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出这句话之后,郁楚就后悔了。
梁絮白此刻醉得一塌糊涂,无论说出什么话来,都不具可信度,自己如此追问,反倒像是在渴求他的喜欢。
即便只是出于责任感,梁絮白也尽心尽力了。
至少,他是真心实意地对自己好。
枕边人没有出声,郁楚反而宽慰了不少,只当方才的话是梦呓,醒来后忘掉即可。
但是,沉默了好一会儿的梁絮白忽然抱紧了他,鼻尖蹭在他颈侧的肌肤上,旖旎,眷恋,情意绵绵。
“喜欢。”男人的嗓音轻哑,仿佛是介于梦境与清醒之间。
很快,他又重复了一遍,“喜欢。”
郁楚气息微凝,身体略有些僵硬。
这个答案似乎在他的预料之中,但好像又超出了他的预期,让他变得两难,变得矛盾。
空气中依旧浮荡着葡萄酒的甜腻味道,醺醺然,令人迷醉。
梁絮白回答完问题就熟睡了,宽大的掌心紧贴着郁楚的小腹,与里面的小生命保持着共鸣。
郁楚强迫自己放松大脑,不去想那些复杂的事情。
他握住梁絮白的手,犹豫再三,终是没有将其推开。
翌日清晨,梁宥臣来到清月湾为郁楚抽血做产检。
此次除了血常规之外,还需要进行中期的唐氏筛查。
梁宥臣一边抽血一边问道:“梁絮白去公司了?”
郁楚:“他昨晚喝醉了,还没醒。”
梁宥臣嗤笑:“说他不行,非得逞能。”
拔掉针头之后,他将棉签压在郁楚的针孔上,叮嘱道,“多按一会儿。唐筛结果两天后发到你的手机上。”
郁楚压紧棉签曲起手臂,点头应道:“嗯。”
梁宥臣将采血试管放置妥善,摘掉橡胶手套时瞥见了挂在郁楚胸前的那枚翡翠吊坠,他凝眸看了几秒,说道:“吊坠挺好看的。”
这翡翠是梁絮白奶奶的物品,被梁宥臣认出来不足为奇。
郁楚也没隐瞒,如实说道:“这是梁絮白给我的,他说我经常在外面拍戏录节目,戴上这个能辟邪护平安。”
“辟邪?护平安?”梁宥臣挑眉,似笑非笑,“他真这么说的?”
郁楚听出他话里的异常,不禁好奇:“这翡翠……还有别的讲究?”
梁宥臣摇头:“没有,就是辟邪用的,你好好戴着吧,护佑宝宝平安出生。”
说罢又回头交代了几句,“我听梁絮白说你后面没有工作安排了,在家养胎时也要注意适当的运动,对你和宝宝都有好处。另外,下个月需要做大排畸检查,我会提前通知你。”
郁楚:“好。”
梁宥臣吃过早餐之后便离开了,郁楚来到花园消食散步,摘下两朵沾满晨露的白月季,将它们带回卧室插进花瓶里。
梁絮白仍没有转醒的迹象,怀里抱着郁楚的枕头,一条腿搭在被褥上,莫名有些霸道。
秋日的晨光透窗而入,在白色地毡上留下一层层浅黄的光晕。
窗叶微敞,空气中溢满了银杏叶的气息,混着徐徐和风灌入屋内,沁人心脾。
进入九月后,清月湾昼夜温差要比城中心变化明显。
晨起时气温凉爽,郁楚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衬衫,眼下金灿灿的日光落在他身上,平添了几许朦胧感。
他把白月季摆放在飘窗上,转而将堆放在飘窗上的书籍整理回书房,并练了一会儿字。
临近十点,梁絮白总算醒过来了,只是宿醉令他倍感不适,太阳穴如同有无数根细小的针在扎,疼得厉害。
郁楚返回卧室,见他胡乱揉着脑袋,便走近了问道:“你怎么了?”
梁絮白抬眸,嗓音带着初醒时的沙哑:“头疼。”
“还是喝太少了。”郁楚丢下这么一句挖苦的话,而后还是在他身旁坐下,动作轻柔地替他按摩穴位。
待舒缓些许之后,梁絮白把脸埋进他的腰间,问道:“二哥不是说今天要给你抽血检查么,他人呢?”
他对昨晚的事只字不提,想来的确是醉得厉害,没有记在心上。
郁楚淡淡地说道:“已经检查过了,梁院长说两天后医院系统会把结果发到我手机上来。”
梁絮白抬起腕表瞧了一眼,适才意识到自己睡过头了。
他当即坐直身子挽起郁楚的衣袖,于肘弯处瞧见了一个细小的青色针眼,眉梢立时颦蹙而起:“怎么不叫醒我?”
郁楚轻掀眼皮,似笑非笑:“叫醒你做什么,你能替我挨针?还是说五个月之后你替我生孩子?”
梁絮白罕见地没有和他贫嘴,神色亦是正经肃然:“至少在你疼的时候,我会守在你身边。”
或许是习惯了他平日里没个正形儿的模样,如今这般,反倒让郁楚有些不适应,遂将话题转移开:“从明天开始要准备拍摄gg,最近几天会来回奔波,所以我姐姐那边暂时不回去了。”
梁絮白蹙眉:“拍摄gg?不是月中的档期吗,怎么提前了?”
郁楚自我打趣:“可能是gg商怕我跑路吧。”
两家gg代言的时间已经落实,分别定在本月的四号和六号。
翌日,沐蓉安排奚晓晓以及另外两名工作人员跟随郁楚前往江城拍摄,梁絮白因新游戏的事脱不开身,无法随他同去,每天只能抽空给他打打电话。
或逗趣,或惹他生气。
两天后的傍晚,梁絮白约了大哥吃晚餐,向他询问戒指的进展。
虽然那日他被大哥嘲讽了,说他是拱白菜的猪,但大哥最终还是帮他预约了K的设计师。
梁絮白讨好似的给梁锦安斟了半杯香槟,面上盈满笑意:“哥,杰森答应了吗?”
“杰森说今晚给我答复。”梁锦安抬眸,质疑道,“你当真不是图个新鲜,等这阵劲儿过去之后就把人甩了?”
梁絮白语塞:“大哥你怎么老把我往坏处想?咱们难道不是一条脐带长出来的亲兄弟吗?”
梁锦安耐心地纠正他的误区:“这世上能享用同一条脐带的只有单卵双胎,咱们之间隔了一个梁宥臣,这脐带再长也连不上你我,更何况母体孕育出生命之后胎盘会自行脱落,所以我们确实不是一条脐带长出来的。”
说罢又嘲讽道,“当初让你好好学习,你天天逃课打篮球,这点常识都不懂,人家怎么看得上你。”
梁絮白:“…………”
我只是打个比方,你倒来劲儿了是吧?
他平日里横惯了,唯独对大哥这张嘴没辙,每每与大哥碰面,必会被奚落得连根裤衩都不剩。
梁锦安见他吃瘪,忽然失笑:“听说你最近挺上进的,时常在公司加班。怎么突然收了心,愿意脚踏实地工作了?”
梁絮白半真半假地回应他:“赚奶粉钱养孩子。”
梁锦安只当他的混账劲儿又来了,便说道:“行,你俩要是能生出孩子,我给宝宝买一坐岛。”
闻言,梁絮白双眼一亮:“大哥要不立个字据?我怕你反悔。”
梁锦安被他气笑了,还想再损他几句,忽然收到了一条Meta消息推送。
阅览之后,梁锦安将话题带回来:“Jasson同意了,具体事项你自己和他聊。”
Jasson身为K的设计师,他从不问客人喜欢什么样的款式、预期中的婚戒是什么样的,只需要根据客户的性格便能设计出一款独一无二的戒指。
梁絮白和Jasson沟通了两日,在对方给出的两张草图里挑选了一款最适合郁楚的,这事才算彻底敲定下来。
八号这天,郁楚结束工作返回渝城。
这次行程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航班没有被泄漏,所以不存在粉丝接机,或者被媒体记者围堵的情况。
不过在他拍摄gg期间,有不少粉丝从全国各地赶去现场和他见了面,并收到了不少礼物,奚晓晓特意把它们打包寄回来了。
郁楚落地机场时正值上午十一点,梁絮白提前结束上午的会议,亲自开车前往机场把他接回清月湾。
梁絮白下午有一个企划会要参与,他本打算留在家里开线上会议,但郁楚执意让他去公司处理,他只能服从命令,回到了如絮。
他离开之后,郁楚便回到卧室开始午休,睡了足足四个小时才醒来,将这几日的疲惫驱散了不少。
眼下正坐在花园的秋千里刷电影,玉足垂悬,随风摇晃。
恰在此时,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的脚踝,湿湿凉凉的触觉在皮肤上漾开,吓得他立马缩回了脚。
俯身一瞧,竟是只萨摩耶幼崽,正吐着舌头,冲他兴奋地摇尾巴。
郁楚惊疑地与小萨摩耶对视,余光里映出梁絮白的身影,便抬头瞧去,问道:“哪来的小狗?”
“我买的,打过疫苗了。”梁絮白缓缓蹲下,轻轻抚摸萨摩耶幼崽的脑袋,“以后我不在家的时候就让它陪你玩,可以解闷。而且我还听说萨摩耶很会照顾宝宝,以后孩子出生了,也能和它作伴。”
郁楚凝眸注视着低头逗狗的男人,仔细思考这番话的深意,直到对方发现了他的目光,于是迅速挪开。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梁絮白问。
郁楚垂下睫羽,淡声说道:“没看你。”
梁絮白轻笑一声,不与他计较:“走吧,回屋去,张姐的晚餐已经做好了。”
郁楚很喜欢这只小萨摩耶,吃过晚餐,他和小狗在花园里玩了许久,直到星河铺满墨空,才被梁絮白拉回房间泡澡。
“你肚子里好歹还揣着一个宝宝,别太放肆了。”
“如果你只顾着和狗玩耍却不顾惜自己的身体,那我只能把狗送走。”
——被冷落了两个小时的梁絮白如此说道。
郁楚敷衍地答应了他,然后在心里盘算着该给小萨摩耶买什么样的零食和玩具。
泡完澡,他从浴缸里起身,梁絮白迅速捞一条浴巾替他擦净水渍,然后把人抱回房间里。
这个季节的夜晚带着丝丝凉意,被热水泡得红润的身体甫一离开浴室接触到微凉的空气便会战.栗,柔腻的肌肤上很快就能浮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下意识往梁絮白怀里躲,汲取温暖。
梁絮白把人放回床上,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郁楚从他怀里挣脱,伸手去够睡衣。
但很快就被捞回来了。
梁絮白握住他的腰,唇角微微上翘:“穿什么穿,反正待会儿还得脱。”
郁楚的耳根蓦然泛红,面上却无比淡定:“脱什么脱,我要睡觉了。”
“你下午睡了那么久,晚上还睡得着?”见他又要逃,梁絮白索性把人压进被褥里,不给他半点反驳的机会,低头吻去。
两人此次分别了五日,期间只在晚上临睡时通过视频电话。
而今重新见到郁楚,那些积压在胸腔里的思与念倾数爆发,几乎将梁絮白冲了个措手不及。
他强势地捏住郁楚的下颚,把自己的情绪与温度毫无保留地渡进对方的嘴里,然后再从他那儿换取几分温柔。
明明是个半吊子商人,在这种交易上却得心应手,每次都赚得盆满钵满。
这个吻与以往都不太一样,仿佛狂风过境那般野蛮,又像是春雨降临了干涸地,莫名有些缱绻。
纤白的手臂由推变为缠,轻轻地攀在男人的肩上。
郁楚颈间挂着一枚质地纯透的翡翠吊坠,此刻正横亘在两人之间,带着些许阻力,令他们不约而同地蹙紧了眉。
梁絮白贴心地把它拨至一旁,然后熟练地找到了云上的珍珠。
有了上一次的体验,郁楚对此十分敏.感,应激似的推开那只手,在亲吻里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许、不许再——”
“我不扌齐了。”梁絮白打断他的话,再次讨好般罩过来,“这样可以吗?”
青年的颊边布满了初荷之色,他在男人灼灼的目光中转过头,算是默认了这种行为。
别墅的主卧非常宽敞,微凉的夜风撩动窗幔,跳起了婀娜的舞。
从浴室里漫出来的热气早已被拂散,可是空气中的那股潮意却经久不衰。
郁楚用手臂蒙住双眼,似乎这样做就能遮住难堪与羞赧。
他咬着唇,努力压下喉间的声音。
然而此举不仅没有作用,反倒让那些声儿变得更加妖冶。
他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美。
霞光渐渐遮住了云,也染红了娇丽的珍珠。
矫劲的风频频刮来,那两簇纤.弱的云团毫无疑问又被卷得变了形,就连嵌入其中的绯红珠子也开始摇摇欲坠。
风暴来势汹汹,有卷吞万物之势。
云团被劲风催残,终是不看负重,化出了稠露。
风不止,露亦不休。
漂亮的红珍珠悄然化为渠壑,引汤汤甘露汇入人间。
梁絮白听见几声甜.腻的动静,缓缓抬头,轻笑着问道:“怎么又哭了?”
郁楚松开手臂,见他唇角挂着一抹莹润,气恼地想拉上衣襟,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连根纱线都没有,于是踹向他的腰腹:“骗子!”
梁絮白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脚腕子,眼尾笑意更甚。
从前他还会把人哄上一哄,如今竟然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怒火,甚至更加恶劣地火上浇油:“楚楚,如果你以后不打算喂给宝宝,就需要手动排出来的,所以你得从现在开始适应这个过程。”
郁楚还想骂他几句,未等开口,整个人已经被他抱起来。
男人的臂力惊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承受住他和孩子的重量。
窗外月色皎洁,幽幽地飘洒至人间,给黛色的银杏林披上了一层薄纱。
梁絮白把他放在飘窗上,旋即取几只软枕塞在他的身下。
“你这是干什么?”空气微微凉,郁楚只能紧靠着枕头,给皮肤获取一点暖意。
梁絮白用牙齿撕开一只包装袋,熟稔地穿戴妥善:“你说呢?”
郁楚起身欲逃,却被他轻轻松松抓回来了。
“梁絮白……”郁楚被吓得不轻,迅速搂住他的脖子,低声恳求道,“回去好不好?窗外就是花园,会被看见的。”
“别怕,大家都睡了。”梁絮白低头吻他,“而且这里是清月湾,不会有人进来。”
郁楚拼命摇头。
梁絮白耐心地哄他,“试一试,好不好?”
恶魔初来人间时,惯会用花言巧语哄骗人类,一步一步地将单纯善良的人引诱至自己的罗网里,然后鲸吞蚕食。
但是在被蚕食之前,人类与恶魔之间始终是亲密无间的,他们像是情到浓时的恋人,全心全意地信赖着对方。
可恶魔毕竟是恶魔,手段极其残忍。
他不理会人类的求饶,也不怜惜人类的眼泪。
却偏偏愿意拿出姿态,诱骗着人类一次又一次地献出自己。
月辉落入屋内,映出飘窗上紧密相拥的两道身影。
仿佛是无尽海域里的孤舟,随着翻涌的浪潮起起沉沉,共赴人间欢喜宴。
梁总化身小蜜蜂,勤劳着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