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同辛流的预料, 他磨磨蹭蹭地将风雪乡等人带进山腹内的那座弟子墓。
最后遗憾地表示,这里被人捷足先登,玉书已经不见了。
辛流心知这样白来一趟会让风雪乡大为恼怒, 甚至迁怒他, 他也早已做好应对的准备。
留给风雪乡的时间不多了。
冬至近在眼前, 他身体里的寄物蛰伏,他也即将陷入沉睡,就算恼怒, 也没多少时间和精力来处理他。
更何况, 今年玉书找不齐, 还有明年。风雪乡不至于和他撕破脸。
辛流什么都考虑清楚了, 就是没料到,风雪乡竟然完全没有生气。
他轻易接受了白来一趟的事实,又马上返回风家。
在飞机上, 辛流悄悄观察着风雪乡,见他竟然很有闲心地捏着几片在澜江村山上捡的红叶,和身边的男人闲聊。
他倒是好兴致,一点都不急。难道是已经有了什么安排?
“我看你挺喜欢澜江村,怎么不愿意多住两天?”风雪乡捡出色彩漂亮完整的红叶放到于实那边。
“澜江村确实适合生活,不过快要到冬至了,还是回去, 明年可以再来。”
于实接过风雪乡手中红叶的同时,握住了他的手腕。
风雪乡的手腕变得有些干瘦。
“手怎么这么冷。”于实轻声说, 将那只手合在掌心。
“……是有一点冷。”
“天气冷了,我也不喜欢到处走。”于实和风雪乡闲聊, “从前冬天,我也经常待在家里不爱动弹。”
并不是, 他在家时,冬日也不怎么怕冷。
比起喜欢躲懒的三哥和成日开空调地暖,待在房间里不爱出门的二哥五弟,他和大哥是最常出门的。
冬日沿河跑步,参加各种雪上运动,连小区里的冬日运动会他都会参加。
有一年,他还去当了一整个冬季的志愿者,整个冬天都在外面跑。
但是现在他对风雪乡说:“我冬天不怎么出门,所以等你睡了,我也在旁边守着你,你好好睡觉,安心的。”
回到风家,除了于实,风雪乡便再也不见任何人,能进入那栋玻璃别院的,只剩下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窗。
辛流也不例外,他还想趁机试探能不能将风雪乡手中的四份玉书拿到手中,但连风雪乡面都见不到。
他也不急,现在拿不到,等风雪乡沉睡就有大把机会。
小窗取了很多快件回来,全都交给于实。
“辛苦了。”
“没事没事!”小窗见他把东西一一拆出来,好奇问,“这都是什么?”
于实笑笑:“给雪乡买的。”
都是些冬日的保暖舒适的衣物、擦身体的精油之类。都是他从前照顾病人总结出来的好用物品。
“其实,这些不用另外买的,直接告诉岁管家,他就会安排好了。”小窗说。
“但是雪乡会更喜欢我给他买的东西。”于实很清楚怎么做会让自己不安的伴侣更开心一些。
他拿了东西上楼去。
以前风雪乡喜欢跟着他,但从澜江村回来,他的身体迅速衰败下去,现在已经不怎么动弹了。
他自己倒是想走动,于实没让,除了吃饭,整日主动在床边陪他。
外面天气阴沉昏暗,大白天光线也不太好。于实在窗边开了一盏灯,屋内暖融融的。
脱下外套,于实穿着居家服掀开被子也坐到床上。
风雪乡侧头看着窗外,见他回来便靠近他。
“你又去了很久。”
“我算过时间了,二十分钟。”
于实拿过床边的闹钟:“你看,我离开前做了记号,才走了几格。”
风雪乡对时间的概念向来模糊,这几天又变严重了,和刚醒来那时候差不多。
“我还买了笛子回来。我以前会吹笛子,但很久没吹了,冬天我会练习一下吹笛子,会吵到你吗?”
于实故意问,“你喜欢什么曲子,我可以吹你喜欢的曲子,可能就不会觉得那么吵。”
风雪乡枯瘦的手抓着于实的衣服,看他染着灯光昏黄,显得温暖安然的脸庞,听着他宽慰的话语。
如果真像他所说的,整个冬日里有他陪在身边,那一定很幸福。
就算是沉睡,也不会那么痛苦了,或许在迷失的间隙里,他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笛声。
可是——
冬至前一日,风雪乡忽然对于实说:“阿实,我和雪家说好了,下午她们会来接你。”
正在给他修剪指甲的于实一愣,修完了最后一只,将指甲刀放到一边,才看着他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冬天,你暂时住在雪家好不好?”风雪乡声音很低很柔和,“等我醒了,马上就去找你。”
于实和他对视,没有说话,脸上淡淡的笑容消失了。
风雪乡有些慌张,他怕极了于实生气,所以拖延了这么久,又清楚他必定会生气,却还是这么做了。
“我是想,这么长的时间,我在沉睡,你一个人一定会无聊,你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于实听着他的解释也没什么很大反应,只问:“你不需要我陪着你是吗?”
就这么一句话,风雪乡更加慌张。
他之前没想说其他的,现在忍不住透露:“风家现在很乱,风载行那边包藏祸心不能相信,他爸脑子不清楚,昏招频出,还有风载音,被打压了这么久,我一旦沉睡,他肯定会开始反击,你对我很重要,他们会从你这边……”
于实听完了,摸摸风雪乡的脸颊:“所以我会保护你的,你不相信我吗?”
“不行!”风雪乡撑着被子坐起身,“你不用理会这些人,他们对付不了我,你不用担心我,万一他们伤了你,我没办法……”
“看来你都考虑好了,也做了安排,不打算改变主意了。”于实点点头。
风雪乡瞬间扑过来抱住他,语气焦急虚弱:“你不要生我的气,不要生我的气!”
“我不在你身边,等你醒来时,还会记得我是谁吗,或许那时候我就见不到你了。”于实语气平静。
风雪乡抱着他语气焦急:“不会的!我会尝试尽快醒来,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我可以的。”
“你生气的话可以发泄出来,可以骂我,就是……不要这样。”
于实太平静了,让他看得害怕。他这样紧紧抱着于实,他也不曾伸手回抱。
良久,于实叹息,无奈地搭住风雪乡的肩,摸了一下他有些干燥的长发。
这个人真是美丽又狡猾,因为知道,只要露出这种可怜惶恐的样子,他就会不忍心责怪,所以才这样有恃无恐。
感受到他的回抱,风雪乡才放心一些,更紧地抱住他:
“我只是害怕,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等到明年,明年就不会这样了,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处理好,再不让你烦心,也不让你离开我了。”
于实没再说什么,默认了他的安排。
当天下午,于实的老熟人姜芒就和她的姨母雪若琊一起来接他了。
于实提着行李和风雪乡告别:“那我就走了。”
“于实……”风雪乡忍不住声音细弱地喊他。看着于实的背影,他总觉得不安心。
于实回头看了他一眼,无奈道:“是你要我离开的,怎么现在又露出这种表情。”
这种害怕被抛弃的表情。
他走回床边,俯身在风雪乡额头亲吻了一下:“好了,休息吧。”
于实随着雪家人离开风家,没多久就传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风二哥啧啧道:“我这小九弟还真是被一个男人迷得晕头转向,这都快沉睡了还不忘给人找好下家。”
“可惜,我还准备趁这个时间拉拢拉拢他呢,要是能知道他到底用的什么手段笼络了老九,我这家主才是当稳了。”
话虽如此,人走了也不错,刚好给他留下发挥的空间。
能出这样一个备受青睐的“周识”,下次就能有“赵识”“钱识”“孙识”“李识”什么的。
“去,去问问,要不要按照往年的习惯,找好五阴五阳命,照顾咱们的雪妖!”
可惜风二这点小心思,在岁管家那里就折戟沉沙了。
“九爷已经说了,不准许任何人靠近那里,你看,之前在别院里照顾九爷的小窗都被赶出来了。”
这一年老得厉害的岁管家,耷拉着眼皮说,“二爷要是执意去送,怕是会惹怒九爷。”
风二心里恼怒,还要装出爽朗的样子:“那就算了,那就算了,等明年老九醒了再说也不迟!”
沉寂许久的风载音也听说这事,他对风雪乡身边的那个“周识”倒是没什么想法。
“走了就走了,这个人不重要,他不在,没人守着风雪乡,更方便我们行事。”
“是!”他的下属们都露出兴奋的神色。
最大的阻碍风雪乡终于沉睡了,风二那边没有了这个大靠山,也要轮到他们反击了。
雪家,姜芒领着于实走进一套小院,笑着给他介绍:
“你就在这里住吧,我特地给你选的,环境好吧?而且很安全,肯定没人来打扰你,我和姨母都住在附近,有什么事就跟我说。”
“打扰了。”于实没怎么看屋内的摆设幻境,放下行李箱。
姜芒看他神色淡淡,不太高兴的样子,忍不住劝道:“其实住在这里也挺好的,雪家和风家不一样,没那么多糟心的人和事。”
“嗯,我知道。”于实说。
姜芒:“那你是在想我那位表舅吧?也不用担心他,他很厉害的,就算沉睡,也没人能害他。”
于实:“我不担心,只是生气而已。”
姜芒:“…………”
哪有人这么平静说自己生气的?
“那、那你明年打他一顿好了,我看他也不敢还手。”姜芒出主意,并且跃跃欲试想到时候去旁观。
于实被她这句话逗笑。
姜芒看他笑了,还以为没事了,也笑道:
“其实我觉得这挺好,我那个表舅真的太黏人了,你一点自由空间都没有,你现在可以自由好几个月呢!”
风雪乡那样的性格,确实少有人能接受。
但是对于实来说,别人全心全意的依赖和需要,反而是他的养料。
他这次之所以离开,不是因为风雪乡那些好听的话,而是他表现出来的“不需要”。
不需要他的种种准备,不需要他的帮助,不需要他的照顾。
所以他走了。
“姜芒,我想请你帮一个忙。”于实说。
“什么忙,你尽管说,我肯定帮!”姜芒大方答应。
冬至后第二天,于实提着自己没拆的行李箱,不引人注意地离开了雪家。
姜芒送他离开,还是纠结说:“你真要走啊?可是你要去哪?我们答应了表舅,留你在这住到明年他醒。”
于实:“如果他不记得我了,你们也不用和他交代,如果他记得,那就是我和他两个人之间的事。”
“放心吧,肯定不会影响你们。”
姜芒忙澄清:“我也不是怕这个,就是怕你一个人在外面遇到什么意外。”
“不会,我走了,到了地方会再和你联系。”于实摆摆手,消失在一场小雪中。
今年南地的雪下的这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