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天没休息好?”在被管家领到餐厅的时候, 闻萧忍不住看了一眼宋景白。
总觉得对方现在的心情有点凝重,虽然脸上的表情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宋景白听了他的声音后,眉眼弯了弯, 看着闻萧时,神色却更加认真了。
他笑了一声, 若有所思地说:“想到第二天就能看到你, 是有点睡不着。”
闻萧呼吸一滞,突然有点后悔问宋景白了, 瞪了他一眼。
“还能开玩笑,看样子是挺好的。”
霍展言听了揉了揉手臂,露出了一个很嫌弃的表情, 一边对闻萧说:“萧萧, 你怎么不问我休没休息好?”
“你?可能地震都震不醒你。”闻萧扫了一眼霍展言,对方今天走路的时候,没有昨天那么一瘸一拐, 看样子擦药还是有用。
而且霍展言一直都是倒头就睡,毕竟没心事, 没烦恼,头脑简单, 四肢发达,当然一睡一个香。
总有使不完的劲,还有说不完的话。
虽然不知道霍展言身上发生了什么,不过既然是霍家的家事,还有关霍展言的爷爷,那他还是少管为妙。
他们在餐厅的长桌前坐下, 刚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纱裙的金发女人,已经在桌前坐好, 看到他们进来时,露出了一丝极浅的微笑。
“母亲。”冷舒城微微敛眉,然后率先在金发女人的对面坐下。
闻萧小心翼翼地盯着这对母子,然后看了一眼桌上丰盛的早餐,有些猜不准为什么希尔德夫人会突然邀请他们过来,八成是因为冷舒城。
想到这,他往冷舒城的方向看了一眼,刚好撞进了一双通透的碧绿色眼睛里。
而冷舒城察觉到他的视线后,突然低下头,虽然坐得笔直,可这份笔直中好像带着点僵硬。
有希尔德小姐这个长辈在,霍展言在餐桌上也没有那么吵闹了,不过嘴上没说话,手脚上的动作一点都不少。
闻萧能感觉到桌子底下有人用脚蹭他的鞋,等第三次后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踩了下去,把那只不安分的脚给踩实了。
他一点都没减轻力道,明显能到霍展言吸了口气,瞬间屏住了呼吸。
“霍展言,你怎么了?对早餐不满意吗?”闻萧盯着霍展言,一边踩着他的脚,微微一笑,故意发问。
霍展言先把嘴里的吐司面包吞了下去,突然裂开嘴笑了。
“满意,当然满意。”说完他的眼睛里亮了几分,莫名显得有些锐利,仿佛跟平时那副傻里傻气的模样有些判若两人。
他看着闻萧,压低声音说:“我还有更满意的......”
闻萧没搭理他,直接把杯子里的牛奶喝干净了,刚觉得吃得差不多,就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闻萧,吃完愿意陪我到花园里逛逛吗?”坐在椅子上的金发女人拿着餐巾擦了擦嘴角,语气温和有礼。
即使过去那么多年,希尔德小姐好像也没多少变化,依旧美艳动人,还多了几分沉稳从容的气质。
闻萧点点头:“当然可以。”
他刚说完,就被人抓住了他的手腕,等他疑惑地看过去时,宋景白好像如梦初醒一样,突然回过神。
金发女人看了微微一笑,对着宋景白说:“等你们吃完了,我让尼克领你们过去,花园里的花开了今年的最后一季,这几天不看,想再看就要等明年了。”
宋景白把手松开,轻轻笑了一声:“那我一会去找你。”
等他们走了没多久,霍展言就把杯子往地方一放,立马站起来。
“我吃完了,你们就在这里慢慢吃吧。”霍展言扯出一个笑容,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往外走,可他刚走到门口,还没开门,门就自己开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推门进来,看到他们后露出一个丝毫不意外的表情。
“弟弟,你回来了?”这个身材高大容貌硬朗的青年率先开口,一边看向宋景白和霍展言,“还带了朋友?”
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小眼睛体格健壮的寸头少年。
因为他们并不是说的中文,霍展言听得一头雾水,不过论个头,他给人的压迫感还是要更大。
“你不是不回来了吗?”那个小眼睛少年说。
霍展言只觉得这几个人杵在门口挡路,半天都不带动的,忍不住皱了皱眉,心里点不耐烦。
“让让。”
他这副样子,看着不像是来做客的,更像是来找茬的。这种居高临下的俯视,让人莫名觉得,对方完全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你说什么?”那个小眼睛少年立刻怒目圆瞪,因为听不懂,就自动把对方的话当成是挑衅了。
旁边的青年拍了拍肩膀,安抚了他一句:“他是要出去,并没有说别的,冷静点。”
旁边的管家适时开口:“两位少爷,他们都是小姐和二少爷请来的客人。”
宋景白看了脸色不太好看的冷舒城一眼,突然笑着说:“你在家里好像并不是很受欢迎。”
冷舒城冷冷地看着他:“跟你无关。”
那个小眼睛少年还是有点不甘心,被少年拉着往旁边站,给霍展言让出了一条路。
他想到对方刚刚看他的眼神,心里很不舒服,在对方经过时小声用西国的语言说了个词。
还没等他露出得意的神情,领子就被人一把揪住了。霍展言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冷笑:“你刚刚说什么,敢再说一遍吗?”
虽然霍展言并没怎么学习过西国语言,不过因为个人爱好,各国带点骂人意思的话,他都听得懂。
刚刚那个单词,翻译过来就是,滚的意思。
小眼睛少年体格不小,身高体型和霍展言都相差无几,同样都是暴脾气,突然给人揪住领子,也有一把火从心里蹭蹭地冒了出来。
他不屑地笑了笑:“有什么不敢说的。”
冷舒城已经听不下去了,面无表情地开口:“够了!”
“如果你们觉得我出现在这里会威胁到你们,那你们就准备好夜不能寐吧。”冷舒城把放在椅背上的外套拿起,看都不看他们就往外面走。
宋景白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慢慢站起来,好像一点都不着急。等经过他们时突然用流利的西国语言说了一句话。
“希尔德老爷对你们两个都不满意,对不对?”他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让他的表情看着比透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更加明媚,但是口中说的话却让这两个希尔德家人面色一变。
“现在看,你们两个确实不太行。”
宋景白走出餐厅,本来他只是跟着萧萧来希尔德家用个早饭,一点都不想掺和进希尔德家的事,希望萧萧也不要。
而且希尔德家有继承人资格的,也不止三个人。
*
闻萧跟着金发女人来到后院,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月季园。
风吹过的时候,月季在风中摇曳,翠绿的枝叶摇摇晃晃的。澄澈的天空蓝得像宝石,衬得这片月季更加纯白无暇。
拂过耳边的风,带着花的醉人香气。
他穿行在月季园里,忍不住问道:“您为什么单独叫我出来?”
刚刚在餐厅的时候,他也能感觉出来,对方是特意叫他出来的。毕竟等其他几个人吃完,也用不了多久的时间。
“因为我有一些话想单独跟你说。”玛丽安娜突然停下来,手指轻轻抚摸着月季的花瓣,“是关于我的儿子的。”
闻萧听到答案也并不意外,毕竟排除对方是冷舒城母亲这个身份,他跟这位尊贵的女人没有任何的交集。
“这片月季花,直到舒城回华国,都是他自己在打理,最开始种的只有一小片,是不是很美。”
闻萧点点头,只是觉得这样的月季园,他似乎还曾见过。
在很久以前,出席卫家的晚宴时,在后花园里看到的。冷舒城走了后,来西国种了这片花?
他记得冷舒城本来就是喜欢白月季的。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有那么在意的东西。”花园的尽头是一个可供休息的亭子,视线穿过花园的镂空围栏,能看到远处的草坪,树林和湖泊。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他的,但是身为母亲,我有必要让你知道,他是怎么看待你的。”
玛丽安娜在椅子上坐下,缓缓道,“虽然你们也许有十年没有再见面,不过我知道他其实一直关注着你的事,他关注你,胜过关注他自己。”
“虽然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但是我也是世界上第二了解他的人,所以这一点,我非常确定。”玛丽安娜露出一丝不太明显的笑容,语气轻缓温和。
闻萧突然想到对方和过去有哪里不一样了,以前对方的气场和摸样都要更锐利一些,让人感觉非常不好接近。
虽然现在还是看着不好接近,但是给人的感觉比过去亲切许多。
尤其是在说起冷舒城的事的时候。
对方就不是希尔德了,而是玛丽安娜,作为一个孩子的母亲。
“为什么是第二?”闻萧问道。
作为母亲,玛丽安娜应该是最了解冷舒城的人。
“第一了解他的人,当然是他自己选择的,他喜欢的人。”金发女人突然笑了,本来有些冷清的面容,变得尤为明艳夺目。
“因为有的东西,如果他不想告诉你,你是无从得知的,只有他真正愿意敞开心扉,全身信赖的人,才能能称得上是第一了解……换句话说,需要双向选择。”
爱需要双向的选择。
“而且他选择回到华国也放弃了这里的很多东西,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感到有负担,只是有些希望你的视线能多放一些在他身上。”
“你会看到一颗心,十年如一日地向你靠近。”
闻萧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打鼓,但是并不是因为对方这个突如其来的笑容。光是对方说的话,就已经让他无暇思考了。
玛丽安娜看到远处有人找了过来,她最后说道:“白色月季花意味尊敬、纯洁和崇高,有很多种类,而那些是他最后种下的……”
金发女人抬手指了指远处那片花,“它们有个很美的名字——婚礼之路。”
婚礼之路?
突然闻萧听到远处有人叫他,他才猛地反应过来,等再看到这片月季花的时候,都有些无法直视这些开得正好的月季。
它们在阳光下,散发着莹润的辉光,却又冷冷清清的像一朵朵月亮。
而在他眼前,莫名浮现出了一个幼小的身影,在这里亲手种下种子,然后用心里的愿望,作为浇灌他们的养分。
不管是瘦弱的孩子,还是高大的少年,都不爱说话。
可等风吹过的时候,花朵在风中轻颤,风中吹来花的香气,它们的存在,好像就是一种无声的回答。
等闻萧走出月季园,玛丽安娜让人把准备好的法棍面包交给他们。
“你们如果有时间,去那边的湖里帮我喂喂鹅吧。”
冷舒城把那块面包接了过来,视线却一直盯着玛丽安娜,一会看看闻萧,仿佛想问什么又不好开口。
“快去,等等太阳大了就不好了。”玛丽安娜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宋景白手上拿着法棍,挑了挑眉,突然弯了弯眉眼笑了:“看来我们被拉来充当免费劳动力了。”
他们走到湖边,湖面上有十五只大白鹅。周围都是树林,树木的倒影落在湖面上,让整片湖看着都是墨绿色的。
随着大白鹅们的游动,在他们身后拉出一条条细长的水痕。
闻萧脑子里还想着刚刚听到的那些话。一边把面包块丢进水里,那些大白鹅立刻游到了岸边,争先恐后地争夺食物。
不过他们带的分量足够,应该够这些大白鹅吃饱了。
霍展言一边掰着面包块,一边说:“本少爷还是第一次给野鸭子喂吃的,都给我吃干净,一点都不许剩。”
“这不是鸭子,是鹅。”闻萧白了他一眼。没想到霍展言这种对小动物一点兴趣都没有的人,也会跟过来喂鹅。
而且看着好像还乐在其中。
“鹅和鸭子,看起来不都差不多吗?萧萧,你看那只鹅霸王!就他吃得最多!”霍展言指着一只明显大了一圈的鹅,双眼放光。
等喂累了,闻萧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盯着他们几个,突然又想到了卫南星。
卫南星没有来,刚刚跟他通电话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对方的纠结。
最后闻萧主动让他好好休息。毕竟发高烧也没有那么快好,就算好了,也总会有些疲惫感在身上。
而且他知道,卫南星不想去别人家里,甚至还讨厌回自己家。
不过让卫南星一个人待在阿德勒夫人家里好像也不太合适。看到喂得差不多了,闻萧站起来,把最后一点面包块扔进了大鹅堆里,两下就被鹅群吃干净了。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闻萧突然看向冷舒城,本来想跟对方道个别,可是等和对方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对视,脑海中浮现出的与玛丽安娜的对话让闻萧总觉得这双眼睛,就跟他身后远远的那一片月季花一样。
在无声地倾诉。
金发少年站在湖边,跟他隔了几步的距离,突然他快速走了几步,站在闻萧面前低声说:“我跟你一起走。”
霍展言立刻皱眉:“这里不是你家吗?你不呆这里去哪?”
冷舒城冷冷地扫了一眼:“这里已经不是我家了。”
月季的寿命很长,盆栽月季有三到十年,地栽月季的寿命往往都有十年以上。
那些年亲手栽下的月季还在这里开着,就在他身后,而他最想念的人就在眼前。
种满园的月季是因为想你,但当最独一无二的那朵就在眼前,其他的花都不重要了。
霍展言张了张嘴:“这家说不要就不要了?”
“希尔德家的孩子满18岁就要出去自立门户,而且这里本来就不算是家。”冷舒城不想说更多,在西国的大家族里,关系错综复杂,不同的族系之间都保持着严格的等级秩序,这里生活的又不是只有他和他母亲。
想到家族给他的条件,冷舒城毫不留恋地往外走。
这是一个无法同时接纳他和他喜欢的人的家族。
就像四处都是精美铁栅栏的花园一样,种在花园里的花,只能通过拼命生长,才能从屏障中探出枝条。但是也仅此而已,因为花不能脱离它的根。
希尔德家就是这么一个花园,而他的花,不应该开在这种地方。
冷舒城突然看着闻萧,低声说:“而且我姓冷。”不姓希尔德。
虽然发色不同,肤色森*晚*整*理不同,但是萧萧我有跟你一样的,属于那个国家的姓氏,将来也会在有你的土地上长久的生活下去。
他肯定母亲一定跟对方说了什么,即使他无数次的强调让对方不要干涉他的事。现在不知道萧萧知道了多少,又是怎么看他的。
要不要试探……
冷舒城还在考虑怎么开口,就听到对方说:“走吧,一起回去。”
“好。”
……
等他们回到阿德勒夫人家的时候,就看到洛伦在院子里逗狗,看到他们几个的时候,视线在冷舒城身上停了格外久。
“你也是闻的朋友?”
闻萧没想到他们还会认识,不过想到冷舒城比较还在这里上了那么久的学,他们两个还读同一所高中,认识也不奇怪了。
而且冷舒城这样的人,见过应该都很难忘记。
不管冷舒城是好接近,还是不好接近。不管留下的是好印象,还是不好的印象。之所以难忘,也只是因为这个人,足够深刻。
看出闻萧在找人,洛伦摸了摸下巴说:“母亲在画室,对了你那个朋友也在。”
闻萧知道阿德勒夫人是画家,画室就是她的工作室,来了一个月他都没有进去看过,但是卫南星却进去了。
他们上去的时候,发现画室的门是开的。
能隐隐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闻萧听到阿德勒夫人说:“你画的真好,不过......”
阿德勒夫人还没说完,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他们,笑着说:“你们回来了,闻,你的朋友画的很好,他是有专门学过吗?一个有想象力的小天才。”
闻萧还是比较在意刚刚阿德勒夫人没说完的后半句是什么意思,明明她对卫南星的话赞不绝口,又为什么要说个“不过”。
闻萧看到画布都被浓重的油彩占满了,作话人的用色十分大胆,用暗淡的深色和明艳高饱和的颜色的组合,给人的视觉冲击也很大。
而卫南星画画不爱用高饱和的颜色,大多数都是暗淡平稳的。
不过这幅画上有一个非常鲜红的心,旁边是一个鱼缸,鱼缸里有条形状奇怪的怪鱼,伸出鱼唇一样的东西,在亲吻玻璃内壁。
“走吧,也该准备做中餐了。既然他们都回来了,就跟朋友一起下去玩吧。”
阿德勒夫人笑着说,然后突然看到了冷舒城,眼里有些意外,“闻,你还带了个新朋友过来?都是大帅哥,我们的闻,只跟帅哥做好朋友吗?”
闻萧介绍了一下冷舒城,在阿德勒夫人打趣的眼神中,表情有些窘迫。
他们陆陆续续退出这间画室,阿德勒夫人关上画室的门时,视线又放在了那张笔触非常简单的画上。
好像画画之人并没有用太多的心思,可就这么寥寥几笔,越是随手之作,越能突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虽然只是一幅画,但是她看到了。亲吻玻璃缸内壁的鱼,再怎么样都触碰不到那颗耀眼的心,最后这条鱼会因为绝望而死。
所以那孩子,有一个非常喜欢的人,那个人就在面前,但是他却碰不到......
阿德勒夫人看着他们几个人下楼,当视线放在那个头发微长的少年身上时,看到对方侧过头时,眼底流露出的情绪,比亲吻玻璃内壁的鱼更让人动容的情绪。
渴望和绝望,就跟生与死一样密不可分,形影不离。
她刚刚没说完的话是——不过,在你的画里,我感受不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