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迟戎身手矫健,一手撑住墙壁,这才避免了一桩惨案的发生,姜岁吓了一跳,抱紧迟戎的脖颈,“铁牛哥?”
迟戎有些郁闷:“我很老吗?”
姜岁没想到他会在意这个,道:“我不是说你老,而是感觉。”
“我给你感觉像是你爹?”
那倒也没有那么像,姜岁道:“我是说你对我好。”顿了顿,他趴在迟戎耳朵边上问:“铁牛哥,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要说是对知青的特殊照顾,可是迟戎对章晨一直冷冷淡淡的,也没有见他对章晨多好。
迟戎:“可能是因为我还没生儿子,所以照顾你。”
“……”姜岁震惊道:“你这人怎么还记仇呢。”
迟戎没说话,只是把姜岁放在了地上,打开门后姜岁就自觉的进去了,毕竟他的枕头都还在迟戎的床上呢,感觉迟戎也不是很介意跟他一起睡的样子,他干脆就厚脸皮一点赖在迟戎房里吧。
姜岁坐在板凳上看柜子上那两本陈旧的教材,迟戎就去灶房打了热水,给姜岁洗漱。
姜岁很讲究,睡觉之前一定要洗脸刷牙洗脚,章晨曾经就啧啧感叹说,相比较之下,姜岁才像是高官家里的大少爷,景长翎反倒没什么少爷样子,干活儿的时候利落的很。
“哥,你认识字吗?”姜岁把脚放进热水盆里,手里还拿着书,抬起眸问。
“一点。” 迟戎诚实的道。
他爹妈去世太早,迟戎能把自己拉扯大就不错了,还要识文断字未免太强人所难。
姜岁看着他,那意思是:一点是多少?
“……会写自己名字。”迟戎道。
姜岁唇角弯出一点笑意,“那也很厉害了。”
“你呢。” 迟戎道:“我听他们说你很有文化。”
姜岁是家里那么多孩子里最会念书的,所有念完了整个高中,原本是要考大学的,但是父母突遭意外,哥哥姐姐自然是不可能供养他去读什么劳什子大学的,甚至还马不停蹄的把他送来了乡下。
“还行。”姜岁撑着下巴:“你想认字吗?我教你。”
房间里点了一盏煤油灯,灯火摇摇晃晃的,迟戎坐在姜岁对面,挡住了大半部分光,听见姜岁这么说,有点惊讶,“你愿意教我?”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姜岁把书放在了柜子上,白皙的脚在盆里晃荡出水花,笑的很轻松,“你帮我干活儿,还给我桃酥吃,我总要报答你。”
迟戎点点头,说:“岁岁老师。”
姜岁:“?”
迟戎似乎觉得这样叫很有意思,就又叫了一遍:“岁岁老师。”
姜岁耳根发红:“……不许这样叫我,你就叫我名字。”
“岁岁不是你的名字吗?”
“……”
迟戎道:“你的名字怎么写?”
“伸手。”
迟戎照做,姜岁便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下自己的名字,写完了又觉得这样毫无作用,毕竟光凭手心的感知就算是认字的人都很难知道对方写的是什么字,更别说迟戎这纯文盲了。
“我明天在地上写给你看。”姜岁道。
“不用了。”迟戎反手抓住姜岁的手,在他手心里缓缓写下“姜岁”这两个字,而后抬起深棕色的眼睛看他:“岁岁老师,我写的对吗?”
“……你以前真不认识字?”
迟戎摇头。
姜岁有点震惊。
迟戎这记忆力未免也太好了,看来教他不会很困难。
要是迟戎家庭条件好些,从小就能认真读书,也许也能考大学呢。
洗漱完,姜岁钻进了被子里,两人已经熟络许多,不像之前那么见外了,迟戎靠在床头道:“那个叫魏思眠的知青,是你妹妹?”
“怎么了?”
“她不是你亲妹妹吧。”
姜岁点头,迟戎语气淡淡:“你们关系这么好,以前定了亲的?”
“没有,我跟思眠不是那种关系。”
姜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迟戎似乎笑了一下,语气也轻快了几分:“那你想过娶媳妇儿的事情吗?”
这一点姜岁还真没有想过。
“你今天跟林婶儿说要去城里,你不跟桂兰相亲,是因为打算去了城里再找对象吗?”姜岁好奇问。
迟戎:“不是。”
他把毯子给姜岁盖得严严实实,道:“也许一辈子都不找对象。”
“啊?”
“快睡。”迟戎宣布今天晚上的夜谈已经结束了,拍了拍姜岁的脑袋,“明天起不来当心王老九不给你记工分。”
姜岁立刻闭上眼睛。
结果第二天一早下了大雨,姜岁就是在床上睡到中午也没问题,毕竟这么大雨也没法上工。
姜岁坐在屋檐下吃烤红薯——迟戎烧水的时候就把红薯埋进灰堆里,用火慢慢烤熟,又香又甜。
章晨是个闲不下来的人,顶风冒雨也要出去闲逛,这会儿忽然急匆匆的跑回来,对姜岁道:“姜岁姜岁,出了个了不得的大热闹,你要不要跟我去看?”
姜岁好奇道:“什么热闹?”
“知青点都已经闹翻了!”章晨压低了嗓门,靠近了姜岁小声说:“说是景长翎偷人东西,还被人赃并获!这会儿苦主要求必须把景长翎带去教育批斗呢!”
姜岁微微睁大眼睛,心想景长翎好端端一个大少爷竟然已经落魄到了需要偷东西的地步,难怪对一颗水果糖都那么斤斤计较呢。
“景长翎的成分本来就有问题,现在又出了这种事,这次估计是惨了!”章晨兴奋的用胳膊肘捅咕捅咕姜岁,“跟我一起去不?”
正好迟戎在柴棚里不知道忙些什么,姜岁无聊的很,便跟迟戎说了声,和章晨一起往知青点去。
一到地方,就见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可见下雨天大家待在家里都很无聊,好在他们是知青,有人让位置,可算是挤进了最里面。
这个地方是专门给知青住的,要不是住不下,姜岁他们原本也应该住在这儿,他疑惑:“你不是说景长翎分去了一个老乡家里吗?”
章晨:“那户人家媳妇儿要生了,地方不够,住不了,景长翎只好搬回这里了,好巧不巧的还和裘源他们一个房间,今儿不是下雨不上工吗?裘源就想在队里小孩儿面前写两个字显摆显摆,结果到处都找不到自己的钢笔。”
姜岁咬了口热腾腾的红薯,唔了一声:“是被景长翎偷了?”
他刚说完,就听房间里有人大声道:“……不是你?!就你的箱子还没搜,不是你还能有谁?难道它还能自己长翅膀飞走了?!”
这应该就是苦主裘源的声音。
相比起裘源的愤怒,另一道声音就显得十分懒散且要死不活了:“这也说不准啊。”
“你……你!”裘源气得不轻,道:“秋菊同志,你看看他的态度!明明自己手脚不干净,竟然还好意思在这里倒打一耙!”
景长翎:“话都让你说了,我该说什么呢,不如以后这整个梅岗生产队的事情都由你说了算好不好?”
“你你你你你!”裘源骂道:“不管你怎么狡辩,有你这样的人在,我是住不下去了,谁知道明天又会丢点什么!”
何秋菊也是十分头疼,毕竟知青闹事和普通村民闹事还不一样,不好处理的很,裘源现在一口咬定钢笔是景长翎偷了,却又拿不出更多的证据,景长翎的态度也很差,完全不肯配合他们的工作,不允许别人去搜他的东西,事情似乎就陷入了僵局。
“这个,小景同志啊,还是麻烦你配合下我们的工作……”何秋菊道:“其实事情也简单,你说自己没有拿,那就让我们搜一下你的东西,找不到那不就正好可以证明你的清白吗?你看其他人不是都同意搜查了吗?你现在这样子确实可疑的很……”
景长翎没说话。
人群窃窃私语:“听说是个大官的儿子,以前肯定都是过得好日子,用的都是好东西,现在没这条件了,看见人家的好东西就想偷了拿来用也正常。”
“噫,这么看的话,这大少爷也不怎样嘛,竟然还会偷东西……”
“这种人就该直接枪毙了,谁知道他老爹当官儿的时候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啊?”
“就是就是,真不知道还留着干什么!”
姜岁站在人群里继续吃自己的红薯,他觉得挺有意思的,道:“不是还没找到钢笔么,怎么大家就给他定罪了?”
“家里成分不好嘛,而且钢笔很贵的,这么贵的东西丢了谁不心疼啊?一时间义愤填膺也是有的嘛……再说了,其实大家也就看个热闹。”章晨道:“但是景长翎死活不让搜东西,确实可疑啊,他不会真的偷了吧?那也太可怕了……”
姜岁埋头吃红薯。
景长翎的视线在人群里一卷,忽然微微站直了身体,唇角勾起一点笑意,“要搜我的东西有也行。”
他松了口,何秋菊也就松了口气,道:“那我们就……”
景长翎道:“我没说你们可以搜,我要自己指定人来搜。”
裘源立刻道:“你肯定找自己相熟的人,要是包庇你怎么办?”
“让他来搜。”景长翎一抬下巴,“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总不能包庇我吧?”
姜岁只觉得四周一静,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姜岁:“?”
“他?”裘源有点犹豫,姜岁和景长翎确实不认识,两人不是一个地方来的不说,到了梅岗生产队后更是连一点交集都没有,让姜岁来搜也未尝不可。
“行。”裘源道:“就让姜岁来搜!”
景长翎从屋子走出来,停在姜岁面前,微微弯下腰看着他:“朋友,帮个忙?”
姜岁想转身就走,景长翎却伸出手在他唇角擦了擦,将他脸上沾着的红薯外皮上的黑灰擦去,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事成之后,我给你五颗糖。”
姜岁心中冷笑,我是那么容易收买的人吗?
结果景长翎补充道:“奶糖。”
姜岁:“!”
要还是水果糖姜岁也许能不屑一顾转身就走,但是奶糖的诱惑姜岁就很难抵挡了。
景长翎看出了姜岁的心动,挑挑眉,姜岁在心里轻哼一声,将手里没啃完的红薯塞给了景长翎,道:“好吧。”
“你好好搜,肯定是他偷了!”裘源站到姜岁旁边,冷笑连连:“你也别怕惹事,你只是帮我个忙,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景长翎也不敢针对你。”
姜岁觉得他好吵,就只是哦了一声,上前去打开了景长翎的箱子。
其实他觉得景长翎不会偷东西,毕竟即便现在大少爷落魄了,一出手还是五颗奶糖,这样的大手笔,说他去偷裘源的钢笔未免也太可笑了。
他翻找箱子的时候裘源还在旁边叭叭:“我这根钢笔可是我爸拿了厂里的先进奖给的奖品,先不说本身的价值,纪念意义就很重大,这是厂里对我爸能力的认可和褒奖,要是丢了,我爸肯定要去撞墙……”
听见这话,何秋菊的面色也严肃起来,道:“这么说的话,这根钢笔确实重要,得赶紧找到才行,小姜同志,你那里有什么发现吗?”
事实上,就在何秋菊说话的功夫,姜岁就已经看见了那根钢笔,英雄牌的,就放在几件衣服里。
他当然可以把这根钢笔直接拿出去坐实景长翎偷盗的罪名,然后景长翎就会面对相当严厉的批斗和教育,以后别说是在梅岗生产队了,就是十里八乡,景长翎都再也抬不起头来。
但是……
谁让景长翎有奶糖呢。
姜岁把钢笔往自己衣袖里一收,又装模作样的翻找了一番,最后摇摇头:“没看见。”
裘源脸色立刻就变了,咬牙道:“怎么可能没有!”
说完也顾不了那么多,竟然亲自上前翻找起来,把景长翎的东西翻得到处都是,景长翎当即就黑了脸:“裘源你有病是不是!?”
要说之前姜岁还只是猜测,现在他就可以确定了。
这就是一桩自导自演的闹剧,裘源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陷害景长翎,让他连梅岗生产队都待不下去,也许这样才能让他那种嫉妒又得意的情绪得到宣泄。
东西就那么多,全部摊在了众人面前 ,有没有所谓的钢笔大家都能看见,裘源脸色惨白,忽然盯着姜岁道:“是你!是你帮了景长翎对不对?!”
他手指头都要戳到姜岁脸上了,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你跟景长翎是一伙儿的!我明明……”
姜岁微微偏头:“明明把钢笔放进了景长翎的箱子里,怎么会没有呢,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