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夕朝前两天其实和《诡》的制作组吃过一次饭。
意料之中的，这是个很成熟的团队。至少一眼扫过去，解夕朝有好几个人都是直接能叫出名字的知名幕后。导演叫孟旭燃，年纪出乎意料得不大，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性格倒是很开朗。拉着解夕朝聊了很久，说自己的小侄女很喜欢他。
解夕朝当然不会天真地觉得这句跟“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一样的客套话会是真的，但孟旭燃的这个举动显然传达出了一个讯号：
那就是《诡》的整个制片团队对他应该挺满意。
“那能不满意吗？”窦非跟他吃饭的时候很直白地说，“双视帝诶，这传出去得是多大的爆点。这部剧还没播就能炒一播，可不得把你供着。”
他跟解夕朝熟了之后愈发不见外。说完才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见到郁麟师兄了没？”
郁麟跟他是同一个学校毕业的。大他两级。
听他这口气，两人应该也挺熟。
解夕朝说：“没。”
“他好像之前赶通告连轴转太累了，这两天病倒了，所以没来。”
他回想了一下当时孟旭燃的说辞，诚实地复述。
闻言，窦非的表情有些遗憾。他说：“没事，反正你们见面的机会多了去了。”
“郁麟师兄人挺好的。”他道。
人挺好，角色不太好。
解夕朝翻完《诡》的剧本，只有一个感受：
那就是，这可真是丧心病狂的一个大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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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麟饰演的角色名叫狄朔，也是《诡》这部剧的反派boss。是犯罪者里典型的天生犯罪人。缺乏道德，冷血无情。但和现实中的罪犯有点儿不同的是，同时，他又具备极高的智商和伪装能力。
全剧二十集，四个案件。三个是他教唆杀人，一个是他亲自动手。他亲自动手杀的人，是他自己的母亲。而最终，男主角霍向阳带着人搜查他家的时候，发现他的父亲早在二十年前被他分尸埋在了花园里。冰柜里还冻着他弟弟的骨头和头颅。
一家人整整齐齐。
就是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社会身份却是热衷慈善的、杰出的青年企业家。可谓把反转做到了极致。
这角色挺吓人。解夕朝却没被吓到。
他分得很清。平时看悬疑剧是追剧，看剧本却是纯粹的工作。他从来不会受个人情绪影响。
从工作角度来看，他只看出了这个角色出乎意料的丰满程度。
演戏不怕坏。反正又不是真的。
狄朔这个角色可以发挥的地方太多了。无论是前期的温文尔雅，还是后期真相揭露之后令人毛骨悚然的各种剧情，都是可以发挥的点。解夕朝甚至感觉这是连粉丝前后期可以吹的词条都安排上了。
他要是公司，前期就给人吹温柔苏感，后期就给人吹史上最帅的反派。
缺德？
三观不正？
是挺三观不正的。解夕朝自己不会这么干，但是他知道，永远不要高估各大资本的下限。
相较之下。
霍向阳这个角色就显得有些单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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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夕朝最近一直在被吹说可以去当编剧。但是没人知道，他其实确实执导过电影。也写过剧本。
只是相对于演员和爱豆来说，这个方向的任务不算多。所以他也只是过了个手瘾。
过手瘾也要成绩，系统从来不会给什么新手保护期。而最简单的突出气运之子角色的方式，就是从人设开始，就给他做到十分。
缺点是没有太多演员的发挥余地。优点是只要演员只要在及格线上，经他的调教，角色和剧情自带的矛盾冲突就足以让他撑起一个角色。还会获得很多的好评。
简而言之，就跟给一个音色平平的歌手一首他舒适区的好歌一样。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倒是可以理解为什么对家公司会选这个角度给他下绊子。
而这样的角色里绝对不会包括霍向阳。
他手边有个本子，是他自己的习惯。
第一次看剧本的时候，梳理人物小传。而此时此刻，上面就写着霍向阳的生平。
小康家庭，父母双全甚至猫狗双全。
从小到大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高考考入了家门口的公安大学。毕业顺利进了家门口的警局。
案子破了几个，甚至运气不错，当年碰上了桩要案，因为办得漂亮立了功。按履历来算也算破格坐在了这个位置。
霍向阳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大概就是遇上了狄朔这个变态。
并且对方还卯足了劲儿想杀他。
从表面上看，这是个很不错的角色。
如果解夕朝就是霍向阳本人，那他确实会挺高兴的。受一些刑侦剧和警匪片的影响，很多男孩子小的时候都有一个警察梦。解夕朝也不例外。长大之后他选择了更合适的方向，但如果有这个机会，他也愿意尝试一下这样的人生。
但是这是建立在他本人的想法，以及如果这是现实人生的基础上。
作为一个戏剧角色，霍向阳身上缺少的，是最核心的故事性和话题性。
简而言之，在这部剧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工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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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当初洪午找上解夕朝，才刚刚是景音大爆。对剧组，相较于看中他本人的演技，更多的还是洪午的面子加上能扛流量。而对洪午，对方是有意提携。这部剧对当时的他来说，也确实是他高攀。
事实上他拿了视帝之后，洪午就跟他提过，说他可以推了这个戏约，不用顾忌他。他说：“星烁之后，你不会愁戏约，没必要。”
洪午的意思很明显，他是个耿直的人，从不搞弯弯绕绕。
但解夕朝还是签了。
他跟方箐箐的解释也是：“没必要。”
洪午当然会给他圆场，但这毕竟也算是出尔反尔。孟旭燃不会说什么，底下的工作人员却不一定。没必要平白无故给别人留个话柄。
更何况，名导背书加上负责的制作团队，哪怕人设平一点，这部戏对现在的他来说也不能被称为烂饼。
解夕朝签了，也作了心理准备。
但是他没想到，这角色真能工具人到这个地步。
但他看到最后狄朔想杀他，内心独白也是因为他“刑侦队长”的身份，杀了他是对警局的挑衅，而不是因为他霍向阳这个人时，饶是淡定如解夕朝，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嘴角。
……可真狠。
他想。
连个炒正邪CP的机会都不留。
知道的是“我们这部剧是个三观很正的双男主正经剧，不搞有的没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防花瓶流量从任何一个角度吸血。
花瓶流量很没所谓地合上了剧本。
小猫又开始咬他的裤脚撒娇要爬上来玩，解夕朝拎起他的后颈皮跟它对视两秒。然后他笑了。
“走。”他说，“找你爹玩去。”
*
猫爹又在恍惚。
解夕朝把猫端过去，他接手，嘴角一撇又要哭。解夕朝说：
“停。”
他拿出准备好的手机冲对方晃了晃：
“看到了吗？”
某位豌豆射手喷完就销号，留下一片硝烟战场。解夕朝粉丝和黄泉路人正battle，战斗力大概是99：1。简而言之，这是个顺风碾压局。
事实就是普罗大众都有眼睛，挑刺的能带节奏但带不了风向。跟宣扬的小作文更是半点关系没有。
至于剩的那点节奏，解夕朝说：
“跟你没关系。”
宣扬被杜威拖走了。后者搓搓手，语气殷勤：“解老师你别理他，他就是老毛病又犯了，这两天写剧本呢又不当人了，不过也有可能是相思病，你多来……唔！”
他又一次被捂住嘴拖走，方雨微可爱又抱歉地说：“小朝老师不好意思哦，您知道的他俩脑子都有点儿毛病……”
解夕朝：。
他有些好奇：“宣导在写新本子了？”
她笑了一下，说：“嗯。”
“已经有不少资方找上门了。”她道，“这回应该是个电影了。不过宣导自己说他挺随缘的，有灵感最重要。”
这点解夕朝挺赞同的。
他说：“加油。”
一旁的宣扬狂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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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剧组凑一块儿吃了个饭，季彦刚下综艺，来的时候风尘仆仆。刚坐下就问：“哥你下部戏跟郁麟搭啊。”
解夕朝笑了：“你又知道了。”
“那是，我是谁。”季彦有点儿骄傲。
他这两天精神明显好了不少。大约是想通了。
解夕朝也没问他下部戏接什么，他倒是先问上了。
问都问了，解夕朝就说：“你认识郁麟吗？”
“还行，和他一起录过综艺。呃当然他是主咖我在粉丝席。”季彦说，“人挺好的吧。”
他想了想，“幕后也不耍大牌，对我们这些后辈和工作人员态度也很好，还会跟我们聊天开玩笑来着。他这个咖位的话还挺难得的。给人的观感挺不错的。”
解夕朝“嗯”了一声。
这是他从朋友口中第二次听到的关于未来搭档的评价。
听起来他接下来的拍摄应该会很轻松，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半个月后《诡》剧组开机，第一场戏两位主演就配合默契，直接一遍过。
开局就如此顺利，孟旭燃自然高兴。现场的工作人员收拾道具，解夕朝擦了擦脸上的血浆，接过了助理递过来的水。
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坐在了他的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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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麟是开机的前一天到的。
一般来说，大多数剧组在开机前都要有剧本围读。但是孟旭燃说这个本子专业性太强，改动不太好改，于是剧本围读就改成了主演分别和编剧导演小范围沟通。
于是，拍戏这一天，还是解夕朝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踏实低调的新晋视帝。
从解夕朝的角度看，郁麟长得挺有味道的。
他不是传统的正气帅哥长相，相反，称得上带着邪气的帅气，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他那双微弯的桃花眼。
虽然临开机才到，但是他却到得很早。
早上八点多，一般大牌明星还在睡懒觉的档口，他就去了正在筹备中的剧组。不仅如此，他还让助理给当时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带了一份热气腾腾的早饭。另外，又给剧组的所有人分发了小礼物，上到导演主演，下到场务，人人有份。
《诡》这部剧筹备到现在，郁麟因为通告和身体的原因前期亲自参与得并不多。他不来，有的时候做事就得兜个圈子。据解夕朝的了解，就因为这件事，不少工作人员都颇有微词。这天之后，这些微词就都消失了。
解夕朝也收到了礼物。是一枚某知名品牌的胸针。大概六位数。
这礼物堪称贵重。送的还是他代言的牌子，可以说是十分细心。解夕朝想了想，让助理还了份礼，自己却没戴。
这会儿，他还的那串玉石手链就戴在郁麟的手腕上，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大约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郁麟笑了笑：“谢谢小解老师的礼物，我很喜欢。”
解夕朝也笑了笑。
他说：“不客气，很适合您。”
他说这种话的时候声音温润，有种天然的安稳平和感。郁麟多看了他一眼。
他突然若有所思地道：“小解老师和我想象得不太一样。”
这话就不再是客套了。
距离拍下场戏还要一会儿，解夕朝的助理知情知趣地离开了这里。
而休息的棚内，解夕朝也意外地抬起了眼。
片刻后，他看向郁麟，像是有些好奇：“怎么不一样呢？”
郁麟无意识地调整了一下手上的玉石链，停顿了两秒。
怎么不一样呢？
郁麟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他见过的后辈很多，不乏很红的小爱豆或者流量演员。大多数人看上去都有一种很浮躁的气质。尤其是年少成名的。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可能并不能叫做浮躁。毕竟这些都是命运的宠儿，充其量，只能被叫做被偏爱的骄纵。
但是解夕朝没有。
他比郁麟见过的偶像流量都要年轻和好看，但他的气质却比他们沉稳许多。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从容和得体。
郁麟是真的觉得意外。
还有刚刚的那场戏。
最令他意外的，还是他们刚刚对的那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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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麟是看过解夕朝演戏的。
从让他转型大爆、直接让洪午出面放他进《诡》剧组的景音，到后面让他拿了视帝的陶言。郁麟几乎每一集都认真地看和揣摩过。
这当然是个很有灵气的演员，但是再怎么有灵气，他才只演了两部戏。
因为场地原因，他们刚刚拍的，是一场比较后期的戏。
狄朔母亲的尸体被发现，他作为受害者出现。他要表现出作为受害者的痛苦和悲伤，而面对现场残忍的分尸场景，这位年轻的刑侦队长要表现出不忍和愤怒。
而由于前面的几桩案件疑点重重，他此时此刻是一个压力非常大的状态。这种压力大不能在人前表现出来，其实是很难把握尺度的。
郁麟作好了NG好几遍的准备。他垂着眼站在身侧，面上是早就练习了无数遍的，隐忍的痛苦。
他调整了角度，镜头飘过去的时候，刚好拍到了他嘴角的一点诡异的笑意。分秒不差。
他松了口气，同时又感到惋惜。
这样的镜头很难抓准确。他想，好不容易卡住了点，却不能用。
然后，他就听到了孟旭燃带着兴奋的“咔”。
精彩吗？
虽然他没看到，显然应该是精彩的。
要不然孟旭燃不会这么兴奋。
但是郁麟不明白为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所以他不小心说了很多。从解夕朝的长相性格到他刚刚拍的那几个镜头。说到最后，他才恍然惊觉到了什么，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吧。”
“其实我没别的意思。”他道，“就是挺惊讶的。”
他顿了顿，很诚恳地说，“我挺喜欢你的，夕朝。之前洪老师跟我推荐你，其实我还有点犹豫来着。主要……你懂的。这倒不是偏见。我也不是对后辈有意见，确实是客观事实。”
他开了个玩笑，“我前两天剧本围读的时候还跟几位编剧和导演说来着，我说小朝老师这个视帝拿的好像来打我脸的。是不是我背后有眼不识泰山嘀咕他被他听见了。”
他一边说，一边喝了口水。神态亲昵自然。任谁看，都会以为这是位和蔼可亲的前辈。两位搭档相谈甚欢。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郁麟很客气。
以他的咖位，完全不必又送礼物又找解夕朝聊天。谈话过程中还不停地找着话题，主动让两人的关系变得熟悉起来。相较之下，解夕朝反而冷淡了不少。
他说的话总共加起来不超过十句，几乎有些不懂礼数的意味。
此时此刻，郁麟的话说到这里，大约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他开了口，说的却是：“之前剧组吃饭，郁老师是身体抱恙吗？”
郁麟愣了愣。
随即他点了点头：“嗯，那会儿连轴转，实在撑不住。不好意思啊。”
解夕朝“哦”了一声。
然后，他在郁麟有些不解的注视下。
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漂亮又无害的笑容。
“我还以为，是郁老师听说我拿了视帝，连夜找了职黑炒作试图让我名不副实。”他慢慢地道，“又让编剧连夜改剧本人设，生怕给我一点高光。”
“事情太多，太忙了呢。”
话音落下，空气中陷入了一片死寂。
解夕朝低下头，面色平静地翻过一页剧本，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挺好。
世界终于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