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我不穿了!

作者:九州月下

秋风萧瑟,江波浩淼。

南朝的大船穿过江水,每一个的棱角,似乎都显露着古朴与厚重,缓缓靠岸时,连接码头的舢板都是带了卯榫的长阶梯,铺着精美的西域地毯,有待女捧香炉、撑华盖,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透露着的精致与档次。

相比之下,对面北魏水船就十分霸道,巨大的铜制船头,还有比南朝王船更大一号的船身,有些没有打磨干净的毛边,还有船下隐隐可见的河螺与水草,都显示出一种强横与粗旷,显示着南北截然不同的风貌。

萧君泽下船时,元宏已经提前到了,河滩已经围上了路帐,地毯铺得怕有一尺厚,元宏与冯诞身边的随从不多,但个个威武高大,目露精光。

北魏皇帝坐在冯诞身边,他裹着一件厚实的斗篷,模样清瘦疏朗,戴着一顶常冠,正与冯诞谈笑。

萧君泽透过竹制面具,看着许久未见的两位故人,迟疑了一下,停住脚步。

魏知善顶着华丽的贵妃头面,乱飞的步摇总是打她的脸,于是不得不拿团扇半遮着的脸,见此情景,不由调侃道:“怎么,你这是又改变主意,准备把这兄友弟恭继续下去?”

萧君泽微微摇头,只是有些感慨道:“很久没见他们两这么放得开了。”

说完,他抬起脚步,继续走过去。

……

因为来得早,冯诞和元宏难得有些空闲,他们坐在河心洲上,看着江岸远山,南国的薄雾在山间流动时,像极了画卷,便谈起了古诗,说起了从前。

说起年幼时,元宏在冯太后手下讨生活,好几次,冯太后都觉得他是威胁,想要废掉他,那时,冯诞总是帮他送饭,悄悄陪他受罚,冯诞学得不快,元宏便私下给他讲课。

后来,元宏南下,他们遇到了最大的波折,就是冯诞险些病死,而元宏为了他,也失陷在南国,差点出事……

提起这事,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元宏又抱怨起了君泽那小子心野了,不愿意回北朝,是不是在南朝又看到哪个有明君之相……

“怎么会,”冯诞摇头,“南国那皇帝,换得那么勤快,哪能和你比。”

元宏微微摇头:“这位萧昭泽不同,年幼便可从萧鸾手中逃脱,仅用六年,便抓住机会,重登帝位,还能同时策反南朝诸位大将,别的不说,光是这阴谋诡计之道,朕便不如他。”

冯诞道:“他此番登基,靠的是血缘,是萧宝卷倒施逆行,引来众怒,便是没有萧昭泽,南朝也必会有一位宗室,夺得大位,此为恰逢其会。”

元宏道:“那也是他早有准备,如此稚子,身边必有高人,唉,南朝人杰地灵,一到危难之时,良臣迭出……”

北魏却事事都要他操心,相比之下,实在让人扼腕。

“哪有,君泽不就从不让你操心么?”冯诞笑道,“还有李冲、李彪、于烈等忠臣,哪里不好,陛下这是得陇望蜀。”

“有理,”元宏笑着正要继续说,突听船铃响动,远方有大船靠岸。

元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从襄阳那的调来的粗笨战船,再看对面的三层楼船,觉得自家的大船应该回头让巧匠修缮一番,断不能弱了朝廷威严。

而这时,那船上下来一群人,他这些年伏案操劳时常到夜里,视力已不如当年,加上相隔百米,一时看不清楚,便沉下心来,等他们走近。

很快,在这一片高台之上,对面有待者放下精致的桌案、坐榻、蜀绣屏风,还有精巧的折叠亭子。

而这时,衣着华丽的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在待者的服侍下,缓缓入席。

元宏的目光移过去,眉头便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冯诞神情微冷,淡漠道:“南国若不想赴约,拒绝便是,一国之主,何必做藏头露尾之态?”

那一男一女,女子华服珠翠,盘着华丽的发髻,却以一把团扇遮住大半面颊,至于那男子,虽然有着不俗的体态与气质,却也戴着一张竹面具,将一张脸挡得严严实实,看着便让人来气。

魏知善挑眉道:“我等遮掩一番,是因为江风易冷,等太阳升起,便摘下了,你说是吧,陛下?”

冯诞微微皱眉,他总觉得这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萧君泽微微点头:“正是如此,国主见谅。”

这话一出,元宏和冯诞同时皱起眉头,虽然声音有些变了,没有先前少年的清冽,但还是有四五分熟悉的语调,让两人对视了一眼。

奇怪,这声音,怎么有点像君泽啊?

萧君泽则没给他们猜测的时间,话锋一转:“国主励精图治,屡屡南下,却无功而返,今日居然会亲至此地,却是让我惊讶。”

他没有自称朕,这个自称他用不惯,而且这本身也不是什么对皇帝的强制要求。

元宏轻笑:“牙尖嘴利,不错,南朝六年换了五个皇帝,朕到底没能忍住,想来看看这萧氏宗族,还能换上几波。”

萧君泽撑着头,随意道:“不会换几波了,我便是看南朝这些年乱来的帝王太多了,所以才主动上位,这皇位本就不甚在意,等回头,我便将朝中大事,皆让世族的商量着决定,如此,总能管个四五十载的安稳。”

元宏来了兴趣:“如何说?这权臣执政,不正是当年萧道成篡位的路子么?”

萧君泽淡定道:“各地世族每年皆派出一位嫡族,前来太学,每年一次,各族主招开盟约,议定一年家国大事,由他们推举一位权臣,每次推举九位,由他们辅政,我当个图章便好。”

元宏听得越发皱眉,到最后时,眉头深得几乎能夹死蚊子,不由斥责道:“神器天授,岂可如此随人而赠?你若不愿当这个皇帝,何必让大军与朕鏖战这数月时光?不如投奔了北魏,到时南北一统,天下太平,再无兵灾,岂不好过你这胡闹之举万倍?”

萧君泽悠悠道:“陛下慎言,我这用南朝来研究济世家民之道,总好过去大魏,颠覆你拓拔家的天下。”

“那还要谢你不灭之恩了?”元宏不由气得笑了,“朕君少壮登朝,名动天下,迁都改制,上下一心,岂是你这小儿几句话便能操弄的?”

冯诞却在一边皱起了眉头,这话太过熟悉,让他心中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君泽在他一个人身边时,说话放肆得多,好像就是……

“如何不能?”萧君泽悠扬的语调里带着笑意,“陛下虽然是位明君,但太子殿下却还待打磨,如今北朝之中有强王环伺,只是暂时被陛下威望压制罢了,只要陛下稍微有病些,这诸王,必然是要争个高下,岂有不能操弄之理?”

“你?!”元宏冷冷道,“真当朕是死的么?”

要素太多了,冯诞的目光已经变得复杂难言,他深吸一口气,又用力瞪着一边只露出眉眼的魏贵妃,眼中神情越发错愕。

“岂敢,”萧君泽连连摆手,“因着担心陛下的病,我还专门让贵妃做了一味灵药,能治急怒攻心之症,爱妃,还不快点拿出来。”

魏知善轻轻点头,将一个纯金的葫芦形小瓶放在桌案上:“此灵药十分难得,陛下可先遣人试药,若有效,再服用。”

元宏被这操作整不会了,皱眉道:“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是咒他死么,这也不像啊?

冯诞缓缓捏紧了拳头,想着这南朝皇帝前后话语,心中的猜测越发明显,几乎是瞬间,胸口一股无名怒火直冲天灵盖,感觉自己这些年的真心都被喂了狗,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恨不得举起桌案,就朝对面那小皇帝脸上丢去,好砸掉他那假面。

“这药绝对有效,”而萧君泽还在诚恳道:“如今咱们既然缔约兄弟之国,可称陛下一声兄长,为弟自然要为兄长思虑一番。”

“那还真要多谢阿弟关心了。”元宏忍不住嘲讽了一句,但这话一出,心眼子甚多的他瞬间感觉到了不对,把南齐国主从头到尾的话回味了一番——他不是猜不到,而是一时之间,思路被对面带偏了,如今深深一想,便感觉到不对,一万分的不对。

实在是这毫无敬畏的兄弟之称,太过熟悉了。某人前两日劝他的注意身体的书信,言犹在耳。

心念电转间,他整个人仿佛被雷霹到,瞬间静止了,随后,先是疑惑,随后惊愕,最后变得狰狞。

他的眼眸缓缓变红,死死地看着萧君泽脸上的面具,手指也微微颤抖起来。

萧君泽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一下,没有再贸然开口。

冯诞已经起身,握起元宏的手:“陛下,这些日子,并未向襄阳送出军情。”

这次大败和你误信他人没关系,可别钻牛角尖啊!

元宏依然盯着对面少年的面具,握住冯诞的手指,几乎冒出青筋,他用将牙都要咬碎的力气,咆哮:“还不把面具取下来!”

萧君泽缓缓伸手,轻快地从下巴往上一揭,露出一张俊美得不似凡人的面孔,那灵动的眉眼,漂亮得像两个小太阳,连朝阳也黯淡了下来。

那一种只要出现,便会让周围人忘记时间,忘记先前在做什么,只记得多看两眼的美貌。

当然,如此美貌,也是他们熟悉的大魏雍州刺史、太常寺卿、宣城伯、大司徒冯诞的义弟——君泽。

现在,他却是南朝的萧颐之孙,太子萧长懋之子,皇帝萧昭秀之弟、临海王、南齐国主,萧昭泽。

心中的猜想落地,怒火却是立刻冲冠,冯诞几乎是没有犹豫,拿起手上铜炉,朝着阿弟就是用力一砸:“你这混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