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乡确实不再忧虑逐渐变冷的天气, 但是他的身体里在不断飞出蝴蝶。

于实给家里陆陆续续增加的几盆盆栽浇水时,两三只紫色蝴蝶飞到他的手臂上。

随着他的动作,几只蝴蝶飞起又降落, 就是不愿意离开他。

回头去看, 风雪乡一定就在附近定定看着他, 得到他的注视后就扬起笑脸,一脸吃到蜜的模样,看起来……很甜。

他在厨房做饭, 也会突然出现五六只蝴蝶, 在眼前飞来飞去。

于实都担心它们被锅上的热气和火烧了。

就连他在浴室里洗澡, 也有十几只蝴蝶突然出现绕着他飞。

被水珠打在翅膀上也没有任何影响。

因为这是虚幻的蝴蝶, 于实仔细观察过它们,它们不会畏惧水火,也不会被伤害, 还能穿透墙面。

但是当于实伸手去捉它们,却能将蝴蝶流转着各种层次紫色的绚丽翅膀捏在手指间。

这个时候,这些蝴蝶又像是成为了真实的蝴蝶。

前几天晚上睡了一觉后,这些时不时出现的蝴蝶就殷勤地绕着他飞,像是绕着花朵。

于实对着镜子刷牙,蝴蝶停在他的头顶,用纤细的足肢拨动他两根支起的发丝。

于实拿起梳子梳头, 蝴蝶就忽然飞起,停在他弯曲的指节上, 随着他的动作不稳地扇翅膀。

两根手指把它捏起来,放到一边, 不一会儿,那只停在一边的蝴蝶就翅膀越扇越慢, 最后散成一片光点。

于实:“…………”

再也没有手动把这些脆弱的小蝴蝶从自己身上摘下来过,免得这些汲取着“爱”的小蝴蝶,一不小心就心碎而死。

幸好这些蝴蝶普通人看不见,不然他出门扔个垃圾,身边绕着一群蝴蝶,恐怕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被虚幻蝴蝶们缠绕只是一个小小的问题。

于实穿着睡衣走进卧室,脚下一停。

卧室的木地板,变成了湖面,上面长了很多睡莲,只有一张床还摆在中间,风雪乡坐在上面笑着看他。

幻觉吗?

于实一脚踩进湖面。脚下冰凉,湿漉漉,但没有摔进水里。

莲叶的质感和莲花瓣的手感都很真实。

是很清澈的湖水,于实还在绿色的莲叶底下看见了游动的红色小鱼。

他坐到床边,沉默不语。

风雪乡已经凑上来,弯着腰将下巴搭在他肩上,望着他思索的侧脸好奇:“阿实,你在想什么?”

于实看着屋子里的莲花,语气冷静:“我在想,你七哥寄来的那些菌子,晚上做的菌汤是不是没有煮熟……我看见幻觉了。”

风雪乡笑个不停,抱着他的肩浑身颤抖。

“不是,是我的幻境。”

最开始他的环境完全影响不了于实,后来偶尔能骗过他,现在已经可以被他的幻境完全“欺骗”了。

“我不是故意的,因为这几天太开心了,控制不住力量,逸散出来就影响到周围的幻境,形成了幻境。”风雪乡亲亲于实的下巴,“还有蝴蝶也是。”

它们横冲直撞地在他的身体里寻找出口,经常不注意就有蝴蝶跑出来。

于实若有所思,抬头看天花板,问道:“那天花板上的那些半人长的虫子,人头大的蜘蛛,也是你的幻境?”

风雪乡:“?”

他的笑容变得茫然:“什么虫子?”

大晚上的,于实把那些没吃完的菌子打包,和风雪乡一起去了医院。

最后得到结果,确实是菌子中毒,不是没煮熟,而是那一包菌子里混了有毒的。

幸好吃得少,这才没出大事。

于实一脸淡然地坐在那吊水,风雪乡在他身边,脸色阴沉,拿过于实的手机,联系风阔。

风雪乡不爱用手机这种电子产品,因为他看世界时总会有各种扭曲,看手机时,也会有一部分被幻觉遮盖,或者图案叠加。

所以他的手机崭新,还时常忘记带。

于实的手机也很简洁,他联系最多的除了风家那边的岁管家和小窗,就是姜芒和风阔。

拨打风阔那边的电话,对面很快接通。

“这不是我妹夫吗,找哥啥事啊?”

风雪乡:“什么事?你给阿实寄的菌子有毒,他都到医院来了!”

“不可能吧,是不是没煮熟啊,那可是我亲手采的!我们到这边吃了好几顿了,也没中毒啊,我现在就在吃呢,一点事没有!”风阔大着嗓门嚷嚷,好像喝醉了。

他旁边还有个醉鬼大言不惭:“什么?菌子中毒?我也想看那个什么幻境!小人儿!”

风雪乡冷着脸:“下次别寄了,不然我就亲自去让你体验一下中毒的幻境。”

挂了电话,他还满脸的愤怒。

旁边于实忽然说:“你以前据说很喜欢七哥,现在不记得他了,对他的态度就变得不太好。”

虽然他的语气平静,但风雪乡一凛,感觉这话别有深意,愤怒的神色瞬间消失。

他打量于实的神情,轻声说:“我就是,太生气了。”

“我想了一下,确实不能这么和七哥说话。”

他觑着于实的表情,又给风阔打了个电话,语气柔和得像是吞了十斤棉花那么软:

“七哥,刚才我气昏头了,语气不太好,你没有生气吧?”

“我知道七哥给我寄东西是关心我,我知道心意就好了,下次就不用了,好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风阔被吓得酒醒了,震惊惊恐说:“完了,菌子真的有毒!还很毒,我九弟都吃变异了!我弟妹该不会更严重吧!”

风雪乡直接挂掉电话。侧头去看于实,见他虽然闭着眼睛,但唇边有几分笑意,放心下来。

“阿实,你很不舒服吗?靠在我身上吧。”风雪乡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总疑心他的脸色比平时苍白很多,“你一直闭着眼睛,是头晕吗?”

“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很多巨大的虫子在周围爬,”于实说,“心理有点不适。”

闭上眼睛的话,虽然也觉得眼睛里有虫子在爬,但比睁着眼睛好一些。

他没注意到风雪乡一瞬的沉默异样,只听到他声音如常地笑说:“巨大的虫子,确实可怕。”

“我有办法不让你看到虫子。但你要完全相信我,认可你眼前出现的所有不合理,不去怀疑,不尝试摆脱,放心交给我……”

“现在,睁开眼睛。”

于实慢慢睁开眼睛,医院的地板变成了开着小花的草地,头顶的白光变成了温暖的阳光。

耳边能听到溪流潺潺,还有小鸟清脆的鸣叫。

脚边开着一丛丛水仙鸢尾菖蒲,后面生长着纯洁的白百合。

身边簇拥盛开如云的杜鹃和芍药花。

蓝色紫色粉色白色的绣球从低到高遮住了视线,头顶则垂着一串串淡紫藤萝。

……

他们几乎是被鲜花簇拥,让人心旷神怡的色彩和香气充满了他的眼睛和鼻端。

于实注意到,这座把他们包围起来的小小花园,很多都是他平时喜欢买的鲜花。

他从来追求“真实”,第一次感觉到虚幻如此美丽,令人沉溺。

从医院回去后,风雪乡偶尔还会制造出鲜花幻境,但于实再没有看见过他身体里飞出来的紫色蝴蝶。

十一月,他们又回了一趟风家。

风雪乡的家主大哥,和二哥两拨人,吵吵嚷嚷地闯进了他的住处对峙。

“载行他九叔!你一定要给我们评评理啊!”风二哥悲愤地拉着风载行,怒火冲天地指着风载音和风大哥父子两。

“我这好大哥,当了家主还不够,现在还嫌弃我们这些兄弟姐妹碍事了,想方设法要害我们!”

“我这侄子风载音,更是心肠恶毒,看不得他堂弟好,竟然说他被厉鬼附身,带着一群人要来害我家载行!”

“现在风家他们父子两个一手遮天,能给我们主持公道的只有老九你了!”

风载音听他这样黑白颠倒,脸色沉沉:“二叔,我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载行堂弟身体里的是一只老鬼,不然他怎么会性情大变,突然懂了那么多东西,连修为都一日千里,你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放屁!”风二哥指着他鼻子大骂,“你个小畜生,就是看不得你堂弟比你优秀!”

“载行都告诉我了,他是在当初的鸱衡墓里得到了奇遇传承,这才突然开窍懂了很多东西,你对他要打要杀,不就是怕他超过你,日后会威胁你的地位吗?”

风载音暗骂这二叔愚蠢难缠,拿出一件法器:“二叔是亲眼看到这法器反应的,从他身上测出那么浓重的阴气,你还假装看不见?”

风二哥冷笑:“阴气重怎么了,不就是得了奇遇,体质变得特殊了。这些都不说,我问你,载行他害过人吗?”

风载音:“我没找到他害人的证据,但真等他开始害人就来不及了。他潜伏在风家,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二叔让我们将他身体里的厉鬼逼出来,自然知道分晓。”

“不可能,谁知道你们会对载行做什么手脚!”风二哥断然拒绝,看向一直不曾说话的风雪乡,焦急道,“老九啊,你不能眼看着风载音迫害兄弟手足吧!”

风载音立即说:“你找九叔,九叔也不会管,九叔早就知道风载行有异样。我查出这事的内情,也好给九叔一个交代。”

风二哥这时脸色真实地变了,那股故作的愤怒也差点维持不住。

风雪乡看了这么一会儿,听他们两边你来我往地吵架,确实不想管。

风家人怎么样,都和他没关系。

在风载行身体里的辛流暗恨,扫过风载音找来的那些高阶除魔师。

这人不声不响,竟然暗地里找来这么多厉害的除魔师,还有那威力巨大的阵法和法器,要不是他留了个心眼,险些逃不出来。

可他勉强逃出也是身受重伤,如果在这里被风载音抓住,情况就不妙了。

眼看风载行他爹也保不住他,眼下唯一能救他的就只有风家这个灵妖。

“九叔,我有事想和你说。”辛流虚弱地捂住胸口,“是和九叔身上的寄物有关。”

风雪乡知道他有异样,但这人很识相,一直躲着他走,这会儿主动提起,风雪乡对他想说什么还真有一点好奇。

风载音看到风雪乡的神情,心头一紧,心知如果让风雪乡插手,风载行还真可能翻身。

他这段时间费尽心思,绝不想功亏一篑。

“你又想用什么花言巧语迷惑九叔?”

“那你过来说吧。”风雪乡的话几乎和风载音的斥责同时响起。

风载行嘲讽地看了一眼风载音,走向风雪乡。

“事关重大,我想单独和九叔说……”

忽然间,众人脚下都变作一片湖面,原本坐在他们两米外的风雪乡,瞬间和他们隔了十米,拉开了远远的距离。

“你说吧。”风雪乡手指搭着膝盖,探究地看着辛流。

辛流站在他面前,眼神闪烁,缓缓道:“我有办法让九叔以后不再被寄物控制,不用在冬至沉睡,也不用被寄物吞噬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