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解夕朝顿了顿,耐心地道:“没有人有想法吗?”

练习生们面面相觑。

他们显然从来没考虑过这件事。

或者说,他们基本都是冲着解夕朝来的。

解夕朝是舞台效果的保证。所以,他们会选择创作组。

至于创作这件事……大热爱豆尚且有些捉襟见肘,更遑论他们这些小新人。

眼瞅着气氛实在有些僵,一旁的邹意适时开了口:“我不太擅长作曲,作词倒是可以帮忙。”

会作词。

这已经比很多人强了。

解夕朝点了点头:“好。”

有了这句话,紧接着,云盼也鼓起勇气举起了手:“我也可以作词。”

解夕朝摸了摸他的头。

他的视线投向了剩下的四个练习生。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终,有个人开了口:“我们都可以。”

他的话音落下,其余人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很快,第二个人就道:“对,我们都可以。”

“就……”有人壮着胆子开了口,“其实我们几个都不太会写歌,如果朝哥你有合适的曲子的话,直接署你的名直接用也是可以的。”

解夕朝的手停顿了两秒,抬起了眼。

这个男生的这句话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众人的眼睛都亮了一下,纷纷跟着附和。

“对,我们不介意的。”

“夕朝你初舞台的歌写得那么好听,我们都相信你。如果你有合适的歌的话,就直接用你的也很好。”

诸如此类的话说了好几句。

解夕朝还没说什么,一旁的邹意先轻轻皱起了眉。

他也是当惯了队长的,自然知道其余的几人在想什么。

这件事可以说是为了效率而体贴地进行妥协,毕竟会作词作曲这个名头听起来还是挺吸粉的,交给解夕朝,就是变相地把这个机会让给了他。

但其实,解夕朝并不需要这个title,他会写歌这件事大家都知道。

与其说是体贴,不如说是想省事。

毕竟这确实是个困难的活计,和刚刚的队长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想了想,到底是看不过眼,道:“我觉得,直接拿成品歌可以作为备选方案。毕竟这是竞技舞台,日常写的歌不一定合适。”

他顿了顿,“而且,未公开发表的歌也挺珍贵的。”

最后一句才是邹意的重点。

这话一出,刚刚还争先恐后发言的几个人面上就浮现了些许羞惭。

最先发言的那个男生有些不知所措,小声道:“……也,也对,那是怎么说?”

解夕朝已经在脑子里过他之前写过的歌了。

邹意突然开口,他着实意外。

他看了眼对方。

近距离看才发现,其实邹意长相虽然称不上特别突出,但也能说一句清秀。

他最吸引人的地方是气质。

如果说管衡的温润还是在被锋芒和野心装饰的话,邹意的温和沉稳就像水一样无棱无角。君子如玉,这句话形容邹意一点没错。

他的所作所为也像君子。

提到邹意,无论是练习生内部还是网上,形容都只有一个。

是一个很好的、无私奉献的队长。

这样的人说这样稍显直白的话,无疑是有些违和的。

但解夕朝仔细想了想,又意识到了什么。

……原来邹意之前说的那句“不和你合作,我会遗憾一辈子”是他的真心话,他想。他好像确实,无意中对上了对方的某个点。

以至于对方已经在把他当自己人护着。

难得有这样的体验,他诧异又有几分感动,先看了邹意一眼,用眼神表达了感激,然后才道:“公不公开这个倒是没关系,反正可以继续写。”

轻飘飘的一句话,面前的练习生眼底立刻写满了敬佩。

云盼更是直接变成了星星眼。

好,好酷!

解夕朝砸了个炸、弹,然后继续道:“但邹老师说得话其实是有道理的,写歌这种东西看着可怕,其实多动几次笔就有思路了。”

他顿了顿,“如果你们想写,我可以教你们。”

其余的练习生愣住了。

“当然。”解夕朝继续道,“跟着我学写歌,还要准备舞台,时间肯定是非常紧的。对我来说,你们愿意直接用我的歌,我也省心一些。”

他顿了顿,“你们自己衡量。”

“我们休息五分钟吧。”他道,“五分钟后大家投个票,就用节目组准备的纸好了。匿名投票,少数服从多数。然后我们进行下一个议程。”

-

休息的时候,解夕朝去了个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他迎面遇到了管衡,对方问他:“怎么样?”

解夕朝叹了口气。

管衡就懂了。其实猜也能猜出来。

他笑:“后悔了没?”

“没来我的组。”他道。

“蓝老师的歌不好唱,个人特色的意味太重。更何况是将solo歌手的歌改编成团体舞台。”解夕朝也笑,“我跟你说,你别急着在这奚落我。”

管衡:。

这也确实是他们组现在面临的问题。

他说:“伤害一下清源得了,我们俩何必互相伤害。”

解夕朝抽了抽嘴角。

他道:“你还真是一个好哥哥。”

管衡顿了一下。

只是一瞬,他就恢复如常,面色不变:“又不是亲哥哥。坑一下怎么了。”

解夕朝突然想起了艾清源上次的话。

他道:“你见过他哥哥?”

“见过。”管衡思索了一下,道,“他刚来做练习生的时候,他哥哥来过一两次,好像是在和盛弘谈投资的事情。顺便路过了练习室。”

他顿了顿,“然后清源就跟他吵起来了。”

解夕朝道:“……倒是符合我对他的刻板印象。”

管衡失笑。

然后他道:“小艾总人其实脾气挺好的,也挺关心清源,要不然也不会特意来一趟。清源是不是跟你说了些有的没的?你别听他口是心非,亲兄弟,哪有隔夜仇。”

解夕朝:。

他道:“也是。”

他对管衡的一些话其实不太赞同。

比如亲兄弟没有隔夜仇。

艾清源虽然口是心非了一些,但是说到底也是个成年人,没有傲娇到那个地步。会说那样的话,一定是有原因的。

当然,估摸着也不至于真的到从小想弄死的地步。

但是他不想对别人的家事多发表评论,索性避过不谈。两人又聊了几句,解夕朝就准备回去了。

临走,管衡叫住了他。

解夕朝回过头,看到他斟酌了一下言辞,然后道:“我知道你不是太计较的性格,但是你们组那个情况,我还是建议你别太好心,很有可能吃力不讨好。”

这话够直白了。

解夕朝思索了半秒,然后道:“好。”

“我有分寸。”他道。

管衡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也回到了自己的练习室。

-

解夕朝慢悠悠地往回走。

一边走,他一边琢磨着邹意和管衡这两个人先后的提醒。

怎么说……

就这种被人细心考虑的感觉显然不会是坏的,但他也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平时看起来显得太好说话了。

反思了一通,好像也并没有。

至少他对自己的认知还是很清楚的。

他不像邹意,至少把自己的part让给别人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想不出结果,解夕朝也就算了。

他回到房间里,投票箱已经摆在了中间。除了邹意和云盼,大家的神情都有些不自然,显然是已经投好票了。

他道:“那就看一下票数吧。”

他把箱子的后盖打开,把里面的纸片倒出来。

整齐的六张。

第一张:方案一。

他们刚刚决定了,方案一是用解夕朝的歌。

方案二是重新写歌。

解夕朝给云盼递了支笔,让他去白板那里唱票。云盼颠颠地站起来,认真地在白板上记了一笔。

第二张:方案一。

两票下来,空气里寂静得落针可闻。

解夕朝面色如常,继续念:“第三票,方案二。”

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到时候如果平票的话,扔骰子?”

谁都知道他的骰子梗,这话一出,气氛骤然一松,好几个人都笑了。

解夕朝只是随口一说,只是他没想到,第四票依旧是方案二,还真在平票的道路上走。

第五票,方案一。

解夕朝拿起最后一张纸条,看清上面的字的刹那,停顿了两秒。

本来,到第五票的时候,大家都很紧张了。

这会儿看着解夕朝脸上的表情,有人直接忍不住了,哀嚎:

“哥你别吊我们胃口……”

解夕朝一脸无辜。

他举起纸条,道:“谁这么有创意,写的弃权?”

众人:“……”

啊?

一片面面相觑中,白板前的云盼心虚地扭过了头,权当自己不存在。

……那他确实做不出决定啊。

他本来是想投自己写的,但是解夕朝又说用他的歌,他会更轻松一些。他一想,又觉得很有道理。

比较来比较去,他始终下不了决定,最后自暴自弃,写了个弃权。

弃权当然也算票数。

3:2:1。

结果已经出来了。

方案一。

有人悄悄松了口气。

解夕朝没说什么,道:“明天早上就先不练习了。今晚我整理一下选一选歌。”

“明天下午一点,我们113见。”

*

录制结束,其余几人收拾了一下东西离开。

解夕朝和云盼留在练习室里等傅文泽。

解夕朝倚在栏杆上看云盼吃糖,突然道:“弃权是你写的吗?”

一句话,云盼的糖差点呛在喉咙口。

他咳得撕心裂肺,把解夕朝也吓了一跳。他赶紧抽了张纸巾给云盼擦眼泪,一面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只是,扶住人的肩的时候他却突然顿了一下。

只是片刻,他就恢复了动作。

他靠得很近,云盼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香水味。

解夕朝常年就用一款香水,清淡的水生调。云盼咳得脑子晕晕乎乎,还不忘记用力地吸一大口。把解夕朝逗笑了。

他道:“是小狗吗。”

语气很温和。

云盼有些不好意思,吸了吸鼻子。

眼泪擦干净,解夕朝收回手:“就是想起来问问。”

“对我来说,确实哪个方案都一样。”他解释。

云盼这才放下心。

解夕朝打量他,突然道:“我很可怕吗?”

云盼眨了眨眼睛:“……啊?”

解夕朝笑了笑:“还是第一次有人被我吓成这样。”

尤其是小孩子。

他想。

他爸妈都是老师的缘故,从小他对教书育人那一套就有些耳濡目染。基本遇到的小孩子没有不喜欢他的,更别说堂表的兄弟姐妹。

云盼攥紧了衣角。

片刻后,他低声道:“没有的。”

“哥哥人很好。”他犹豫了一瞬,“我……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说:“我胆子有点小。”

解夕朝顿了顿。

大约是真的怕解夕朝误会,云盼整理了一下措辞,有些艰难地道:“我小的时候,我跟着我爸爸,他喜欢喝酒,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骂人。”

他垂了眼,手指用力地攥着衣角,“我那个时候很怕惹他不高兴,所以我……”

所以长大了,也害怕自己的某一句话就会惹到别人不高兴。

尤其是他喜欢的哥哥。

解夕朝默然。

片刻后,他揉了揉云盼的头发:“知道了。”

他顿了顿:“下次我尽量铺垫一下。”

云盼被他逗得笑了一下。

“那后来。”解夕朝想起来了什么,“是怎么想到去做乐队的?”

不是他刻板印象。

云盼这个形象实在跟跑酒吧混饭吃的地下小乐队没半点关系。

有了倾诉的开端,云盼后面说话就顺畅了些。

“那个时候家里穷,所以念完初中就不念了。”他低声道,“我爸想让我出去赚钱,就让我去,嗯,那种小饭馆打零工,但是我年纪太小了。”

他想了想,“说是,童工嘛。然后被罚了之后,老板就不要我了。”

“……那确实不该要你。”解夕朝道。

初中念完多大?

反正肯定没满十六。

“后来遇到了几个哥哥。”云盼道,“他们说我唱歌很好听,让我先跟着他们练一段时间,然后等我十六了,慢慢地就开始跑现场了。”

解夕朝恍然。

他原先一直疑惑,就是以云盼的性子,到底是怎么在鱼龙混杂的酒吧生存下来的。

如果有人带着的话,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刚刚云盼说话的时候一直是低着头的,唯独说到他的那几个哥哥的时候,眼睛蓦然亮了一些,有了这个年纪的小孩该有的样子。

想必之前在队里,也是被宠着的。

他道:“你唱歌确实很好听。”

云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最后一个问题。

想到刚刚少年肩头圆形的疤痕,解夕朝轻声道:“你爸爸,以前喝了酒会动手吗?”

云盼睫毛一颤。

“嗯。”他低声道。

解夕朝没再说什么。轻轻搂了一下云盼的肩。

-

因为这个插曲,吃饭的时候解夕朝一直话很少。

这副有心事的样子被管衡看在了眼里,他用眼神询问跟解夕朝一起来食堂的傅文泽,对方表示他也刚跟解夕朝见面。

艾清源今天有事不在,只剩下云盼在旁边默默扒饭。

想了半天没想到原因,管衡只好主动找了个话题:“你们今天进度都怎么样?”

“还行。”傅文泽道。

他是rap组,曲子也是爱豆曲。

最大的问题就是分part。经过了一公,大家也算驾轻就熟。

“我们组也还行。”管衡道。

其实有些小问题,比如C位到现在还没确定。不过跟他竞争的是陆星,对方虽然也有野心,但人品还行,就算竞争也是明面上的有商有量。

两人说完,就看向了解夕朝。

结果解夕朝咬了一口鸡腿,整个人还在走神。

管衡无奈,只好又看向了云盼。

猝不及防跟人对视,云盼鸡腿都差点掉到盘子里,他手忙脚乱地用筷子拦了一下,才道:“我们组……呃,我们组也还行。”

“曲子已经定了。”他道,“用夕朝哥哥的歌。”

管衡有些意外。

听到云盼的声音,解夕朝终于回过了神。

“投票投的。”他道,“还没定,我今晚回去找找。”

管衡听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就知道这件事对他来说只是寻常小事,于是笑着道:“那我就要从现在开始期待了。”

“对了。”他道,“听到了个八卦,你们感不感兴趣?”

傅文泽问:“谁的?”

管衡说完,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有点尴尬:“呃……是关于夏睿言的。”

云盼来他们寝室来得太勤。

他都快忘了云盼跟夏睿言是一个公司。

听到某个名字,云盼整个人似乎都僵硬了一下,迎上管衡的目光的时候,他停顿了两秒,然后道:“没关系,哥哥你说。”

“……那我就说了。”管衡道。

他顿了顿:“夏睿言这次去创作组是有原因的,他有一首歌了。”

傅文泽咬了一口鸡腿,平铺直叙:“没听说他会写歌。”

“所以不是他写的。”管衡耸肩。

然后他道:“他们组好像有他同公司的成员,那个练习生会写歌。”

“姜文海。”云盼轻声道。

“好像是这个名字。”管衡道。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不过,我听说的版本,这首歌从来没有对外公开过。夏睿言当时小组录制时,用的说法是他和姜文海合作完成的。”

解夕朝漫不经心地抬起了眼。

傅文泽轻嗤一声。

他丝毫没给面子:“小偷。”

“也不能这么说。”管衡平静地道,“毕竟,姜文海好像知情,也默认同意了。”

*

回去的路上,几个人两两各自走了一边。

傅文泽走在解夕朝的身旁,问他:“夏睿言前段时间来找过你?”

“嗯。”解夕朝道。

然后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的?”

“季彦跟我说了,他说夏睿言企图职场性骚扰。”傅文泽道,“还让我有机会套麻袋揍他一顿,替你讨公道。”

解夕朝:“……”

季彦怎么总能说出这么离谱又传神的话。

“离他远点。”傅文泽道。

言简意赅,依旧是一如既往的酷哥风格。

解夕朝说:“当然。”

然后他顿了顿:“我本来以为他只是功利心重了点,没想到……”

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同公司资源倾斜这种事,说出来大家都知道有这种事,但其实平日里也不算常见。

毕竟选秀是特殊情况,日常训练,公司还是基本一视同仁的。这里的一视同仁意思是指,虽然有更看好的练习生,也不会完全让别的练习生在公司浪费时间。

除了专业赚解约费的公司,一般留下的练习生都有公司认为的可取之处。

解夕朝相信,姜文海当初被留下来,会写歌绝对是原因之一。

但是哪怕是选秀期间的公司资源倾斜,把自己写的歌让给队友这种事,听起来还是太超过了。

这已经不是公司考量,而是纯缺德了。

像是看出来他在想什么,傅文泽开了口。

“文耀这个公司本来就不行。”他道。

解夕朝愣了愣,反应过来这是云盼和夏睿言的公司。

他看了眼最外侧的云盼,对方正跟管衡小声说着什么,他收回了目光,低声问:“你知道这家公司?”

“嗯。”傅文泽道,“找过我。”

他顿了顿,“我那个时候认识朋友在他们公司,跟我说别去,我就没签。”

解夕朝默然。

傅文泽也想到了什么,他停顿了两秒:“没事。”

“娱乐圈坑人的公司很多。”他道。

解夕朝:“……”

虽然但是,这个安慰未免也太地狱笑话了。

他叹了口气:“你的公司呢?”

傅文泽本人挺低调的,但排名不低。

能一路上升,除了他本人努力,他的公司显然也不会什么事都不敢干。

果不其然,傅文泽很直接地道:“公司里坑人的事也有,但我的经纪人还可以。”

解夕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走到岔路口,解夕朝本来想自己去作曲室,只是临了,他思考了一下,重新作了一个决定。

他开口:“盼盼。”

云盼闻声:“嗯?”

“要和我一起去作曲室选歌吗?”解夕朝问他。

云盼愣了半秒,眼睛蓦然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