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虫母模拟器

作者:瑄鹤

遥远的宇宙深空散落着各种形状的天体, 漂浮在各处的尘埃连续成串,恍若一团如何也驱不散的迷雾。

层层叠叠的宇宙尘埃在这片星系团中构成了灿烂又绚丽的颜色,赤红青紫相互交缠, 而在重重迷雾之后,则是一颗看起来更加独立的星球。

虫神陨落之后, 最初的虫族逃离纷乱的宇宙,独一选择这一星系开辟了新生活, 被当作是暂居地的始初之地在一年又一年中, 重新演变成了虫族的家园。

一年又一年,这颗星球独自经历着变化, 十年、百年, 甚至是上千年的发展, 终于在某一天, 曾经因为王虫而陷入黑暗的虫族,在新任虫母的带领下, 冲破了黑暗。

——他们深爱自己的妈妈。

每一个虫群子嗣都是这样认为的, 但谁也没想到,在某个与寻常无异的清晨里,他们在乎的虫母, 跑了。

谁都不知道孱弱又漂亮的小虫母跑去了哪里,他们日复一日地寻找, 从暖春找到寒冬, 从粗犷的木屋找到坚固的混凝土,从一望无际的地表找到冰冷又气派的云端。

虫群们已经不记得他们到底找了多少个日月,曾经有虫母相伴的他们在陆地上肆意奔跑、衣不蔽体, 而今的他们高傲凛然,身处云端不可冒犯, 却丢失了珍宝。

可哪怕再高高在上,他们也依旧是被虫母抛弃的孩子。

不被爱的孩子,永远孤独。

只是在他们近乎绝望的某一天,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悸动骤然升起,指引着身处云端的虫群看向遥远的天际。

那里,似乎是虫母的……精神力?

……

会议室里的见面,阿舍尔的身份小范围地暴露了一下,不过他一贯对军团士兵的保密能力十分信任,毕竟当初由自己亲自做过的药剂测试不计其数,测试结果是什么他心知肚明。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在于阿舍尔对自己精神力足够信任。

高级虫母的精神力是阿舍尔经历过与模拟器的交易后,得到最满意的一个礼物,这种漂浮于意识之上的能力在某些特殊时刻,足以带来完美的效果。

就好比现在。

不过除却虫母精神力规避的风险外,几个终于得见白月光暗恋对象的开采兵可谓保密的好手,在第七军团长刚一开口,小队长便立马点头,就差举手发誓做保障了。

因为有现成几个接触过毒雾的开采兵,阿舍尔从他们的身上足以得到一部分数据,等采集完血液后,几个高高壮壮的年轻人哪怕得到了可以回去休息的指令,也依旧恋恋不舍地,恨不得把眼睛珠子贴在会议室的门板上。

雷利看得新奇,毕竟自己带下的兵什么性子他最清楚,只是没想到一个个站在阿舍尔面前,乖得像是没了爪子的猫,那两眼放光的样子,宛若大狼狗见着了骨头。

甚至就连从前是个刺儿头的罗淮·威尔斯,面对阿舍尔的时候,都顺从到不可思议。

经过这一天连续的意外后,阿舍尔便早早把自己关进了实验室内,以避免热乎的样品错过分析时间。

有关于A-80的药剂研究注定无法一蹴而就,阿舍尔也做好了打长期战的准备,只不过在药剂完成品彻底问世之前,对于三皇子的“惩罚”必然无法完全落实。

到底是王室子嗣,掌权者说着“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哪怕在军部和星网民众的虎视眈眈下,到底以王权为核心的上位者更具有主导性,便为爱德华先安上了罪名、暂时收押,以作详细调查。

这是掌权者为安抚民众惯用手段,星网之上只知道三皇子爱德华被抓起来了,王室在着手调查这件事情——

调查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调查音频视频是否属实,调查这件事情是否存在其他的证人证据,调查伊维·贝利斯是否包藏祸心、试图陷害帝国皇子,调查失踪大半年之久的阿舍尔·贝利斯身上是否还存在奇迹……

被有意拉长、被精细化的调查流程一条又一条地摆在了明面之上,王室悉知话术的重要性,只承诺道“一定竭尽全力进行调查”、“必然给大家一个交代”云云,但谁不知道这件事情会调查多久,谁也无法预知真正的结果。

但好在,从前操着深情人设的三皇子被关押进了监狱,由军部亲自监管,而另一个罪魁祸首伊维·贝利斯,则还被军部牢牢地抓在手里,避免了王室想要暗中操控买通的心思。

于是一整个由音频、视频引起的丑闻风波,暂时处于一个诡异的僵持局面,而眼下唯一能搅动全部事态的核心,则安安心心身处XX-7能源星上研究药剂。

这一场王室与军部、民众的周旋是阿舍尔早有预料的结果,贵族式的教育之下,从来不会有真的蠢货。

当初阿舍尔能得王后的眼,被定下与三皇子的婚约,其中有九成是因为那位聪慧睿智的王后看中他的药剂天赋,只要阿舍尔能在药剂界保持有自己的水平,那么他必然会在未来成为三皇子爱德华荣登高位的助力。

——毕竟各方势力里,军部与药剂师有着多年来的合作关系,就以阿舍尔当初年年辅助军部进行药剂测试的经历,待他毕业,哪怕无法一鸣惊人,也能按部就班地与军部搭上关系。

军部,是帝国任何王室成员都想拉近关系的势力,而作为中间者的阿舍尔,便也变成了王后眼中提早预定的香饽饽。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悉心教导的儿子终究是犯了蠢,才会造成今天这个无法挽回的局面……

面对外界的一切混乱,阿舍尔只作无视,比起关注王室什么时候能彻底处理的三皇子,他还不如加速制成A-80药剂。

甚至某种程度上而言,A-80彻底被制成的那天,三皇子爱德华才会真正坠入永无翻身之地的深渊。

当然,伊维·贝利斯已经坠入深渊且无力回天了。

阿舍尔由衷地期待着最后的落幕。

……

XX-7能源星,机械舱内的实验室——

此刻已是深夜,鼻梁上架着一副金属镜框的青年低头在实验台前忙碌着。

被手套包裹的修长指缝之间,夹着三支颜色深浅略有差异的药剂管,凝神观察试剂的青年全神贯注,黑色发丝下的眉头可见一丝极淡的阴影,正彰显着他研究进度的不顺利。

能源星上的有毒雾气出自同源,不论地底下具体埋藏着什么样儿的稀缺资源,但只有与“能源星”这三个字挂上联系,必然会生有侵蚀人体机能的毒雾,和杀伤力越来越强大的异形兽。

它们之间必然有某种关系,只可惜这一点阿舍尔至今毫无头绪。

正思考之际,实验室的门被缓缓推开,阿舍尔轻微晃神,偏头看向了端着一个盘子的赫尔。

“赫尔?你……”

“妈妈,我给你做了点儿宵夜。”

看起来很丧、很颓废的赫尔在做饭上的天赋得天独厚,他似乎天生知道要怎么搭配食材,自从阿舍尔接连几日熬在实验室里,赫尔便每天晚上定时定点准备夜宵,尽自己所能为虫母提供零星的帮助。

正说着,赫尔眼神猛然凌厉,有些危险地看向实验室角落的躺椅上。

阿舍尔也随目光看了过去,原本紧绷在面皮上的冷然一松,多出了几分柔和的松快,“斯库尔睡着了。”

赫尔藏住了想要冷哼的冲动,“明明是叫他来守夜陪着妈妈的,他倒好,自己先睡着了。”

同时被两人注视着斯库尔还歪歪扭扭躺在躺椅上,寻常五感惊人的白发子嗣此刻感知到了自己熟悉的气息,便放任困意席卷,迷迷糊糊道:“……妈、妈妈休息……我陪妈妈……”

可爱的孩子哪怕在梦里,也依旧念叨着妈妈。

阿舍尔失笑。

他手上的动作不受影响,只一边记录着观察数据,一边无所谓道:“本来实验室里就很枯燥,他又是个好动的,太无聊也不怪会熬到他睡着,再者这里也没有什么他能帮得上忙的东西……”

“实验室枯燥,可妈妈却很喜欢。”赫尔将另一侧的台面收拾干净,端上了一碗具有安神功能的甜汤。

他看了看时间,有些不赞同道:“妈妈,你该休息了,再有四个小时,天都要亮了。”

“反正也就四个小时了。”阿舍尔眨眨眼,提笔在最后一对数据后面打了个对勾,“正好可以看日出。”

赫尔拧眉:“妈妈!”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在关乎于健康一事上,每一个听妈妈话的白发子嗣都会变得强硬起来,在他们看来,阿舍尔的身体才是首位,天生体弱的虫母除却精神力的支撑,本身体质可能比普通人还差上几分,要不是阿舍尔坚持,几个子嗣可能早就扛着把虫母塞被窝里顺便哄睡了。

放下手里的纸笔,阿舍尔低头尝了一口甜汤,面对子嗣的好意,他从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很好喝。”

“妈妈喜欢就好。”

面对虫母,赫尔是一副温柔面孔,等他转头看向还呼呼大睡的斯库尔时,便毫不留情一脚上去,把自己最小的兄弟踹到了地上。

斯库尔惊醒:“哎,你干什么……”

“妈妈在做实验,你怎么好意思睡觉?”赫尔低垂着眉眼,透出一种深深的危险。

阿舍尔抱着甜汤看戏。

斯库尔轻“嘶”一声,心虚道:“妈妈说我可以眯一会……”

专注实验的虫母很漂亮,那是一种熠熠生辉的美感,斯库尔瞧着瞧着,便看入迷了,直到被虫母温和地提醒,他才晕晕乎乎躺在了躺椅上,一边盯着阿舍尔的动作,一边在难得的寂静中沉溺。

然后,他睡着了,直到现在。

梦里还是妈妈在朦胧光影中,低头捏着药剂的漂亮模样。

斯库尔想,他庆幸虫族的记忆力很好,这样才足够他捕捉到每一个和妈妈有关的细节。

赫尔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下次我看还是换人陪妈妈吧。”

斯库尔心虚一笑,扭头对上虫母略带笑意的眼神,讨好问道:“妈妈,你要休息了吗?”

本来还想再加班的阿舍尔对上了赫尔严肃的目光,无奈,他笑笑道:“不了,这点儿喝完,我就去休息。”

赫尔:“那正好在这里陪妈妈。”

斯库尔翻了个白眼,说是陪,实际上是监督还差不多。不过他扭头看向虫母脸上很浅,却足以辨明的笑意,心下又多了几分诡异的骄傲。

从当初跟着虫母离开始初之地时,那时候阿舍尔虽然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但却时常会陷入自己的世界,发呆是常有的事情,甚至脸上也没什么笑容,就好像依旧有一根弦紧紧绷在身体里。

白发子嗣们最是担忧虫母的情况,他们彼此心照不宣,便时有故意耍宝的情况,只是想带领妈妈脱离那道隐约有种隔膜的世界。

于是,清清冷冷、心里好像藏着什么的虫母,在子嗣们的日渐努力下,愈发地柔和的情绪和面庞,尤其是在面对几个孩子们时,阿舍尔唇边的笑意甚至可以挂一天。

斯库尔忍不住道:“妈妈笑起来真好看。”

阿舍尔一顿,下意识摸了摸唇角,那是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变化。

他小口小口啜饮着甜汤,转换话题询问道:“芬里尔他们都在休息吗?”

赫尔压低声音,“芬里尔他们出去了。”

“出去了?”

赫尔点头,“这颗星球上的毒雾和异形兽,对于人类来说是危害,但对我们并无影响,芬里尔他们说……”

说到这里,赫尔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

阿舍尔疑惑:“怎么了?”

懒洋洋从地上站起来的斯库尔伸了伸懒腰,开口道:“他们说这颗星球上的异形兽,好香啊。”

——闻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阿舍尔:?

赫尔补充,“就是很好吃的意思,在妈妈沉浸实验室的时候,芬里尔他们已经自行解决夜宵了。”

阿舍尔忽然想到了精神力作用下,那群明显产生畏惧心理的异形兽。

碗里的最后一口天甜汤下咽,鼻梁上还夹着眼镜框的青年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随即,他眼镜摘下放在桌面上,铅灰色的眼瞳里闪烁着细微的光点。

阿舍尔忽然道:“我也想出去看看。”

斯库尔意外:“妈妈?”

“走吧,现在就去看看。”

赫尔满脸不赞同,“妈妈不休息了吗?”

“反正就最后几小时,看一眼吧。”阿舍尔冲着白发子嗣眨眨眼,那张漂亮清冷的面孔一旦染上柔软,会立马变成战无不胜的武器。

谁能抵得过妈妈那近乎撒娇的眨眼和微笑呢?

反正赫尔和斯库尔不能。

“好吧、好吧。”

任何一次虫母和子嗣的分歧里,最终妥协的也只有子嗣。

夜里浮空的机械舱自然有夜里巡视的士兵,但有虫族的精神力作弊,阿舍尔和子嗣们想出去不过轻而易举。

通向外界的唯一舱门矗立在千米之上的高空,阿舍尔趴在赫尔的怀里,在舱门无声开启的瞬间,赫尔身体倾斜,便带着臂弯间的虫母自高空落下,身后跟着动作迅速的斯库尔。

风声凛冽,宛若刀割。

白发子嗣们丝毫不受影响,而敏感单薄的虫母又被保护得很好,在赫尔的有意为之之下,宽厚的手掌隔着斗篷挡在了阿舍尔的面庞之前,避免他受到冷风的惊扰。

不过片刻,千米的高度之下,子嗣们带着虫母轻盈落地。

有毒的雾气弥漫在XX-7能源星的地表,阿舍尔拢了拢临行前硬被赫尔安顿而披上的斗篷,整个人几乎被裹成了团子,又被两个白发子嗣护在中间,慢吞吞向着迷雾深处前进。

才走了几步,属于虫母的味道逸散于空气,吸引来了刚刚饱食后的子嗣。

捕猎状态下的子嗣们恢复了原始形态,漂亮的纯白色覆盖在他们的躯干之上,于朦胧夜色下散发着莹润的色泽。

他们是雪原上的精灵,哪怕脱离了冰雪覆盖的世界,也依旧具备那股看起来就能让人联想到冰天雪地的能力。

打头的白色巨虫体态高挑、匀称,半透的躯干甚至可以隐约见到骨骼的轮廓,那是一种梦幻的美感,自远处奔跑而来,却在即将靠近虫母的时候收敛速度,连风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妈妈的气息是他们永远都不会丢失的方向指引。

不曾拟态的芬里尔低下巨大的脑袋,轻轻蹭向阿舍尔,但在距离虫母十厘米的时候,却被几根纤白的手指轻轻抵住了下巴。

阿舍尔有些嫌弃地皱眉,“芬里尔,吃完饭要擦嘴的。”

好端端的漂亮白色上,染着些许杂色,瞧着就令轻微强迫症的阿舍尔心里难受。

芬里尔歪歪脑袋,又眨了眨眼睛,只眼巴巴地盯着虫母,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无赖到了极点。

阿舍尔无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轻缓地帮偶尔不听话的孩子清理卫生。

这是他习惯的,来自于白发子嗣们的撒娇,毕竟时常作为被照顾的那一个,阿舍尔偶尔也是要好好扮演一下“母亲”这个角色的。

只不过,孩子太多的也是麻烦……

上一个才被把嘴巴周围擦得干干净净的芬里尔刚满足地挪开位置,下一个排行老二的耶梦加得就眨巴着眼睛凑了过来。

——擦了一个还有另一个。

耶梦加得垂下又高又壮的身躯,把脑袋挡在了阿舍尔面前,甚至因为对自己和虫母体型的错误估计,差点儿一脑袋将弱不禁风的青年给扛倒。

赫尔在后侧扶住了阿舍尔,暗含威胁地看向耶梦加得。

除了虫母,天不怕地不怕的耶梦加得就怕赫尔——毕竟在任何一个环境里,得罪大厨从来都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好吧好吧,低头我给你也擦擦。”

阿舍尔努力地扮演着一位公平的母亲。

几个夜里悄悄出来吃夜宵的孩子们酒足饭饱,便挨个排在自己的兄弟身后,等候着来自虫母清理卫生的小亲昵。

虽然有些洁癖,但对这群白发子嗣,阿舍尔还是足够耐心和包容的。

等几个大家伙的嘴巴被擦干净后,阿舍尔骑上芬里尔的身体,开启了XX-7能源星的夜游项目。

能源星上的异形兽长相怪异,甚至有些丑,它们成群结队地活动在有毒的迷雾内,但当年轻的虫母骑着自己的子嗣,置身于群狼环伺的危险中时,原本躁动的异形兽忽然安静了下来。

丑陋又狰狞的兽脸上出现一种极其明显的恐惧,在食物链的碾压里,在此之前它们虽然从未见到过虫母,但却本能惊惧对于对方的一切。

原本会肆意攻击人类,甚至是把人类当做是猎物的危险怪物,此刻瑟瑟缩缩,变成了听话咩羊,但纵使它们再佯装乖巧,也无法阻挡它们足够丑陋的事实。

坐在芬里尔背上的青年歪头,他注视着不远处的异形兽,片刻犹豫后,缓缓将自己的精神力放了出去。

从成为高级虫母到现在,阿舍尔越来越能熟练运动精神力,就仿佛这则后天形成的能力是他与生俱来便拥有的,完全可以被肆意掌控。

无形的精神力宛若丝缕,从年轻虫母的周身溢出,只能被虫群们捕捉到的漂亮银白散落于异形兽的四周,将它们困在中央。

然后,在第一缕属于虫母的精神力真正与异形兽接触时,阿舍尔的腹中发出了饥鸣。

咕叽——

原始形态的子嗣们猛然转头,目光滚烫地看向阿舍尔的腹部,就好像在看什么世界罕见的珍藏品。

阿舍尔:略尴尬.jpg

怪异又强烈的饥饿感来袭,被这种感觉侵袭到有些恍惚的虫母盯着成群的异形兽,莫名诞生了一种试图猎食的诡异渴望。

……太奇怪了,他怎么会对这种东西产生食欲?

依旧是拟态状态的赫尔眯眼看了看成群聚集的异形兽,眼底闪过若有所思,“妈妈,你饿了吗?”

他当初选择发展厨艺,就是为了满足妈妈的口腹之欲。

阿舍尔很想在片刻的沉默后说不饿,但事实证明,偶尔他的意志力还是拗不过身体内属于虫母的渴望。

甚至这一刻,他足以完全区分大脑内的两股力量。

话到嘴里转了一圈,阿舍尔轻咳一声,“……可能,是有点。”

……

半个小时后——

XX-7星球上,一团火架起在异形兽的老巢范围内,阿舍尔被拟态后的子嗣们围在中间,手里捧着一串滴答油珠的烤肉,吃得不亦乐乎。

而远处被精神力压制的异形兽则颤颤巍巍蜷缩一团,好不可怜。

异形兽:呜呜呜太恐怖了,怎么还当着兽的面吃兽呢.jpg

阿舍尔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胃口能那么好,从前轻而易举就能填饱的肚子,这一刻变成了无底洞,一块又一块的烤肉下肚,腹腔中的渴望却怎么都无法消停,甚至就连白发子嗣们都忍不住目光灼灼地看向虫母平坦的小腹。

耶梦加得有些担忧道:“……妈妈,不会撑吗?”

说着,他不受控制地又看了看虫母的小腹。

“没什么撑的感觉。”

甚至很饿。

非常非常地饿,饿到整个胃部在填充了食物后依旧不停地抽搐着。

阿舍尔舔了舔有些油亮的唇瓣,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此刻是真的感受不到饱腹,属于虫母的躯干正叫嚣着渴求,似乎只将这些异形兽当做是最原始的营养物质。

是虫母身躯必须汲取的。

而本可以告诉他答案的模拟器又处于下线状态,在短暂的吃与不吃的犹豫里,阿舍尔选择了直觉。

食用异形兽,和当初在沼泽湿地时面临模拟器给出选择的感觉并不一样,阿舍尔可以直白地在后者的选项中感知到怪异的不妙,但在面对自己对异形兽的食欲时,却似乎仅仅是虫母身体机能的渴求。

他放纵了自己的欲望。

赫尔抬手落手间,又烤好了一块肉递给虫母,而阿舍尔也欣然接过,敞开了肚皮接纳着虫母体质所需要的“零星养分”。

异形兽,天生适合虫族体质的一款小零食。

……

在年轻的虫母享用美食的同时,下线已久的模拟器在黑暗中进行着无人知晓的播报——

【滴,宿主灵魂同化中……】

【51%……54%……】

【持续同化中,数据检测:60%……】

【滴,捕捉到虫母身体机能所需的营养生物,建议捕捉食用。】

【已食用,虫母体质、精神力待检测……】

【警报!警报!绑定对对对对对对象行行行行为发生偏偏偏偏移,预预预判错误,尝试抹杀,抹杀失失失失败!】

【滴!失败!】

【尝试意识同化……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

【意识再次同化,概率测试:5%】

【二次概率测试:3%】

【三次概率测试:0%】

【意识无法同化,彻底失败。】

【尝试反向吞噬绑定对象,存在*****的影响,尝试捕捉****,捕捉中……】

【****对虫母的渴求度进行测试。】

【测试结果:98%、99%……100%】

【滴,放弃反向吞噬,模拟器持续下线。】

【静待解锁。】

……

努力了大半天的模拟器依旧磕磕绊绊,像是被黑客侵蚀了核心数据的系统,一句话都说不明白。

而这股异样的奇妙力量盘踞在模拟器的深处,缓慢流动,犹如耄耋老者,蹒跚至极,似乎只要再多熬一会儿,便能彻底咽气。

面对模拟器的测试结果,无形的力量似乎有些不满,于是“他”又翻转而起,试图改变模拟器的运行规则。

但“他”再一次失败了。

精确收集数据的模拟器就像是一个最严格值守规则的机器,它不会因为情谊或强权而为谁让步,它只服从于最终测算的数据结果。

曾经被虫神创造出来、为重建虫族的模拟器变成了油盐不进的顽固者,连一丝可钻的缝隙都没有。

而这抹被虫神留下的丝缕力量则无法坚持太久,“他”本没有属于自己的神志,只知道按照主人的指示,试图把虫母留在始初之地,可意外被模拟器绑定的对象,却变成了一个变数——是“他”的变数,也是虫群们的变数。

在这股力量不敌模拟器顽固的测算而耗尽最后一丝力量时,“他”也无法理解,一个“抛弃”了虫群的虫母,为什么能够得到虫群们100%的渴求。

哪怕……哪怕虫群的渴求度在60%以下,“他”都拥有反向吞噬对方的可能!

虫神遗留的力量在不甘中彻底消散,过往被束缚的模拟器于阿舍尔遥远的意识深处,似乎略有松动——

唰!

仰躺在床上的青年猛然睁眼,铅灰色的眼瞳中无声流动着微光,他在黑暗的房间内摸索着坐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撩开盖在自己腰腹上的衣摆。

柔软的布料被一截雪白的小臂蹭起来,夜里吃了许多异形兽烤肉的小腹依旧平坦,甚至足以看到几分朦胧的肌肉线条。

很漂亮,带有一种青涩的美感。

但在青年视线聚焦的腹部中央,自肚脐部位延伸出来的花纹则有种跃动的流动感。

——是虫群主人的印记。

阿舍尔拧眉,腹部怪异的滚烫惊扰了他后半夜才躺下的梦境,梦里很黑,什么都看不清,只模模糊糊感觉是谁在呼唤自己。

就在阿舍尔快找到叫着自己名字的人时,腹部便开始毫无征兆地发烫,连带着梦境也骤然停止,给他一种不上不下的感觉。

圆润的指尖滑落至腹部,阿舍尔抿唇,轻轻摸了摸发烫的印记。

一闪一闪,就好像在预兆着什么。

心脏微跳的青年下意识放出精神力,宛若飞鸟般迅游一圈,他身处的XX-7能源星依旧静谧,天际隐约可见日出的微光,似乎象征着新一天的到来。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异动。

莫名松了一口气的阿舍尔看了眼时间,见还早,便侧身躺回到被窝里,而原本烧灼在腹部的印记,也缓慢冷却。

或许是连续几日的熬夜,也或许是那一顿夜宵确实对虫母的体质有良性作用,没几分钟,只把被子拢在腹部,发丝略微凌乱的青年便又沉沉地陷入至梦中。

但没过多久,熟睡中的青年却拧了拧眉头,似乎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那道放在被子外侧的手臂动了动,下意识弯曲蹭过自己的胸口,模糊的胀痛一闪而过,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力道适量挤压的缓和。

眼皮紧闭的青年颤了颤睫毛,似乎是难耐的部位得到了缓解,便又侧了侧身体,略微蜷缩。

轻薄的面料很贴肤,当阿舍尔彻底静下来时,原本轻微褶皱的衣服便有贴在了胸膛之上,隐约可见一对红。

但很快,诡异的濡湿出现细微的晕染,只有拇指大小的潮湿显露在凸起处,又伴随着窗外光亮的升起,而逐渐被蒸干。

这些痕迹太过少量,哪怕是湿了又干,也不足以在衣服上留下很明显的印记,唯有充斥在室内的甜香,似乎又片刻的浓郁,缭缭绕绕,惹人心燥。

这一夜的变化终究秘密至极,不曾被当事人知晓。

当新一天来临后,一无所知的青年又会回归原来的生活,日日与实验室相伴,试图破除能源星上毒雾对开采兵的影响。

而他,注定成功。

……

能源星上的开采计划一旦开启,会统一在一段时间内不间断地进行,直到这一场计划结束,第七军团的士兵们才会拥有一段时长为一个月的假期。

因此在意外发生的第二天,新派遣的队伍便又精神奕奕地穿好装备,准备开启新一轮的工作。

最初不同几个小分队内的开采兵都格外小心防备,前一日发生的意外足以引起戒备,毕竟谁都不愿意在工作中遇见意外。

但意外的是,接下来的一周里,第七军团的开采工作格外顺利——新药剂师提供的喷雾剂能暂缓毒雾对开采兵的影响,因此工作时长和效率略有提升,但令众人意外的是,整一周里,时常来犯的异形兽却不见踪迹。

浮空机械舱内的训练场里,几个训练到浑身冒汗的开采兵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这两天的开采工作也太顺利了吧?感觉像是在做梦。”

“就是,这次轮到我的时候,我还警惕了好久,谁知道一头异形兽都没出来,该不会是到它们冬眠了吧?”

“就是我们冬眠了,这群怪物都不会冬眠!”

“它们安分点还不好吗?我倒是宁愿它们一直这么安分,至少咱们能多点安全感。”

“我也希望。”

“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这群会团队合作的异形兽,为什么这么安分?”

几个年轻的开采兵面面相觑,每个人脸上都闪过了犹疑,其中一个略成熟的面孔皱了皱眉头,忧心忡忡道:“它们……该不会又成长了,想搞一出大的针对我们?”

不好的联想瞬间爆炸,另一个反应快的开采兵立马道:“不行,必须要给军团长和少将汇报一下。”

“对,以防万一!”

训练了一半的开采兵们浩浩荡荡地结伴而行,聚集着将此事汇报给了坐在办公室内的军团长,而戴着口罩,正从走廊另一侧走来的阿舍尔,便正好听到了几个开采兵的大嗓门——

“军团长,我们怀疑这群异形兽可能有诈,这一周它们太安分了,一次都没出现过,这根本不符合它们的活动情况。”

“是啊军团长,会不会是在我们没注意的时候,它们又进化成长了?这想想怪吓人的……虽然它们不出现干扰工作是好事,但我现在心里总毛毛的。”

“……它们会不会在暗中谋划什么?”

站在门外的阿舍尔有一瞬间的心虚,他勾了勾口罩边缘,心道不是异形兽在谋划什么,而是前几个晚上他和子嗣们夜宵吃过头了,近日来这片开采范围内,几乎不见其他异形兽。

谁能想到,这群曾经在开采兵头上作威作福的怪物,竟然这么不惊吓。

阿舍尔驱散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抬手敲了敲门。

刹那间,办公室里十几双眼睛同时转向聚焦在他的身上。

眉眼昳丽,被口罩遮住半截面孔的青年略微颔首,轻声道:“……我想,A-80药剂或许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