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尼奥湖离这里并不远, 有张寅他们开车,差不多半小时就到了。
视线透过车窗,远远就能越过山坡下低矮的建筑, 看到湛蓝的湖面。
远处起伏的山峦也因为隔着几层雾气,被渲染成了雾蓝色。
“小少爷不是我想跟着你们, 主要是就让你们几个出来大家都不放心。毕竟你们就是看着再可靠, 也就是一群没成年的孩子......”张寅握着方向盘笑着说,他今天穿着休闲装, 显得年轻了几分。
“所以你们就当我们都不存在,敞开了玩!后面就交给我们这些大人。”
小少爷在西国的这段时间,他可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西国跟华国不一样, 有合法持枪途径,肯定没有再国内时安全,当然要有备无患。
没有什么比小少爷的安全更重要。
等车停下来, 闻萧先推门下去,然后回头盯着驾驶座, 开口道:“我知道张叔你们跟过来是担心我们的安全,不过今天出来玩的又不是只有我们, 张叔你也没来过这......”
虽然来了一个月但张寅肯定也不敢擅离职守到处乱逛,就算他上学的时候也是在附近随时待命的状态,晚上回去还得跟父亲汇报他的情况。
虽然他有时候也疑惑,到底需不需要那么紧张。
“所以张叔,你们也可以好好放松一下。”闻萧给了他一个眼神。
张寅把车停好了才下车,好一会才对旁边的方助理说:“老方, 你刚刚听见没,小少爷还叫我好好放松, 昨天还送我瓶酒,少爷大了真的是越来越懂事了。”
方助理推了推眼镜,凉飕飕地看着他说:“你觉得小少爷以前不懂事?”
“不是这个意思,你来闻家晚,你不知道以前小少爷不爱说话,总是生病,成天就喜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先生和夫人都因为小少爷的事情发愁。”张寅叹了口气,把车钥匙收好,朝着闻萧的方向走过去。
方助理沉思一会说:“的确是第一次听说。”
他刚来闻总身边的时候,偶尔也会见到闻总的小儿子。虽然是被宠大的,却一点都不闹脾气,不喜欢惹是生非,乖巧得过分。
就连向来不苟言笑,冷酷严苛的闻总,碰到和小儿子有关的事,身上那股不近人情的气质都会软化下来。
“所以当时先生夫人就怀疑,小少爷不止是身体不好,可能这里也有问题。”说完张寅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位置。
“心脏不好?”方助理皱眉。
“什么心脏,我说得是心理问题!”张寅忍不住笑了。
“你指的地方就是心脏。”方助理面无表情地说。
“算了不跟你个老古板计较这个。”张寅就看向了走在前面的几个少年,眼里流露出欣慰的神色,“所以我很庆幸他们几个能陪着小少爷长大。”
毕竟在他心里,小少爷确实是在学校里交到了朋友后,才慢慢改变的。
他掏出手机对着前面拍了个照片,然后十分狗腿地点开一个窗口发了过去。表明自己十分敬业地盯防着小少爷身边的情况。
[yx:?]
[yx:那几个人怎么在?他们什么时候过去的?现在要去哪?]
张寅没想到对方是这个反应,立刻解释。
[寅虎:他们都是昨天来的,小少爷看到他们的时候还很开心(微笑.jpg),正准备去温尼奥湖坐观光船。]
[yx:开心?]
闻钰夹着书站在走廊里,盯着手机上这行字反复看了半天,又皱着眉顺着张寅的话想象了一下他弟弟开心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
最后他叹了口气,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
有人出教室迎面朝他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嬉皮笑脸地说:“刚出教室就臭着个脸,谁招惹我们大少爷了?”
闻钰扫了他一眼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拿着书朝着走廊的另一边走去。
张寅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提示他又收到了一条信息。
[yx:看好他们,别让他们把萧萧给带坏了,还有放假放完了让他们赶紧滚回去。]
闻钰盯着窗外的阳光,一边揉了揉自己跳个不停的右眼皮。
总觉得不好的事已经发生了,比如萧萧给他们几个带着确实染上了什么不良陋习,走上了歪门邪路......
想到这里他又点开了置顶联系人,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半天,等信息发出去的时候他才盯着自己发出去的那行字,怔愣出神。
[yx:玩的开心。]
[三只小猫:谢谢哥哥。]
闻钰本来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心情不错地勾了勾唇角,让刚刚跟在他旁边的那个青年都惊呆了,余光瞟了一眼他的手机。
“又是你弟?你弟弟是不是那个什么华佗转世,这招妙手回春是真的绝啊!”
“你能不能别用学来的中文说这种屁话。”闻钰冷笑一声,直接绕过他往楼下走。
“不过你们兄弟真奇怪,一般的兄弟都没有关系那么好吧。
不为了分家产翻脸就已经算不错了,你先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家就我一个,我可不知道有个兄弟是什么感觉......”
“不想就闭上嘴。”闻钰夹着书头都不回地走了。
外面有几棵树的叶子已经掉光,刚走出教学楼迎面吹来秋天的凉风,让闻钰驻足了一会,接住了一片落下的枯黄叶子。
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羊毛衫,外面披着过膝的毛呢大衣,出众的长相时不时引得匆匆路过的人看上一眼,又因为过于冷漠锋锐的气质,让人不敢轻易上前搭话。
最开始对弟弟好可能确实有点愧疚的成分在里面,毕竟因为他,弟弟才意外早产,才从小体弱多病,容易被人欺负,再加之让人心疼的心理问题。
但是现在早就已经不是了。
他可以不带任何负担和愧疚地去爱护这个亲人,他们彼此的陪伴比父母陪伴的时间要更长。
生来就带上的血缘关系,只有到死才会结束,是上天赋予的,不被外界动摇的长达一生的羁绊。
这就是兄弟。
闻钰木着脸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
虽然很不情愿,这事倒也怪不了宋景白他们,要他有时间,他也能去西国看弟弟,问题就是没时间。
都怪学业太紧,一天天教室图书馆实验室,而且还有闻风在当地的分公司,几头跑没完没了。
闻萧他们这边人有不少,所以包了一艘观光船。
张寅跟在他们后面不远的地方,旁边还有几个一身腱子肉,身材魁梧的高大男人,看样子是保镖,不过打扮得不怎么起眼,不引人注目。
等上船的时候,张寅指了指船后说:“小少爷甲板那边观光位置更好,你们去那边玩,我们就坐这边。”
张寅一边拉住了想往里面走的男人,对方是跟着宋景白一块过来的,而且看样子还有点眼熟,笑着说:“这不是老赵吗?来来来,我们坐这边。”
对方是宋家的司机,两家孩子玩得好,他们当司机的没少互相开车接人。
他这些年也开车顺路搭了那位宋少爷不知道多少回。没想到现在在异国他乡还能碰上,可不是缘分吗?
被他拉住的人还有些莫名其妙,毕竟他得到的命令就是看好少爷。
“你傻啊,现在跟过去干嘛,这几个孩子好不容易见个面,叙叙旧,我们就别去凑热闹了,还让他们不自在,没必要打扰他们。”
张寅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背,“在这种人家里做事,这点眼力见还是要有的。”
“哦。”莫名其妙被人喊老赵的男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观光船很大,他们坐在里面都有点空,等闻萧穿过两旁的座位从观光船的船舱里出来,视线瞬间开阔。
甲板上围着一圈栏杆,防止人掉下去。旁边还有楼梯,能够上第二层。
船体划过明镜一样的湖面,在两侧掀起水浪,往后看能看到一条长长的白色细线,耳边能听到水浪哗哗的声音,人也跟着船体小幅度地摇晃。
他知道为什么有人喜欢游轮旅行了。从船离岸开始,水域就把他们跟陆地隔开,直到船再次靠岸。
从离岸到靠岸这段时间,船上自成一个不受打扰的世界。
等下船的时候才会有一种回归现实的感觉。
“温尼奥湖是西国的第四大湖,有人说这里是现实中的伊甸园,许多有名的电影都在这里取景,一些商界名流都以在湖畔有一栋别墅为傲……”
宋景白说到这里轻轻皱眉,停顿了一会才说,“宋楷之也在湖的北边置办了别墅。”
“那你昨天为什么还要住酒店?”
“离你太远。”
宋景白说完,闻萧才想起来刚刚他们坐车都坐了半个小时,将近五十公里。要是再绕湖半圈,花的时间就更多。
“你们是不是后天回去,明天我要上课。”闻萧扫了他们一眼,“我不像你们有假,还有闲工夫大老远跑过来。”
霍展言在旁边无所谓道:“明天就不能不上课了吗?”
宋景白毫不客气地嘲笑他:“你以为人人都是你,逃课家常便饭。”
“我现在每节课都有上。”霍展言恶狠狠地瞪了宋景白一眼,又扭头跟闻萧解释,“真的每节都上了。”
说完还盯着闻萧,微微低头盯着他的样子,让闻萧皱了皱眉。
这不会是希望自己能表扬他吧?
闻萧决定直接祝他好运,以他那个稀烂的成绩,除非这一年被学神附体了,不然申请弗兰顿学校八成是申请不上的。
“萧萧,你们学校什么时候会停课?暴雨预警?下冰雹?恐怖袭击?”霍展言还在耳边不依不挠。
“停!”闻萧立刻让他打住,“你别越说越离谱了,这些都不可能。”
他觉得他们几个人过来就是影响他学习的,刚准备再说点什么,就被人抱了个满怀。霍展言一边抱着他,语气听着跟平时很不一样。
“就看两天怎么够。”
宋景白下一秒就揪住了霍展言的后领,把他用力往后面撤,一边笑着说:“霍展言,你是还没断奶?”
“宋景白,你是想打架?”霍展言咬着牙,一边握紧了拳头,不过还没等他发怒,拳头就被人握住了。
对方的手比他要小一些,指骨修长匀称。可就这么被人轻轻一握,他那点气就全都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麻麻痒意。
不仅怒气全消,还开始胡思乱想,心猿意马。
“能不能别总是想着用打架解决问题?”闻萧确定霍展言不会因为冲动在船上做一些危险行为才松开手。
“我没想打架,我吓唬人他呢......”霍展言抓了抓头发,把头发抓得有些乱糟糟的,跟他的心一样乱。
萧萧刚刚是在哄他?
耳边传来宋景白一声嗤笑,霍展言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跟那家伙计较,要维持自己在萧萧心目中的形象。
闻萧发现卫南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着本子不知道在画什么,刚走过去,卫南星就瞬间抬头盯着他。
他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卫南星拿着本子涂涂画画了。
而且他早就知道卫南星有用画来记森*晚*整*理日记的习惯。这也让卫南星的日记,一般人都看不懂。
他指着本子上那只站在船头的小猫,挑了挑眉:“这个是我?”
卫南星点点头。
闻萧越看越觉得新奇,这还是卫南星第一次主动给他看自己在日记上画的东西。他知道这是卫南星从小养成的习惯,但是一直保留了下来。
“它在唱歌?”
卫南星继续点点头,看出了闻萧的疑惑,他低声道:“感觉你想唱歌。”
闻萧愣了一下,刚刚他一踩在甲板上,握住护栏时,确实有种很想对着平静辽阔的湖面大喊一声的冲动。
不过并不是想唱歌。
但是其中的情绪都是一样的,都是兴奋。他来西国一个月,都没有像现在那么开心的时候,即使今天并没有太阳,是阴天,天空是灰色的。
他虽然说他们来找他影响了他学习,一边又切实地感到开心。闻萧都想拍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对自己诚实一点。
等结束了湖上的观光航行,船停靠在那边,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碰撞声。
闻萧下船的时候,船身突然摇晃了一下,旁边刚好有个人拉住了他。
闻萧扭头一看,果然看到了冷舒城。
“小心。”冷舒城说。
等收回手,闻萧脑海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冷舒城刚刚的那个眼神,他感觉冷舒城是有话想对他说的。
“你好,我可以给你们拍张照吗?”突然有个卷发女生拿着相机靠近他们,主动进行了自我介绍。
卷发女生笑着说:“我是抓拍,不会占用你们太多的时间,好吗?”
因为他们刚好和大部队隔了几步距离,所以闻萧很确定对方的话是对他和冷舒城说的。
闻萧刚想拒绝,就看到冷舒城又拉住了他的手,在闻萧不解的视线中,缓缓道:“我想跟你拍。”
“那张合照里,没有我,所以我想......”冷舒城定定地看着他。
也许那张照片的事,其实一直让他有些耿耿于怀。
他也想要跟闻萧的合照,即使在很多人看来,不过是一张照片而已。他收集了很多闻萧的照片,但是那些照片里,都没有他。
但也就是一张不起眼照片,能让他记挂那么久。喜欢会让人变小气,变得善妒。
闻萧定定地看了冷舒城一眼,才对那个卷发女生说:“麻烦你了。”
“抓拍……就这样就行了?”
对方见他们答应了,连忙点头,然后举起相机找好角度开始拍。
“自然一点就行,半分钟就够了。”卷发女生对他们比了个手势。
闻萧盯着冷舒城,知道那张过去的照片已经不能补拍,所以冷舒城是想通过新的照片,走进他的生活?
他不能完全理解,但是只要能理解一点就好了,拍了这张照片,应该能让冷舒城开心一点。
“拍完了。”卷发女生抱着相机过来,还送了他们一人一张拍立得。
闻萧拿起照片表达了感谢,就听对方说:“你们是恋人吗?”
他拿着照片的手微微一顿,刚准备摇头,就看到霍展言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站在卷发女生面前,压迫感十足。
霍展言磨了磨牙,目露凶光,跟要吃人似的,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你看他们哪像了?”
说完就拉着闻萧的手,想把他拉开。
卷发女生看着闻萧他们的背影,突然想到自己忘了问什么了,连忙小跑过去。
“这组照片能发在我的ins账号上吗?”
闻萧想着反正在国外也没人认识他,就答应了,甩开了霍展言的手,一边揉手腕一边说:“你的手怎么跟个铁钳子一样,到底吃什么长大的?”
霍展言突然盯着他的手,皱着眉说:“弄疼你了?我太用力了,对不起……”
“你还会说对不起?”闻萧有点狐疑。
“我会的事多着呢……”霍展言把眼睛看向别处。
“你们要再不走,就坐不了山顶缆车了。”本来默不作声的宋景白突然开口,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闻萧立刻上前一步,在他旁边低声问了一句:“你不高兴了?”
“那萧萧,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高兴?”宋景白说。
“因为......刚刚那个人说的话?”说他和冷舒城是不是恋人什么的。
宋景白会因为这个生气吗?
突然他听到了对方的轻笑声,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对方那双狐狸眼里闪着微光,亮得有点惊人。
他觉得如果不是还有其他人,宋景白甚至可能会大笑出声。
对方用一种更小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萧萧,当你这么想的时候,你没发现我们已经是恋人了吗?”
如果你会因为被人误解成和别人是恋人,而担心另一个人会因此不高兴。
对方要不是在你心里有某种特殊的身份和地位,为什么要在乎对方的情绪会不会受到这句话的影响?
闻萧瞪大了眼睛,一边觉得宋景白在诡辩,一边又觉得有点被对方说服了,本来就不明不白的心意,有些被对方牵着鼻子着走。
等回到阿德勒夫人家里的时候已经五点钟。
看到他们回来,阿德勒夫人先是问了他们玩得怎么样,然后就拿出了模具准备做巧克力。
“不过糖好像不够了,这样做出来的巧克力会很苦,闻,我记得你喜欢吃甜一些的巧克力。”阿德勒夫人手上拿着装白砂糖的罐子,不过罐子已经空了。
“我去买。”冷舒城突然说,“我对附近比较熟悉。”
他主动提出去买糖,也只是因为听了这位夫人的话,希望萧萧能吃到更加符合他口味的巧克力。
不需要去市中心的商业街,在附近五百米远的地方,就有一家小型的百货超市。好歹也在这里生活了将近十年之久。
等走出别墅,冷舒城轻轻吐出一口气,手上拿出刚刚被人赠送的拍立得,照片上面能看到他和闻萧牵着的手。
拍照人的技术很好,刚好捕捉到了他们对视的瞬间,两只手紧握时,真的就像是亲密无间的恋人一样。
他把照片小声收好,一边觉得自己变得非常不像自己。
为了让喜欢的人吃上甜味的巧克力,他主动提出去买糖。
这种上赶着献殷勤的感觉,以前他觉得不屑一顾,现在觉得,能为喜欢的人做点什么,即使只是去买点白糖,心里都是幸福的。
也有可能不是冷舒城变了,而是闻萧让冷舒城学会了直面内心。
不一会,闻萧发现外面不知道怎么天色就黑了,并不是那种夜幕自然降临的感觉。
天上仿佛阴云密布,把不多的光线都给遮挡住了,空气也变得非常沉闷。
不一会就下起了倾盆暴雨,豆大的水珠拍打在玻璃窗上,力道很重,像下冰雹一样,在耳边噼里啪啦炸响。
“冷舒城的电话打不通。”闻萧皱着眉,一边拿着伞准备出门,“我知道他去的哪家店。”
“这么大的雨,他应该是没听见铃声。”霍展言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无所谓地耸肩,“而且那么大的人,总会知道躲雨。”
“我们跟你一起去找。”宋景白沉思片刻说。
张寅听说后也冒着雨开车过来了,一般他把闻萧送回阿德勒夫人家就会回去跟先生汇报工作。
闻萧盯着打不通的电话,把雨伞撑开,心里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萧萧,不会有事的。”宋景白少见地没有笑容。
这是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雨,就连天气预报都没有预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