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下旬寒流来袭,全国各地陆续降雪,就连烟雨江南也变成了极具诗意的雪天。
渝城难逢雪日,整个冬天都格外干冷,想见一场雪,比摘星还难。
湘州也下了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郁湘拍了几张学校被大雪覆盖的照片发给郁楚,图上有绵延的桂树、广阔的草坡、老旧的逸夫楼、以及在体育场堆雪球的学生。
高中校园里的青涩感是人着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即使被皑皑白雪所覆盖,依然能从照片里窥出几分青春的气息。
郁楚正盯着照片出神,冷不防有一只手圈住了他的腰,令他下意识瑟缩了一瞬。
侧头瞧去,竟不知梁絮白何时来到了身旁。
若是在以前,梁絮白定要被他的反应逗乐,但自从梁宥臣说郁楚对他过于依赖除了孕期激素失衡所致,也不排除产前焦虑的可能。
随着预产期的日渐临近,这种焦虑感便愈发浓郁,再加上不久前私生粉的事把他吓得不轻,或多或少留下了一些阴影,所以尽量不要去刺激他的情绪,让他保持良好的心情和状态。
梁絮白收回思绪,不露声色地绽出一抹笑意,旋即将目光落在他的手机上,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姐姐教书的学校,也是我读高中的地方。”郁楚将照片放大,手指点在草坡上,“我很喜欢这里,非常安静,适合看书。”
梁絮白轻啧一声:“真是个书呆子。我就不一样了,我高中三年都是在篮球场上度过的。你不知道我那时有多出名,情书简直收到手软,连隔壁几所中学都有我的爱慕者。”
郁楚:“哦。”
梁絮白又道:“我记得有几家企业与梁氏集团有生意往来,那些老董的女儿年纪和我相仿,每年寒暑假我都被爷爷安排出去陪那些个千金小姐看电影啊、购物啊等等,哎,别提有多麻烦了。”
郁楚:“梁三少爷风流倜傥,受欢迎也是应该的。”
许是听出了他话里的酸味儿,梁絮白把人搂住,嬉皮笑脸地凑近:“吃醋了?”
“我吃辣的,不吃醋。”郁楚挣了两下,从他怀里挣出。
梁絮白恬又不知耻地凑过去:“你明明吃醋了。”
“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左眼和右眼。”
郁楚锁上手机屏幕,起身来到露台。
梁絮白不再逗他,解释道:“情书我一封没收,那些千金小姐我也没有陪。你是第一个闯进我心里的人,是我迟来的初恋。”
郁楚忍俊不禁,回头看向他:“你这张嘴是去哪间寺庙开过光吗,怎么这么会说话了?”
梁絮白绷着脸:“若憋着不说,你又跑了我该去哪儿找?”
见他笑而不语,梁絮白舒展眉心,问道,“你呢?长这么好看,以前是不是也经常收到情书?”
郁楚不置可否。
梁絮白心里不爽,又问,“那你谈过恋爱吗?谈了几次?男的女的?”
郁楚仍旧不说话,这便把梁絮白急坏了,“你说话啊,谈过几个啊?”
“记不清了。”郁楚思索半晌,说道,“好像有三五个,或者六七个,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实在是回忆不起来,毕竟我不是什么长情之人。”
梁絮白咬牙:“你这是早恋!”
郁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所以呢?”
梁絮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沉着脸生闷气。
郁楚施之彼计报以彼身,笑着问道:“你吃醋了?”
梁絮白冷哼:“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郁楚忍俊不禁:“没有就好。我想吃火龙果,梁总可不可以帮我拿一个?”
梁絮白一声不吭地跑去厨房切了两盘火龙果,一盘递给郁楚,另一盘则被他拿来当消遣,用牙签挑籽。
对于他这种幼稚又无聊的做法,郁楚选择视而不见。
——平日里受够了他的欺负,如今好不容易扳回一局,郁楚自然不会轻易心软。
更何况现在月份大了,梁絮白无法在床上报复回来,就算恨得牙痒痒也只能憋在心里。
看着这个浑球吃瘪,郁楚心情莫名很爽。
他用叉子叉一块果肉喂给梁絮白:“要吃吗?很甜的。”
梁絮白缩了缩脖子,对他的示好视而不见。
“不吃算了。”正当他收回手时,梁絮白迅速张开嘴,一口咬掉银叉上的火龙果肉。
郁楚失笑,又叉一块喂过去,梁絮白照吃不误。
接二连三之后,梁絮白索性夺过叉子和果盘自己动手。
“给我留点呀,别吃光了。”郁楚嘴上虽这般说,却没有和他争抢的意思,眼尾噙着笑,潋滟含情。
梁絮白心里的不快渐渐散去,将果盘放下,轻轻推到郁楚面前。
露台空旷,冷风拂面,空气中夹杂着凛冽的气息。
郁楚倚在桌沿,单手支颐:“你有处男情节吗?”
“没有。”梁絮白淡声应道。
“那你生什么气?”
“我没生气。”
郁楚不说话了,定睛凝视着他,似打量,似探究。
终于,梁絮白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坦然说道,“我只是遗憾。”
“遗憾什么?”郁楚一头雾水。
这一回梁絮白又不做声了,继续挑火龙果籽。
空气仿佛凝固了许久,只有带着寒意的风声从耳畔拂过,捎来几许心动的声音。
郁楚忽然往他身边靠过来,双手捧住男人的脸,硬朗紧绷的五官线条逐渐在掌心里变得柔和。
“不用遗憾——”郁楚用拇指轻轻摩他的眉骨,语调轻快,带着温柔的笑,“因为我也有一个迟来的初恋,虽然这人有时候很讨厌,说话也不中听,但是他很疼我、并且真心实意地待我,让我很有安全感,足以放心地将后半生交给他。”
梁絮白嘴角微微跳动,像是在压抑欢喜。
他故意发问:“这个人是不是长得特别帅?”
郁楚敛了笑,淡声说道:“还行。”
“身材一定很好吧,八块腹肌那种?”
“还过得去。”
“此人必定风趣幽默。”
“风趣幽默谈不上,倒是个实打实的显眼包。”
男人的情绪逐渐高涨:“他是不是叫‘梁絮白’?”
郁楚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名字不太好记,忘了。”
“这也能忘?”
“常言道‘一孕傻三年’,我记性不好挺正常的吧,怎么——违法?”
梁絮白被怼得哑口无言,默默接了一句“不违法”。
再过几日便是圣诞节,除了商家借机蹭节日的由头搞促销之外,各类游戏也会推出充值送好礼的活动。
如絮公司各部门正忙着上新数据冲年底的kpi,一刻也不得松懈,但是梁絮白这几日却是出奇地清闲,甚至花高价买了一台造雪机偷偷运回清月湾,准备在圣诞节当晚给郁楚制造一场梦幻和惊喜。
郁楚前几个月孕期并没有多少不适,可是过了三十周之后身体似乎越来越疲累了,即使只坐半个小时,双腿也要肿很久,每天晚上睡觉时必须在脚下垫一只枕头,从而促进静脉血流,减缓水肿。
除此之外,他的耻骨也会间歇性地疼痛,双重折磨加身,令他度日如年。
二十号那天傍晚,梁宥臣邀请弟弟和郁楚来家里做客吃火锅。
起初梁絮白准备空手而去,直到郁楚提醒,说今天是文辞的生日,他才着急忙慌去商场备了一份礼物。
虽然渝城人不吃鸳鸯锅,但是文辞对辣味的接受度不高,因此梁宥臣准备的是鸳鸯锅,清汤加红汤,谁也不会受委屈。
梁宥臣的厨房是开放式的,与客厅保持畅通,因此梁絮白在打下手的时候不忘与坐在沙发上的文辞聊天:“文辞哥,我记得你最近有演出的吧,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文辞笑道:“许多舞剧都会安排两位甚至更多的主演,《蒹葭》除我之外,还有另外一位老师担任男主角。我膝盖没好,暂时不能参与演出,所以这个月只能辛苦另外一位老师了。”
郁楚下意识看向他的膝盖:“不是说不严重吗?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为什么还没康复?”
文辞抬眼瞧向梁宥臣,后者目光淡淡的,语气亦如是:“看我干嘛,实话实说呀。”
梁絮白哟了一声,调侃道:“文辞哥,难不成你没有遵医嘱?”
文辞点头,歉然一笑:“你二哥让我多休息几天,我回江城之后就投入训练里了,导致滑膜炎复发,似乎比上次更难愈合。”
梁宥臣将涮菜全部端上桌,结束了这个话题:“都过来吃饭吧。”
今晚月色皎皎,银辉笼罩着大地,平添几许柔美。
屋外清寒寂冷,屋内却温暖热闹。火锅的辣意被高温蒸腾,逐渐把人逼出一身薄汗。
梁絮白将煮熟的耗儿鱼夹入郁楚的碗里,却见他正放下筷子拉开羽绒服的拉链,作势要脱掉外套。
梁絮白轻咳一声,提醒道:“楚楚。”
文辞和梁宥臣都向这边投来了眼神。
郁楚手上动作一顿,旋即又拉上拉链,将衣服拢紧。
文辞笑道:“咱们几个都是男的,害什么羞啊,该脱就脱。”
说罢看向梁絮白,语气带着几分揶揄,“小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如此宝贝着楚楚,那他以后拍戏怎么办?吻戏床戏一大堆呢。”
梁絮白借机将话题移开:“谁说拍戏一定要拍吻戏床戏的?拍手撕鬼子的抗日神剧照样有出路。”
文辞看向梁宥臣:“他是认真的吗?”
梁宥臣点头:“不像作假。”
文辞眉开眼笑:“那我倒是挺期待楚楚拍这样的神剧。”
几人一边闲聊一边涮菜,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八点,梁絮白和郁楚没有久留,帮忙收拾残局之后便离开了。
在吃火锅这段时间里,郁楚的腿似乎又肿了不少,走路时有些麻木感。
待他坐回车上后,梁絮白迅速替他做了按摩,手指在肿胀发量的皮肤上按压揉捏,留下一个又一个发白的印痕。
梁絮白眉梢紧蹙,说道:“你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要不要让二哥给你想个法子缓解一下?”
“能想什么法子?”郁楚失笑,“这都是孕后期的正常现象,许多怀孕的妈妈比我还要严重,人家不也是坚持到了临产。”
梁絮白心里一阵阵地揪痛,可是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能做。
“别多想了,回家吧。”郁楚缩回腿,示意他上车,“我有点困,今晚早点休息,否则下半夜又难以入眠。”
子宫日渐膨大,压缩着膀胱,致使他夜里上厕所的次数愈来愈频繁,睡眠质量严重下滑。
为了不影响梁絮白,郁楚曾经甚至提出了分房睡,梁絮白闻言当即冷了脸,说不离婚不分房是他最大的底线,郁楚拗不过,后续也没再提这事儿。
回到别墅后,郁楚洗漱完就躺上床了,他抱着梁絮白的枕头,迷迷糊糊间就已入睡。
临近十点,郁楚的手机忽然响铃,梁絮白迅速按下侧键,将声音掐灭。
这通电话是沐蓉打进来的,梁絮白猜测她是有什么急事才会在半夜联系郁楚,于是踩着拖鞋来到起居室,压低声音接听了电话:“喂,蓉姐。”
沐蓉问道:“楚楚呢?”
梁絮白应声:“楚楚睡觉了,有什么事跟我说吧,我明天转达给他。”
电话那端的女人深吸一口气,说道:“他又上热搜了。”
“又上热搜?什么时候的事?”梁絮白皱眉,“好的还是坏的?”
话音刚落,他的电话也响铃了,是如絮公关部的来电。
“坏的。”沐蓉说,这次的热搜不太好压,因为舆论压力比较大。
梁絮白挂断那通电话,眉头皱得更紧了,一边说话一边登上微博:“什么事这么严重?”
难不成是郁楚怀孕的事被爆出来了?
沐蓉说道:“楚楚的父亲上了一档亲情节目,在节目中爆料,说郁楚对他如何如何不孝顺,甚至用一段录音当证据。现在媒体都在指责楚楚,说他是个不顾父亲死活的白眼狼,挣的钱宁愿养狗也不照料年迈的父亲。”
梁絮白还没点开微博,听见这话血压陡然升高了不少:“放屁!这个男人根本不配当父亲!”
沐蓉一怔,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梁絮白言简意赅:“吸血鬼而已,这些年一直在吸楚楚的血,但是他从小到大压根儿就没怎么管过楚楚,每个月给楚楚和他姐打八百块钱当生活费,姐弟俩成年之后就断了供养,是外婆把他们姐弟俩抚养成人的。现在楚楚当明星赚钱了,这个爹就拿着所谓的养育之恩威胁他,从他这里索要了不少钱。”
沐蓉沉默了几秒,说道:“这事恐怕得楚楚自己出面才能解决,而且现在舆论全部偏向他爸,对楚楚非常不利。梁总,我马上过来向楚楚了解了解详情,方便公关处理这事儿。”
梁絮白还记得他二哥交代过,尽可能不要去刺激郁楚,以免加重他的产前焦虑症。
沉吟几秒后,他说道:“你有什么事问我就好,我把能知道的都告诉你。”
沐蓉显然不赞同这个做法:“此事事关楚楚的名誉,我需要知道所有细节,梁总,您这个时候就不要护着他了,若是为他好,就让他自己解决这个麻烦。”
“我——”梁絮白还想据理力争,余光瞥见起居室门口有一道瘦薄的身影,遂低声对沐蓉说了句“我一会儿再联系你,你先让公关压一下”便挂断电话了。
“怎么起来了?上厕所?”梁絮白走近,轻轻搂住郁楚,将他带回卧室。
郁楚侧头看向他,不答反问:“你刚刚在和谁打电话?”
梁絮白笑道:“一个朋友,大晚上约我去喝酒,这不找骂么。”
郁楚没有理会他的嬉皮笑脸,兀自从他手里拿过手机点开了微博。
“楚楚……”梁絮白试图拿走手机,却被他一把推开了。
“你没必要瞒着我,我都听到了。”他点进热搜,#郁楚不顾父亲死活#、#郁楚父亲落泪#这两个词条猝然入目,后面跟着大大的一个“爆”字。
点进词条,热度最高的那条微博正是由某卫视台的一档亲情栏目的官方账号所发,这条视频长达十二分钟,郁国庆穿着朴素简约的衣服坐在沙发上接受主持人的问话,其间多次泪洒现场。
“我也没想过他会嫌弃我,明明小时候还非常听话非常懂事的。”郁国庆擦了擦泛红的眼角,声音有些哽咽,“上次我给楚楚打电话,本想询问他拍戏累不累,谁知他竟误以为我向他要钱,于是在电话里和我断绝了父子关系。”
主持人又问:“还记得他是怎么说的吗?”
郁国庆声泪俱下:“可能是嫌我烦吧,他让我别操心他的事,然后就和我断绝关系了。”
台下的观众反响很大,不知是在质疑他还是在质疑郁楚。
很快,郁国庆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说道,“我这里有一份当时的录音,主持人你可以替我评一下。”
主持人接过手机,将话筒放近,然后点了播放键。
里面是一段父子间的对话。
郁国庆:“这么久不结电话,难道还在忙着拍戏啊?”
郁楚:“正准备睡觉。”
郁国庆:“你工作忙,多休息休息是应该的。”
郁楚:“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郁国庆:“我是你爸,我不操心谁操心!郁楚,你可不能当白眼狼啊!”
郁楚:“三百万,足够报答你的生育之恩了。”
对话到此结束,郁国庆的声音始终透着关切之意,而郁楚的反应堪称冷漠,确实符合录音里的“白眼狼”这个称谓。
主持人将电话还给郁国庆,叹息道:“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复杂的亲情。”
郁国庆又一次抹泪:“他现在算是嫁入豪门了,彻底对我不管不问。我前不久给他打电话,他甚至都不愿意接,随便找个人应付我!没想到我已经不够资格给他打电话了……”
男人说完放声痛哭,惹得现场的观众也泛起了泪花。
视频只播放了四分钟,后面还有许多内容尚未揭示。梁絮白看不下去了,不由分说地从郁楚手里夺过手机,旋即将他抱回卧室:“这件事我会解决的,不要多想好吗?”
郁楚没有说话,神色非常呆滞,直到被放在床上后,他才木讷地抬手捂住脸,任由泪水从指缝里淌落。
下章渣爹彻底下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