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昨天晚上发生了点小插曲, 不过却没影响到闻萧的睡眠质量。
等醒来后,他看了一眼挂钟,发现刚好七点过五分。如果收拾好出发, 能不慌不忙在考试之前赶到七号教学楼。
他之所以要去七号教学楼,是因为卫南星。
昨天他也跟人旁敲侧击地打听过卫南星的事, 不过得到的回复都是这是卫家的家事, 外人很难插手。
今天整栋七号教学楼都会被作为外语考试的考场,虽然卫南星因为有事被叫回卫家, 但还是会参加最后两天的考试。
八点钟半考场还没开放,不过一些来的早的学生已经在教学楼外准备进去了。
等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少年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时,众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紧接着一些窃窃私语的声音, 就跟水纹一样在人群里蔓延开。
“是卫南星啊,他不是半个月没来了吗?”
“考试总得来吧,不然说不过去。”
“不过考个试而已用得着带那么多人吗?考个试总没什么危险吧。”一个学生说。
“可能不是怕危险, 是过来盯人的也说不准啊......”
卫南星的表情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不过不同的是, 对方身边还跟着几个一身腱子肉的身材高大的黑西装男人。
这么一看,卫南星好像是被人押着来考试的。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年龄约莫四五十的中年男人。
一些对卫家有所了解的人就知道, 这个看着总是带笑像个和蔼可亲的伯伯一样的人,是卫家老宅的管家,可是说是卫老爷子相当信任的人。
“小少爷,你何必跟老爷犟呢。”他在卫南星旁边叹了口气。
对方刚被带回卫家时,才这么六七岁的年纪,所以可以说他也是看着卫南星长大的。
以前那个胆小瑟缩的瘦弱小孩, 如今变成俊美逼人、通身贵气不凡的卫家少爷。
说明在来卫家之前那几年流落在外、颠沛流离的生活虽然给他的成长带来了不小的负面影响,可而后十年卫家给他提供的资源和教育, 却能抵消那些影响,将他培养成能独当一面的优秀继承人。
可以说没有卫家,就没有现在的卫南星。
跟老爷子对着干,对如今这个羽翼未丰的少年人来说,完全没有半点好处。
卫南星好像没听见,只是黑沉的眼睛微微动了动,视线落在人群中,像是在找什么。
旁边的老管家看出来他的想法,率先打消他的念头:“小少爷,今天是来考试的,至于其他人,还是先别见了。”
卫南星走进教学楼,刚迈入通透地跟明镜似的走廊,目光突然落在了站在二楼楼梯口围栏正往下看的少年身上。
对方的面容看起来柔弱无害,不过卫南星却能感受到从对方这种无辜视线下透出来的恶意。
叶蘅也一点都不避讳从楼上走下来,就好像两个没什么交集的学生,刚好在这个地方碰面了而已。
“是你干的。”卫南星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两个人周围没有其他学生,走廊也显得很空旷,偶尔有几个路过的学生都远远地绕开了他们,毕竟马上考试了,谁都不想没事干掺和卫南星的事。
卫南星摇摇头,让管家先不要过来。
管家盯着叶蘅看了一会,发现对方也不是老爷子点名要注意的人,干脆就在离卫南星几米远的地方待命。
虽然他忠心的是老爷,但是对卫南星这个小少爷,多少还有点从小看到大的感情在里面。
对方的这点小要求当然能满足。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叶蘅手上拿着书,笑吟吟地说,“不过如果你是指,把你喜欢的人还有性取向的事,捅出去通过卫川,曝光给卫家高层,那说不定是我呢。”
叶蘅的语气一直是这么轻飘飘的,显得很随意,仿佛根本没把卫南星的话放在心上。
卫南星用一种极为阴冷的视线,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很快就越过他走向另一边,彻彻底底把他无视。
叶蘅也不生气,只是说:“你难不成是在怪我?要是你连坦白的能力和勇气都没有,有什么资格喜欢谁呢?”
卫南星的脚步顿了一下,没给任何回复,就好像没听到对方的话。
他第一次看到叶蘅,是他站在楼上,看到叶蘅对他露出一个隐秘的,令他很不舒服的笑。
当时对方是故意撞到萧萧的。
他并不是因为叶蘅做的那些事,才感到不快,而是只要两个人碰面,就仿佛会激发出那种天生的敌意。
与其说他是厌恶叶蘅,不如说是因为对方身上散发的恶意,而自发性的升出了自我保护的排斥情绪。
而且叶蘅说的话没有错。
所以他在高层会议上面对爷爷、父亲和卫家股东,没有一句辩驳。
如果喜欢谁,都要遮遮掩掩,畏惧后果,那他确实不配喜欢人。
而且他本来就不在乎卫家继承人的身份。
叶蘅见他不说话,也没自讨没趣。如果卫南星多问一句“为什么”,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可能还会心情好多说几句。
可是设想“如果”,去思考一件已经发生的事的另外一种可能性,本来就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卫南星不是会问“为什么”的人。
而他也不是话多的人。
毕竟反派死于话多,他很清楚这个道理。
如果非要说,是因为嫉妒,因为妒火难消。
他跟卫南星其实很像,都从孤儿院出来,都碰到一对不负责任,吸血蛀虫一样的养父母,都在金海市这个纸醉金迷的地方,连一块垃圾桶旁边的安身之地都没有。
甚至卫南星还不如他。
从藏污纳垢,破败拥挤的角西区里,竟然出来一个卫家少爷。
卫南星认祖归宗的时候甚至还上了各大报纸的版面,他身材瘦小,穿着再华贵的衣服,都像是套着一个贵重的麻袋一样,显得违和,让人觉得滑稽。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嘲笑奚落对方的资格了。
在中心市区飞速发展的时候,角西区依旧保持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建筑风格。
时代的发展好像遗忘了这里,进入新世纪,总有一部分地方一部分人因为跟不上发展的速度被遗忘,永远被留在了犄角旮旯里。
因为是卫家的私生子,而离开这里,一步登天,够整条街的人吹嘘好几年,比每天晚上八点档的肥皂剧,还要让人觉得狗血。
就因为是卫家的人,离开的是那么轻易,摆脱过去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轻而易举就能接触到他碰不到的人。
是卫家少爷这层身份,才给你这种可能性,让你心想事成,跟你卫南星又有什么关系。
希望你也清楚这点。
不,或许卫南星早就清楚了。毕竟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们确实很像。
“叶蘅?”闻萧盯着他,本来看叶蘅在想事情,以为对方还因为和养父母的事焦头烂额,思虑过重,不过现在他却没功夫关心这个。
“你有看到卫南星吗?”
叶蘅抓紧了手上的书,语气有些惭愧:“卫南星不是半个月没来学校了吗?我也没看到他。”
眼看考试马上开始,闻萧查了一下卫南星的考场,打算去三楼看看,就发现几个看样子是校外人士的人从走廊对面跑过来。
虽然那几个穿着庞大腰圆的西装男人没见过,不过卫家老宅的管家他还是见过的。
毕竟他偶尔也会去老宅看卫老爷子,对这个老管家一点也不陌生。
还没等他开口,对方就注意到他了,先在他身边看了看,见没注意到有什么异常,脸上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发愁。
他叹口气说:“刚刚小少爷从洗手间的窗户翻出去了,如果闻少爷你见着了他,还是劝他快点回来,不然老爷那边,我也很难交代。”
闻萧知道考试马上开始了,而卫南星在这个当口跑了,是不打算考试了吗?
卫南星又不是霍展言,怎么都不会用这种方式来逃避考试,那是因为什么......
“闻少爷,小少爷他这么做,可能是因为你。”卫家老管家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因为我?”闻萧好像明白过来什么。
他听得出对方的话里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可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毕竟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是,有人为了他,放弃本来应该得到的东西,放弃本来应该做的事。
所以这份不是滋味,是因为卫南星。
作为朋友,他希望对方能快乐和幸福。这也是最初他们成为朋友时,他心里那个最纯粹的愿望。
希望对方不再经历沉痛的分别,不会再因为恐惧和孤独流泪,不会再因为紧张害怕而感受到那种和死亡贴面的窒息感。
希望他能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拥有幸福的一生。
等到开考铃声响起,大家还是没能找到卫南星。
对方就好像是找到一个地方藏了起来,没人能找得到。
教学楼稍微暖和点,而出了教学楼,冬日的寒风吹刮着脸颊,热气刚从嘴里呼出来,就被风吹散了。
因为斯兰尔特学校在人工岛上,临海,到了冬天海风跟刀子一样厉害。
闻萧拉了拉自己的衣领,斯兰尔特学校的冬季制服都是加厚加绒了的,虽然这样看着不如像寻常三件套一样修身,但也在保暖的基础上,维持了美感。
刚刚老管家离开的时候,明显还有什么话想说。
闻萧知道对方是想问他,知不知道卫南星会去哪里。
可即使他走遍了这几个卫南星可能会去的地方,也没看到卫南星的踪影。
自己回来两天,都没见着卫南星的面。
原来即使离得很近,想见一面似乎也并不容易,而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也难以简单用长度计量单位来衡量。
身边的学生脚步匆匆,闻萧突然想起雪莱的诗: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道路两旁掉光叶子的大树,树枝隐隐透出一点点嫩绿。冬天和春天的界限,本来就没有分得那么清楚。
也许春天比较调皮,想早点来,就早点来了。也许它还想睡个大觉,让冬天老哥再多值一会班。
闻萧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这里平时用作上课,在期末月没被征用为考场。
因为离生活区太远,对期末月往返宿舍、图书馆和主教学楼三点一线的学生来说,这里不够方便,所以在临近期末的时候,这里最为安静。
闻萧还能想起几个月前卫南星带他来这里,对这里不知名的小草如数家珍的模样。
当时对方说,明天春天,这里会开满一种叫“星之瞳”的花。
开花的时候,会像星星一样,点缀在地上。
闻萧低头一看,这些绿色的小草有一些已经开了小小的绿色花苞,有的还透着一点点蓝。
突然闻萧眼角的余光瞟到了一抹亮眼的蓝,他刚看过去,就注意到有一只白皙到缺少血色的手,伸出来碰了一下蓝紫色的花瓣。
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少年蹲在树下的阴影里,微长的黑发自然垂落,衬得皮肤有些过分的白皙,缺少血色。
对方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像是纯粹的黑曜石一样,认真地看着他。
“萧萧。”
闻萧二话不说走过去,猛地抓住了他的手,果然摸到一片冰凉。
他皱了皱眉,还抓住了卫南星的另一只手,发现跟左手如出一辙的冷。
“我以为你起码会多穿一件衣服出来……”闻萧的语气很无奈。
“现在外面那么冷,你不多穿点,是想生病吗?你的身体又不是铁打的……”闻萧看到卫南星只穿了两件衣服,里面一件衬衫,外面是一件不怎么保暖的制服外套。
冷风完全能顺着袖管和裤管窜进身体里,也不知道卫南星是怎么在一月份的冷天里,穿这么点衣服在外面瞎晃悠的。
卫南星一声不吭,只是盯着握住他的那两只手,感受着从双手传递过来的热度。
少年细长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突然身子微微往闻萧的方向一倒,把头埋在他的肩上。
他低声说:“除了你,没人关心我冷不冷,会不会生病。”
这话说得稀松平常,却让闻萧忍不住心里一紧。
最后只是还是沉默地任由对方像块冰一样的手,一点点攫取他的体温。
他们脚边有一朵小蓝花早早地开了。
闻萧发现这种花跟卫南星描述的一样,是很纯净的幽蓝色,四片展开的花瓣,环绕着花蕊,像一颗绽放开的星星。
“我们来早了......花只开了一朵。”卫南星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闷不乐。
闻萧也默契地没提卫南星为什么没来学校的事,没提卫家。
“我一直在这里,随时都能来看。现在没开,那就等开了再来看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这句“一直在”触动到了,卫南星又忍不住说了很多,就好像要把这段时间没说过的话都说完。
“萧萧,知道卡片是我写的,你生气了吗?”
这几个月他们一直没在聊天软件提过卡片的事,可能都默契地认为这种事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闻萧看差不多了,把手松开取下自己的砖红色围巾,罩在了卫南星的头上和脖子上。
“我要生气了还会来找你?”闻萧几乎用围巾把卫南星的头包成木乃伊,还没裹完自己先笑了。
最开始他收到那种卡片的时候,心里第一反应是愤怒。
一想到有不知名的视线在暗中窥视者他,就让他浑身不舒服。
如果他找到了那个给他写卡片的人,一定会把人揍一顿。
不过等他知道是卫南星,虽然有点意外,不过却并没有厌恶。
仔细想想,他早就熟悉了卫南星的视线了。从很久之前起,卫南星就喜欢跟在他身后,即使他不回头看,也知道对方在身后注视着他。
从最开始畏畏缩缩又胆怯的样子,变得孤高冷漠,生人勿近,唯一不变的是看着他的目光,永远像初见时那么纯粹。
闻萧突然发现自己被人推了一把,整个人倒在柔软的草地上。
卫南星脖子和头上缠着的围巾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烈动作散开,柔软的围巾落在闻萧的脸上,让他觉得有点痒。
他抬头就能对上少年那张精致的脸,对方容貌虽然俊美,却总因为太冷漠而显得寡淡。
“你快起来。”闻萧说。
“我更不想放手了。”毕竟你好到,让人觉得放下都是一种罪恶。
闻萧看他那么固执,只能把垂落下的围巾拿起,挂回了他的脖子上,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认为,只有那种关系,才会关心你。实际上,我们就算不是那种关系,我也会关心你。”
“毕竟你一样是我重要的人。”
卫南星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闻萧的身影。
他没有说喜欢,但是每个眼神,每个举动,都告诉他自己有多喜欢对方。
而萧萧这句话,就相当于拒绝他了。
他以为自己听到会流泪,到后面只觉得眼睛干涩得不行,只想闭上。
“你,喜欢宋景白吗?”卫南星低声道。
闻萧看着卫南星一副固执地想知道答案的样子,沉默了很久才说:“......喜欢。”
“和喜欢我一样吗?”
这次闻萧没回答,因为卫南星已经替他回答了。
“我猜,跟我不一样,对不对?”
闻萧按着卫南星的肩膀,推了他一把然后鲤鱼打挺一般从地上坐起来。
“萧萧,如果我不是卫家人,是不是一开始就不会相遇。”卫南星说。
“因为我们已经认识了,所以没有如果。”闻萧直接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一边心想,如果他没有重生,怎么会重新认识你们,那样对你们来说,他只会是一个不重要的人。
他已经决定和过去划清界限,也有可能那个所谓的前世,根本就是一个荒唐的梦。
“不管有没有卫家,卫南星,永远都是我重要的朋友,现在你懂了吗?”
卫南星感受了一下自己变暖的手,最后被闻萧拉着手,从地上站起来。
“走吧,现在该去考试了,还有差不多四十分钟考试结束,如果是你的话,这个时间足够写完了。”
看卫南星不想去,闻萧继续说:“如果你不想寒假大家都玩的时候你过来补考,就赶快跑到考场去。”
闻萧拍了一下衣服上的杂草和蹭上的泥,一边想等等要换身衣服了。
卫南星很少有那么乱来的时候。
因为卫南星,从小就是一个不会任性的孩子。偶尔胡来一次,就只能随他了。
听了他的话,卫南星最后还是回到了七号教学楼。
闻萧在他即将走进考场的时候,突然开口:“你之前说想再听北极星的故事……”
卫南星回过头看着他,看到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柔和明媚的笑容。
“它是永恒的指引者,我觉得,你现在可以成为自己的北极星了。”
不用再像以前一样,目光总是追随在我身后。
“你可以走在我前面,然后发现即使你没看着我,我也在看着你。”
因为我们的友情不附带任何条件。
两个人隔了一段距离,周围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这些年相处的所有画面,仿佛都在倒放。
最终回到了幼年闻萧因为好奇,穿过花坛看到的那一幕。
“你喂的是成猫猫粮,他们还是幼猫,不能吃这种。”
……
“张叔,我们回去吧。”
那天少年被司机领着回去后,站在原地抱着小猫的少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
孤僻瘦小的小孩直到看不到对方了,才蹲下来摸摸小橘猫的头。
“小......橘。”
你是不想让我一个人,才带他过来的吗?
“喵。”小橘猫舔了舔爪子。
我,是不是赶跑他了......
他会......喜欢我,吗?
欲.望可能早就在源头处就被种下了。
等走进教室,卫南星还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一阵阵紧缩,并不是难受抑或是悲伤,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让他说不出话,也难以根据情绪做出合适的表情。
卫南星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才听到监考的老师诧异的声音,还带着些许试探和不安,像是见着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嘴巴都张大了。
“卫、卫南星同学,你怎么......你是哭了吗?”
整个考场的人齐刷刷地往这边看过来,发现一贯阴沉着脸的卫南星,脖子上不仅围着一条跟他气质格格不入的红色围巾,脸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了一道泪痕。
可他的表情太过镇定了,不由得让人怀疑他真的是哭了吗?还是不小心在哪里沾上的水。
卫南星突然看向窗外。
对星星来说,天空是它的全部。而对天空来说,星星不是它的唯一。
能永远陪伴,但永远不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