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涟曾经问过姜岁,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是要应持月给的婚礼,还是应持月给的承诺,如今两样东西都摆在了姜岁的眼前,他才骤然明白,他要的其实只是一份尊重。
哪怕是是从淤泥里挣扎着爬出来的人,也想要一份尊重。
他为何那么惧怕岑霁知道他的过往?究竟是在害怕岑霁会嫌弃他,还是他自己心里的不自信?因为应持月知道他是一度春风里的奴隶,所以应持月没有给他这份尊重;因为申屠谕知道他沾染的鲜血,所有他无法彻底信任申屠谕,最终酿就了你死我亡的苦果;因为孟令秋恨他,所以囚禁他十三年,甚至连自由都要剥夺。
他害怕的究竟是岑霁的嫌恶,还是怕自己心中的卑怯懦弱?
“你说的太晚了。”姜岁并不去看应持月的眼睛,只是看向金车外的云海翻涌,“或许你早说十年,我们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我说你不懂,不是说你不懂情爱,而是你身为活了上千年的大妖对人族寿数的不懂。”姜岁头一次很认真的去跟应持月说起这个话题,“从前还在妖界时,我就跟你说过,我会死,但你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你想东西的方式总是很简单,如果我会死,那就让我不会那么早的死去,但是应持月,很多东西它不是那么简单的。”
应持月眼眶发红,他有些控制不住的握紧了姜岁的手腕,姜岁其实觉得有些痛,却什么都没说。
“我……确实不明白。”应持月声音哑的几乎哽咽,“岁岁,你教我。”
姜岁道:“你说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感激岑霁,其实原因很简单,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他出现了,曾经我也这样感激你。”
他偏头看着应持月,“你把我带出一度春风的时候,我只觉得,全天下那么多人里,没有一个比得上你,应持月,那时候你要是告诉我,你心悦于我,你懂得我,那后面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说到这里,姜岁缓缓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笑了下,“可那时候没有说出口的话,如今再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吧?”
应持月怔愣良久,他垂下头,就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兽,想要解释什么,那些话却又全部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去。
从破壳到如今,究竟过去了多少年岁应持月已经记不太清,他觉得无聊倦怠时,常常一睡就是几十上百年,妖兽对于时间的流逝天生就不敏感,应持月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距离死亡应该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所以他已经习惯了做任何事情都不急不缓,毕竟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可姜岁是不一样的。
他是个被寿数所困的凡人,哪怕已经洗经伐髓踏入了仙门,寿数得以大幅度延长,但时间对于他来说,仍旧是很重要也很可怕的东西,终有一日时间会带走他的一切,包括生命。
应持月跪在地上,将头埋在姜岁的膝头,低声说:“抱歉。”
姜岁摇摇头,“不用说抱歉,我已经不怪你了。”
这话却让应持月更加难受。
他抬起猩红的双眼,还要说什么,忽然马车一个颠簸,似乎是撞到了什么强力的屏障,姜岁立刻掀开车帘查看。
白马金车的速度是很快的,这么会儿功夫已经到了修真界与魔界接壤的地方,此时太阳西沉,霞光万道,瑞气千条,一身黑衣的男人挡在车前,手中骨刀直指马车,冷冷道:“应持月,滚出来。”
应持月看见来人是他,冷冷一笑,道:“魔尊大人,不知我何时得罪了你。”
虽然语气还算温和,手里却已经握紧长鞭,显然知道来者不善。
妖界举办隆重婚礼的时候,申屠谕纯粹是去走个过程,毕竟他和应持月没有任何交际,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是以所有人都去看热闹时,他并不感兴趣,还是在这场闹剧散场后,从手下那里听说岑霁滥杀同门入正元寺受六十一道雷罚的事情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应持月要迎娶的妖后究竟是谁。
所有他才会出现在这里。
毕竟申屠谕思考事情一向简单,应持月跟他抢人?弄死不就抢不了了。
眼见着两人就要打一架,姜岁推开应持月,看着申屠谕,蹙眉:“你拿刀指着我?”
“……”看见姜岁,申屠谕愣了愣,赶紧把刀收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本来一个孟令秋已经足够让姜岁心烦了,来一个应持月是加倍的心烦,再来一个申屠谕,姜岁想死的心都有了,冷着脸道:“你来干什么?”
“找他打架。”申屠谕道。
“为什么要找他打架?”
申屠谕:“他想娶你,我杀了他,他就不能娶你了。”
姜岁:“。”
果然是两只动物,哪怕活的再久,还是遵循动物的本能,在争夺配偶时会选择最原始也最简单粗暴的办法,打一架分出胜负,谁赢了谁就能和姜岁在一起。
姜岁已经完全不想说什么了,他吸了口气,道:“行,你们慢慢打。”
他将应持月踹下车,吹了声口哨,金车再度行驶起来,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应持月:“?”
申屠谕:“……”
两人站在空中,都是一脸的嫌弃,申屠谕冷声道:“先弄死你再去找他。”
话没说完骨刀已经随风而至,应持月却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手中长鞭瞬间就卷住了骨刀,也不知道那鞭子是用什么东西制成,申屠谕那削铁如泥的刀竟然砍不动,他眯起眼睛,“有点意思。”
两人打的天昏地暗,姜岁却完全不关心,驾驶着金车直奔万界山。
万界山这地方,传闻是传说中的“天之尽头”,越过万界山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古往今来有无数的人想要涉过汪洋一睹海那边的风光,却都再也没有回来,久而久之,就有传言称海的那边属于仙境,普通人是不可能窥见仙家地盘是何光景的。
之所以叫“万界山”,也是因为到了这里,就已经是万界之终点了。
传闻有大能于此飞升,为了防止有人再为渡过传说中的无边之海探求仙境而丢了性命,在此处设下了屏障,黄鹤之飞尚不得过,金车自然也要止步于此。
姜岁下了车,看着眼前这层峦叠嶂、山顶覆雪的巍峨高山,正要往里行进,忽然身后有人道:“师尊等等我!”
“……”这人怎么跟牛皮糖似的甩不掉啊。
孟令秋几步追上了姜岁,道:“万界山中危险,还是我陪着师尊吧。”
此时花魂在他脑中桀桀怪笑:“你就不怕遇到了危险他把你推出去挡刀?”
也不知道这东西近来是受了什么刺激,从前就已经很会阴阳怪气了,现在简直可以说是更上一层楼,路过条狗都要被它嘲讽两句。
孟令秋被它吵得头疼,但面上毫无异样。
姜岁已经不想再说什么赶人的话了,孟令秋愿意跟着就让他跟着吧,反正这魆魆山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传说中的仙草露泽草,据说万灵丹就是用这种罕见的仙草炼成,万灵丹这么多年也就一颗,可见露泽草的珍贵。
两人进了山,孟令秋道:“师尊,我看古籍中记载露泽草喜欢生长在山巅的悬崖峭壁之上,我们可以直接上山巅看看。”
姜岁瞥他一眼,“这你都知道?”
“师尊不是叫我与小师妹多看点书么。”孟令秋道:“我又不爱看那些修炼心法,觉得无趣,便看了许多游记,其中一本就记载了露泽草的生长之地,只是这种仙草有强大的灵兽看管,很难拿到。”
这话半真半假,孟令秋能知道这些,其实是因为上一世他为了姜岁来这里里采过露泽草。
姜岁从正元寺出来后,就被关进了玄一门的水牢之中,孟令秋曾去看他,两人说起仙骨之事,姜岁竟要硬生生将那根骨头抽出来还给他,他好不容易才让那根仙骨与自己的血肉长在一起,抽骨对他来说无异于自杀,孟令秋又惊又怒,怕自己失去理智,便先行离开想要冷静一番再去带姜岁离开。
就这么一点小空隙竟然就让应持月钻了孔子,孟令秋杀了应持月把姜岁带回魔宫后才发现雷罚之伤已经伤了姜岁的根本,加之抽骨造成的灵力损耗,已然时日无多。
孟令秋耗费了无数天材地宝才勉强保住了姜岁的命,但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最终他还是决定来万界山走一趟,找到能活死人肉白骨的露泽草,这仙草果然不负盛名,真有奇效,服下后姜岁身体有了明显的好转,虽然对废掉的修为没有作用,但总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姜岁其实对找到露泽草没什么头绪,既然孟令秋这么说了,上山找找倒也无妨,两人便直接往山巅而去。
万界山奇高无比,山巅还终年有积雪,越往上面走就越冷,所幸两人都是修仙之人,有灵力护体,若是凡人,估计还没到山顶就已经冻死了。
迎面吹来的风都跟锋利的刀子一般,姜岁眯起眼睛,呈现在他眼前的已然是一番冰雪琉璃世界,和山下的苍翠截然不同,到处都是一片雪白,还下着细密的雪。
孟令秋从储物戒里取出一顶大氅给姜岁披上:“师尊,当心着凉。”
姜岁蹙眉道:“露泽草在这种寒冷的地方如何存活?”
“既然是仙草,生长的地方自然有不同寻常之处。”孟令秋笑着道:“不过要想采到露泽草,还得先过护宝灵兽这一关。”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姜岁就听见耳边响起一声长嚎,那声音比起虎啸还要有穿透力,极度刺耳,其中威势让人听了就想落荒而逃,实在恐怖。
姜岁瞬间转身,就见一头浑身雪白几乎与整座雪山融为一体的巨兽从蓬松的雪地里钻了出来,它原本沉睡在这里时只让人觉得是一座小山,动弹起来也真是地动山摇,各处栖息的动物无不惊慌奔逃。
灵兽的外形很像是一头熊,却生有十分尖锐的一对獠牙,双眼是鲜血般的颜色,光是看着就知道绝不是好相与的,姜岁不知道当年应持月斩杀的雪兽比之眼前这头护宝灵兽如何,但他确实是被眼前这庞然大物震惊到了。
这东西怕是能一脚踩死好几个他。
姜岁有点后悔把申屠谕和应持月留在魔界让他们打架了,这两随便带一个都能拖住这东西,何必他自己来这一场苦战。
他刚要召出自己的佩剑,就见孟令秋已经从剑鞘中拔出了剑,道:“师尊,我来对付这畜生,您去找露泽草。”
稍微回忆了一下,孟令秋道:“应该在向阳的那面,石缝之中。”
姜岁道:“以你如今的修为怎么可能是它的对手?!不要逞强!”
“师尊不必担心我。”孟令秋笑了笑,“我没事。”
上一世他就对付过这东西,知道它的弱点,虽说如今境界不济,但是靠着前生的记忆也未必不能取胜。
姜岁见他成竹在胸的模样,也就没有多说,趁着孟令秋拖住这灵兽的功夫往它所守护的山崖而去。
山巅之上,有一汪澄澈如镜的湖水,倒映着蓝天白云,散发出瑰丽光芒,姜岁御剑过了这个湖泊,找到了孟令秋说的地方,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姜岁心下一 沉 ,又快速找过了周围,仍旧不见露泽草的下落——难道是孟令秋在消遣他?!
不……孟令秋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也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姜岁脸色很难看,他转身看向孟令秋和灵兽缠斗的身影,传音入密告知孟令秋这边情形,孟令秋似乎也很惊讶,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那只灵兽竟然直接朝他的胳膊撕咬而去,孟令秋一时躲闪不及,真让它咬下一块肉来,姜岁见状连忙上前以剑势逼退了灵兽,却不料那灵兽见他去而复返,以为露泽草已经被他所得,当即勃然大怒,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之声。
这本就是雪山,动静大了非常容易引发雪崩,灵兽这一嗓子嚎下来姜岁当即便见周围积雪有崩塌之势,他连忙就要带着孟令秋往后退,却不料脚下踩着的地面也寸寸龟裂,原来这里的“地面”并不是土地,而是坚冰!
冰块碎裂是姜岁措不及防的事情,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随着崩裂的积雪和碎冰掉进了山中,孟令秋似乎想抓住他,却被层层断裂的坚冰和积雪所阻隔,姜岁只看见他竭力伸过来的手,就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倒是跟姜岁预想中的被雪埋成个雪人的情况不太相同,姜岁甚至没有觉得冷,睁眼就是明亮温暖的火光,他有些疑惑的坐起来,就见申屠谕正坐在他旁边打坐,看起来和应持月一战他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脸上都挂了彩。
见姜岁醒了,他立刻过来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
“你怎么会在这里?”姜岁皱眉问。
“来找你。”申屠谕言简意赅:“不想跟那条蛇打了。”
姜岁问:“那你们谁赢了?”
申屠谕毫不犹豫:“自然是我。”
姜岁却觉得这话很有水分,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毕竟他也不是真的关心这两人谁打赢了。
事实上申屠谕和应持月打到一半就意识到不对劲了,他们在这里打的你死我活,孟令秋却还跟在姜岁身边呢,岂不是白白让这姓孟的小兔崽子捡了便宜?是以两人丝毫不恋战,当即就往万界山赶来,只是到底没有白马金车那么快,赶到的时候正好撞上了灵兽暴怒。
申屠谕运气比较好,跟着跳下来的时候正好捡到了姜岁。
姜岁看了看四周,问:“这是何处?”
“山体之中。”申屠谕道:“我也是才知道这座山竟然是空的。”
四周并非一片漆黑,因为生长了很多会发光的矿石,反倒是让此地像极了天将明时、天空泛起鱼肚白的光亮程度,但这里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因为全是光秃秃的岩壁。
姜岁之前睡着的地方倒是铺着干稻草,可见这里之前是有人迹的,他想到传说中在此地飞升的前辈,难道这里就是前辈飞升之前修炼的洞府?
“露泽草已经被人先行采走了。”姜岁想起这事都觉得烦躁,“当今谁有这般实力在不惊动灵兽的情况下就将露泽草带走?”
那头灵兽非常难缠,本有两头,只是其中一头在上任魔尊炼制万灵丹时就被斩杀于此了,由此可见即便是魔尊级别的强者想要采得露泽草也是要过灵兽这关的。
“没有。”申屠谕笃定道:“想要拿到露泽草就要从灵兽的尸骨上踏过去。”
姜岁心中疑虑更甚。
露泽草究竟是早就不在这里了,还是他决定来此处后才不在的?若是后者,姜岁很难说服自己对方这不是在跟他作对。
申屠谕却根本不关心岑霁的死活,若说应持月还要装一下的话,他就是装都懒得装了,凑到姜岁面前道:“岁岁,你之前说要跟我谈谈,现在到时间了吗?”
姜岁现在哪有心情跟他说这些,皱眉道:“没有。”
申屠谕皱起眉:“你跟应持月成婚,是因为心悦于他?”
“……我那是被强迫的,这你都看不出来吗?你叫什么申屠谕啊,改名叫申屠榆算了,榆木脑袋的榆。”姜岁无语的道,他起身想要在周围转转,刚走出去几步就又冷的缩了回来,这雪山的内部似乎比飘着雪的山巅还要冷,姜岁在山巅还没有觉得怎么着,在这里却是刚离开火堆几步就冷的打哆嗦。
申屠谕扣住他后脖颈吻住他冰凉的唇,姜岁瞬间感觉到唇齿之间有一股暖热的气流传递过来,瞬间扩散全身,让他觉得舒服了许多,下意识的就踮起脚尖加深了这个吻,申屠谕自然不会吝惜这点灵力,抱着人吻的更深。
申屠谕的灵力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强势又霸道,不仅温暖了姜岁的肺腑,还在他身周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霜寒。
“你怎么没事?”姜岁气喘吁吁的推开申屠谕,他被吻的双颊发红,苍白的唇更是显得红润柔软,眼睛里像是含着汪水,“而且你身上好烫……你是不是不太对劲?”
申屠谕定定的看了姜岁一会儿才说:“不是我不对劲,是你的问题,你中了那只畜生的寒毒,所有才会如此畏寒。”
姜岁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然冰凉一片,若非他还能动能说话,光凭着这体温,旁人估计要以为他就是一具尸体了。
“这毒要怎么解?”姜岁问。
申屠谕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但很快又道:“ 这毒不算严重,出去后找个医修看看就好。”
姜岁有点郁闷,自从上辈子中过噬命蛊后他对这种东西就非常忌讳,虽然应持月也会给他下毒,但应持月总不会弄死他,这来历不明的毒却又不一样,虽然申屠谕说不严重,但姜岁还是觉得很膈应。
申屠谕也看出他的后怕了,觉得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安慰姜岁,毕竟这段时间他熬夜看了许多话本,其中的书生在小姐害怕伤心时都要说点什么来转移小姐的注意力,是以他认真想了想,握住姜岁的手很认真的道:“你觉得我这样握着你舒服吗?”
姜岁自己很冷,就觉得申屠谕是个暖烘烘的大火炉,被他这样握着手确实舒服,便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那这时候双修,你应该更舒服。”申屠谕笃定道:“要试试看吗?”
姜岁花了好一会儿才听懂申屠谕这话,愣了下后就是一巴掌甩过去,“你下不下流!”
申屠谕可不觉得自己下流,挨了巴掌也不生气,而是继续道:“我认真地,春宫册里就说发烧的时候做这种事会更舒服,现在的情况不就很类似么?”
姜岁:“……”
姜岁怒道:“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少看点那些东西,有这功夫你读点正经书不行吗?!”
申屠谕有自己的道理:“字太多看不懂。”
姜岁:“。”
所有尽挑全是画的春宫册看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