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尉府的死牢里一片阴暗, 各种残留着血迹的刑具让孙子柏眼界大开,恰逢现在是冬日,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更是冷得人直打颤, 李显舟被关在单独的牢房里,几天的折磨让他看起来有些不人不鬼的, 浑身血迹与恶臭混合,头发散乱, 胡子拉碴, 整个人看起来竟是老了十几岁的模样。
然而不管受到怎样的摧残他那张脸上始终保持着平静, 那双眼睛里甚至透着蔑视,即便被打得皮开肉绽他都不待皱一下眉的。
直到孙子柏站在他面前。
孙子柏身形高挑, 一身狐裘尊贵又奢华, 白皙的皮肤更是与这阴暗的环境形成强烈的对比, 当这样的孙子柏居高临下的站在李显舟面前的那一瞬, 他脏污狼狈的模样仿佛又低到了尘埃。
李显舟一直平静如死水的眼睛终于在对上孙子柏视线的一瞬间有了闪动。
孙子柏身边只有空青,所以此刻他也没必要伪装些什么,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李显舟, 可李显舟却从他眼中看到了几分惋惜, 他在惋惜什么?
“别白费功夫了,我是不会说的。”
李显舟声音嘶哑, 面上带着几分疯狂。
孙子柏也不生气, “你知道本世子要问什么?”
“当然, ”李显舟的眼里甚至有些挑衅, “都尉府这帮废物把我弄成这样我都没张口, 世子觉得你比他们强很多?”
李显舟看起来受了不少刑, 双腿像是废了摊在地上一动不动,双手也是软趴趴的垂在两边, 如此非人的折磨就是比死都让人难受,可他确实一直闭口不言,从唐孝杰的暴躁就能看出来,他没能从李显舟这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孙子柏要问什么不难猜,匡义军余孽隐忍十多年,想来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规模,可是至今都没人发现他们的藏匿之处,如今李显舟等人的计划已经失败,那么结果只有两种,要么他们彻底出洞,公然与京城对上;要么他们暂时龟缩起来,隐忍不发。
孙子柏觉得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而若是这样,他们将很难找到这群余孽的藏匿地点,这就会很被动。
孙子柏却不急不缓,他转而话锋一转,好不掩饰他对他们的鄙视,“李显舟,你不觉得你们的坚持和信仰都很可笑吗?”
“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什么匡扶正义扶危济困啊,推翻旧王朝建立新的剥削就是正义吗?逼死百姓,逼百姓造反算扶危吗?或者把同伴训成死士,让他们残忍杀害手足亲子,这算济困吗?”
“闭嘴!你懂什么,”李显舟忽然变得面目狰狞,他瞪着孙子柏的眼睛像是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你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纨绔懂什么?你知道挨饿的滋味吗?你体会过冬天以雪为被吗?你知道冻死的人是什么样子吗!”
“你什么都不懂,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李显舟疯狂又激动,孙子柏却只是淡淡的看着他无能狂怒,然后面无表情的继续戳破他可森*晚*整*理笑的坚持。
“我是没体会过,可你体会过啊,所以你就要让封地数万百姓也饿死冻死吗?就要让他们为你们可笑的大义而献祭吗?”
“闭嘴,为了大义有何不可!”
孙子柏摇头,“可笑,其实你早就知道你们的信仰变了味吧,可笑的是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勇气承认。”
孙子柏忽然在他面前坐下,空青找来一个干净的凳子,而后就着牢房里的干草,在上面铺开了一张地图,李显舟只一扫就知道,这是大尧西南方五个州的地图。
孙子柏不再废话,他指着面前的地图道。
“西南一共三州,由西往南依次是蜀州,江州,苏州。苏州与江州和蜀州都接壤,却完全与西南边陲线隔开。”
“蜀州的西北是临州,苏州的东南,则是南州,也就是所谓的南疆。”
“苏州多为平原,所以田地最广也最肥,苏州的山虽然不少但都是连绵不绝的矮山,且因为苏州百姓分布广泛,所以想要在苏州地界找到一个能藏匿上万人的地方根本找不到。”
李显舟原本不知道孙子柏要做什么,直到此刻,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慌乱,他有些不自觉的紧绷了身体,直愣愣的望着孙子柏,只见他继续指向了蜀州。
“蜀州多为凹底,土地也肥沃,且情况与苏州类似,所以也同样找不到这样的地方。”
“至于江州,江州山川极多,又靠近边陲,气候也恶劣,虽然有藏匿之处可江州离边陲太近了,四十万孙家军都分布在边陲线上,藏匿在那样的地方被发现的风险极大,所以也排除江州。”
空青静静的站在孙子柏身后,他时刻在注意着李显舟的动向,以防他突然对孙子柏发起攻击,但直到孙子柏说到这里,他发现李显舟隐在乱发下的神情明显有了变化,也就是说,目前为止世子说的很可能都是真的。
“你想就这样猜出来?”李显舟嗤笑一声,一副讥讽嘲笑的模样,“就凭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纨绔?真是异想天开呢。”
孙子柏完全不在意他的嘲笑,只是唇角微勾,他完全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而他这个样子让李显舟很不安。
“西边的临州,据说到处都是连绵不绝的高山,且那边地广人稀,一个临州有三个苏州那么大,可他们的人口却只是苏州的十之一二,且那边的百姓经济落后,就是一般商贾都很少有人愿意去往那边,因为太过遥远且路途艰险。”
“李显舟,你说要在那些大山与大山之间找一个能容纳上万人的山坳会不会太难?”
孙子柏说着微微倾身凑近了李显舟几分,李显舟眼睛黑沉,他只是冷冷一笑,完全不作答。
孙子柏也不介意,继续道:
“还有南边的南州,据说那边蛮族特别多,各种以种族为营的山寨,他们那边山多水多且不服管教,就算是朝廷也很难插手各族各寨之间的事,想来什么逆贼叛党的,就算出现在那里也没什么稀奇,是吧。”
李显舟的神色终于绷不住了,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那双眼睛死死瞪着孙子柏,那样子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孙子柏却道,“你这么看着我是做什么,这很难猜吗?”
不得不说,此时的孙子柏像极了一个反派,对于自诩正义的匡义军而言他就是反派,那种又狂又拽脑子还极聪明的反派,而这样的反派往往能轻易将人逼入绝境,强到令人窒息。
孙子柏的话却还没完。
他干脆弯腰在地图上圈了两个位置,“这里,还有这里。”
他圈的地方,一个是临州与蜀州的接壤之处,另一个则是苏州与南州接壤之处,占据南州的一片深山远林。
“你们的人就在这两个地方。”
这一次孙子柏不是猜测,而是笃定。
李显舟终于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他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孙子柏,嘴唇微微颤抖,所有的信念仿佛都在这一刻崩塌。
明明他受到了如何残忍痛苦的极刑的时候都能咬着牙一声不吭,明明生不如死的时候他依然坚守,可此刻所有坚守都溃不成军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
孙子柏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刚刚不是看见了吗,猜的。”
李显舟有些崩溃,孙子柏只好好心的再给他解释一句,“刚刚我说那些,只是排除了西南三州,将目标锁定在临州和南州。”
“可你们不是在我封地偷了十多年的粮食吗,那么多粮食想要运出去太远不合适吧,苏州穿过蜀州就是临州,南州就更近了,往苏州以南就是。”
“除此之外,匡义军想要卷土重来首先要面对的并非京城,而是西南那四十万孙家军吧。”
“当年的匡义军就是我爷爷的手下败将,想来这么多年你们对他恨之入骨吧,都想报仇吧?如此,西边的临州与南边的南州,刚好对西南形成包抄之势,而且你们还能随时关注西南的动向,以便你们重来之时能第一时间消灭西南,灭杀我爷爷,如此也能让你们一群逆贼气势大涨。”
孙子柏估计,这群余孽用来鼓舞人心的话,除了匡扶正义扶危济困,还有一条,那就是杀了老侯爷为他们的首领章鸿天报仇吧。
“除此之外,你们只有率先攻下西南才有机会直面京城,否则一切都是免谈。”
“如此,还有什么不明朗的吗?”
此时别说李显舟面如死灰了,就是空青也是听得心情激荡,且他在边陲长大,老侯爷更是把他当亲孙子一样看待,他却从不知西南面临着这样的危险,原来一直有两条毒蛇就盘踞在他们附近,一边窥视着他们一边发展壮大,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将他们消灭。
这如何不叫人心惊。
不过空青知道现在不是时候,所以他只是静静的站在孙子柏身旁做好他的分内之事。
“原来是这样,”李显舟再也绷不住又哭又笑的,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直到好半晌他才平静下来,而后才目光复杂的看着孙子柏道,“孙岐山有你这个孙子,我们还如何赢得了?”
“败了啊,败了。”
“你们可不是败给我,”孙子柏摇头道,“早在三十年前,章鸿天的初衷变了的时候,你们就败了。”
李显舟彻底崩塌,忽然就那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空青急忙上前查看,好在只是晕过去了。
孙子柏微不可查的叹息了一声,有些惋惜,毕竟是个人才,可此人必死,因为那些因他而陷入绝境的封地百姓们都是他的债。
直到离开都尉府,空青才焦急的问起是否将此事告知老侯爷,孙子柏却道,他早已跟爷爷提过此事。
空青心里再次震动,对这个主人有了新的认识,也更加佩服了,再想到有这样一个主人在,他还有什么可愁的啊。
可他不知道,孙子柏心里却依旧有些怅然,即便知道,这件事处理起来也并不容易,因为此事必然牵涉京城,一旦他们插一脚进来,任何一件事都会变得麻烦,而且,他体内的蛊始终没个定论,他的生命在倒计时啊。
曾经无所事事的活着的时候,只觉得时间是那么漫长,现在有事要做了,却又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快,恨不得一天当一年来用都不够。
南疆,不管这次京城来的是哪位皇子,他都必须要想办法去一趟南疆,不管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苏瑾言。
又过了几天,冰冷的苏城终于回暖,紧张的氛围也随着都尉府军的消停而逐渐消散下去,那些余孽能抓的基本都被抓了,逃出苏城的也彻底逃出生天,至于关在牢里还活着的,每天都在被各种刑具折磨着,可这些人的嘴似乎比什么都硬,唐孝杰还从未见过这么难啃的骨头。
虽然他心焦万分,可他始终没能审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唐孝杰最终决定将李显舟送往京城交差,可就在当晚,李显舟死在了牢里。
就在孙子柏见过他的第二天晚上。
因为李显舟的重要性,唐孝杰用刑和审问的时候都很重视,且一直为他配有大夫,决不能让他死,也不会给他咬舌寻死的机会,可李显舟还是死了。
唐孝杰也怀疑过孙子柏,可孙子柏只是跟他说过几句话,且仵作验尸之后也证实,李显舟就是身体上的伤加上绝食导致的正常死亡,他先前就靠一口气吊着,只是后来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那口气没了而已。
唐孝杰抓狂,原本打算将李显舟送往京城,不奢望大功一件吧,至少能将功抵罪,现在好了,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死了,功没有,罪倒是又加了一件。
孙子柏就安抚他,这李显舟本来就该死,再者他那副样子能不能活着送到京城还是另一回事呢,万一到时候那群余孽不死心半路来救,唐孝杰搞不好又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所以死在牢里也没什么不好。
再者说,孙子柏提醒他,先前不是将匡义军之事上报京城了吗,上边势必会派人来处理此事,所以唐孝杰完全没有必要将人送到京城,且李显舟死了,但牢里还有不少其他的匡义军余孽在,孙子柏建议他就别审了,好好的给他们吃着养着,等京城的大人物来了直接将人交给他们,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不说,说不定还能在京城大人物那里落得个好呢。
唐孝杰一听大喜过望,不得不说这混账世子是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他必须承认原先他对这个世子是有点偏见了,明明挺不错一个后辈嘛,老侯爷可真是后继有望了。
也就是在这几天,亲卫队剩下的那二十人,同楚湛派来取货物的那些将士们也终于到达了苏城。
孙子柏直接让曾棠陪同苏瑾言去与他们接洽,这些东西要如何交接如何处理,孙子柏在回来之后便已经与苏瑾言商讨过了,且苏瑾言在这些事上可比孙子柏有经验的多,他知道该怎么不留痕迹的处理这些事,恰巧孙子柏现在也不宜露面,所以就将所有事都拜托给了苏瑾言处理。
至于那二十个亲卫军,他们依旧归空青管理,他们的武功都在侯府护卫之上,所以孙子柏将这批人都分发在侯府各院做守卫,尤其是老太太和闻婉儿那里,空青和决明连翘他们三人则继续跟在孙子柏身边。
他必须将侯府一切尽可能的安排妥当,算算时间,京城和边陲的人,差不多该是要动身了。
不出意外的话,京城的人会先到,且为了安全亦或者探查苏城的动向,他们大概率会隐秘行踪,所以孙子柏半点都不能大意。
同一时间的西南,同样的大堂,同样的位置,孙岐山阴沉着脸高坐在那里,下首还是那些位置,还是那几个人,同样的争执不休,只是此刻他们争执的内容不一样而已。
“大帅,让我去,那群逆贼如此猖狂,不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不行。”
李石达永远是最积极的,就如他最喜欢冲锋陷阵一样。
“父亲,让我去吧!”这一次孙成建也很积极,他的脸上显得有些急切,竟是失态的连父亲都叫出口了,“这群逆贼一日不除,西南就永不得安宁,父亲能在二十年前镇压逆党,我也能在二十年后扫清逆贼,父亲就让我去吧,成建一定不辱使命!”
韦范和余自图两位老将军也是据理力争,尤其是韦范,本来就吓人的一张脸现在更是狰狞,细长的眼底也是一片阴郁,他对匡义军的恨比任何人都强烈。
“岐山,”韦范张口竟是直接叫孙岐山的名字,而这名字他至少二十年没有叫过了,“让我去吧,我必须要跟他们做一个了结。”
“这一次,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亡。”
在场唯一没有争取的是楚湛,因为他一个管后勤的,手下的兵都不是打仗的,况且也没几个能用,但是他也表示只要大帅需要,他定当义不容辞。
然而上首的孙岐山却始终不发一言,眼底更是晦暗不明。
圣旨到了,且果然如孙子柏所料的那样,皇帝直接让孙岐山出兵彻底解决匡义军逆贼一事,但是皇帝没有说让谁去,他只是让孙岐山去做这件事。
但毫无疑问,孙岐山自己必然是不能去的,孙子柏首先就指出了这一点,他要孙岐山万不可冲动,那么人选只能从五位大将军之中挑选,可究竟选谁呢?
孙岐山还记得当时孙子柏问他,如果皇上是这样的圣旨孙岐山会点谁,孙岐山略微思索之后便点了李石达,或者孙成建。
逆贼藏匿了十多年,完全不知道发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他不能离开,而韦范都快七十了,余自图也只比孙岐山小了一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的老骨头禁不起那样的颠簸了,再者余自图冲动自大,刚愎自用,很容易出问题,而韦范又对匡义军怀有很深的仇恨,仇恨只会让人盲目,会轻易蒙蔽韦范的双眼,这同样会出大问题。
再者,这两人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都高高在上,这必然会让他们对孙子柏不屑一顾,这要是离了边陲没有孙岐山的震慑,他相信这两人绝对不会把孙子柏放在眼里,即便孙子柏能拿出比他们完美十倍百倍的方案,这两人也会一意孤行,孙岐山太了解他们了。
而这是孙岐山不想看到的,所以这两人直接排除。
至于李石达和孙成建,其实孙岐山更趋近于孙成建的,因为李石达太莽撞了,冲动不过脑是他最大的毛病,狂妄又自大,在边陲就只有孙岐山镇得住他,倘若像孙子柏推测的那样,京城还会来一个皇子,孙岐山当真怕这小子给他惹来更大的麻烦。
孙成建无论是性格和实力都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最大的问题就是,他是他的亲儿子,这就必然要面临京城的怀疑,可是比起匡义军即将带来的动乱,孙岐山宁愿背着让皇帝怀疑的名头也要做这个决定。
然而孙子柏当时却另辟蹊径,给了他一个全新的建议。
“楚湛。”
忽然被点名的楚湛愣了一下,正在据理力争的几人也戛然而止,不解的看着孙岐山。
孙岐山却直接道,“本帅给你点兵八万,命你前往苏州,配合世子剿灭匡义军余孽,你可敢应?”
楚湛非常诧异,诧异到他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而其他几人则是立马就变了脸色,他们几乎异口同声的提出了反对,“大帅不可!”
李石达和韦范同时站了起来,尤其韦范,他盯着孙岐山的眼里都透着愤怒,身后的椅子也被他猛然的起身带倒在地,他一掌拍到了桌子上,偌大的木桌顿时出现了一丝裂痕。
“大帅,你是觉得末将老了不中用了吗?”
韦范着实愤怒到了极点,就连一直无脑拥护孙岐山的余自图也是面色难看,因为就在不久前,孙岐山才向他们抱怨过军中那些老弱病残们对军中的拖累,虽然孙岐山没有明言,但就是有那个意思。
所以,这是连他们这两个一军将领也算在那无用之列了吗?
“山哥,”余自图面色也不好,“兄弟虽然年纪大了写,可兄弟的实力你是知道的,这么多年咱们是怎么过来的你比谁都清楚。”
“况且这几年我们也没疏于训练啊,大帅要是不信让我跟小楚比划比划,看看到底谁更强。”
两人明显是不服,孙岐山却武断道,“行了,现在是争强好胜的时候吗?皇上亲自下了圣旨,办不好掉脑袋事小,更严重的后果还在后头,动动你们的脑子。”
“可是……”
“行了。”
孙成建也难得露出不服的神色,“大帅,您若是点了两位老将军,或者石达兄,我都没有异议,可楚将军……他没有带兵的经验啊,大帅您可要三思啊,此事万不可草率。”
“是啊大帅,这……这任谁都行,怎么能是他楚湛呢?我石达第一个不服,除非他能打得过我,大帅,给他三千兵,我带三千与他对峙,看看到底谁强。”
“够了!”孙岐山却格外坚定,他黑着脸一拍桌子,“我意已决。”
他看着楚湛的眼睛,“楚湛,本帅只问你,敢不敢应?”
楚湛急忙起身抱拳单膝跪地,“大帅,末将敢应,末将领命。”
楚湛的身体都在微微发颤,他这是激动的,他等这个机会已经不知道等了多少年,他从来没想过这样的机会竟然会落在他的头上,他岂会不敢应啊。
“好,那就这么定了。”
孙岐山完全不顾其他几人的面色,当即向他们一人点兵两万,交给楚湛。
孙岐山给了他们五日的时间准备,五日之后,他要见到八万整装待发的孙家军,且各各都是精锐。
“大帅……”
“好了,本帅意已决,此事就这么定了,十万火急,诸位赶紧准备起来吧。”
孙岐山这次似乎一意孤行,谁劝都没用。
传圣旨的那位禁卫将军仍在帅府,当晚他就知道了孙岐山这个决定,只是就连他也有些意外,于是随口问起原由,只听孙岐山大笑着道。
“不过一群鼠辈罢了,二十年前他们的首领章鸿天都是老子的手下败将,更何况现在,本帅坐拥四十万孙家军,他们有什么?”
“一群藏头露尾的鼠辈,以为躲个十几年就能上天了?哼,只要有本帅在,他们依旧是随意就能碾死的蚂蚁。”
孙岐山的口气可谓狂妄到了极点,“所以对付他们,何须出动本帅麾下四员猛将啊?楚湛一人足以。”
那人自然是知道楚湛乃五大将军中最弱也是没有兵权的一位,由此可见孙岐山此人着实狂妄。
又听孙岐山话锋一转道,“将军有所不知,那几人这几年也是越发的狂了,能力越强越是难管呐,本帅刚好趁这件事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那人若有所思,第二日果然听闻那四位将军都脸色极差的离开了驻军镇,且他们之间似乎也发生了些摩擦,其中两位甚至还与楚湛发生了口角,听说还动了手。
由此可见孙岐山说的不假,这帮人确实难管,呵,果然是远离皇城感受不到皇威啊,这些武将当真桀骜难驯,难怪皇上总是忌惮他们。
此人心里有了谱,便准备回京复命了,不过在走之前孙岐山还托他给皇帝带了一封厚厚的奏折。
着实是厚厚的一封,他跟在皇帝身边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厚的奏折,心里还嘀咕着这孙岐山莫不是人越老越啰嗦了,竟是给皇上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竟是写了厚厚的一封。
他却不知道,孙岐山只是严格按照孙子柏的计划在实施着而已。
总之,不管韦范几位将军愿不愿意,此事已成定局,而在苏城的孙子柏这段时间却是难得的休闲,大概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吧。
而寂静了多日的苏城,也逐渐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热闹,孙子柏这个闭门不出一个多月的权贵之最,最近也总在街上晃荡了,苏城在逐渐恢复热闹,孙子柏身上的伤也已经基本痊愈,于是这段时间他除了在侯府陪老夫人和闻婉儿她们,要不就是在去苏瑾言家的路上,其余便是在街上晃荡了。
他又成了苏城那个茶余饭后人人都能说道几句的纨绔世子。
这日孙子柏在陪闻婉儿用饭,提到苏瑾言那晚对闻驰的安排,孙子柏当真感慨万千,同时也对这个娘亲的举动无比感动,当然,他更触动的是苏瑾言这个人。
心里的触动就是在娘亲面前也完全掩饰不住,闻婉儿迟疑着终究没忍住问出了口。
“你对苏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孙子柏没想到她会那么问,当场愣了一下,可他还没回答,却见闻婉儿的脸上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像是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孙子柏便顺势问道,“那娘亲觉得,瑾言怎么样啊?”
“苏公子自然是极好的。”
闻婉儿毫不迟疑,别说苏瑾言在京城有那么响亮的名头,就算没有,短暂的接触也足够让人认识到他的优秀,更何况他还长了那样一副连女子都忍不住自惭形秽的脸,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样的人想让人不喜欢都难。
那倒换孙子柏疑惑了,既然极好,那为什么娘亲还一副迟疑的样子,难道是嫌弃苏瑾言的腿?不应该吧,你家儿子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却听闻婉儿道,“柏儿,你若当真对他有意,那便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三心二意了。”
“倘若你对他无意,那便趁早离他远些,免得伤人伤己。”
“柏儿,他跟你从前院里的那些人不一样。”
孙子柏微微一怔,他倒是没想到闻婉儿竟然是这个意思,他本想反驳自己院里早就没有什么美人了,独独一个冷美人,但他对冷美人可没有半点意思,可想到自己身上的蛊,孙子柏忽然就闭了嘴。
毫无疑问他对苏瑾言是有意的,怎么会无意呢?那样的悸动,如此强烈。
他对这个人动心了啊,加起来两辈子第一次对一个人那么悸动,他第一次体会到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第一次知道喜欢一个人会在他面前手足无措,第一次知道他会因为一个人不经意的一个笑容而大脑一片空白,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魂牵梦绕,在去西南的一路上,他几乎只要一闲下来脑子里冒出来的都是苏瑾言。
这怎么能是无意呢?
可是,他的生命在倒计时啊,他快死了,他连一年的时间都没有了。
但正因为他的生命在倒计时,不是才更想在生命终结之前好好谈一场恋爱吗?
他也想在死之前谈一段甜甜的恋爱啊,想在死之前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哪怕粗茶淡饭,哪怕东拉西扯的晒晒太阳说说废话,他也想在死之前跟心爱之人在一起啊,甚至想着若是能死在他怀里的话,会不会对死亡也就没有那么恐惧和排斥了呢。
可他也知道,这个想法有多自私,这是完全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考虑的,他完全忽略了苏瑾言的意愿。
他若对自己无意,那孙子柏这种想法就是异想天开,就是强人所难,可若苏瑾言也对他有意,那么他这么做又会给苏瑾言带来多大的伤痛呢,他死了,苏瑾言会因此而痛苦吗?他能走出来吗?他又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走出来?
孙子柏发现自己陷入了纠结,他想顺着自己的本心的,反正他都要死了,上一世活得可悲,到死也没能谈上一场恋爱,好不容易遇到那么喜欢的人,真就不能满足他一下吗?让他死的安心一点,痛快一点,真的不可以吗?
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做个圣人,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圣人啊,可是一想到苏瑾言会因为自己的死而陷入悲痛,他忽又舍不得了。
苏瑾言已经够悲痛的了,这五年还不够痛吗,自己怎么还能那么自私呢?
纠结,烦躁……
孙子柏因此好几天都没去找苏瑾言。
其实苏瑾言很忙,非常忙,白家大量的药物,还有棉衣棉被等各种军需物资,都在通过他的手悄无声息的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出现在前往边陲的路上。
可即便再忙他也注意到了,这两天好像少了点什么,是了,世子最近没有来。
没人在他耳边叽叽喳喳,没人在他面前没有边界的任意碰触他的手,也没人给他塞手炉,没人随时检查他的手凉不凉。
他忽然不习惯了。
苏瑾言叫来曾棠,很委婉的询问了孙子柏近几天的动向,毕竟若是无事,他不可能不来的啊。
曾堂先是摸不着头脑,他们平日生意上的事基本天天都需要与世子沟通,而曾棠就是这个沟通的人,但他大部分是与空青亦或者决明他们两人交涉,所以对孙子柏的动向并不是完全了解。
曾棠说完就在自家公子眼底看到了几分的失落,他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当下表示他明日正好要去侯府找空青,可以顺便打听一下。
说完果然见到公子眼底的失落瞬间消散了,虽然他嘴上说着没必要。
不过终究没用上曾棠,孙子柏当晚就出现在了苏瑾言的房间里,当时苏瑾言已经睡下了,刚刚被小乙伺候着躺下,忽然一股冷风从窗户里灌进来,然后一个人就笨手笨脚的从窗户里翻了进来。
苏瑾言本来惊得支起了身体,整个人精神紧绷到了极点,他张口正要喊巴淳,却发现是孙子柏。
非常熟悉的身影,只是很是尴尬的姿势。
“瑾言,是我。”
孙子柏借着微弱的光凑近床边,差点被一道冰冷的反光闪瞎了眼。
他这才看到,原来苏瑾言手中正抓着一把锋利的匕首,那样子像是随时放在枕头下的,刚刚抽出来对准他。
“是我。”
孙子柏顿时又凑近了几分,近到他的呼吸都喷在了苏瑾言的脸上。
苏瑾言默默将匕首放回了枕头下,这才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大半夜爬人窗户做什么?”
这人是梦游了吗?不过看起来挺清醒的。
孙子柏顿时一阵尴尬,“咳咳,这不是……一时兴起嘛。”
苏瑾言失笑,他腿不能动,双手撑着身体很快便累了,于是他干脆又躺了回去。
散开的长发又黑又直,就那么从床沿垂落而下,窗户里透进来的微光刚好将苏瑾言绝美的一张脸映照得很清晰,画面让孙子柏有些窒息,他竟是呆呆的立在床边看了半晌,直到苏瑾言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怎么过来的?”
“空青送我进来的。”
“难怪。”
想来巴淳和曾棠他们也知道来人是世子,否则这么轻易就让一个不会武功之人进了院子,还能爬自己的窗户,他们也过于离谱了些。
“世子大半夜的,找我有事?”苏瑾言又扭过头来问他。
孙子柏尴尬得直挠头,“没事,真的是一时兴起。”
他就是好几天没见着苏瑾言,这几天又陷入那样的纠结,结果越想越纠结,越纠结越没个结果,倒是让他好几日没见到苏瑾言,心里反而更想了,于是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最终脑子一热就跑到这里来了。
要不怎么说恋爱容易使人丧失理智呢,这脑子有时候真的挺失控的。
他这没头没尾的行为着实唐突,可诡异的是,苏瑾言不仅不觉得唐突,心情还格外的好。
有的时候,做些不理智的事反而会让人愉悦。
于是苏瑾言也变得莫名其妙起来,他也脑子一热做了件离谱的事,他忽然扭头对孙子柏说。
“站在外面怪冷的,要不要过来一起躺着。”
……他在说什么鬼话!
话一出口,苏瑾言就后悔了,他懊恼得立马闭了嘴,可是话已经出口了。
而最让他懊恼的是,孙子柏听了还真就欣喜的脱了鞋袜钻进了他的被窝。
啊这……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