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如一愣在原地,脑中思绪一瞬凝结,意识茫茫更若白雪皑皑,直到程如清又唤了他一声,他方才堪堪回过神来。
程如一只觉自己那心脏仿佛是扛包搬货后的手臂,酸痛难耐,又被捏了一下,登时心口发涩,泪也不觉自眼角滚落,实在是这一声梦里常闻的称呼,如今再度真切听在耳中,只叫他百感交集,他甚至未曾盼望过,曾经还当这份情义便是来世也无法再全,如今竟得相聚,又叫他如何能不哭……
程如一哭着哭着又笑出声儿来,他抬手边抹泪花边摇头,想开口却一时又说不出话来。
而能够再度开口讲话的程如清也愣了一愣,随即她才反应过来,檀珠是并没真正毒哑她……在梦里,檀珠选择了在春天与自己好好儿的做了道别,从此以后便是真正天人永隔了。
只是可惜,她们还从没一起经历过春天。
深秋夜凉,好在炭火烧的足够,屋内烛火幽幽更添心中暖意,程如清并不觉冷,只是觉得心中有些空落,但看着眼前泣不成声阔别已久的兄长,她还是勾出抹笑意来,试图抬手替人拭泪,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早就肿成了猪蹄,被纱布包得里三层外三层,根本动弹不得。
“好……好清儿,哥不哭,哥不哭……你快歇着。”程如一见状连忙虚握一把,将程如清双手搁下,又小心翼翼屈指贴了贴人额头,微热触感惹起他眉心紧蹙,小声嘀咕道:“雪清丹怎么也有失灵的一天……官……严大人他吃了明明很快就活蹦乱跳了……”
程如清只痴痴望着眼前记忆中的面孔,缓缓开口:“哥……他们跟我说你死了。”
程如一神色一滞,随即站起身来蹦了两下,又往地上烛火投射出来的影子上踩了两脚:“清儿,那是他们骗你呢!你看,你哥活得好好儿的!是人,不是鬼!”
程如清傻笑了几声,随即面色一暗,却是欲言又止。程如一自然看出不妥,连忙又坐回到她身边,掌心轻蹭人发顶安抚道:“清儿,檀姑娘……她你节哀吧,我回来了,往后我会照顾你……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了。”
程如清闻言抬眸,听人提及檀珠,她自是心痛,但她也不会忘了檀珠说过的话。
要活下去的。要活着离开这儿,要飞出围墙,代她去看更广阔的天地。
“哥……”程如清抿了抿结痂的唇瓣,犹豫着轻声道:“我那天隐约也听见了一些。你是还活着,但程如一……”
“是不是……还是死了?”
……
另一客房内,韩绍真正负手在房中来回踱步,严况坐在一旁一言不发,林江月和韩凝则是一个嗑着瓜子,一个正翘着二郎腿喝茶。
“我说爹,你别晃了,我头晕诶……”韩凝搁下茶盏抗议道,说着还伸手去林江月那儿抓了一把瓜子,却被韩绍真狠狠瞪了一眼。
韩凝立刻乖乖闭嘴嗑瓜子,韩绍真望着严况叹了口气道:“况儿!事已至此,你再想远离是非,想要置身事外,怕也是不能了……!老夫这回为了你,不仅告了长假,还亲自赶到这千里之外,可谓是豁出了老命来帮你了!你怎能如此不领情,还赶人走呢?”
严况闻声抬眼望着他道:“正因为生命宝贵,相爷还是快些回京为好。”
韩绍真一脸无奈道:“好,好啊你!你听听,你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韩凝有些替韩绍真不平道:“大哥啊……咱爹是真心帮你,你就看昨天,倘若咱爹他不来,大嫂不就被那老何头给抓了?”
严况闻言不由神色一紧轻咳两声,韩绍真则是皱起了眉头,略有疑惑的望向了韩凝又转而看向严况,而林江月直接忍不住笑出声了来。
严况觉得此处可能需要解释。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好在林江月及时岔开话题道:“师兄,若是没有你……呃,韩相公,我跟衙内,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能与你何程先生汇合。”
韩凝也跟着道:“对啊大哥,要不是爹在唐门的眼线告知我们,近日并无外来人拜访堡主,林女侠恐怕就要带着我直接杀进唐门了……”
那这还的确够严重……严况心说:唐门机关暗器无数,林江月自己一个人,仗着力大无穷武功高强,还能有去有回,可若是带着韩凝,怕是有去无回了。自己光顾着带程如一解开心结,却把这个傻弟弟跟莽撞师妹,无意中置于了危险之中。
思及此,严况略有些愧疚,神色也不由缓和了不少。
韩绍真见状,找准时机叹了又叹道:“你说要查案要报仇,老夫这些年也没有拦你吧?你任性非要私放朝廷死囚,老夫也不惜仕途,亲自出手替你料理了麻烦……老夫知道,当年韩家的事,你放不下,苍山暮雪谷的事你也放不下,你如今既如此心急,那老夫就帮你一齐查!老夫亲自来帮你还不成吗!”
听得此言,严况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竟生出三分动容,转而却又黯淡下来,似是难以相信韩绍真这个满心功利之人,会真的抽出时间来帮自己。
然严况自知时日无多,他苦苦追查数十年都未曾有过的结果,难道有了韩绍真这个助力,真能半年几月便能得到真相?
听见韩绍真提及“苍山暮雪谷”,林江月却是十分激动,直接拍案而起道:“师兄!当年的事,你是不是已经查到什么了!到底是谁出卖了我们?到底是谁害了师父!我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见林江月异常激动,韩绍真却是敛了神色淡淡笑道:“林姑娘,苍山暮雪谷当年之事,老夫也知道的七七八八,而那真正的幕后黑手……”
韩绍真话未说完,却闻窗外骤来一声异响!
窗纸碎裂瞬间,一道冷箭也随之破空袭来!
严况立时起身撞开韩绍真……箭矢直直钉入墙体,更是带下韩绍真一绺鬓边白发。韩绍真眉心一紧,刚欲开门喊人,却被严况搭住肩膀一把拉回身后,同时,箭雨再度破门而来!
林江月见状也握起大刀出手抵挡,韩凝见状慌张不已,连忙躲到林江月身后,大喝道:“不好!有埋伏!”
“这还用你说!”林江月无奈应道,掌中刀光翻转挡下箭矢,严况也顺手抄起一把凳子,替自己与韩绍真掩护,心中却是尤为不安。
程如一跟重伤初愈的程如清还在另一间客房里。
状况突发,意外难测。面对眼前情形,韩绍真仍是强压惧色,神色定定道:“看来老夫的人已经全都被他们给害了……来者不善,更不知对方带了多少弓弩箭矢部署。”
韩绍真眉头紧锁,眸中却忽地灵光一动,随即他深吸一口气道:“况儿!你跟林姑娘先带韩凝突围出去!那边有个柜子……老夫,就先进去躲一躲罢!”
韩绍真此言一出,严况神色登时一滞,心中担忧顿化双层,韩凝则是直接喊道:“不!爹,我不……”
“住口!”韩绍真却及时厉声打断道:“此处没你说话的份儿!老夫毕竟是宰辅!不论对方是何种势力,想也不敢随意造次!况儿,听我的,走!”
林江月一手抓着韩凝一手挥刀抵挡,自是无暇回应,韩绍真此番大义凛然,严况嘴上虽无情,心里却仍是放不下这个血亲。
严况一把抓住了韩绍真手臂,高声对林江月道:“师妹,带人随我杀出去!”
“好!”林江月一甩大红披风将韩凝裹住,刀光挥洒间劈向房门,重刀砍落一刹,走廊中、大厅下,映入眼帘的竟是满地躺得横七竖八的随从和百姓!
但众人并无血迹伤口,也有呼吸和微弱反应,应是只被迷倒,而非被取了性命。
然四下里却并无大批杀手弓箭手,把对面阁楼窗后,竟是只有一人!
一名黑衣铁面人,手持状若罗盘的弓弩,眼下无数流矢,正是自弓弩顶端旋转的圆盘之中飞射而出。仅凭一人之力,竟也能造出千军万马之势,全是仰赖这模样精巧奇异的弓弩。
严况护着韩绍真随即跟上,然而当看见程如一的房门大开,屋内空荡的瞬间……严况只觉眼前一红,心头热血似岩浆爆发般,骤然涌上心头!
“师兄小心!”
严况分神之时,林江月回身上前,一刀替严况和韩绍真挡下几箭,自己臂上却不慎中了一箭。严况立即从一名昏迷的随从手中夺过一把长剑,执剑翻腕抵下流失,另掌则一把将韩绍真推到了门板之后。
严况厉声道:“小心屏息,此地尚有迷烟!”
“师兄!你做什么去!”
林江月眼见严况纵身一跃,竟是孤身迎箭雨而上,直奔那对面的神秘铁面人而去!
眼前箭雨不歇,纵然严况剑法再快,仍是不免被箭矢射中多处,伤势却难阻碍他追查心切,他纵身跃下一楼,又迅速腾身,脚踏楼梯飞身而上,而对面阁楼的黑衣人严况不顾一切逼杀而来……竟是猝然收势!
“况儿!况儿小心啊!”
“师兄,我来助你!”
韩绍真心急如焚连声高呼,林江月见状也将韩凝往韩绍真怀里一推,随即持刀冲杀过去,欲助严况拿下对方,而那黑衣人却立即持弩回身,破窗而出!
“师妹,留下保护韩相!”
严况心知对方定然知晓程如一兄妹的下落,虽一身箭伤,仍旧是一同跳窗追了出去。林江月闻言立时反应过来,连忙回身往韩家父子身边跑去。
严况追着那黑衣人到户外,然茫茫夜色下,严况却看不清那人身影去向,只能凭借多年来办案直接无脑猛追,然而迎面忽来一阵凉意!严况立即后撤下腰,眼前月色朦胧,却能清晰看见一道银光自眼前划过,猝然切断严况肩头所中的一枚箭矢。
而后夜雾迷茫之中,又忽来几声铮铮琴音,正如那日在酒楼之中严况众人所闻一般。那琴音透彻如泉水激石,又如玉珠坠银盘,实乃世间妙音,可惜严况此刻无心听曲,闻声立即横剑身前追琴音而去,却见空中又是几道银光飞转!
一音一弦动,飞射如流失,琴弦交织杀网,夜色之下,视线不清,严况此刻不得不听琴音闪避,而挥剑抵挡之时,那寻常铁器竟被铁弦生生割断!
严况手持断剑不由眼神一冷,此刻却闻夜雾中传来一道幽远声线:“严大人莫再追了,小人不过是想请这二位做个客罢了……”
“他日,必定不缺胳膊不少腿的给您还回来……”
作者有话说:
老韩:老夫要强行组队!
程如一:官人救命,有变态拐卖人口了!
韩凝林江月程如清:这一天天的,怎么这么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