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闻萧没有再看到霍展言, 最后看到的是对方快步离开的身影。
好像即使没有转过身,霍展言也知道闻萧在后面看着他一样,不知不觉越走越快, 甚至大步跑了起来,消失在了闻萧的视线里。
他本来以为霍展言会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的, 或摆出一副无赖脸, 像之前一样非逼着他收下,或者突然暴怒, 唯独没想过霍展言会一声不吭地离开。
这样的霍展言比任何时候都让他觉得陌生。
“小少爷不是去联谊了吗,怎么那么快就回去?”张寅过来接他,等车门一关上, 就隔绝了外面冻人的冷风。
闻萧没回答, 转而问道:“张叔,你觉得......霍展言怎么样?”
张寅开车的时候倒也没分神,只是随口调侃了一句:“小少爷你们吵架了?”
“也不是。”闻萧说。他们没吵架, 霍展言甚至比平时的时候安静,不吵也不闹。
“那小少爷你不应该问我。”张寅继续道, “毕竟是小少爷你的朋友,我再怎么都不会比你更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这个问题小少爷只能问你自己了。”
闻萧沉默了,一边想他可能还是不够了解霍展言。一边又想,也许是霍展言逐渐变成了他不够了解的样子。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现在都不重要了。
霍家的三楼有个家庭影院,霍远致工作繁忙,根本不会来这个地方消遣, 陈宁又不爱看这些,而执意要在家里弄一个大影院的, 是小时候的霍展言。
角落的一个箱子里有一箱子的特摄片光碟,都是很久之前的珍藏,不过现在已经落满了灰尘。
霍展言随手拿出一张光碟,丢进播放器里。
“呦,这不是我们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少爷吗?怎么跑这里来了,还看这种动画片儿?你还是七岁吗?” 陈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是七岁还是十七岁,都跟你没关系。”霍展言坐在靠椅上,看都不往门口看一眼,只是盯着屏幕,也不知道看进去没有。
“被拒绝了,失恋了?”陈宁继续说。
这几个字让霍展言的眉心狠狠一跳,像是被踩了痛脚一样:“我都说了跟你没关系!”
从小他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好像全世界都围着他转。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闻萧会喜欢他。又或者说着说着他自己都信了。
陈宁把手搭在霍展言坐着的这张靠椅上,嗤笑一声:“被人家拒绝了,就一个人跑到这个乌漆嘛黑的地方哭鼻子,还得是你啊霍展言。”
“我没哭。”霍展言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陈宁故作惊讶道:“啊呀,看来猜对了,你真的给拒绝了啊,有没有哭着拉着他的袖子说,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霍展言知道自己被陈宁耍了,还被套了话,心里更加烦躁,干脆直接把特摄片关了。
陈宁知道霍展言小时候喜欢看特摄片,里面的英雄无所不能,霍展言的英雄主义,有一部分也是拜它所赐,但并不是说不好。
只是放大了不少他身上的臭毛病,这个骄傲自大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脾气,跟他爹以前简直一样。
小时候看了特摄片就嚷嚷着自己是英雄,别人跟他玩,是跟英雄做朋友,即使在学校里也是一样,不把别人放眼里,觉得别人就配当英雄的跟班。
陈宁看到霍展言吃瘪,一开始心里还有点爽,毕竟以霍展言这个没心没肺,没脸没皮的毛病,想打击他可难着呢。
可看到对方沉默地坐在空旷的家庭影院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完全不似以前的意气风发,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站在霍展言身后,用难得轻柔的语气说:“现在,霍大少爷还觉得自己是主角?就算是国王,也不可能所有子民都围着他转啊。”
霍展言站起身,突然有点兴致缺缺,也懒得回答那么无聊的问题。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从刚刚开始脑子里就一直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从来没有事情,值得他那么烦心。
“草!”这种感觉让霍展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气息也显得不安。
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哪怕他这么想。
可要留不住呢?
霍展言突然眯了眯眼睛,好像有些东西,即使再努力都抓不住,还没闻到味儿,就要从面前飘走了。
他只能拼命追赶,却怎么也赶不上。
要什么就有什么,相对应,肯定有不管怎么求都要不来的。
人生有得意就有失意,这也是萧萧教给他的。
陈宁本来在敷面膜,还是霍娅告状,他才知道霍展言偷拿了她放在冷柜里的啤酒。
那可是她收集的各种口味、品牌和度数的啤酒,不少还是限量出售。
她走到露台,发现霍展言现在正趴在桌子上,一副神志不清,醉醺醺的样子,立刻从他手上抢过了啤酒瓶,发现对方竟然已经差不多喝完了。
偏偏随手拿中的还是这瓶亚当斯乌托邦,她珍藏的所有啤酒里度数最高的一种。
霍展言看着是挺不良少年,光这副充满侵略性的长相,稍微做出发怒的表情,就容易让人犯怂。
不过酒量不好,平时也不喝酒,陈宁也不知道为什么。
对她来说,霍展言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出去鬼混,已经是好品德了,所以平时再熊她也忍了。
霍娅也跟了过来,像是想邀功,在陈宁身边强调了一句:“霍展言偷偷在家里喝酒!是我发现的!”
说完她还骄傲地挺了挺胸。
陈宁过来拍了拍霍展言的脸,然后揪住了他的耳朵:“行啊,毛都没长齐,就喝酒了,失恋了就买醉,你当这是电视剧啊?要是让闻萧看到了怎么想......”
陈宁说了那么多,霍展言只听清了两个字,他喃喃道:“闻萧......”然后把啤酒瓶嫌弃地推了推,“萧萧不喜欢酒味,我没、没喝酒。”
陈宁就看着霍展言刚刚还抱着酒瓶不撒手,现在立刻就把酒瓶远远推开,一副要划清界限的样子,知道霍展言现在是真糊涂了。
“不要因为这个......不喜欢我。”霍展言趴在桌上。
露台的这张桌子很小,霍展言趴在上面就占了大半张桌子,脚都只能曲着放,看着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跟要哭了一样。
如果是一个柔弱漂亮的人这种作态,说不定还会让人怜惜,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大块头霍展言,虎背熊腰像坐小山一样,这么看真的是让人觉得又气又好笑。
“明天再跟你算账。”陈宁说。
霍展言伸出一只手往前面乱抓,抓住了霍娅的袖子,眼神还有点迷瞪:“萧萧,我喜欢你。”
他又大声重复了一句,像是用尽了现在所有的力量喊出来的。“我喜欢你!我喜欢你......萧萧!!”
说完就开始傻笑,乐呵呵的,像是人都给喝傻了。
霍娅满脸惊恐,好像被这样的霍展言吓了一跳,对着陈宁大喊道:“妈,霍展言他疯了!”
陈宁倒是一脸平静,看着霍展言闭上的眼睛,“行了,疯一疯总比什么话都不说,一个人憋着要好。”
她轻轻摸了一下霍展言的头:“醒了就长大吧,霍展言。”
你会爱人了,虽然对方可能听不见你爱他的声音,但是你有了爱人的能力。
而且你如果足够了解对方就知道,他不会因为这个离你而去。
有的人一旦出现在你的生命中,就无法轻易地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了。
*
“张叔,就停这,我取个东西就回。”闻萧说完就下了车,进了一家珠宝定制店,几分钟就出来了,手上多了个小盒子。
张寅道:“你是去拿给宋少爷的礼物吧。”他叹了口气,嘴里还忍不住闲聊,一边用手比划,“一眨眼你们都要成年了,明明以前才这么点大,就跟这个车窗户差不多高。”
闻萧没有否认,只是悄悄打开盒子。
黑色丝绒质地的包装盒里装着一块手表。手表的整体风格很简约,但是表盘是一块轻微打磨的蓝宝石。
表盘并不平整,反而带着一些棱角和弧度,只经过了简单的处理,保留了几分原始和自然的野性。
指针和刻度则是镶嵌上了钻石。
他总听人说手表是男人身份的象征,那么他送这个作为宋景白的成人礼物,应该还是合适的。
一个月前,闻萧就开始纠结送什么,明明一起过了那么多个生日,但是成人的生日意义非凡,不管送什么他都不是很满意。
而买现成的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最后闻萧是自己跑去珠宝店用自己的设计图定制了一块,幸好在宋景白生日之前赶出来了。
越是临近生日,宋景白就越忙,甚至连面都见不到。
车刚开到家门口,闻萧就注意到有个熟悉的人影站在他家门口,对方身材挺拔修长,即使就这么站着,姿态都优雅得像是站在演讲台上。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对方突然回头冲他笑了笑。少年容貌俊美逼人,笑容令人如沐春风,眼前一亮,像是点亮了昏沉的冬日。闻萧下意识就把手上的盒子往口袋里一揣,不想给对方看见。
“你怎么过来了?”
宋景白笑眯眯道:“给你送请帖啊。”
“哪里用得着明天的大寿星亲自给我送?”闻萧挑了挑眉,故意这么说,明明宋景白来找他八成不是为了请帖的事。
“用不着吗?”宋景白突然笑了,把请帖放在他手上,趁机用手指勾了勾他的手心,“能让我亲自送的只有你啊。”
张寅还在他们后面,闻萧下意识把手缩回来,差点都没拿稳请帖。
即使手收回来了,那股麻痒的感觉还残留在心里。
闻萧发现宋景白还跟着,忍不住问:“你不是都送到了吗?”
宋景白:“我大老远给你送东西,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闻萧还没说话,就听到宋景白轻轻叹了口气:“算了,明天见吧。”
他给闻萧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好像这么做了无数次一样,然后对闻萧招了招手。
闻萧看着他往外面走,等走了几步后突然停了下来,扭头看着闻萧,然后猛地折返抱住了他,手不安分地压了压闻萧的帽子,仗着身高优势把闻萧整个人都抱在怀里。
“我好像比我想象中,更期待明天。”宋景白轻声说。
闻萧嗯了一声,等进屋后,手上还握着那张请帖。
他放在鼻尖轻轻闻了闻,没有那种墨水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茉莉香气。
以及给他送来请帖的,那位信使先生身上的气味......依兰和竹木的清香。
宋家大少爷的成人礼在宋家掌权人宋楷之的私人游轮凯特皇后号上举行,由于是海上航行,各种许可审批都在半个月之前下来了。
这艘私人游轮据说是亚洲最大的游轮,最大载客量6000人,总吨量级高达十七万,而且还专门为成人礼定制了特殊的两天一夜的航线。
宋景白作为宴会的主角,需要早早提前到场,并且还要跟宋楷之一起招待客人。
有人寒暄道:“宋老板,别来无恙啊,令郎一表人才,能力也是最拔尖的,你不愁后继无人啊,不像我们家那个......”对方一边说一边叹息一声。
宋景白穿着裁剪得体的白色礼服,深蓝色的内衫让他的气质更加内敛。从始至终挂着得体的微笑,不过分疏远也不会显得很亲近,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还有人问宋楷之有没有给儿子订婚的打算。
宋楷之听了后,看向了宋景白,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故意拖长了语调:“这个啊......”
宋景白直截了当道:“我有喜欢的人。”
旁边还围了不少人,听了后大多数有意向做媒牵红线的都偃旗息鼓了,还有一部分人顺着问下去,想知道谁有幸得他青眼。
“那家小姐可有福了,宋老板,不会没过多久又能喝上订婚的喜酒吧。”
宋景白不想多提,只是淡淡道:“要他也喜欢我,那是我的幸运才对。”
游轮在十一点的时候,就会开出港口,而在此之前,宾客们都会登上游轮。
宋森*晚*整*理景白一直看着入口处,只是一直没看到他最想见到的,时间越来越接近十一点,即使是宋景白,都险些维持不住脸上温和得体的微笑。
单看面部表情,没人能察觉到,这个面带微笑,不急不缓跟人攀谈的少年,几乎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他垂落的手,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握紧。
越是期待,期待落空的感觉就更加强烈。
宋楷之察觉到他的不对,看了一圈没看到闻家那孩子,多少也猜得出为什么宋景白那么焦躁不安,就像是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
现在还能忍着不露出利爪和獠牙,不过要再忍下去,这笼子也束缚不了对方了。
“还没到时候,像你这样屁大点的小鬼,就是沉不住气,果然还是太年轻了,心态跟我比还差得远。”宋楷之端着红酒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完全不共情亲生儿子的情绪,反而还顺带夸一遍自己。
他的红酒杯晃了晃,突然杯口对着打开的门,笑容在脸上荡漾开:“这不就来了吗?”
闻天河沉着一张脸走进来,由于他总是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表情,所以在场众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他把包装好的礼物交给了宋楷之旁边侍者,然后说:“临时还有点事,就不跟游轮出海了。”
宋景白突然说:“闻萧呢。”
闻天河皱了皱眉,盯着宋景白看了几眼:“他今天来不了了。”
宋景白:“为什么?”
闻天河敏锐地从对方迫切的语气中嗅到了几分危险,出于保护家人的目的,他也不想跟宋景白透露太多。
而且被一个后辈用类似质问的语气问话,多少让人觉得对方有点没大没小。
在加上旁边还有个笑得让人心烦意乱的宋楷之,让闻天河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是家事,不便透露。”闻天河说完就离开了,好像只是来走个过场。
闻天河走后,宋楷之就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后把被一群人簇拥着问这问那的宋景白给拉出来。
此时游轮已经按照既定的路线开始航行,驶出了港口一段距离。
“我叫了游艇过来,等等你就坐游艇回去。”宋楷之双手抱胸靠在围栏上,“反正你也不喜欢这种应酬的场合,不是吗?”
宋景白盯着他,没说话。
“怎么说,你也是我儿子,我看得出要真让你在没有闻萧那孩子的游轮上待两天一夜,我都怕游轮上会发生流血事件。”宋楷之故意夸张了说。
宋楷之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道:“闻天河说是家事,那只可能是家里的有人出事了,提到闻萧的时候,表情没什么变化,这说明出事的不是你的小恋人。”
“看闻天河这个样子,你以后嫁过去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宋景白现在满脑子都是可以下船,连宋楷之说了什么奇怪的话,都不在意了。
宋楷之走到门口,漫不经心道:“你也不用担心成人礼主角缺席,你以为这些人是来看你的,还是看我的?”
“傻小子,怎么追到你的小男朋友,然后搞定你那个从没个好颜色的岳父,才是你现在该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