就能看见一张不大的床,女人躺在被子里,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脸色白的吓人,嘴唇还发乌,明明吃不下什么东西,肚腹却是臌胀的,就像是……一只人皮气球,怪诞可怖。
但即便是这样,还是可以看出这女人年轻时的美貌,哪怕她已然形销骨立,五官轮廓却依旧秀美,和文秀娟的长相有些相似,却比文秀娟要精致许多。
难怪都说文禾年轻时候是闻名十里八乡的美人了。
“……燕至?”文禾艰难的开口,“你怎么回来了?”
谢燕至坐到了床边,道:“小姨,你跟曼曼说,有想见的人,他来了。”
文禾一怔,浑身都剧烈的颤抖起来,她慢慢转过头,看见了姜岁。
她沉默了许久,才挤出一个笑容来,“你是……是姜岁吧?他们说你叫这个名字。”
“嗯。”姜岁也不知道该叫她什么,点头道:“我是姜岁。”
“好孩子……你都已经长的这么大了……”文禾伸出手,似乎是想要碰一碰他,看见自己枯竹手的手后,却又默默地收了回去,怕吓到他,“真好,你长得这么好。”
姜岁犹豫了一下,半蹲下身看着文禾的眼睛:“你为什么要见我?”
“我……”文禾却良久没有给出一个答案。
谢燕至却忽然道:“因为他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
姜岁愕然转头:“什么?!”
“我猜的。”谢燕至淡声说:“我从小就能感觉到谢豪和文秀娟对我的排斥,他们同样不喜欢谢曼曼,但不会有那种奇怪的排斥,我曾经想过,或许我不是他们亲生的。”
“但在抱错孩子这件事还没有被揭露的时候,他们应该不知道我不是亲生的才对,否则早就去姜家打秋风了,谢曼曼说小姨想见你,我就隐约有了猜测,但没有证据,所以没跟你说。”
文禾哽咽道:“一个月前,大姐来找我,说燕至不是我的孩子,孩子的亲生父母找过来了,要验什么DNA,取走了我的头发,我一直不知道结果,直到我听人说,燕至被亲生父母接走,我才知道孩子是真的抱错了,我……我多想见见你啊,可我已经是个要死的人了,连这张床都下不去……”
骨瘦如柴的女人泪如雨下,声声泣血,姜岁还是有些恍惚。
文秀娟不是他的母亲,文禾才是?
可为什么文禾的孩子,会交给文秀娟抚养?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文禾难堪的说:“当年,我插足别人的婚姻,又被扫地出门,灰溜溜的回了镇子上的事情。”
姜岁迟疑的嗯了一声。
“我那时候,太年轻了。”文禾喃喃道:“我才十六岁,走到大城市里,看什么都新奇,别人说什么也都相信,我天真的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爱——他是个多完美的伴侣啊,英俊,礼貌,有钱……我们自然而然的恋爱了,那几年里,我真认为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在他的妻子找上门之前,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现在想来,其实也是我自作自受,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跟我这样一无所有的工厂女工在一起呢?明明不是没有过怀疑,最后却还是选择了自欺欺人。”文禾苦笑一声,“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他直接消失,他的妻子扬言让我在S市活不下去,没有办法,我只能回到安远镇。”
“我没想到那时候我已经怀孕了。”文禾捂住脸,“我从小身体就不太好,总是会有这里那里难受,所以当我出现孕反时,我也以为是老毛病犯了,直到我的肚子大的不太正常,去医院检查,肚子里的孩子都已经五个月大了。”
文禾哽咽道:“我想把孩子打了,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能力抚养他,但医生说,月份太大了,我身体又不好,要是强行做人流,很大可能我也会死。”
“我不敢把他生下来,我在镇上就是人人喊打的老鼠,我不敢想象他身为我的孩子会经历什么,我这病弱的身体,也不可能带他去别的地方生活。”
“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只能尽早为孩子打算,正巧这时候,我怀孕的事情让大姐知道了,她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这边的老说法是如果领养一个,自己也能怀上,她就跟我提出,等我把孩子生下来,她就抱回去养,说是她亲生的,这样我的孩子就会有一个正常的家庭,也不会招人白眼了。”
文禾咬住牙,声音都嘶哑起来:“我当时高兴的不行,我以为她是真的想帮我,所以孩子生下来后,我为了避嫌,从来没去看过,刚开始他们对孩子还是不错的,可之后他们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就开始不停的找我要钱,孩子上学、吃饭、买衣服……全都要钱,我把我的积蓄全部给了他们,可他们还是不满意。”
元屿忍不住道:“那你就没有想过报警吗?这已经是敲诈勒索了。”
文禾惨淡一笑,“报警?那孩子怎么办?我那时候已经查出了癌症,报警之后,跟大姐一家彻底闹翻,我的孩子不仅要背负流言蜚语,还要负担我这个药罐子母亲……那他的前途就全部毁了。”
“我只能一再妥协,做一些小玩意儿,托王姐帮我卖掉,收入很少,我全部给了我大姐,只希望她能对我的孩子好一些,可我听说……燕至在家里过的一点都不好,连口饱饭都吃不上。”文禾哭着说:“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当年没有犯下错事……”
她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好像连肺腑都一并咳出来才能止息。
元屿握住姜岁的手,低声说:“岁岁,你……”
“我没事。”姜岁静静地看了文禾好一会儿,“你被文秀娟骗了多少钱?”
文禾愣了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儿才说:“我自己打工的一些钱,还有……还有他妻子给的一些钱,零零碎碎加起来,应该有十来万了。”
十来万。
对安远镇的人来说,这是一笔巨款,按理说文秀娟从文禾这里敲诈了这么多钱,谢家的日子应该会很好过才对,如今却依旧穷困潦倒的很。
“因为谢豪是个赌鬼。”似乎是看出姜岁的疑惑,谢燕至解释道:“他给别人做活儿,拿到工钱就全部赌光了,我们小时候念书时,家里经常连一百来块的书本费都交不上。”
这样看来,从文禾这里得到的钱,应该也被谢豪拿去堵了。
这个家庭,说是五毒俱全都不为过。
“你有证据吗?”姜岁问:“你给过她那些钱的证据。”
文禾挣扎着坐起来,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饼干盒子,里面放着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纸,她说:“我给了她一个金镯子,那镯子是有票据的,我一直留着,其他的……我就没有证据了,不过王姐见过几次大姐找我要钱,她知道。”
姜岁拿过票据看了看,是个很出名的牌子,都有专门的商品编码,这种奢侈品,稍微有点眼力见的,应该都不会拿去融了,而是直接转二手卖了。
“嗯。”姜岁把票据收起来,“你愿意跟我去警察局一趟吗?敲诈勒索达到十万以上,属于金额特别巨大,可以判处三至十年的有期徒刑。”
……
镇上的偏出所很简陋,整体格局狭窄逼仄,姜岁坐在门口的板凳上——上面还垫着元屿的外套。
他在给姜辞镜打电话。
“……嗯,偷我零食,还偷我游戏机。”姜岁特别委屈的皱着一张脸跟他哥告状,“被发现后,当着我面给砸了,根本就修不好了。”
姜辞镜眉头皱的很紧,“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姜岁说:“谢豪倒是想动手打我来着,没敢,毕竟真打起来他只有挨揍的份儿。不过他们一直骂我,骂的特别难听。”
想起自己那摔成好几块儿的游戏机,姜岁眼圈真红了,咬了咬唇角:“元小鱼说,卡带都被损坏了,我都打了一半了!”
姜辞镜:“回头我让人重新给你带一张回来。”
“那也不是原来那张了。”姜岁撇嘴,“哥,你一点都不心疼我,你看你一点表情都没有。”
听见姜岁可怜巴巴哭腔连视频会议都紧急切了的姜辞镜:“……”
“你想我有什么表情?”姜辞镜捏了捏眉心,“我之前就说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你听了吗?”
“你还凶我?!”姜岁不可置信道。
“。”姜辞镜道:“我会处理谢家杰这件事,一中他进不去,家里也不会再资助他,你想他在少管所待多久?我让人去办。”
姜岁这才满意,他缩在宽大的外套里,拉链拉到了尽头,只露出一双纯黑色的眼睛,“他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放他出来。”
“知道了。”姜辞镜语调毫无起伏,似乎只是答应姜岁下班路上给他带个冰淇淋那般随意,“别哭了。”
“我没哭。”姜岁眨了眨眼睛,“我只是想要你心疼我。”
姜辞镜:“……”
他就说姜岁会撒娇的很。
“哥,我还要跟你说一件事。”姜岁正经了一些,把文禾的事情跟姜辞镜说了一遍,“这足够文秀娟和谢豪进去蹲几年了吧?”
姜辞镜脸色难看至极,简直能掉冰碴子,把姜岁都吓了一跳:“哥?”
“……知道了。”姜辞镜说,“最迟明天晚上,我会到安远镇,好好待在那里不许乱跑,这件事我来办,你不要插手。”
“哦。”姜岁乖乖应了一声,又说:“那哥你能给我带一包水果软糖吗?就是包装上面印了一个大草莓的那个,我的糖被谢家杰偷去吃了。”
姜辞镜眉心跳了跳,“嗯。”
他刚刚想到如果谢燕至和姜岁没有被调换,那么遭受谢家夫妻虐待的就是姜岁这个娇气的手上破个小口子都能掉眼泪的娇气包,他完全无法想象姜岁会变得畏缩怯懦,浑身伤痕,就像是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
光是想想,都心口发堵。
姜岁倒好,还惦记着他的水果软糖。
“你不要忘了。”姜岁皱起眉,“你要是不给我带我一个星期都不会跟你说话。”
支使人都这么理直气壮,这才是他的弟弟。
姜辞镜:“不会忘,等着我。”
姜岁心满意足的挂了电话,那边元屿也回来了,手里拿着个热腾腾的烤红薯,这地方盛产红薯,几乎一年四季都在卖烤红薯。
元屿怕烫到他,剥好了皮才递给姜岁,姜岁咬了口香香甜甜的红薯,元屿问:“好了?”
姜岁慢吞吞的说:“我哥要亲自过来,谢豪和文秀娟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