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咕嘟。
程如一咬牙紧闭双眼,浑身上下皆被混着血味的热气不断灼烫着。
他整个人被悬吊在血锅上,双臂发麻,脚下是锅中翻滚的同类骨血,沸腾嘈杂声,一如冤魂哭嚎。
罗少枫坐在控制铁锁的机关旁,时不时还伸手扳动两下。就在程如一以为自己要掉进血锅里被煮烂时,铁锁却又缓缓地升了起来。
程如一想骂人。愿望的强烈程度,远超当初在镇抚司里被严况折腾的时候。
罗少枫阴沉着脸道:“怎么不说话?”
程如一心里早把会的脏话过了个遍,但他没开口,一是太疼,二是还不想真的被煮。
程如一心道:他不是说要跟自己讨回点东西么?这明显是话里有话……诶,但我就不问,我就不好奇……憋死你!
总之,在罗少枫说出自己要“讨什么”,为了什么而讨之前,是不会真的把他煮了的。
但估计……也拖不了多久。
本就脱臼的双臂,又被不断收缩的铁链拉扯,疼得程如一想撞墙。
他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是后悔了,为昨日的突如其来的勇敢而后悔。
昨夜在韩乐坟前,四人抱成一团时,严况忽然压低声音道:“别声张。接下来我说的记好,你们照做,之后我会解释。”
程如一早有预料。韩衙内和林江月不解,却还是信任严况,哽咽声虽小了些许,却都没说话。
“罗少枫走后,我会当众说他可疑,我会因反驳而离开。在我回来之前,你们不要讨论任何不利于他的观点。”
出于同门、血缘之间的信任,林江月和韩衙内都照做了,所以才有了昨夜客栈里那一幕。
程如一觉得大家都很会演戏,当严况摔门离去时,那落寞的背影,让他几乎快要站起来追上去。
而严况直到深夜,再三确认客栈里没有眼线后,才从程如一的窗户一跃而进。
众人也正齐刷刷的坐了一排等他。
夜深灯熄,众人不敢将屋中点得太亮,幽幽烛火中,程如一和严况句句相扣,将其间推测一一道来,他也从衣袖里取出了那块秋香色的布料。
最终,严况道:“硬来恐怕不能奏效。我总不能真将一府同知抓起来拷打,他那身体,怕是两下也挨不过。”
说着严况还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程如一,仿佛在夸他身体好。
程如一心道这种夸奖不要也罢。思索片刻,他还是挺身而出道:“最怕的是他死不承认,玉石俱焚,届时最后的线索也没有了。”
他下定决心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豁不出老脸……见不着王。”
见着了。不光见着了“王”,还见着了这人间少有的地狱景象。
程如一心道:严况若见了这副嘴脸的罗少枫,恐怕要立刻将“阎王”头衔拱手相让了吧……
程如一浑身都被热气打湿了,额上也不住滚落汗珠,他心中默念道:严况……你能找到这儿的吧?一定要找到啊……
不然……我可真的要死了。
……
“怎么进去这么久……”
林江月挠了挠头,她身边蹲着韩衙内和严况。
三人正躲在府衙不远处的暗巷里,面前则用堆满了杂货的驴车打掩护。
韩衙内惴惴不安道:“这都快一个时辰了,大嫂不是说半个时辰准能把罗少枫引出来吗?”
“大嫂?!”
林江月找错重点,瞪大杏眼指了指府衙,又瞥了瞥严况,最后看着韩衙内道:“啊?他俩?”
原本一直紧盯门口的严况,终于忍不住了道:“废话少说,盯紧了。”
林江月却还自顾自的嘟囔着:“难怪你当年不喜欢师姐……”
“……师妹。”严况转移话题:“我还以为你会真的坚信罗少枫到底,不会肯听我的。”
林江月愣道:“哪儿的话,你不是我师兄么,况且你说得……”
她挠了挠头,秀眉紧蹙道:“说的也有道理……罗兄过于清白又没证据,尤其是那块布料,算是铁证如山了。”
韩衙内揉揉鼻子道:“可我还是不太明白……”
林江月白他一眼道:“……那你是傻子。”
韩衙内有些委屈,但还是听话的仔细盯着府衙大门,低声道:“……大嫂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严况瞬间蹙眉,捏紧了掌中剑。
……
程如一浑身湿透的被放了下来。他恍惚中试着动了动手腕,瞬间疼得清醒了过来。
罗少枫缓声道:“放心,不会真的把你扔进锅里。状元郎身份尊贵,怎能匹配如此潦草的死法? 别急,别急……我已替你想好了最为完美的死法,保证你满意。”
程如一默然不语,干脆闭眼装死。罗少枫却有些不满道:“状元郎怎么不说话?”
程如一心道:说什么……难不成我还应该谢谢你?
他继续装死留存体力,却听见头顶那人轻声道:“装死啊。莫非那日在贾川面前,你也是在装死?”
程如一立时睁眼。
他喘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听见罗少枫继续淡淡道:“你说,我对你有恩。但你怕是没弄清楚,你欠我的,可不止是那点子米面银钱。”
“他说,新来的状元郎好姿色,好模样……的确,的确啊。”
程如一被那张骤然凑近的脸,吓得心头猛然一缩。罗少枫那双眼也很好看,浓眉星目,气韵端庄温和,但此刻却盯得程如一发毛。
“是你……”
“没错。”罗少枫轻笑一声:“这世人总说红颜祸水,女子美貌常有不幸纠缠,却不知,如状元郎这般过于清秀的男子,也会招人惦记啊。”
程如一阖了阖眼。他记起当日在枫州府衙,贾知府假借公务,将他骗到书房,在他的茶杯里落了迷药。
他当时神志不清,却隐约记得有人闯进来坏了贾川的好事。而当自己再度醒来时,便是躺在自己家中了。
罗少枫适时道:“想起来了?”
程如一万万想不到,自己当日的救命恩人,竟会是此刻面前玩弄人命的疯子。
“当时,我还以为你是个清白正直的……所以三番两次接济你,甚至不顾得罪贾川,闯进书房救你……”
“但你……但你!”罗少枫忽然激动起来,一脚踢向程如一心口怒道:“你竟然和他们一样!都是些肮脏下流的东西……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可你又蠢又笨,堂堂新科状元沦为阶下囚!你知道吗……你知道我有多失望吗!”
程如一咳了两声,好在罗少枫瞧着病殃殃的没什么力气,这一脚倒也踹得没多痛。
但他不明白……罗少枫这说的是什么话?
他缓了口气,终于开口道:“罗大人,你又不是我老汉儿,我再怎么下作、无耻、不要脸……又同你有什么干系?”
“住口……”
罗少枫因情绪激动而咳了起来,原本苍白的脸瞬间因回不过气而有了血色,霜灵见状连忙上前替他顺气,且恶狠狠的看向程如一。
霜灵道:“大人,他如此不知好歹,我替你拔了他的舌头!”
程如一却仰头继续道:“你是救过我不假。可我再怎么趋炎附势,罪大恶极……如今的您,又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来教训我?”
霜灵闻言抢先怒道:“贱人!大人当日都是为了救你才!”
“霜灵。”罗少枫打断她,低声道:“不必解释,把他给我重新吊起来……”
程如一心道这下完了。该说的都说了,那可就真的要死了。
锁链滑动声又在耳边响起,程如一再度被吊了起来,不过这回脚下不再是那口热血沸腾的锅。
他足尖离地三尺,身子悬在半空,脚踝上则被拴了一串头颅般大小的铁球。那腕上锁链适时缩短,正缓缓牵起一颗铁球,悬空足下。
程如一狠狠咬住下唇,遏制住快要脱口而出的痛呼。
一连串骨骼脆响在耳膜中响起,程如一已不知自己是哪处关节脱臼,那铁球怕是一颗便有五六十斤,如此扯动,直叫他浑身关节疼痛难当!
不消片刻,程如一已是面色惨白,汗珠满布,浑身上下仍旧不时有脆响传来,双腿麻木得仿佛失去知觉,浑身都宛如针扎火燎一般。
罗少枫寻了个板凳坐下,低声道:“此刑名唤玉女垂珠,还是镇抚司里传出来的法子,不知状元郎在诏狱可接触过?嗯……也不知你又是用了什么妖媚法子,才从那活阎王手底下囫囵个逃出来……”
程如一痛得说不出话来。此刻,他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他开始确信,严况是真的有对他手下留情,那些鞭子刀子留下的皮外伤,都勉强能忍一忍,甚至还能有力气还口贫嘴。
可如今这般,骨血快被一寸寸撕裂的痛感……
“你……杀了我吧……”
程如一心中绝望,他怕自己根本熬不到严况发现这里了。
是啊……他们怎么能想得到,这窝点就在府衙的密室里?玉面阎罗和他的傻弟弟以及那嫉恶如仇的林女侠,只怕……还在外面傻等吧。
“我不会杀你。”罗少枫仰头,望向顶头笼中那些胆战心惊且呼吸困难的人。
“待你浑身的关节和骨头都废了之后,我会把你也关进笼子里,然后运出城,卖到那些……”
“人们都吃不起饭的地方。”说罢,他低声的笑了起来:“你猜猜,到那时候,你是会先被人吃掉胳膊……还是腿?”
程如一瞳孔一震,忍痛道:“你……你说什么?”
“岁大饥,人相食……妇持儿烹,且烹,且哭。”
罗少枫拉长了调子道:“状元郎,不会连这些都不知道吧。”
程如一又痛又惊,根本说不出话,只震惊的瞪着下方的罗少枫,恨不能眼睛冒火,在他脸上灼出两个洞来。
罗少枫迎着程如一的目光,笑眼道:“我让这些废人,去填饱同胞的肚子,不好吗?这才是真正的,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啊。”
作者有话说:
放心吧,死不了!但作者快单机死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