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合伙人

作者:非天夜翔

一个超长的假期即将来到。

白楼里,赵星卓已经近乎完全融入了他的新家,虽然他的位置依旧显得有点奇怪,勉强也算正式住下来了。

慢慢地他发现,佣人们还挺喜欢他,一来因为他的身份是“客”,再野蛮粗暴的黑帮,仍然会谨慎遵守一众人类的古老礼仪,譬如说“客”的身份十分尊贵。

赵星卓对待佣人的态度与郑余生不一样,他对每个人都挺有礼貌,也很有钱,愿意给他们三不五时开打赏。

平日里,赵星卓除了跟着郑余生伺候他之外,还会在大厅里弹琴,白天弹莫扎特晚上则弹肖邦,音乐响起时,白楼充满了灵性,把这座黑帮的老巢瞬间变成了艺术的殿堂。 他的手指修长,琴艺又精湛,曾在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中拼到了第三轮,比时下诸多混日子的钢琴家都弹得更好。

免费的演奏会开场时,这座白楼里所有的人都会忍不住驻足旁听,沉浸在他的琴声里。 偶尔他还会把郑余生的谱子弹个遍,从贝多芬到巴哈,衣冠楚楚,漫不经心地摸琴键时,表情跩跩的,却很帅气。

郑余生从楼梯上扔了个抱枕下来,砸在赵星卓的头上,把他吓了一跳。

“上来给我补课。” 郑余生冷漠地说。

赵星卓离开钢琴,快步上三楼去,开始给郑余生作期末补习。

简直就像又带了个弟弟…… 赵星卓想起景良,只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亲手带大的弟弟居然要杀了他,而且差一点就成功了,这让他的心情很复杂。

郑余生比景良好多了,虽然都是在帮派里长大的小孩,郑余生不像景良般充满了戾气,他能讲道理,只要自己有理有据说服了他,郑余生就会配合。 当然,妄想糊弄他,也是不切实际的,在这点上,郑余生与赵星卓的弟弟一样敏感。

我与他,会不会有一天也反目成仇? 赵星卓突然如是想。

他们的联盟目前看来很牢固,但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不可避免地走上针锋相对的道路。 如果他们不得不拔枪相向,我能开枪吗? 赵星卓只恐怕自己既无法对自己的弟弟开枪,也无法对郑余生开枪……

“你在想什么?” 郑余生正在电脑前挑选照片,看了赵星卓一眼,用笔敲了下他的头。

赵星卓收回不切实际的幻想,摊开书,说:“今天复习西哲吧…… 你在看什么? 让我看看?”

接着,赵星卓看到了许多偷拍的照片,而郑余生正在选图。

赵星卓受到了惊吓。

郑余生所在位置恰好挡住了房内监控,他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字:【我在考虑把哪几张照片发给老头子的对头,就怕他不会这么快拿出来嘲讽老头子。 】

赵星卓看着照片上的两名主角,正是他俩,取景角度也非常的刁钻,里面有赵星卓抱着郑余生,从温泉酒店门口出来的一幕。

学校里,从窗外偷拍大教室内,赵星卓坐在郑余生腿上,郑余生把手伸进他的衬衫内抚摸的一幕。

以及在学校里,满地落叶的冬日树林中,郑余生躺在长椅上枕着赵星卓大腿,赵星卓低头与他接吻的场面!

赵星卓:【怎么拍了这么多?!!! 】

郑余生:【你不用写这么多感叹号,这都是你出的主意,不是显得更真实吗? 】

赵星卓一手覆额,暗道自己死期将近。

郑余生:【这张如何? 】

赵星卓心想这也太夸张了,两个男人这么亲昵,一看就是同性恋。 同性恋也罢了,光天化日下这么亲热,实在是太伤风败俗…… 可关键照片角度还拍得很好,说浪漫也不为过,但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情看自己的偷情照,示意郑余生快点选完。

郑余生于是找了几张明显的,甚至还有多角度明确拍到他们接吻,又打字“说”:【你看,如果是错位,就起不到这个效果了。 】

赵星卓只得示意好了好了,快点上课吧!

郑余生沉吟片刻,发出了邮件,想了想,填了抄送,合上电脑,转过来,摊开课本。

赵星卓相当忐忑不安,突然回过神,小声说:“反正圣诞也要出去,不能离开江东后再搞这出?”

“已经晚了。” 郑余生说:“而且你现在不认真给我复习,考到B的话,你也哪里都去不了。”

赵星卓只得暗自祈祷,千万在自己离境后再踢爆。

郑余生马上就要期末考了,他就读的专业,公共课与选修都会在元旦日前结课,这关系到赵星卓能否顺利推进自己计划。 考试这天清晨,他整理了郑余生的论文,陪他再去了一趟学校。

他的课业实在太多了,中途还因受伤而休息了将近一个月,关键还想全部拿到A,这简直是个巨大的挑战。

郑余生交过纸本论文,发送了电子文件,进考场里考他的社会管理学,赵星卓便在咖啡厅里等着,寻找前往巴黎时能用上的资料,时不时望向远方的考场。

“请问你是老师吗?” 有女生问。

“嗯?” 赵星卓马上坐直,笑道:“我不是,有什么事?”

隔壁桌有好几个女孩在看着他笑,过来找他的那人又问:“那你是学长? 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 认识一下。”

赵星卓:“哦这样啊。”

他一身着装犹如青年才俊,身材笔直修长,在咖啡厅里用笔记本,想必已经被注意到很久了。

赵星卓大方地接过递来的便条纸,正要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时,一只手把他的胳膊拽着,拖了起来。

郑余生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学妹,他是我男朋友。”

找赵星卓要电话的人吓了一跳,赶紧道歉,纷纷作鸟兽散,赵星卓说:“你不是在考试?”

“我提前交卷了。” 郑余生打量赵星卓,冷冷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才一个小时没看着你!”

“哎!” 赵星卓合上电脑,居然一时间无言以对,被诘问住了,郑余生怒气冲冲,转身就走,出得咖啡厅时,黄锐也跟了过来。

“你为什么不看好他?” 郑余生又问黄锐。

黄锐:“我去上了个洗手间,他做了什么? 朝女生要电话了吗?”

郑余生脸色很不好看,赵星卓心想你有病啊。

“你该不会是……”赵星卓本想大声问你该不会还真的把我当成你男朋友了吧? 但当着黄锐的面,这话还是忍住了,没有节外生枝。

郑余生回身,冷冷看了他一眼。

赵星卓心想你小子的占有欲可真够强的。

“我还没给她电话呢。” 赵星卓改变主意,这个时候不想与他讲道理。

“你已经在写了。” 郑余生走出校园。

“我其实想在便条纸上写的是『滚』。” 赵星卓道。

“真的?” 郑余生一时无法分辨这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话。

“假的!” 赵星卓见黄锐远离,终于大声答道。

郑余生:“……”

赵星卓一手按墙,侧身拦住郑余生去路,压低声音道:“哎,宝贝儿,咱们说好的,你不干涉我,我也不干涉你,我都陪你上床了,你还这样管着我? 你该不会……”赵星卓上下打量郑余生,他觉得郑余生多半不是真的在吃醋,这小子只是平时比较寂寞,对朋友也会产生占有欲。

所以他换了一招,用“你该不会是喜欢我了吧”来挖苦郑余生,逼他就范。

“我的计划还没完成。” 郑余生也小声道:“我说的是等结婚,领到结婚证之后,随便你怎么玩,我付出了这么多,麻烦你不要拆台行不行?”

赵星卓转念一想,反而没有理由了。

“是她找我搭讪。” 赵星卓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本来想给她黄锐的电话。”

郑余生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又说:“不要再有下一次。”

赵星卓无奈点头,郑余生脸色稍微和缓了些。

“我该不会是连和女生说话也不行了吧?” 赵星卓问。

“男的也不行。” 郑余生说:“因为你演的是个同性恋。”

赵星卓:“这不合逻辑,我要是GAY男的话完全可以有女闺蜜……”

“那你要去问老头子相不相信。”

“哎你去哪儿? 梅管家可以吗?”

“她可以……”

“考得怎么样?”

“还行。”

赵星卓与郑余生上了车。

赵星卓说:“那我开始订去巴黎的票了。”

黄锐从倒后镜内朝郑余生看了一眼,郑余生没有回答,片刻后说:“再等等吧。”

赵星卓只得放下手机,观察郑余生的脸色,郑余生示意赵星卓凑过来点,赵星卓便照做,接着,郑余生在他的耳畔吻了下。

赵星卓顿时满脸通红,皱眉道:“哎!”

郑余生嘴角又出现了那满不在乎的笑意,打量他的表情,赵星卓根本没有半点防备,只因这几天里郑余生确实说到做到,从计划结束的那天起,就没有再主动骚扰他,两人恢复到了朋友关系。

“你订票吧。” 郑余生吩咐道。

黄锐:“为什么去巴黎?”

“你不用去,给你放假。” 郑余生说。

“老板不可能放心。” 黄锐道:“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郑余生:“等他知道,我已经上飞机了。”

黄锐:“余生,不要这么整我。”

赵星卓有点幸灾乐祸:“或者你假装去巴黎,然后找个地方度假?”

车抵达白楼大门外,黄锐追上,焦急地劝说郑余生。

但家门打开后,赵星卓就觉得气氛不对,退后半步,眺望停车场,看见了郑裕的车。

“你爸来了。” 赵星卓小声提醒。

“我知道。” 郑余生一踏进门就察觉了,家里十分安静,梅管家十分紧张,站在门厅处,看看郑余生,又看赵星卓,朝他们作了个手势,指指楼上。

三人进门,梅管家以口型小声道:“老板要见你。”

郑余生带着赵星卓上楼,到得父亲的书房外时,沉吟片刻。 赵星卓预感到大事不妙,但郑余生昨天才把他们的偷情照发出去,应该不至于这么快才对。

郑余生指指走廊尽头,示意赵星卓不用与自己一起进去,到他的卧室去等。 赵星卓如释重负,郑余生又示意黄锐跟在赵星卓的身边。

“感恩。” 赵星卓认真地说。

这样如果老头子端着机枪出来爆他的头,至少黄锐可以挡在前面挨几发缓冲。

“你等我进卧室了你再开门。” 赵星卓蹑手蹑脚,溜进了郑余生的卧室。

郑余生:“……”

郑余生从容推开书房,赵星卓把卧室门开着一条缝,朝外张望,三秒后,他听见了来自远方郑裕的一声咆哮。

“你给我解释清楚这是什么!”

很快书房门也关上,听不见了。

黄锐在一旁坐下,赵星卓则倚在床上,瞥了他一眼,问:“你跟着郑余生多少年了?”

黄锐:“你为什么去巴黎?”

“当然是办事,我在帮你们家挣钱,很忙的好吗?” 赵星卓说:“要不是我的私房钱,你们这个月就要被拖欠工资了。”

黄锐没有回答,只是打量赵星卓。

这是一名对郑家十分忠诚的保镖,赵星卓觉得自己有必要修改下计划,也许去巴黎确实必须带着黄锐。

但这样一来,就要有两个人跟着他行动了,郑余生本来就很不省心,需要给他安排衣食住行,看这名大少爷的模样,也不能带着他去鱼龙混杂的地方住宿,现在还要加上他的保镖,希望别再加入其他的随行者。

“大家都是挣点辛苦钱。” 黄锐认真道:“体谅一下,赵少爷。”

“你和郑余生是一起长大的吗?” 赵星卓想了想,小时候他见过郑余生,但没见过黄锐,说:“应当不是,你是后面才来郑家的。”

黄锐依旧没有回答,赵星卓说:“你以前是国际雇佣兵吧? 你的身后不像是在国内从伍后退下来的。”

黄锐始终沉默,赵星卓又问:“你对欧洲熟悉吗?”

“不。” 黄锐简直惜字如金,答道。

敲门声响,赵星卓马上弹坐起来,开门的却是梅管家。

“老板找你。” 梅管家表情严肃,朝他们说。

赵星卓只得整理衣服,准备去与郑裕硬刚了,先前他已想好面对郑裕要怎么演戏,然而在踢爆这件事面前,他与郑余生都全无计划,赵星卓只得在内心自导自演了一场戏:什么真情实感恳求郑裕“叔叔,我们是真爱啊!” 或是跪下抱着他的腿哀求“请您成全我们!”

“不是你。” 梅管家说:“黄锐。”

“哦你完了。” 赵星卓马上转向黄锐,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吃吃症自己就有点开心。

黄锐深呼吸,开门出去见郑裕,梅管家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赵星卓一眼,也走了。

赵星卓实在坐立不安,想找件防弹衣先穿上,奈何对方一般也会先打他的头,并无多大防护。

他们在说什么? 赵星卓心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去门口等着? 偷听下郑裕说的话,稍后也好应对。 于是他又偷偷摸摸地出了卧室,来到书房门外。

郑裕今天明显气得昏了头,居然没在书房外安排保镖,也许也是不希望家丑外扬,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郑裕先是把一叠照片狠狠地摔在郑余生身上,满地飞散。

接着,他又把监控打开,回卷数日,上面是不堪入目的,自己儿子与另一个男人抱在一起,上演活春宫的场面。

“我说你怎么死乞白赖地要留这王八蛋性命!” 郑裕怒吼道:“给你介绍女朋友不要,你居然喜欢玩男人?”

“爸,你能不能冷静点?” 郑余生说:“玩男人有什么问题吗? 天底下玩男人的多了去了……”

“你恶心不恶心!” 郑裕气得修养全无,脸已经歪了,用词还爆出了大量自己暴发户的本性,投影上还在播放自己儿子白皙的身体与赵星卓半是难堪,半是享受的表情:“你到底看上他什么?”

“你听我解释。” 郑余生说。

赵星卓提心吊胆,站在书房外,里头又传来郑裕的怒吼:“黄锐你怎么看着少爷的!”

郑余生的声音传出:“我俩交配,他还能上来掰开?”

在门外偷听的赵星卓险些笑出声,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挺喜欢郑余生,甚至觉得照顾他也没问题。 郑余生很聪明,有种异于常人的坚持,还长得很帅。 虽然当下是他在依附着郑家,却能感觉到,郑余生对他也有不易察觉的依赖感。

他不介意照顾郑余生,如果在念书时有个这样的学弟,也许赵星卓也会认真照料他,随着彼此的深入了解,他知道郑余生是个孤独的小孩,这更激起他的保护欲。

郑裕:“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动了这个念头的?”

郑余生:“大概在不久前吧。”

“你以前根本不认识他。” 郑裕说:“我给你个解决办法,现在、马上处理掉他,你想玩男人,我给你找,玩到你腻! 但是你得接受安排,成家立业,结婚以后,你想怎么玩怎么玩!”

“我不想玩男人!” 郑余生不耐烦道:“我只想玩他。”

“你疯了!” 郑裕又是一声怒吼:“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接着是拉开抽屉的声音,赵星卓转身,作逃跑姿势,只等杀气腾腾的郑裕打开书房门,自己就要一个箭步飞奔逃命。

“我还有话朝你解释。” 郑余生的声音很平静:“爸,你把枪放下,听我说。”

郑余生把投影关了,说道:“你能从赵星卓身上得到的,远比你除掉他更多。”

郑裕:“这就是你的解释?”

郑余生:“我用一个计划来骗他,这很合理,你以为我真的想和他上床? 要让他心甘情愿地出钱,你告诉我,除了这样还有什么办法?”

郑裕:“他浑身上下,除了一条烂命还有什么?”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觉得他没用。” 郑余生说:“你也不想想,这六千万从哪儿来的? 要不是他相信我,你能从他身上掏出这笔钱?”

赵星卓沉默不语,站在书房外安静地听着。

郑余生说得不错,郑裕一时也无法反驳。

“他交给我一亿三千万。” 郑余生说:“这只是一开始的诚意金,后续还有更多,只要我帮他拿到家产,你马上就有了四十多亿。”

“你太天真了!” 郑裕说:“四十多亿,他不会给你。”

郑余生:“我有的是办法弄到手,你看他现在,不就对我服服贴贴的? 你把他的人头切下来送回赵家,他们就会和你做生意?”

郑裕:“赵景良他们愿意出六亿,买这家伙的人头,你自己算算,是要眼前的钱,还是要以后的一张空头支票?”

门外的赵星卓:“……”

书房里突然安静,赵星卓本以为郑余生会说点什么,但他没有,寂静意味着郑余生正在思考与衡量。

这与他们达成的协议不一样,郑余生在金钱面前动摇了,动摇的时间越久,就意味着赵星卓的处境越艰难——郑余生始终没有朝他说实话,在他的父亲面前,这才是他所想的,真实的意图。

赵星卓觉得自己很悲凉。

一秒,两秒,时间凝固。

赵星卓没有再听下去,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自己。 他转身,飞快地下楼梯,顺着扶手滑下来,拿了自己的护照与信用卡,手机,从白楼的大厅出门。

没有人注意到他,尤其在郑裕与郑余生都在谈话的时刻。

他从门厅处挂着的一排车钥匙里取下一把,出外发动了车,直接开上高速,去往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