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阿舍尔所在的星球年龄替换成人类来算, 那正是一个处于青春发育期的少年,可能只是一两天的功夫,就能蹿出几厘米高。
处于活跃期的星球充满了不可控制的危险性, 大型地质重构将变成这片陆地上的家常便饭,在这场惊天动地的变化后, 整个星球的地形将发生重改——
地质隆起,形成新的山脉;板块分裂, 重新发生漂移;断裂带地震频繁, 导致火山爆发……
当整颗星球开始活动时,任何生命的生存都将变得艰难。
正如模拟器所言, 想要活下去, 他们必须开始流浪, 甚至要尽可能规避会发生地表变动的区域, 以保证这条求生之路相对平缓。
这是一场充满生死较量的自然浩劫。
在初听噩耗的那一瞬间,阿舍尔的大脑有些短暂的空白, 似乎连思考都变成了一种奢望, 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地质重构对比下,他最初遭遇的星球风暴都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无声的叹息弥散至青年呼出的气息,他轻拍已经开始为前路担忧的大脑, 利索从伽斓的虫肢上翻身起来,严肃道:“现在赶紧收拾东西, 一会儿我们有事情要做!”
这是虫母少于展露在子嗣面前们的着急和冷厉。
伽德伽斓相互对视, 立马执行来自虫母的任务;作为新成员的乌云跟在它们身侧,开始接触自己并不够熟悉的工作。
而小怪物则靠近至阿舍尔,赤红的竖瞳中闪过疑惑。
小怪物:“……要发生什么了, 对吗?”
祂总是敏锐到惊人。
面对智商很高的始初虫种,阿舍尔并没有隐瞒, 而是一边在山洞里收拾需要携带的东西,一边解释道:“星球进入活跃期,马上会发生地面活动,石山领地已经不适合长久居住了。”
地质重构可能发生在这颗星球的每一处,阿舍尔不可能赌自己的领地是完全的安全基地。
小怪物听不懂什么是“活跃期”,但来源于基因的传承记忆却让祂足以理解“地面活动”的意思。
在模糊的传承记忆中,可能千百年一次的地面活动将是一场残酷的生命筛选考试,只有足够强壮、敏锐、聪慧的生命才能赢得存活的机会,而其他瘦弱、迟钝的生命将成为筛选制度下的灰烬。
——被活动的大地碾碎至尸骨无存。
小怪物无言跟在阿舍尔身后,强壮有力的尾勾蹭过青年的腰腹,轻轻环住对方,像是在赋予对方无声的支持。
而忙于整理思路的青年则无暇顾及,在迅速地清点后,他拧眉点开了模拟器面板。
才沉思后路时,机械音犹如天籁响起。
【滴,介于眼前势态紧急,任务危险度高达SSS级,本模拟器将随机赠送一次幸运礼包的开启机会。】
这不亚于瞌睡时送枕头,对于现阶段思维暂时陷入僵化的阿舍尔来说,他急需一切“小幸运”来增加求生机会。
顺手删除前几个无用的存档记录,并重新向模拟器发出存档申请后,阿舍尔才深吸一口气,看向躺在背包中的幸运礼包。
【幸运礼包:模拟器赠送于宿主的随机产物,性质与盲盒相似,一份幸运礼包仅能开出一件道具,开出后不退不换,本模拟器不做内容承诺。】
“随机性”三个大字出现在阿舍尔的脑海里,他看了眼还剩下两个半小时的倒计时,没有任何犹豫,按下了开启。
简约风的模拟器面板前跳出一个粉红色的礼包,伴随着只能被阿舍尔自己听见的背景音,和同样只能被他看到的夸张特效后,幸运礼包被彻底打开了——
【滴,恭喜宿主获得一份活地图碎片。】
……活地图?
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微妙的惊喜感浮现,阿舍尔迅速点开产品介绍。
【活地图碎片:顾名思义,这是一份拥有生命力的地图碎片,它最大监测范围以碎片持有者为中心、半径长达20千米的球形空间,海陆空均可使用,且具有1小时一次的报警功能。】
【小提示:当你集齐够三片活地图碎片后,整个星球将尽在掌控。】
及时雨一样的道具。
赞美幸运礼包!
落到实处的小幸运让阿舍尔的理智和冷静回归,他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道具说明,将半径20千米的球形监测空间和一小时一次的报警功能划为重点。
这将是未来一段时间他们赖以生存的主力工具。
……
看似漫长的三个小时在真正忙碌起来以后变得分秒必争,看完子嗣们收整的东西后,阿舍尔又催着它们在一个小时内,尽可能地多捕猎、积累食物。
地质重构意味着这片大陆上的一切都将变得不可预测,食物、水源、休息地,同样在陆地活动中死亡的动物可能会带来难以预料的传染病。
阿舍尔不确定虫族体质和传染病谁更强,为了以防万一,只尽可能地准备自己所能想到的必需品。
一个小时的发挥时间,对年轻强壮的子嗣们绰绰有余,野羊野牛、巨蟒巨禽,凡是可以送到嘴里的活物,它们一个没放过。
甚至在阿舍尔的默许下,完全杂食的乌云还捕杀了一头成年骷髅蜥。
骷髅蜥:。
更为细心的两兄弟则现场合作织了张虫丝袋,伽德为平日里挑食的虫母准备了许多可口的小浆果,伽斓则收集了不少可食用的植物给虫母做口味调剂。
在距离三小时倒计时还剩下一个半小时的时候,天空中开始出现了不详的异样——
浓密的云层从远处飘来,挡去了本该热烈的日光;温和的风声逐渐凛冽,夹杂着砸在身上闷闷作痛的砂砾。
这颗星球进入地质重构前的热身运动已然降临,居住在领地内的雌蜥带着孵化不久的孩子们仓惶爬出洞穴,陷入了一种无能为力的焦躁。
阿舍尔穿上彻底晾干的T恤,露在衣摆下笔直的长腿被风沙刺得又痛又麻,不多时虫母天生细腻敏感的皮肤上就出现一层薄薄的红痕。
哪怕这是他可以忍受的程度,但不会有任何一个子嗣会放任疼痛侵袭它们所珍视的虫母。
小怪物上前,用宽阔的身躯挡住冷风。
在风雨欲来之际,祂习惯用尾勾缠绕住青年的腰腹,像是无声的护佑。
倒计时还剩下1小时13分钟28秒时——
阿舍尔盯着堆叠在地上的物资和猎物微微蹙眉,模拟器的背包仅能装来自于模拟器的物品,至于这些来自星球本土的东西则无法随身携带。
不过当他扭头看到被伽德小心翼翼背在胸前的虫丝袋后,阿舍尔眼睛一亮,被触发了解决的灵感。
每一只虫族都天生具有吐丝筑巢的能力,这是它们吸引、讨好虫母交配时的手段,而今这则带有暧昧性质的技能,却变成了逃生准备前的必需品。
结实有韧性的虫丝相互交错、黏连,成圈缠绕住死亡的猎物,很快就形成四个巨大又沉甸甸的背囊。
在确定这些重量不会影响子嗣们的奔跑速度时,阿舍尔才颔首默许它们将其背起。
此刻,在倒计时刚从01:00:00变成00:59:59时,活地图碎片发来警报——
【地图有话说:东南方10千米处将在1小时候发生地裂,本次最大裂缝宽度20千米,裂缝长度150千米,请提前做好预防。】
视线内范围有限的活地图平展在阿舍尔面前,在位置与距离的权衡后,他将第一次流浪的方向定为西南方向。
背起行囊就走的流浪之路近在眼前,面对已经居住将近一个月之久的石山领地,阿舍尔多多少少有些人之常情的不舍。
只是等他视线扫过石洞口有着明显清理痕迹的位置时,忽然想起自己初到此地种下的不知名种子。
……它们从未发过芽。
种子在模拟器的检测下依旧是“可发芽”状态,阿舍尔迟疑片刻,还是蹲下将包裹着种粒的土壤移至一枚手掌大小的硬质果壳中。
存在即合理,既然模拟器能赠予他这包不知名的种子,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它们也能真的起到作用。
倒计时00:52:56,当阿舍尔正准备离开不久后会被地裂缝隙吞噬的石山领地时,一只比成年男性展开手臂还长的巨蜥走了过来。
阿舍尔记得对方。
在石山领地还是小石山领地时,这只怀孕的雌蜥就已经在了,她坚强且聪慧,保护着自己和刚出世孩子们的安全。
看到想要靠近虫母的肉食性生物,小怪物下意识阻拦。
“等等——”
阿舍尔叫停了始初虫种的动作,他看向带着幼蜥靠近的雌蜥,半垂的铅灰色眼瞳中闪过了什么。
哪怕没有交流对话,但阿舍尔却莫名感知到了来自一位动物母亲的祈求。
于是,在这场危险丛生的出行计划里多了一个小小的、可以被承担的意外——身形庞大的乌云用虫丝在腹前裹了一个腰包。
腰包之内,正是搂着孩子们蜷缩在内的雌蜥。
倒计时00:50:02时,阿舍尔带领着芬得拉家族的子嗣踏上了这场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流亡之路——
他和它们,将生死与共。
……
伊利斯帝国,帝都星宇宙监测探查院——
在大多数人都进入睡眠状态的深夜里,年过半百的业内大牛亚伯顿教授正忙于自己的工作。
此时,这位面色严肃的老教授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看向铺张在他面前巨大的星系网图时却不禁放轻了呼吸。
这张悬空由整个宇宙铺陈的星图是未来科技的力量,从漂浮在星体周围的尘埃,到包裹了数个星系的超星系团,它们的运动轨迹被收集、压缩、囊括至有限的空间内,足以以立体图形的模式呈现,并被与科技并行的人类观测。
凌晨时分,深色的观测室内静谧到针落可闻,鬓角已经发白的亚伯顿教授脸色并不能算好看,甚至有几分凝重的意味。
“教授,您是发现了什么变化吗?”突兀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一室寂静。
来探查院工作刚满半年的年轻助理出声询问,他的目光若有若无扫过伊利斯帝国所在的星系,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亚伯顿眼睛都不抬一下。
“一个月前从帝都星到泰坦星的航行轨迹间出现过一个小型虫洞,但是它的存在时间很短,掐算秒表数几乎不到千分之一秒,要不是我观察这星系网图快三十年了,也差点给忽略掉这些细微的变化。”
泰坦星体积不大,以制作各种药剂的原始材料出名,对比帝都星的中心位置更加偏远,且因为每年有官方星舰专门运送材料,所以平常时间里几个月都不一定会有星舰经过。
想到这一层因果,原本担心会在虫洞期间发生意外的亚伯顿心下稍微松了口气。
“……到泰坦星的航行轨迹?”
助理眼神微闪,脸上复现出一丝好奇,“教授,那您觉得这个小型虫洞会影响到什么吗?”
“影响到什么?”
亚伯顿轻哼一声,“这影响可就大了!倘若在虫洞出现的千分之一秒时有星舰路过这片星域,恐怕隔天伊利斯帝国的头条就是‘星舰消失,数百名乘客下落不明’的大新闻!”
“假如真的发生这样的意外,那星舰和乘客们还能找回来吗?”
“找?拿什么找?就帝国现在的科技,也就是看看宇宙里每天都发生什么事情,至于等真的发生意外了,还不是束手无策!说不定星舰和乘客早就飞到另一个时空里了!”
亚伯顿皱眉看了一眼这位年轻又无知的助理,语气微微不满:“你的入职培训好好做了吗?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问我?”
助理有些心虚,立马道:“抱歉教授……我对这些不太熟悉,之前都是做观测室之外的杂活的。”
“对我说抱歉有什么用?有做杂活的时间,不如好好提升一下自己!”
“您说的是……”
助理赔起笑脸顶着老教授不满的神情从观测室中退了出去,等到无人的走廊,立马拉平了嘴角的笑意,阴沉地咒骂一声“老东西”。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掏出手里的联络器,直到彻底走出探查院的信号屏蔽范围,才拨通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短暂的嘟嘟声后,联络器的另一头被接通了。
“让你注意的事情有眉目了吗?”那头声音的主人是个青年,声线偏细,或许是因为通讯失真的缘故,以至于他掐出来的温柔总有种掺了水的虚。
“有了有了。”
助理脸上浮现出几分讨好,他捡着在亚伯顿教授那里听来的重点解释几句,临到末尾才补充道:
“只要大概时间对得上,凡是在偏差值内经过途中的星舰,都能被虫洞吸走,只要被吸走就绝对回不来了!”
“……那就好。”通讯器一侧的声音顿了顿,才继续道:“剩下的钱等等会打到你的账户上,把这件事情烂到肚子里,从今往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懂吗?”
“是是是,我肯定忘掉!”
等挂了电话在自己的账户里看到那一大长串零后,助理咧嘴笑了笑,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有钱人什么毛病,花大价钱就是为了打听这事……有什么意义……”
自言自语的声音逐渐消散在暗淡的夜色里,被弥散的水雾吞没。
当整个探查院都陷入寂静后,依旧身处观测室里的亚伯顿还精神奕奕,他点开一个明显进入活跃期的星系团,越看越忍不住喃喃:
“奇怪,之前这颗星球也存在吗?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是不是那群家伙做统计的时候又粗心大意了?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沉不下心……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先给它暂时命个名。”
“叫什么好呢?”
亚巴顿教授盯着那颗对于自己来说有些陌生的星球,在片刻的沉默后,在星系图中输入了名字——
奇迹一号。
这颗出现突兀的星球就像是一个奇迹,飘荡在距离伊利斯帝国极其遥远的陌生星系团中,如果不是今晚的加班,亚伯顿想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与奇迹一号再有别的交集。
毕竟,这片宇宙太辽阔了。
……
遥远的宇宙深空,被人类径自命名为“奇迹一号”的星球正经历着独属于她自己的变化。
强烈的活跃期下,地质重构频频发生。
最初剧烈的地下活动会相隔8到12小时,但随着时间推移,活跃期加剧、平静期减少,时至今日,每一次的地下活动间隔不超过5小时。
甚至,就连这点时间也在不停地被缩短。
……
风。
黄沙。
以及遍地的断树、动物骸骨。
这里就像是一片人间炼狱,荒芜至极,难见生灵。
地面皲裂出宽度可达数十米的缝隙,山体倒塌,火山喷涌;昏暗的天空被沉甸甸的云雾笼罩,完全遮挡了带来热量的日光。
在土黄色的沙尘暴中,几道模模糊糊的黑影逐渐从地平线外靠近。
几日的流浪生涯里,芬得拉家族的雄性虫族成员在黄沙、烈风和变化难测的地质活动中得到了历练和成长。
哪怕在这个特殊时段食物稀缺,野外生存能力强大的它们非但不曾清减,还在长时间的奔跑、攀岩中变得更加强壮——
队伍的领头者是乌云,它本就庞大的乌黑体型肉眼可见地壮了一圈,那不仅仅是高强运动下增加的肌肉,更有虫族本身为抵御艰难环境而生出的热量源。
在其之后跟着的是脱离了拟态的始初虫种。
祂身上的亮色在这片昏天暗地中有着极大的辨识度,尾勾灵活自如,那瑰丽的舌红色硬质外壳哪怕在风沙也依旧泛着漂亮的光泽,从浅到深、逐层递变。
至于伽德和伽斓则分别护卫在队伍的两侧。
这是一个全部由年轻的雄性虫族构成的队伍,可原本该带领、指挥它们的虫母却不知所踪。
缺失虫母的子嗣会变成一盘散沙,但显然芬得拉家族的雄性成员们依旧意志坚定、目的相同,被一股柔软的长绳凝聚在一起。
在黄沙下奔跑的家族成员们很清楚,脆弱又单薄的虫母正被它们保护在安全的腹地,只待这一场风暴结束。
……
黑暗中整个世界似乎都在移动,规律感十足的晃动感在被熟悉后,反而平缓如寻常。
初醒之际昏昏沉沉的阿舍尔眨眼,他眼前散开花团的朦胧视线逐渐清晰,连带着休眠许久的知觉也开始复苏。
这是他和它们经历地质重构的第五天了——
五天前,才创建不久的芬得拉家族在紧迫中踏上逃亡之路。
作为虫母领导者的阿舍尔被小怪物抱在怀中,强壮有力的尾勾缚着他发清瘦的腰肢,将青年单薄的身体牢牢固定在小怪物的虫肢之间。
但显然,那时候的阿舍尔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星球活跃期带来的气候变化。
最开始是有些刺皮肤的风,很快当天空昏黑之后,风也开始变大。
那时候的阿舍尔几乎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又糙又烈的风掠过皮肤就像是刮刀子似的。
那时候他还想忍忍,直到发现自己的血量在不停地下降,才不得不在小怪物的催促下改换了方式。
为虫母而生的活巢再一次向着它喜爱的青年张开,如容纳珍宝一般,挡去了全部的危险。
那是极致的温热与柔软,和外界的风沙完全是云泥之别。
因为活地图碎片每一小时会报警一次,为了保障整个家族逃亡方向的正确性,阿舍尔会每隔一小时就会出来一次,实时做好要改换路线的准备。
活跃的星球和多变的地质重构,令他们分分秒秒都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哪怕是再壮硕强大的虫族也经不住这样的折磨。
与子嗣们相互连接的精神力最能让阿舍尔知晓家族成员的状况,手握活地图碎片的他完全变成了一个定时闹钟,几乎是掐着分秒催促子嗣们休息,又在警报提醒后提醒它们再一次上路。
这是一场另类的熬鹰式折磨。
最初的三天里,阿舍尔的休息时间几乎完全吻合达芬奇睡眠法,他不知道这位数千年前的伟大艺术家是怎么做到的,换成他自己几乎要了半条命。
才补回来几分的虫母体质在这三天里健康指数疯狂下降,哪怕是身处提供营养的活巢中,都经不住当事人怎么不要命地造。
直到第三天末尾,又一次得到警报、确定危险源的位置,准备告知子嗣们更改逃亡路线的阿舍尔,被短暂拟态为半人模样的小怪物按到了怀里。
那是一个炽热到发烫的怀抱,青年的锁骨间坠着血红如宝石的心脏碎片,耳边则是另一道跳动在小怪物体内的跃动声。
砰,砰,砰。
缓慢,沉稳,有力。
高压之下,疲累过度的年轻虫母眼底缀着一层青黑,有赖于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不管是从眼尾拖曳的红痕,还是铅灰色倍显倦怠的眼瞳,无一不透着种旖旎的颓废。
很美,也很脆弱。
几乎到了一碰就散架的程度。
还想说些什么的青年被始初虫种牢牢地按回到活巢,那些听命与主人的肉质层层递进,将需要休息的虫母包裹了起来。
“不行,我得……”
他还要时刻关注路线调整的问题。
“嘘。”
疲惫的虫母被捏住了尖尖的下巴,他短短三天明显瘦了的两颊被小怪物宽大的手掌轻轻掐着,溢出零星软肉。
软到发腻,只是一掐就能留下红色,就连那只手都能完完全全地包住青年的整张脸。
……有种莫名的涩情。
始初虫种的眼底倒映出了虫母清减的模样。
也就是这么一具可怜弱小的玻璃身体,却熬了整整三天,给芬得拉家族的雄性成员们争取到了足够多的适应时间。
三天,72小时,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一定不短。
始初虫种柔韧的尾勾避开本身的锋利,以略钝的一边拂开青年额间的碎发。
漫天的黄沙下,小怪物猩红的竖瞳正对着自活巢缝隙中仰着脑袋的青年,有种别有的乖巧。
当乌云、伽德、伽斓为从活巢中探出半截身子的虫母遮挡风沙时,小怪物则是被那双凝聚于铅灰色眼瞳中的漩涡吸引。
温热的唇不由自主地落在阿舍尔的发顶。
不等当事人觉察,有力宽厚的手掌稳稳当当地捏住他的后颈,几乎以一种强硬的姿态把人按到了蠕动着的活巢内部。
那时候,几乎是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的阿舍尔听到了小怪物的声音。
祂说:“妈妈,相信我……相信我们。”
合格的子嗣应承担起更多的责任,而不是一味地依靠它们那本身就需要保护的母亲。
于是在第四天的凌晨时,芬得拉家族的指挥权旁落。
需要休息的虫母被他以下犯上的子嗣拢回至温暖的活巢,而躲避自然危险、选择前路的担子则交付在了这群年轻的雄性虫族身上。
比起那时候阿舍尔的担忧,显然现在的子嗣成员们做得极好。
它们以强大的生命力适应了多变难测的地质重构,又以敏锐的听觉、嗅觉逐渐得以预测危难的前兆。
因为始初虫种体内以活巢圈养虫母,不论是乌云还是伽德、伽斓,它们都自发靠拢至小怪物的周围,将其环绕至最中心的位置。
——像是心脏。
这是子嗣们对活巢内虫母的保护方式,身处外围的它们将是守护阿舍尔生命的第一道屏障,而始初虫种则是第二道,至于凝结为肉膜的活巢,将是最后一道屏障。
正如家族存在的意义,这一刻他们生死与共。
……
发生过的记忆逐渐归拢,阿舍尔赤身蜷缩在活巢内,伴随着家族成员们前进的节奏,嵌合至他周身的肉质也在不停地小范围抖动。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当几天前潮水般的疲惫在他的酣睡中褪去后,日渐清醒的神志便开始被另一种隐秘的战栗覆盖。
——他从未在活巢中呆这么久。
被叠好的T恤还藏在小怪物背负的行囊深处,居于活巢内部的阿舍尔不知道多少次弄湿了自己身下的肉巢,只能重复性地忍着羞赧,等待活巢自发地舔吮吸收。
那会让他有种错觉。
有种那些潮湿尽数被活巢主人吞下的错觉。
……怪物体内的活巢,与怪物唇舌、味觉的联系,总不该是那样令人尴尬的联想。
哪怕这只是阿舍尔自欺欺人的想法,但也足够令他待自己的境地好受很多。
这一次从休憩中清醒后,原先三天里消耗的绝大多数精力恢复了80%,阿舍尔看了一眼自己持续很久的“亚健康”状态,收回目光,习惯性地抬脚踢了踢巢内的软肉。
时刻注意虫母状态的肉巢卷着青年的足趾挤了挤,原本奔跑着的始初虫种逐渐慢下了速度。
此刻乌云蔽日的同时又矛盾般地烈风嘶吼,足足有指甲盖大小的砂砾被掀飞在空中,以极大的力道攻击着一切。
肆无忌惮,敌我不分。
因为虫母的缘故而时刻注意始初虫种的伽斓是一个放缓速度的。
很快,另一侧的伽德和前方开路的乌云也一一减速,直到它们凭借对周围的探知,暂时在一处近乎笔直的石壁前彻底停下。
烈风被石壁挡得稍缓,细密的舌红鳞甲在小怪物的腹部如鳞蜕般绽开,露出了内里柔软的血肉。
活巢开裂,那一瞬间甜香几乎冲到它们的天灵盖上。
在雄性虫族们滚烫热烈的目光中,湿漉漉的虫母露出那张线条纷繁的潮红面庞。
“妈妈,好香。”
在小怪物之后,第二个学会说话的是作为后来者的乌云,虽然它的发音十足奇怪,但也无法掩盖虫族天生的好嗓音。
乌云冲着活巢的方向微微探头,它总是用着性感又沙哑的声音说着最叫人羞愤的话——
“……好多水,”它歪了歪头,气味感知器官内全然被扑鼻而来的甜香覆盖,“请问,喝,可以吗?”
被教育要礼貌的子嗣,总是爱用倒装句向它的妈妈提出极其为难的请求。
阿舍尔眉尾微抽,像是之前好几次重复的对话一般,冷漠决绝:“不可以。”
只是他那张秾艳的脸实在太没有威慑性,好在小怪物压低的嘶吼声让乌云暂退了那股渴望。
始初虫种的恐吓要比红着脸、浑身无力的小虫母更有作用。
见乌云后退,还没学会说话的伽德、伽斓一一上前看过阿舍尔后,小怪物才吝啬地半合活巢,将青年困在仅有自己可见的空间。
对此乌云和伽德伽斓早已见怪不怪,哪怕心里又嫉妒又发酸,但奈何是人家长出了活巢,它们也只能认输。
三个人高马大的雄性虫族清一色探着脑袋,试图从始初虫种绯红渐变的鳞甲背后窥视到虫母的痕迹。
但高大健硕的小怪物可不给它们这个机会,只故意用饱满且爆发力十足的背脊、尾勾挡住了全部。
风沙肆虐有十分,而挺立的石壁则挡住了八分。
小怪物将活巢内的青年困在自己与石壁之间,原型逐渐拟态,露出了那张对于绝大多数人类来说是天菜的面孔。
他鼻翼翕动,捕捉着甜丝丝的气味分子,在虫母视线不曾注意到的角落里狼狈吞咽唾液,一如活巢内贪婪品尝青年甜度的血肉。
那些猜想,确实是阿舍尔的自欺欺人,不过已经逐渐能摸到青年想法的小怪物并不准备告诉对方这个事实——只有不知道,祂才能有更多的机会。
“……真的没问题吗?”长时间被活巢包裹的阿舍尔声音还有些沙哑。
自小怪物接过芬得拉家族流浪时的领导权后,原本被阿舍尔开出的活地图碎片就少了很多用处。
当然,在70%的状况下,它们都能保证脚下的路足够安全。
“没事的。”小怪物伸手挡住阿舍尔裸露在空气中的后脑袋,隔绝了一切冷风的侵袭。
夜晚即将来临,本就暗沉的天空愈发无光,就连空气中凝聚着一种叫生灵不快的气息。
阿舍尔在小怪物手掌的护佑下看了看天边,那些扭曲云层总给他种不好的预感。
“食物快吃完了吧?”
哪怕真的知道子嗣们确实有在地质重构中活下去的能力,已经肩负起虫母职责的阿舍尔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管。
面对这一次的询问,小怪物沉默了。
一路上的天灾缕缕不绝,能遇见的大型猎物要么躲得看不着,要么就是已经被地裂缝隙吞噬,还有一种就是阿舍尔不允许它们食用的动物尸体。
诡异的气候、冷热交替的温度、大范围生物的死亡……
在多重debuff的累加下,阿舍尔不敢赌原始星球上疫病的强弱,也不敢赌家族成员的抵抗力,因此早在他交代后,大家都是有意绕开动物尸体走的。
阿舍尔看了看乌云它们身上已经瘪了很多的虫丝背囊,就知道食物这一方面是真的不容忽略。
不远处的几个大家伙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乌云又厚着脸皮凑过来,结结巴巴道:“饿,妈妈吃。”
说着,它把一向掌管虫母口粮的两兄弟推了出来。
伽德立马从背囊中掏出剔好的嫩肉,伽斓小心翼翼拿出几枚相对新鲜水灵的浆果。
肉是最鲜嫩的部位,浆果是品相最好的几个,这都是它们专门省下来,等着小虫母睡醒后吃的。
阿舍尔一顿,心头闪过种微妙的怪异。
虫母和子嗣,依附者与保护者,领导者与追随者。
二者之间的关系总有多种多样的诠释和理解,可当他在天灾密集、犹如末日的此刻,却忽然有些理解那份进化考试试卷中的题目和答案了。
阿舍尔轻叹一口气,见活地图上距离下一次警报还有一小时,便询问道:“你们还没吃东西吧?”
为了让虫母在活巢内睡得安稳、不用起来一小时给它们报一次路线方向,小怪物它们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前进奔跑,甚至容不下一刻的喘息,自然也一直没用过餐。
精神力的连接足以阿舍尔在几个锯嘴葫芦似的大家伙身上得到答案,他拍了拍小怪物,轻声说:“让我出来吧。”
从前执行命令很迅速的小怪物看了看石壁、看了看天空,祂尾勾紧绷、鳞甲微竖,就是不看开口的青年。
阿舍尔无法,决定使出杀手锏,“……旦尔塔,抱我出来。”
顿了顿,他补充道:“这是命令。”
没有任何一只虫,能拒绝呼唤着自己名字的命令。
等阿舍尔被长及脚踝的虫丝薄被裹得严严实实,像小孩儿似的由小怪物抱在怀里时,他不禁看向这片荒芜的大地,试图自活地图中找到一次可能捕杀到新鲜猎物的机会。
正为难之际,乌云胸口的虫丝背囊动了动,整整齐齐探出五个幼蜥的脑袋。
大大的眼睛,饱满的吻部,以及天生的微笑唇和粉舌头,让阿舍尔略微柔和了眸光。
很快,坚强的雌蜥母亲也露出脑袋。
【恭喜!宿主慷慨的善意帮助了雌蜥一家度过危机,芬得拉家族的声望得到提升。】
【家族声望:6(默默无闻)】
作为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老熟客”,常年独自居住的雌蜥有着无与伦比的野外生存经验,她感谢阿舍尔的慷慨善意,自然也心甘情愿为芬得拉家族送上自己的一点小心意。
——他们即将拥有一场可以敞开肚皮吃的高蛋白自助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