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泽是需要贺欢帮忙的。
薛氏的这种作法,法律拿他是没有丝毫办法的,因为他们死死地捏住了奴工们的软肋,便是让贺欢冲进去,打着解救他们的名义,他们也不会领情。
那就没有办法了么?
当然不会,当正义无法降临所有地方时,就需要用一些非常的办法了。
很多事情,书本上并不会教导,但萧君泽相信贺欢的领悟能力。
……
贺欢听完阿萧的一番耳语后,整个人陷入了高速运转的状态。
萧君泽也没有去打扰他,而是坐在一边,让大狗二儿快乐地在他身边玩闹,小孩子总能怡然自得,哪怕是一张纸、一杯水,他们都可以玩出花来,在大人眼中幼稚无趣的东西,正是他们感知世界的最好的方式。
不知过了多久,贺欢终于反应过来,他缓缓走到阿萧面前,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困惑:“阿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我又有些不明白,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为什么,却偏偏要用这种,这样的办法一点成功,可能就会影响你的根基,这,这并不能让你更快地一统天下。”
“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一统天下,”萧君泽微微一笑,把玩着手上茶盏,“我当然可以为他们作主,我甚至能让斛律明月悄悄带兵去掠劫了薛氏,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整个游戏的规则依旧如此,不会有改变。”
贺欢沉默了,他从小接受到现实与阿萧的办法,起了巨大冲突,这让他感觉到了恍惚,整个处于一种游走混沌边缘的状态,他不知道该信谁。
“阿欢,”萧君泽微笑道,“权利是需要自己去争取的,如果那些人什么不敢付出,只想着有一位圣人出来为他们作主,那是没有结果的,打碎一种的秩序,总是需要流血,看的,不过是多少而已。”
贺欢怔了怔,轻声道:“不为民作主么?”
“把自己希望寄托在别人为自己做主,那是很可笑的事情,”萧君泽放下茶盏,笑,“别人寒窗苦读,门阀世族十几代人的努力,难道就是为了助人为乐的么?”
贺欢有些明悟:“我明白了,那我这就去安排。”
萧君泽微微点头。
看着贺欢离开,大狗二狗都兴奋地起身:“娘亲要带我们一起出门去玩么?”
贺欢贴着两个宝贝的额头:“不行,娘有重要的事情,你们跟着爹爹,要听话,回来娘给你们带好吃的。”
萧君泽在一边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地道别,倒是莫名生出一种家的感觉。
……
薛家工坊位于江岸下游,这是当初在规划时,便确定好的地址,为了避免风季时,东南与西北方向的大风将高炉的浓烟吹到城中。
在薛家铁坊附近,还有七八家铁坊,依靠这些铁坊存在的,还有许多炼焦、打铁的中小工坊,加上周围的码头,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船只,载着一船船铁矿煤炭前来,又带着一船船余未退的铁器离开。
铁器中以农具为多,其次便是大铁锅、铁甲,以及大小不一的各种轴承,甚至还有了铁制的轮毂。
毕竟铁轮毂维修容易,哪怕断了,也能修理,且更耐用,如今南北两朝的权贵,都以四轮铁制马车出行为新的风尚,如果还能加上产自襄阳的弹簧,那便是最高级的炫耀。
而为此奔忙的,便是在这炎炎夏季的数万余钢铁工人,他们一个个露出精壮的肌肉,穿着短裤草鞋,或推着小车,或者拿着大锤,为了一点薪酬奔忙。
李秋山就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人,他生得高大威猛,头发半白,看起来四十余岁,在又送完一处铁件后,他坐在屋檐下,拿着铁瓢,往自己口中猛灌茶水。
茶叶是襄阳各地茶园采摘后剩下的茶梗、碎渣,价格便宜,一文钱买来一大饼,能煮上十来桶,放凉后,解暑生津,是他们必不可少的救命水——如今襄阳人多了,大热天若是直接喝了浅井里的生水,很容易上吐下泻,把一条命交待出去。
贺欢找过来时,笑道:“秋山兄倒是有闲,回头可要去出喝一杯?”
李秋山勉强露出个笑容,惆怅道:“哪里还能喝酒,这日子下去怎生得了,怕是连一点残茶也要喝不起了。”
贺欢故作惊讶道:“这话从何说起,我记得最近碳石、铁矿来襄阳的都更多了,产量也一直稳中有升……”
“还不是那薛氏!”李秋山恨得咬牙切齿,“他们最近又送来一批奴工,都当牲口使唤,把铁价又的压下去一成,坊主说,这混账是想把咱们这些铁坊拖得破产,最后将咱们全兼并了去,到时,襄阳铁坊,就全是奴工,把咱们都赶去种地……因着这,咱们铁坊也不得不降价,我们的酬劳又降了一成,连茶水里茶叶,也是一煮再煮,都快尝不到味了!”
他们本来都收入稳定,工技出众,偶尔也畅想过存多钱,回老家去自己建立一个铁坊,但这一年来,却因为这薛氏,不但收入锐减,还让他们都有失业之忧,怎能不恨?
虽然靠着他们的积蓄,去买几亩良田,也能生活得不错,可是那种田才能赚几分?
他还想给孩儿们盖上宅子,还想去新建的北岸买一处铺子,还想过年给妻女们添上几件新衣,这些,哪些是种田能做到的?
本来他们越过越火的日子,如今却是越过越凉,每每想到此事,都恨不得把那薛氏铁坊一把火烧了。
贺欢沉默了一下,突然幽幽道:“秋山兄,小弟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但怕是,得要秋山兄担些关系。”
李秋山一怔,思索数息,真诚道:“还请贺贤弟指点。”
贺欢便直接了当地道:“秋山兄在数十个铁坊中都颇有威望,也该知道,虽然薛氏做得不地道,但各大坊主,其实也是有意压低了酬劳。”
李秋山沉默了一下,点头:“不错,当初时,诸兄弟们人少,东家也赚钱,给钱给得大方,如今铁坊越建越多,想卖出去,需要费些心机,诸位东家,便不如原来大方了。”
“因此,小弟提议,由您牵头,以不上工为要挟,要求铁坊上涨酬劳。”贺欢认真道,“以此来让诸工坊主让步。”
李秋山摇头道:“不行啊,如今城中劳工诸多,而且人心不齐,只要工坊主愿意出重金,还是能找到愿意工作的兄弟,到时,只会使参与的兄弟遭到重罚。”
贺欢忍不住笑道:“正是因此,才要秋山兄担些干系。”
李秋山一怔:“这如何说?”
贺欢幽幽道:“不上工时,兄弟们的钱财还是要继续给,不然他不能生活,但是,若有弟兄们被重金引诱,便纠结人手,前去将他打到不能上工,便可了。”
李秋山担忧道:“那样便是触犯律法,要下大牢……”
他的话瞬间顿住,露出深思之色。
不错,是要下牢狱之灾,但襄阳的牢狱倒也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虽然工作苦些,但他本就是打铁之人,已经算是最苦的活计,所以,入狱倒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把人打得几天不能上工,又不是把人打死打残,关上个十天半月,已经是顶天了。
“但那奴工薛家,又该如何处理?”李秋山问到最重要的事情,“若他家继续上工,我们这些铁坊都开不下去,倒让他捡了便宜,岂不是笑话?”
贺欢微笑道:“薛家有多少铁炉,多少焦炉,多少奴工?”
李秋山对此倒是清楚:“有十二大炉,七座焦炉,一千余奴工,还有两百余位打手,都有铠甲利器。”
贺欢幽幽道:“只要秋山兄入狱,便暂时沾不到关系,那剩下的,便由小弟去解决了。”
李秋山顿时大喜:“贤弟此言当真?”
贺欢微笑道:“那薛氏奴工,大多是从草原诸部购来的驱口,我手下早有将士不满,此事之后,斛律明月也不会多谈,只是到时,怕是要有所牵连。”
李秋山大笑道:“不过是几条人命罢了,若能让薛氏狠狠吃上一亏,愿意接下这牵连的人,有的是。”
这些事情,他们都知道,但没有关系,做大事者,若连这点风险都不愿意担,那还是回家种田去吧。
于是二人又商量了些细节,贺欢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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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李秋山后,贺欢又换了身衣服,悄悄摸进了薛氏铁坊的奴工营。
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正在艰难地的拖着一车焦炭,走在泥泞难行的小道中,他的肩膀已经被磨出血迹,却还是要咬着牙,将东西推到炭堆中。
就在这时,背后一轻,他终于成功过坎,用力喘息着,回头看去。
贺欢也穿着破烂的奴工的衣服,在周围麻木的人群里毫不起眼,这青年的眼睛却瞬间亮了起来:“恩公?”
贺欢微微点头,两人一推一拉,悄悄交谈起来。
“你还是不想离开么?”贺欢低声问。
“多谢恩公,”那青年露出真诚笑意,“但我不能走,阿弟还在他们手里,我走了,弟弟就更活不下去了。”
先前,他重病,被丢在河边,是恩公拿药救了他,这份恩情他记在心底。
贺欢沉默数息,问道:“那,你想不想,用你的命,救你弟弟出去?”
那青年眸里顿时露出喜悦:“真的么,恩公真的可以么?”
贺欢点头:“我要你帮我,毁了这里。”
青年眨了眨眼,用几乎咬牙的力气应道:“义不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