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如再问问, 这假货会不会为你们繁衍子嗣!”
意识碎片尖锐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复古欧风设计的会客厅里,半透明的屏障可以阻挡虫群们的靠近,却不会影响声音的传递。
坐在沙发上的黑发青年指尖微动, 丝缕般的精神力无声贴着地面溢出,不曾引起任何注意。
【精神力网搭建进度:98.99%】
同时, 唯一刺耳的声音暂停,抱臂站在一侧的迦勒眉眼桀骜难驯, 他抬手像是听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掏了掏耳朵, 无所谓道:“哦。”
旦尔塔眯眼,猩红色的竖瞳聚焦在阿舍尔的身上, 祂问道:“妈妈想孕育幼卵吗?”
提问落下的瞬间, 旦尔塔的竖瞳轻微收缩, 像是感知到了某种无声的信号, 安静蛰伏的精神力搭建桥梁,变成了创始者号上第一个被点亮的对象。
【精神力网搭建进度:99.25%】
阿舍尔一脸冷漠, 回答得毫不犹豫, “不想。”
……玩情趣可以,真生还是算了,白发子嗣那样的诞生方式已经是阿舍尔能接受的极限了。
“好, 我知道了。”回答的声音温和又驯服,好像本该如此一般自然。
意识碎片:???
你知道什么了你?虫母说他不想生啊!!一个虫母怎么可以不生?!
乌云也同样神情不耐, 他瞧着那抹虚浮在半空的意识碎片格外嫌弃, “妈妈不想生就不生,关你P事?你是负责管虫族生育计划的?”
说着,乌云挑眉, 看向伽德伽斓,“兄弟, 咱们政府有这官职吗?”
伽斓反应更快,他低头翻了翻联络器,佯装查看,然后顶着一脸无辜,“没听说过。”
“呵,”伽玛冷笑一声,虽然红着耳廓,但说出口的话依旧狠,“说话难听的家伙应该大卸八块。”
意识碎片冷笑一声,“一个虫母不负担起属于自己的职责,他不配叫虫母!果然是自私又卑贱的低劣种族!”
“……那又如何?”塞克拉反驳,“怎么,妈妈不想孕育幼卵,就能导致虫族灭绝?我怎么不知道虫族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
他不耐烦地轻“啧”一声,异域风情的面庞上多出几分对意识碎片的厌恶,“一口一个低劣种族,你是觉得我们虫族就很高贵?”
“当然!虫族是最高贵的种族!由神明捏造的种族本就应该凌驾于一切生命之上。”
说这话的时候,意识碎片态度里的高傲几乎溢出屏障。
在它的认知里,除了神明亲手创造出来的虫族,宇宙中的任何其他种族都不配与虫族相提并论,就像是一座金字塔,虫族可以站在顶尖的黄金位置,而其他生命……只能永远地待在最下方,变成被奴役、控制的对象。
意识碎片试图将重建的虫族捧向高位,但谁知当事者却一点儿不在意。
“……可如果没有妈妈,我们还被埋在尘埃里呢。”伽德的声音很轻,却很有力道,“你没有资格这样说妈妈,谁都没有资格。”
意识碎片一意孤行地认为阿舍尔配不上虫族,可在虫群心里,却恰恰相反——他们认为自己才是配不上妈妈的那一方。
相遇时虫群们所具有的外在形象丑陋、狰狞、恐怖,对于正常审美的阿舍尔来说,那怎么不是一种视觉上的折磨?
虫族先祖选择的返璞归真作用在后代的虫群身上,他们变得原始且不懂变通,一个个成了活在原始时代的落后野兽,那些在始初之地的日子里,他们和虫母之间的差距犹如鸿沟——
虫群们一个字、一个字练习发音说话的时候,虫母需要在精神力的辅助下辨识他们的表达内容;在虫群们歪歪扭扭地学习写字的时候,虫母会捏着书脊充当他们的老师;在虫群们围着草裙茹毛饮血的时候,虫母则捏着食物干干净净地坐在另一边,偶尔还会帮他们擦拭弄脏的口器……
是原始与现代,粗鲁与精致,野性难驯与优雅入骨的巨大差距。
可这些也本不是属于虫母的职责。
偶尔虫群们甚至会感谢妈妈选择离开的那几百年,在艰难的等待和寻找中,他们看到了自己和阿舍尔之间的差距,而六百多年的时光,足够虫群们学习到更多的东西,从而拉近与虫母的距离。
他们想要得到妈妈的认可。
他们也想尝试进入妈妈在的那个世界。
变得优雅,可以读懂诗歌,会看懂实验数据,能和虫母有共同话题。
伽德一字一顿道:“真正配不上妈妈的,是我们,是现在的虫族。”
这话就像是一根针狠狠扎在了意识碎片并不存在的心脏上,它尖锐的唾骂声格外刺耳,此刻完全没有一个神明造物应有的姿态,反而像是街边发疯的神经,歇斯底里,恶毒又癫狂。
但显然它的疯狂是无用的,意识碎片每说出一句针对阿舍尔的话,就会有一个雄性虫族站出来反驳;意识碎片每每将虫族架于无上的高位而贬低阿舍尔,就会有虫群反向拉低自己的位置,将他们的妈妈奉若神明。
在这场争论进行的同时,坐在沙发上的阿舍尔反倒听得津津有味。
模拟器略有无语。
【宿主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我有什么好说的。”
阿舍尔眯眼,他靠在柔软的抱枕之间,手里还端着温度正好的茶水,明明是话题的中心,但此刻看起来却是最像局外人的存在。
他道:“他们能多吵一会儿也好……这也算是延长时间,不是吗?”
模拟器提出合作后,阿舍尔曾询问过在对上意识碎片的时候要如何行事,毕竟在此之前他甚至并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如果没有模拟器的告知,自然也无从知晓意识碎片对自己的杀意。
按照模拟器的说法,它与意识碎片出自同源,在神明创造它们二者的初期,所具有的力量便是以意识、灵魂为主的精神力方面的能力——
意识碎片作为虫神创造出来的更加感性、溺爱的一方,它并不具备模拟器那样受规则制约的数据运算能力,和近乎bug的读档存档,它的力量更加自由,意识抹杀、灵魂吞噬、大脑控制均可实行。
至于模拟器则因规则受制,即使它所具备的能力更加强大、多功能,可一旦使用时不符合虫神为其限定的规则,那么它只能如旁观的观众一般,无法插手。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它们永远强盛。
在虫神陨落、虫族没落的那些年里,模拟器和意识碎片飘荡在广袤无垠的宇宙深处,它们拥有神明分割下来的力量,但到底并非虫神主体,哪怕只是休眠漂泊,也会平白消耗力量。
阿舍尔的出现,则为模拟器提供了运转的能量和规则内可运行的机会。
于是长久时光中缓慢被消耗的模拟器再一次被充盈,裹挟着危在旦夕的阿舍尔降落至始初之地,开启了一场名为“完美虫母”的模拟计划。
但意识碎片的执迷不悟却让它的力量消耗更快——它一面想着利用阿舍尔作为虫母,去拯救困于王虫黑暗统治下的虫群;一面憎恶被选择成虫母身份的人类,从第一次试图抹杀阿舍尔的时候,意识碎片的力量便开始大幅度损耗。
——虫神溺爱虫族,但也害怕自己汹涌的爱意为亲手创造的种族酿成新的错误,这才有了模拟器的出现。
苛刻的数据测算和永远坚定的理智思维,足以扼杀任何再次令虫群们路线偏移的因素,神明要他的子嗣永远、永远能够在宇宙深空中畅行无阻。
意识碎片本该顺应模拟器的选择,但它偏偏背道而驰,哪怕能力损耗也依旧坚持所谓的高贵姿态,更是剑走偏锋,以其他种族的生命力作为营养,以滋养那早就扭曲的控制欲。
它希望虫族的一切都按照自己的安排来,阿舍尔的存在则是扰乱安排的可恶因素。
但显然,这种私欲并非是虫神当初创造两个帮手是想要看到的。
于是,在阿舍尔和模拟器的对话中,后者曾这样说——
【“完美虫母”这一成就,其实是基于宿主作为虫母而产生的数据推断,成就的名字足以说明测算的结果,在这一基础上,意识碎片想要抹杀您的决定,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与虫神“希望虫族更好”的意志背道而驰。】
陨落的神明无法约束自己造物的选择,但来源于虫神的力量,则会令意识碎片消耗的成倍增加。
冰人族提供再多的死刑犯为它供给生命力,也依旧是供不应求,更何况此次为了抹杀阿舍尔,意识碎片必然要调动自己的全部力量赌这一把,这也同样是反击的机会。
意识与灵魂层面上的对抗自然也需要精神力做支撑,面对面则避免了精神力在空间上的损耗。
阿舍尔虽然无法与神明的造物抗衡,但在他身后站着的则是爱意浓重、数量惊人的虫群——
六百多年前阿舍尔离开时,芬得拉家族的成员超过五位数,期间日升月落、星辰更替,诞生方式多种多样的雄性虫族离开孕育他们的虫瘿,一点点扩增着属于芬得拉的姓氏。
于是,原有的成功概率从0%一路增长到99.99999%,为阿舍尔和模拟器的合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精神力反哺,就是阿舍尔击杀意识碎片的最优解,但也是不那么容易完成的选项。
阿舍尔借助精神力反哺抹杀意识碎片的存在,模拟器则顺应承诺,彻底与他解绑。
……
当意识碎片沉浸于和虫群们的争论、无暇顾及其他时,在它的眼皮子底下,阿舍尔已然不引起对方注意地搭建起了精神力蛛网——
以阿舍尔自己为中心,一寸一寸蔓延,连接着旦尔塔、歌利亚、迦勒……以及所有身处战舰上的雄性虫族,层层叠叠相互交错。
而这些也不过是冰山一角,只是千万分之一。
自登上创始者号的那一天起,阿舍尔便已经开始着手自己的计划——高级虫母的精神力时时刻刻都在运作着,这也导致了他体内虫母基因的过分躁动,引发一系列的后遗症:
虫翼过度敏感,体内蜜液横生,孕育幼卵的混沌母性空前强烈,空虚的腹腔在叫嚣着对充盈的渴望……它们无一不是精神力过载运作带来的结果。
追溯到阿舍尔从前在始初之地的时候,作为虫母核心的他搭建精神力蛛网,所需要呼唤并得到回应的雄性虫族,勉勉强强也就五位数,有高级虫母的精神力和交错的脉络作支撑,倒也算不上难题。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数千万雄性虫族,那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量。
意识碎片搞偷袭的那个晚上,凝聚着的精神力网内所包含的虫群,也不过是三四成;但如果想要彻底吞噬、抹杀意识碎片的存在,那么阿舍尔需要整个虫族的支持……
在阿舍尔的意识与理智打架、夜里“使用”小狗玩具的同时,他的精神力最开始从遥远的始初之地开始,掠过深渊、荒野、雪原,掠过那颗星球上的每一寸土地,再向四周延伸,包括了天空之城,以及其他六百年间被虫族占据、发展的原始星球。
像是在点亮分布在遥远星域内的灯火,一盏一盏,相互连接的蛛网以始初之地作为第一个目的地,不断地增大、扩张。
登上创始者号后的一天半,阿舍尔从未停止过,数以千万累计的虫群被以他为开关的精神力并联起来,直到此刻,悄无声息地与旦尔塔他们进行最后的相连。
【精神力网搭建进度:99.92%】
几乎就在精神力网要彻底搭建好的同时,原本还与虫群们针锋相对的意识碎片猛然转头,夹杂着怒火和恶意的精神力汹涌如潮水,冲着阿舍尔迎面而来,裹挟惊天之势。
这股恶意满满的力量,所有虫族都感受到了——
“妈妈小心!”
精神力的攻击速度是极快的,但这一刻的时间却仿佛被放缓了。
半透明的屏障横亘在虫母与虫群之间,变成了最难以跨越的巨大鸿沟,挡住了他们想上前保护阿舍尔的行为。
力量巨大,足以砸碎一头大象骨骼的拳头不怕痛似的狠狠砸在那道屏障之上,震声颤颤,却丝毫不见裂隙。
【精神力网搭建进度:99.95%】
同一时间,阿舍尔猛然起身,甩开了手里的茶杯。
温热的红茶洒在地板上,瓷杯破碎发出一声脆响,而原本靠坐时恍若无骨的青年则立如青竹,在气质上完成了从慵懒到凌厉的转变。
此刻的年轻虫母,像是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兼具华美与锋利的匕首。
危险又迷人。
覆盖在阿舍尔虫翼上的薄纱,因为力量的相对冲击而簌簌鼓动,划出一道灿烂的银河;他半长的黑发几乎迎风浮起、肆意翻飞,犹如黑焰烈烈燃烧,透着一股难言的力量感。
争锋剧烈,压力下沉。
整个室内的空气凝重到好像尽数被抽干,体质、抗力相较于虫族差了很多的冰人族首领,则已经脖颈绷出青筋、抓着领口在地板上痉挛抽搐了。
意识碎片从未想过自己的“合作人”会如何,毕竟以它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倘若冰人首领因此而死亡,它也只会觉得那是对方为虫族绞杀“假虫母”而应得的牺牲。
冷漠又倨傲到了极致。
意识碎片在它那张模糊的人面上露出了扭曲的面孔,明明是神灵的造物,但此刻它却偏执如恶鬼降临,恨不得将阿舍尔抽筋剥皮。
绑定在虫母身上的模拟器则进行着规则之内的抵抗,它可以吞噬被意识碎片分散出来的部分力量,却无法完全抹杀对方,这是基于“合作”而被虫神定下的规则,也是模拟器必须找阿舍尔合作的原因。
神明造物汹涌的力量这一次面对面地倾泻而来,宛若巍峨的巨山压顶,沉重又满是威慑。
两股精神力在阿舍尔和意识碎片之间形成了力量碰撞,前者温暖磅礴,后者阴冷暴虐。
室内的气流环绕他们彼此形成了小型旋风,并有逐渐扩大的趋势。
意识碎片俯视着阿舍尔,声音讥讽,“放弃吧,一个假货也妄图抵抗我?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别听它的,我帮你扛着,你只需要专注进行精神力网最后的连接。】
当虫族生命的数量增加到现在这个程度时,想要与整个虫群进行链接并不容易,阿舍尔不停不歇努力了至今,只差最后一点,便能改变当前被压制的局面。
此刻,他并不曾回应模拟器的安慰,只冷漠看向意识碎片,反问道:“你到底是在意我是一个不纯正的虫母,还是嫉妒虫族奉我为宝贝,却不知你的存在?”
这话一出,镶嵌在意识碎片身体上的人脸愈发扭曲,几乎无法辨识出模糊的五官。
它在尖叫:“我怎么可能嫉妒你?”
伴随着意识碎片的反驳,来源于它的精神力力量愈发强盛,那一瞬间竟然压得阿舍尔身形微颤,弯了几分的膝盖。
但也正是意识碎片的反应,让阿舍尔窥见了对方隐藏起来的秘密。
【精神力网搭建进度:99.99%】
雄性虫族可以通过精神力进行交流,但他们却无法如虫母一般化用这部分力量进行攻击或是防御,而精神力反哺则是唯一一个强化虫母,进行同种类型力量对方的渠道。
努力将自己全部精神力反哺给虫母的虫群们,身体逐渐露出疲态——精神力用于衡量雄性虫族所拥有的天赋和潜能,当体内99%的力量被抽取递送给阿舍尔后,哪怕是再强大的虫族,也会陷入无力。
第一个颤抖着膝盖,跪倒在地的是食骨虫族的老大缪。
本身作为海洋环境的虫族,他在登上陆地后对比体能就与其他高级虫族略有差异,而今当精神力开始同步消耗后,从前被他隐藏的差异便也暴露了出来。
反哺时被抽离精神力的体验令缪的太阳穴一颤一颤地刺痛,整片皮肤都有种寸寸皲裂的错觉,在这样的感官折磨下,他也从未停止精神力输送。
第二个倒下的是剧烈喘息的伽玛,精神力的消耗令他难以维持自己的拟态,毛茸茸的粉黄色翅膀瞬间冲破衣服的限制,炸开在身后,伴随着主人的战栗而阵阵颤抖。
他近乎绷紧了每一根与翅根相连的神经,也不想在这样重要的时刻给妈妈拖后腿。
第三个是阿尔法,第四个是西格玛,第五个是伽德……
力竭倒下的雄性虫族数量在增加,但阿舍尔原本弯下几分的膝盖却在一分一分地撑直。
原本下压的身形又变得板正挺拔,哪怕身体内的骨骼发出了疑似错位的摩擦声,但阿舍尔依旧面不改色,言语锐利——
“你真的不嫉妒吗?虫神创造虫族的时候你一直都看在眼里,虫神陨落前又将虫族交给你照顾,在你心里,他们早就是属于你了,对吗?”
“你自诩是虫群在某种意义上的创造者,是他们的父,是他们一代一代发展变化的见证者,但因为虫神的规则限制,你只能不甘地藏在阴影中窥视他们的一切。”
“理论上说你无法插手虫族的发展,但是你真的什么都没做吗?”
顶着莫大精神力压迫的青年仰头,漂亮的面孔上挂着几分冷意和嘲讽,“你,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吗?”
一字一顿的反问格外有力,让意识碎片刹那间有种被看透的惊惧。
辅助阿舍尔抵挡冲击的模拟器有一瞬间的数据白屏,它急不可耐地追问阿舍尔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此刻阿舍尔无暇顾及模拟器的发问,他抽空看了一眼悬空在不远处的进度条——
【精神力网搭建进度:99.99%】
最后0.01%陷入了令人焦灼的卡顿,阿舍尔需要时间,连接虫族全员的精神力网也需要时间。
他只紧紧盯着意识碎片那张模糊到可以隐藏很多秘密的面孔,一边观察细微变化,一边质问道:“其实你已经做过了对不起虫族的事情,不是吗?”
那张人脸面孔紧张地颤了颤。
阿舍尔心里的推测轮廓越发清晰。
“你做了对不起虫族的事情,但因为是间接促成,所以你一直都安慰自己与之无关;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来你甚至真的相信了自我安慰,把自己变成了无辜的那一个。”
意识碎片:“你在说什么……我没有!我根本就没有!”
阴冷暴虐的精神力在这一片刻出现了细微的不稳定,当意识碎片陷入自证陷阱的时候,阿舍尔看到悬空的进度条正缓慢地推进了最后0.01%的进度。
攻击与抵抗的精神力陷入了诡异的僵持,来源于意识碎片的精神力无法再进一步,而被虫群反哺精神力的阿舍尔也只能僵硬在原地,静待转机的出现。
但他知道快了。
阿舍尔:“……王虫的贪婪和吞噬同族的认知,是你一手造成的吧?”
几乎是在青年话落的瞬间,来势汹汹的精神力如露出破绽般的剧颤,而原本卡顿的进度条,也终于在最后一刻推至完全——
【精神力网搭建进度:100%】
刹那间,两道相对的精神力如烟花炸开,整个被半透明屏障包围的空间近乎被刺眼的白色吞噬。
在一切被白色笼罩的瞬间,旦尔塔眯眼,隐约看到了那对生长在虫母肩胛上的虫翼,似乎……完全张开了?
千万虫族与虫母相互连接的精神力在短暂的某一刻里抵达巅峰,又迅速溃散。
被反哺的精神力顺着网格脉络回归至雄性虫族的身体,当旦尔塔恢复力量冲上前时,原本千斤之力都无法击碎的屏障则骤然碎裂,变成碎片消散于空中。
“妈妈!”
“怎么回事?妈妈呢?”
“快点找到妈妈!”
刺眼的白色光芒开始逸散。
精神力回归的虫群们一个个刚恢复身体的控制能力,就不要形象地拖着酸软的四肢,哪怕手脚并用、哪怕眼眶被白光刺激得通红流泪,也要冲进去寻找虫母。
前几秒钟精神力的对峙快得就像是一场梦,甚至没等虫群们反应,他们就再一次陷入了虫母消失的恐慌。
灼烧眼球的白光终于散开,躺在不远处的冰人族首领不知死活,而跪倒在沙发前的旦尔塔,只僵硬着面庞,在手掌中捞起了一截轻薄的纱。
“……怎、怎么回事?”近乎手脚并用、差点儿被茶几绊倒的迦勒猛然扑了上去,抓着前半截还攥在旦尔塔手心里的薄纱,满脸不可置信,“妈妈呢?”
宽敞华丽的会客厅针落可闻,安静到几近窒息。
慢了一步的塞克拉拖着无力的身体,一寸一寸把自己挪过去,问了重复的问题,“妈妈呢?”
“……妈妈去哪儿了?”
这一刻的虫群似乎变成了一个个只会重复问题的复读机傀儡,他们的视线慌忙交错在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会客厅里,从沙发到茶几,从洒落的茶水到破碎的瓷杯,从花纹繁复的踢脚线到铺在地板上的薄绒地毯……
什么都没有。
那抹古怪的意识碎片消失了,但似乎还带走了他们的妈妈。
乌云拧眉,脸上尚存被抽取精神力的苍白,“旦尔塔,你是第一个过来的,你看到妈妈了吗?”
半跪在地上的红发始初虫种毫无反应。
“旦尔塔!”乌云一把扯住了对方的衣领,咬牙问道:“你最先过来的,你看到妈妈了吗?”
“……没有。”
祂的声音很干涩,却也很清晰。
一瞬间,整个虫群都陷入了沉寂。
“用精神力感应啊!”缪忍着大脑刺痛提醒道。
白光出现前的那一刻,几乎抽尽了虫群的精神力,此刻他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个个强撑着力量,试图用那微小到如烛光一吹就灭的精神力寻觅虫母的踪迹。
四四方方的会客厅忽然变成了无边无际的荒漠,虫母的消失和精神力的损耗令虫群们寸步难行,只一个个如没了嗅觉的小狗般小心翼翼四处搜寻。
忽然,伽玛出声道:“我好像感应到了!”
“在哪里?”
“妈妈还好吗?”
“受没受伤?”
“嘘——安静,”伽玛喘了口气,超负荷的精神力令他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却还是坚持着顺着那股微弱至极的呼应摸索。
片刻后,伽玛跪倒在地方,在众位虫群的注视下,缓慢而小心翼翼地伸手,自茶几下方摸索出另一截断裂后绕在一起的薄纱。
那是曾经披在虫母肩胛后侧,用于笼罩虫翼的装饰纱衣。
“……在这里。”
虫群们围了上来,几乎不曾留下空隙。
伽玛双手轻轻捧起那抹薄纱,声线颤抖,“把、把它掀开,小心点。”
旦尔塔凝眉,僵硬的神情里模模糊糊多了几分难言的古怪。
麦色的手指稳稳当当地捏在了薄纱的边角,在所有雄性虫族紧张的注视下,旦尔塔近乎战战兢兢地拉开了第一层覆盖在上层的薄纱。
底下什么都没有。
虫群们放下了半口气。
当旦尔塔捏住下一层的薄纱时,虫群们则下意识提起了气。
出于某种几乎不可能的猜想,旦尔塔的动作小心到了极致,那双能轻而易举捏碎颅骨的手掌稳而柔和,掀起的动作甚至不曾影响下摆处垂落的布料。
又是空荡荡,只埋着下一层的情景。
乌云吞咽唾沫,明明不曾缺水,但此刻他却觉得要干渴致死,“……妈妈真的会在这……里面?”
他的询问声有些扭曲,过度消耗精神力的后遗症不止会影响虫群的体能,更会钝化五感,如果不是伽玛还有残存的精神力可用于支配,他们大抵翻遍整个会客厅,都找不到任何属于虫母的痕迹。
伽玛:“我不知道,但是这里面……”
他微顿,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我在里面感知到了妈妈的精神力信号。”
“……可、可是妈妈怎么会只有这么一点。”说出这话的时候,塞克拉已经快哭了,他的脑海里回放的全部都是从前被王虫啃食成断臂残肢的虫族,生怕自己等会儿在薄纱间看到什么。
……这么小的位置,难不成妈妈只剩下一根小手指了?
一想到这里,几百年没哭过的塞克拉红了眼睛,“妈妈他……”
“闭嘴。”旦尔塔呼出一口气,手指稳当地继续揭开下一层缠绕的轻纱。
本就被团得只有巴掌大的轻薄布料缠得很密,旦尔塔神经紧绷,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抽丝剥茧。
在所有雄性虫族都屏息凝视的时候,那截半透的轻纱终于到了最后一层。
歌利亚凝神,“那是幼卵?”
“……我从未见过这么小的幼卵。”
轻纱底下藏着一枚被模糊了轮廓的迷你幼卵,只有鸡蛋大小,白得晶莹清透,像是颗清亮的珍珠熠熠生辉。
“旦尔塔,你快点!”乌云催促道。
“别催。”旦尔塔终于揪起了最后一层,在祂的动作下,这枚小巧精致的幼卵终于露出了全景——
被捧在始初虫种宽大掌心里的,是一枚丰腴圆润的椭圆状幼卵,通体莹白,色泽清透漂亮,外层浮现着一种珍珠般的质地,内层隐约有薄膜隔断。
当旦尔塔捧着幼卵对准光源时,只能看到一抹朦胧的影子蜷缩在卵膜深处,难辨轮廓。
虫群:……
一阵沉默蔓延在雄性虫族之间。
片刻后,精神力耗空的迦勒满脸恍惚地开口,“……妈妈,在里面?”
“在里面。”旦尔塔点头,“我感受到了。”
因为和虫母有过身体交融的机会,当幼卵出现后,旦尔塔下意识就知道妈妈必然在里面。
虽然祂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歌利亚面色微冷,“我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就怕对妈妈的身体存在未知伤害……”
“不管怎么说,先把妈……幼卵放进饲育箱里吧。”伽德开口:“虫族幼卵扔野外都无所谓,但这是妈妈,外界环境那么多细菌,万一有什么不干净,或者磕磕碰碰的……”
后面的话甚至不用伽德彻底说出口,原本一个个浑身无力的雄性虫族都硬撑着站起来,从前彼此看不顺眼,此刻倒也勉强相互帮扶,狼狈地站了起来。
歌利亚此刻甚至无力操控战舰意识而呼唤机械臂,几个虫族彼此对视,最终只能扶着墙往有饲育箱的医疗室走。
只是才走两步,五感逐渐恢复的虫群猛然僵在原地。
——咔嚓。
像是什么破裂的声音。
虫群们面面相觑,扶着墙壁,视线落在了旦尔塔的掌心中央。
那枚珍珠色泽的幼卵,已然出现了一道浅灰色的裂缝。
虫群:!!!
“旦尔塔你是不是力气太大了!”迦勒抖着手想接过来,却又有种不知道如何下手的慌乱。
旦尔塔神色阴沉,“我根本就没用劲!”
迦勒:“那谁知道你到底用没用劲啊!不然卵为什么会裂开!”
“怎么回事?”乌云:“靠,妈妈不会提前孵化吧?这幼卵分明还没长成虫族幼崽正常孵化的程度啊!提前孵化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啊?”
“妈妈要早产了?”
“谁力气恢复得快?赶紧拿饲育箱去!”
“还保持什么拟态!赶紧变原型得了!旦尔塔你就待在原地别动,塞克拉你滚快点!拿翅膀在后面扇上蛄蛹!”
……
五分钟后,连滚带爬的雪鬼蝉(塞克拉)甩着翅膀,用口器顶着一个饲育箱,自走廊的尽头蛄蛹过来。
歌利亚打开饲育箱,并抱起来悬在半空中,恍若一场交接仪式。
而一直僵硬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的旦尔塔则浑身紧绷,小臂上映出了青筋的脉络,终于在艰难的屏息后,将出现一道裂纹的幼卵放进了干净又温暖的饲育箱里。
嗒。
透明箱盖被扣上,隔绝了外界的空气和细菌。
这一刻,几个靠在墙壁上的虫群终于松了口气,才一个个靠在滑坐在地,围着中央的饲育箱,陷入了某种失神与呆滞。
片刻后,旦尔塔道:“……我这辈子只认妈妈一个。”
迦勒:“哈,谁不是呢?”
“我也是。”乌云应声。
“嗯,一样的。”伽斓轻笑,“有妈妈就足够了。”
“是啊,有妈妈就足够了。”
不论意识碎片说得有多冠冕堂皇,不论阿舍尔是不是真正的虫母,不论妈妈愿不愿意为他们孕育幼卵。
正如旦尔塔所言,祂和他们,此生只认妈妈一个。
先是阿舍尔,后是妈妈,最后才是虫族的虫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