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当事人不太配合,但案情有警方出面,这个同胞血缘鉴定还是做了。
等结果的时候,江临双规规矩矩躺在病床上,看似睡觉,实际上却在认真复盘这几天发生的事。
三天前,他还叫做哈里森·影月,是迪亚纳大陆影月神殿的当代司月大神官,黑暗信仰的最高领袖,在失去意识前,他燃烧了自己全部的魔力,打定主意与入侵世界的炎魔领主同归于尽。
那可真是一个炽烈灿烂的死法,值得被写在历史书里,让可怜的学生们一遍一遍当必考知识点背诵呢——大神官阁下满意地想。
但意外地,他的灵魂没有泯灭,魔力对冲的巨大能量撕裂时空,让他漂流到了这个世界,尽管已经虚弱得连个火球都搓不成形了,但他依然存在于世界上。
法师只要还存在,他的魔法就永不熄灭。
警察帮忙从他家收拾了一些生活必需用品给他送来,江临双翻了翻,掏出一只翻盖手机,有些犹豫地翻开看了看,反复确认了一下,发现确实是手机。
“君主在上,迪亚纳大陆的魔导手机比这个高级多了,翻盖是什么古董设计,我这是穿到石器时代了吧?”江临双无奈叹气。
他刚低声感叹完,就看见隔壁大妈掏出一个超大折叠触屏智能机。
江临双:“额……”
警察送来的换洗衣物看上去都很廉价,连商标标签都没有,虽然洗得干干净净,但款式统一,都是有些松垮的白短袖和咖色长裤,江临双模糊地想起,好像是九块九一打批发的。
九块九一打……江临双皱眉,是什么水平?他如今对物价虽然不太了解,但对比一下自己的古董翻盖机,看看隔壁阿姨的酷炫智能机,小兄妹的话忽然在他耳边回响起来——
好像,是真的有点穷。
江临双的假笑都差点裂了——他可是司月大神官,一个古老信仰的最高领袖,他们影月行走坐卧,至今还保持着自先贤那里传承来的(坏)传统——超级大排场,都不说仪式性活动,甚至他日常喝水的杯子都是用(超贵的)秘银镶嵌(非常高级的)月光魔晶石(只有高级施法者能)手工打磨成的!
而这个世界嘛……我以前这日子怎么过的啊?江临双有些苦恼地想。
关键是,以后日子怎么过?
正想着,冲了电开了机的手机忽然震动个不停,江临双打开,发现是一大堆信息轰炸,最近的一条是“是不是出事了?需要帮忙吗?最近有好几个组缺人,你能干吗?”备注很俗也很含糊,写的老张。
这人谁来着,怪热心。
江临双打开前面几条,看得直皱眉,随后眉头一松,恍然大悟,模糊的记忆也浮现出些许片段——他以前,跑影视城当过群演和打杂,而主业是送外卖。
天哪,送外卖,堂堂司月大神官送外卖,是那种使命必达,一个禁咒送你上天的外卖?
时间真的过去了太久太久,草草回复了一句在医院去不了,江临双合上手机,也合上双眼——真的想不起来“上辈子的”事了啊。
以后再说,以后再说,群演和送外卖都不是什么缺了他就不行的活儿,他可是刚刚斩杀了一个炎魔领主,阻止了一场威胁整个世界的魔灾,他值得一个假期!
况且,江临双翻了个身,那两个熊孩子要失望了,从血缘魔法来看,他们之间的的确确存在血缘关系,还是同父同母,最亲密的那种。
早在用魔法探测血缘之前,他其实已经确定了这一点——那对自杀还要带他一起死的夫妻,在他的灵魂归来的第一时间,就被他用亡灵法术催动,写下了一封“遗书”,交代了几乎所有的事。
唉,一团乱,懒得想。
现在嘛,睡觉!睡饱的法师才有精力回复魔力!回复了魔力,还得去找他走丢的不死生物们呢。
*
当夜,谢采薇和谢青玉坐在饭桌边,一脸晴天霹雳,饭都不香了。
“不可能!”谢青玉相当戏剧化地大叫一声,“鉴定结果肯定错了,怎么可能有血缘关系!我!不!信!”
谢采薇没有大喊大叫,但一脸恍恍惚惚,眼泪汪汪地看向对面坐着的一个青年。
青年看上去斯斯文文,戴着一副细金边的眼镜,半长的黑发扎在颈后,发尾微卷——谢采薇那烫过的马尾明显就是学了他。
这青年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无奈地安慰谢采薇:“好啦,这没什么可哭的,我又不会直接不认你们了。”说罢,又示意谢青玉不要再大喊大叫。
“可是、可是……”谢采薇可是了半天,委屈得像是天塌了,谢青玉倒是不嗞哇乱叫了,但也成了第二个谢采薇,眼泪汪汪地看来过来。
青年再叹一声,向静坐流眼泪的两小只这边移动——此刻才看得出,他竟然是坐在轮椅上的。
他操作悬浮轮椅,移动到小兄妹中间,平静得仿佛看穿一切般问:“你们两个今天去医院胡闹了?”
“没有!”两兄妹异口同声。
此时,大门传来动静,不一会餐厅走进了一个身着西装、身材高大的英俊男人,他的气质虽然乍看和另外三人都不相同,脸孔是那种标准的剑眉星目,但细看去,五官和小兄妹还有那么点相似,却和轮椅青年大相径庭。
“大哥!”谢青玉急忙张口,“你拿到那……”他顿了顿,含糊地说,“那遗嘱了吗?”
他本来想说的词不是很好听,但忽然意识到,那对自杀“碰瓷”的夫妻,可能是他们二哥的亲生父母,顿时又把话憋了回去,怕二哥不开心。
进门的男人叫谢龙吟,谢家的老大,他沉默地看着屋里的三个弟弟妹妹,半晌,走过来,郑重地说:“长行,不管怎么说,你永远是我弟弟,是采薇和青玉的二哥,是这个家不可缺少的一份子,我一贯认为,养恩大于生恩,他们生了你,但没有养你,养育你的是谢家,所以你永远是谢家的骨血。”
说罢,他指了指墙上一家六口的全家福,那里,相貌平平的女人身后站着一个容貌惊人的男人,他们身边围着四个孩子,一家脸上都挂着极为相像的笑容,而全家福旁边,竟然还有一张类似笑脸的黑白遗照,神采飞扬,长得和谢家老大谢龙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七张笑脸放在一起,任谁都地说这是一家人。
轮椅上的谢长行第三次叹气,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谢龙吟皱眉,又补充道:“如果你不想让那个人进谢家,我可以安排,多补偿他一些钱,或者资源也可以,我查到他做过群众演员,八成有往娱乐圈发展的意图,捧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大哥。”谢长行打断他,摇头,“这样不公平。”
“那也不能委屈了你。再者说,我和他从未接触过,你也不能按着我的头让我立刻对他亲近吧。我刚才说,血缘没那么重要,论起来,我和你们是同母异父,你可见过爸妈、小薇和青玉有对我区别待遇吗。”谢龙吟硬邦邦地总结,“你不要管了,这件事我和爸妈商量就行,你好好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说完,他转身要走,谢长行忽然喊他:“大哥,你等等。采薇青玉,你们上楼去。”
两个小的相当会察(二哥)言观(二哥)色,看哥哥们似乎有正经事要说,忙乖乖听话起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面对弟弟温温和和的目光,谢龙吟却感到些许紧张,他尽量若无其事地说:“怎么,还有事?”
谢长行觉得自己今晚叹气次数过多,他说:“大哥,那对夫妻的遗嘱,到底写了什么,你有什么必要藏着?”
谢龙吟又沉默了。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也不催,但从他的表情来看,他似乎有别的办法知道,甚至,他已经知道了。
于是谢龙吟坐不住了,问:“你不是问过了吧?这还没到他们头七。”
谢长行笑笑:“所以我希望我大哥告诉我,而不是等头七我自己去问。那遗嘱应该不太美好吧?”
岂止是不太美好……
“大哥。”谢长行加重了语气,他不笑的时候,谢龙吟也有些怕。
谢龙吟知道他弟弟能接触到他们普通人无法涉及的另一个世界,只好也跟着叹口气,慢慢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认命似的推过来:“你自己看吧。”
那是一封字迹歪歪扭扭、写在旧杂志空白处的简短“遗嘱”,潦草凌乱,毫无逻辑,还有错字,似乎是将死之人最后的忏悔。
那是由江家母亲写的:
“谢总可能查到了,她可能知到孩儿不对的事了,虽然我换的小心,我没办法的,我们儿子生下来就要进保温相,我们真的养不起,我只是相给他好的生活,我不能让谢总发现,只好带临双一起走,但是我没法。
临双的生日和年龄我都改过,但是没用,居然还是被查觉,我没有办法。”
女人反复说着没有办法,而纸张上有极其浓烈的死亡气息——谢长行刚一入手就皱起眉来,这简直像是死人贴身放过许久的物品,甚至阴气重得快要赶上陪葬明器了。难不成,他们的死亡另有隐情?
谢长行默默看完,沉吟了几秒,轻声问:“所以他们自杀,并且谋杀了养子,为了……保住我不被发现?”
“我不想告诉你,就是怕你觉得你有责任!”谢龙吟稍微有些激动,“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他们不做人,又不是你教唆指使,那可是他们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就算不是亲儿子,也该有感情,我就是养狗二十年也不至于这么残忍,是他们犯罪,我不想你跟着白白内疚!”
谢长行张了张嘴,谢龙吟又抢先说:“我刚说了,生恩不如养恩,你可是我们家精心教育出来的,就算有不好的亲生父母,又能怎么样?倒是那个江临双,他被那样一对犯罪分子养大,说不定——”
“大哥。”谢长行阻止了谢龙吟接下来的话,“不要为了宽慰我,就盲目诋毁另一个人。”
谢龙吟平息片刻,才说:“是采薇和青玉说,他看上了我们家有钱,所以……”
“他们俩的话,你也信?就算他真的看中了谢家的钱,那这钱本来也该是他的。”谢长行今晚最后一次叹了口气,“算了,先不说了,我确实还有事要处理,我先离开一下。”
他觉得再不走,自己就要成叹气机器了。
谢龙吟狠狠皱眉,却没阻止,只是说:“千万小心。”
“嗯。”谢长行点头,微微笑了笑,转身离开了房子。
谢龙吟目送他离开,脸上的表情却是再也绷不住了,每一根眉毛都明晃晃挂着焦虑。
他当然不信俩个小的张嘴胡说,但他故意那么对谢长行说,是想让谢长行暂时先离那人远点——他怕实际情况比那俩小说中毒的小崽子胡说的还要糟——谢龙吟紧张得在屋里来回踱步——万一,活下来的不是他弟弟呢?
这件事是他全程处理的,其余人不知道,但警方和医院第一时间就告诉他,江临双能活着是一个医学奇迹,他们也不知道这怎么做到的,那对该天杀的夫妻给江临双下了过量安眠药,他们两个开煤气自杀,死透了,同在屋里甚至吃了过量药物的江临双却没有大碍……医生的原话是——“除非这人会魔法!”
医生是随口感叹、胡说的,但谢龙吟知道他们家距离另一个世界是那么的近,如果他的亲弟弟不但死了,还被某些邪魔外道当作武器来针对长行……
毕竟,今年的年景不太好,就让他先做个偏颇狭隘的坏哥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