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楚术后第二天时勉强能下床活动,可是挪步时会牵扯到腹部的伤口,他本就疼痛不耐受,如此走了几步之后,整个人疼得眼泪哗哗,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这是每一位剖宫产手术患者都要经历的过程,即便是疼也得咬牙承受着。梁絮白于心不忍,每次见郁楚这般难受,眼眶就不由自主地泛红,仿佛他才是挨刀子的那个人。
今天的晚餐是奚晓晓送过来的,她说这是张姐特意用鲫鱼汤给他熬的粥,搭配了鲜嫩的枸杞乌鸡肉,对于产后恢复十分有利。
入夜后,梁絮白小心谨慎地把郁楚挪到轮椅上,然后推着他来到儿科,透过玻璃门观看新生儿保温箱里的小葡萄。
昨晚那场手术可谓是惊心动魄,如果没有梁宥臣,小葡萄这条命恐怕凶多吉少。
两人趴在窗外看了许久,梁絮白担心郁楚身体吃不消,哄了又哄才把人哄回产科。
VIP病房内设备齐全,腊月初八这天,梁絮白赶早熬了一锅腊八粥,待郁楚睡醒之后便盛一碗热腾腾的粥递给他当早餐。
经过一天两夜的调养后,郁楚的伤口已经没当初那么疼了,但是行动依然受限,每次下床都特别费劲儿。
他吃了半碗粥就没胃口了,双肘撑在餐桌边沿,眉梢紧拧,状若沉思。
梁絮白走近,问道:“不好吃吗?”
“我吃不下。”郁楚手掌按在胸前,声音极细,“这儿硬.邦.邦的,好疼。”
他都没法穿束胸内衣了。
梁絮白伸手摸了摸,果真像两块儿石头。
他担心郁楚的身体出事儿,当即叫来签了保密协议的护士,将情况告知给她。
护士听完微感诧异,耳根子不知不觉间开始发热,面颊也染上了绯云:“没有宝宝吸.吮,涨.奶是正常现象。不过你这个情况已经比较严重了,需要及时排空乳.汁,否则乳.汁储存时间过长会造成堵.奶的现象,导致发热感染,最后化脓。”
由于是男性生子,医生和护士都没考虑过他会分泌大量的乳.汁,甚至发生堵.奶的现象,所以并没有做出这方面的科普。
郁楚听完怔在当下,直到护士离开之后还没缓过来。
梁絮白忐忑地碰了碰他的手:“那个……要我帮你吗?”
郁楚的反应很大:“不要!”
梁絮白知道他一时间接受不了,也很清楚这会儿无论说什么安抚的话都不如直接解决问题来得重要,于是又道:“护士说需要及时排空,否则会发生感染的。”
见他一脸戒备,梁絮白叹息,“我还不至于禽兽到对身体虚弱的你生出色心。如果你不放心,我让专业的人来帮你?”
一想到被陌生人看见这副模样,郁楚当即妥协:“扶我去床上吧。”
诚如护士所言,一天两夜没有被吮.吸,堵塞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梁絮白的手刚接触到布满青筋的皮肤,郁楚就疼得咬紧了牙关。
梁絮白临时去护士那儿学了手法,护士再三交代,排空的过程会比较疼,所以不能心软。
但他到底是见不得郁楚吃苦的,郁楚一喊疼他不就不敢继续了。静默几秒后,梁絮白咬咬牙,狠心用虎口去排去推,然而换来的却是心上人梨花带雨的哭泣,双手紧扣安全围栏,浑身疼得直打颤。
梁絮白慌乱不已,连忙去安慰:“别哭别哭,我不推了。”
郁楚又疼又难受,过了好半晌才开口:“继续吧。”
梁絮白实在是下不去手,于是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一个建议,指向自己的嘴:“要不……我用这个?”
郁楚:“……”
不得不说,这个法子是当下最为可行的。
虽然过程依然很疼,但是比起用虎口去排,梁絮白的嘴已经算得上温柔了。
堵塞的情况比较严重,梁絮白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帮忙梳理通畅,后续再排就简单了不少。
在医院里住了五天之后,郁楚被老爷子接回老宅调养,一直照顾他饮食的张姐也回到了老宅,依然负责郁楚的三餐。
由于小葡萄暂时达不到出院的标准,只能继续留在儿科。
郁湘早在腊八那天便来到了渝城,这些天一直住在梁氏老宅,和老爷子的关系格外亲近。
也不知是因为郁楚的关系,还是怜惜郁湘的坚韧顽强,抑或是喜欢她身上那股书卷气,总之老爷子对郁湘的态度宛如亲孙女,连梁絮白见了都得调侃一句“姐,我要失宠了”。
老爷子瞪他,说压根儿就没宠过他,根本不存在失宠这一说法。
郁楚生完孩子之后身体很虚,梁宥臣给他制定了一份食补方案,一周下来,成效显著。
梁絮白每天早中晚都要去医院看望女儿,郁楚放心不下小葡萄,也很跟想去,但是家里人都说坐月子期间不宜外出,更何况现在是寒冬腊月,出去一趟要吃很多冷风,容易落下病根。
于是梁絮白去探望女儿时会拍视频发给郁楚,以解他的思念之情。
梁宥臣去儿科之后也会拍照片传到微信群里面,老爷子把这些视频和照片全部储存下来,得闲时就拿出来观看,眼角的褶皱越堆越多。
在新生儿保温室养了十二天,小葡萄的各项指标均已达到足月儿的标准,可以离开保温箱,回到大家庭的怀抱。
于是腊月二十那天,除了郁楚之外,梁家上下集体出动,把这位娇贵的小公主给接回老宅了。
在抱到孩子的那一刻,梁宥臣忍不住调侃:“爷爷,当初泡温泉的时候我就说过您可以再抱一个重孙,如今愿望得以实现,您高兴吗?”
躲过被催二胎的梁锦安夫妇齐声说道:“爷爷当然高兴。”
老爷子冷哼:“高兴什么啊高兴,你们一个个的都瞒着我,看着就烦!”
梁宥臣和弟弟对视一眼,不敢说话了。
郁湘轻柔地拍着侄女的背,含笑逗弄:“葡萄你好呀,我是姑姑。”
文辞凑近瞧了瞧,点评道:“这丫头的眉眼简直是照着楚楚的模样刻出来的,而且长得白白嫩嫩,十足的美人坯子。”
梁锦安接过话,说道:“像楚楚最好不过了,可千万别像她爹。”
梁絮白听了这话非常不开心:“怎么就不能像她爹了!”
老爷子没理会他们的争吵,用枯槁的双手从郁湘手里接过熟睡的重孙女,一举一动都非常谨慎,喜悦溢于言表,:“咱们老梁家终于有女儿了,还得是楚楚的基因好啊。”
提到郁楚,梁絮白催促道:“赶紧上车回家,楚楚还等着呢。”
于是在回家的途中,众人开始分配时间,每人可以有五分钟的时间与小公主亲密接触。
挣来争去,梁絮白这位亲爹最后才得到抱女儿的权利。
郁楚一直在客厅里焦急等待,梁絮白踏入房间的那一刻,他迅速从对方手里接过孩子,而一直处于熟睡状态的小葡萄似乎与他产生了心灵感应,闭着眼在襁褓里挥动着粉白粉白的小手,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很快便转为洪亮的啼哭声。
——仿佛在弥补当初没能在第一时间向爸爸传递平安的遗憾。
听见女儿的啼哭,郁楚的眼眶止不住发热,梁絮白立刻把他们父女抱在怀里安慰:“好了好了,葡萄健健康康地回来,你应该高兴才对。”
郁楚平复情绪之后,抱着孩子来到梁宥臣身边,说道:“二哥,谢谢你。”
梁宥臣知道他要谢的是什么,不由淡淡一笑:“晚晚是我的亲侄女,我不疼她谁疼她?”
小葡萄的学名叫郁晚意,相比“葡萄”而言,梁宥臣更习惯叫她“晚晚”。
家里请了专业的月嫂照顾小葡萄,等他们一家三口温存够了,月嫂立刻接过孩子给她喂奶更换尿布,梁絮白也跟了过去,学习如何喂奶、如何换尿布、如何正确地托抱孩子。
他非常努力地在学习,让自己适应“父亲”这个身份,尽好“父亲”的责任。
小葡萄出生到现在还不足一个月,平日里除了吃奶和排泄,其余时间都在睡觉。
入夜后,梁絮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女儿从伯伯和爷爷手里抢过来,然后抱回主卧,和郁楚一起照顾她。
小孩儿刚出生的时候皱皱巴巴,皮肤也不好看,养了半个月之后已经变得又白又胖,眉清目秀,越看越可爱。
梁絮白趴在婴儿床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极小声地说道:“这丫头真安静,以后肯定是个淑女。”
郁楚揶揄:“你忘了她饿的时候是怎么哭的吗?声音尖利,恨不能掀了屋顶。”
“女孩子哭一哭怎么了嘛。”梁絮白开始为女儿打抱不平。
郁楚轻啧:“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地说,无论男孩儿女孩儿,都要严格对待,这么快就打脸了?”
梁絮白噎住,但是很快就给自己找了补:“她长得像你,对她严格等同于约束你,我可舍不得。”
郁楚知道他有无穷无尽的歪道理,索性不予争辩,转而将婴儿床推向大床,让两者紧紧相连。
梁絮白蹙眉:“你这是做什么?”
郁楚:“我要睡觉了,让她挨着我。”
“不行——”梁絮白制止道,“你身体还没恢复,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充分的睡眠。护士说葡萄有夜醒的习惯,就算她半夜哭闹我能哄,但还是会影响你休息。这段时间就让月嫂照顾她吧,等你身体恢复之后再把她接回身边,好不好?”
郁楚舍不得离开女儿,却也架不住梁絮白的哄,最后只能妥协。
老宅里自从添了一位小公主之后,老爷子的心情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变,精气神也比以往更足了。
梁宥臣和文辞这段时间都住在老宅,空荡了好几年的宅子总算迎来了热闹欢腾的时刻。
春节临近,郁湘决定回家过年,梁家上下自然不愿意放她离开,众人劝了又劝,她盛情难却,只好留下来。
小葡萄已经养成了良好的作息习惯,每天早上七点半准时醒来,然后吃一瓶热乎乎的牛奶继续睡觉。
除夕这日,梁絮白起了个大早,他把女儿接回主卧,兑好牛奶之后从善如流地把她喂到打饱嗝。
郁楚还在熟睡,直到脸上传来一阵软乎乎的触感之后才艰难地撑开了眼皮。
吃饱喝足的小葡萄又睡着了,梁絮白正握着她的手,用小拳头轻轻戳郁楚的面颊。
郁楚没好气地笑道:“你幼不幼稚啊。”
梁絮白嘿嘿笑了一声:“除夕快乐。”
郁楚温柔地握住父女俩的手,回道:“除夕快乐。”
春节期间,老宅的佣人都会放假回家与亲人团聚,所以准备年夜饭的任务便落在了梁家这三位兄弟的身上。
梁父梁母一直在澳洲忙碌,今天上午十一点才落地渝城。梁母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郁楚和孙女送礼物,这些豪门太太出手素来阔绰,梁絮白丝毫不担心老婆和女儿受委屈。
如今梁家的人都已回来,老宅的热闹程度前所未有。三兄弟在厨房忙个不停,梁父陪老爷子下棋,梁夫人、郁湘、黎月妍和她的儿子一起照顾小公主,而文辞则拉着郁楚来到娱乐室里组队开黑。众人分工明确,谁也不觉无趣。
晚上七点,丰盛的年夜饭总算端上桌了。
郁楚从酒窖里取来两瓶红酒,正要打开瓶塞时,猝不及防地被梁絮白抢了过去。
“我来开,你去客厅陪爷爷他们聊会儿天。”梁絮白一手握着酒瓶,一手旋转开瓶器。
郁楚绽出一抹灿烂的笑:“大白,辛苦你了。”
梁絮白凝视着他,忽然把脸凑了过去:“奖励一个呗。”
“咦惹~”文辞从他们身旁路过,留下一道嫌弃的声音。
郁楚面红耳赤,但还是趁人不备时在梁絮白的侧脸落下一个吻,而后转身,疾速离去。
客厅里正播放着春晚开始之前的特别报道,祥和喜庆的音乐回荡在偌大的空间里,足以带来无穷尽的除夕味道。
此刻众人皆已入座,斟满酒之后,由梁父起头说祝福语。
一番简短的发言之后,他举杯敬向老爷子,余下众人也纷纷执杯,向老爷子送去除夕夜的祝福。
梁絮白一手抱女儿一手握酒杯,接受着来自大哥、二哥以及文辞等人不怀好意的灌溉。
许是喝到兴头上了,几人早已将豪门少爷的优雅抛弃殆尽,反而把家宴应有的欢笑氛围展现得淋漓尽致。
郁楚的伤口早已愈合,可以适量饮酒,见梁絮白快要招架不住时,他也会主动斟一杯红酒,替梁絮白吸引火力。
大家自然不会过多地为难他,意思意思之后便收敛了。
不多时,老爷子取出事先备好的红包,梁絮白见状立刻嚷嚷道:“爷爷要发红包咯!来来来,大家赶紧排队领红包!按照年龄从小到依次排列,不可乱了辈分啊!”
郁楚知道他喝多了,却没再像以前那样责备他,反而笑着戳了戳他的肩,低声说道:“你悠着点儿。”
梁絮白抛了个骚气的媚眼:“我好着呢,别担心。”
虽说是一句玩笑话,但大家还是乖乖地排好了队,接受老爷子的压岁钱。
按理说排队领红包时,梁锦安的儿子梁旻川应该站在第一位,但是如今站在最前方的却是梁絮白。
“我女儿现在是家里最小的,她排第一位是应该的!”他抱着小葡萄,说话时格外有底气。
梁宥臣回头对黎月妍说道:“大嫂,你赶紧再生一个,明年可千万别让老三占了便宜。”
黎月妍挑眉:“二弟啊,与其cue我,你还不如赶紧搞医学研究给自己弄个孩子出来,到时候就由你来占这个便宜啦。”
梁絮白没理会他们,径自来到爷爷面前鞠了个躬:“郁晚意祝太爷爷身体健康、除夕大吉!”
老爷子挑了个最大的红包放进重孙女的襁褓里,眼里溢满慈祥的笑:“乖囡囡。”
当然,他顺手给梁絮白也塞了一个,免得这个显眼包再次出现在眼前。
梁絮白领完红包之后便自觉离开了,很快就轮到了梁旻川:“太爷爷除夕快乐!”
老爷子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一并将红包递过去:“川川乖。”
而后便是郁楚:“祝爷爷如鹤如松,多福多寿。”
老人照例给他一份压岁钱,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道:“好白菜都逃不过被猪拱的命运啊。”
梁絮白趁着酒劲儿说道:“大哥二哥听见没,爷爷用了‘都’这个字,说咱们仨都是猪呢!”
梁宥臣和梁锦安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异口同声地说:“这个家只有你是猪。”
领完红包,年夜饭便算结束了。众人去库房里将烟花搬往花园,待到凌晨钟声敲响的那一刻便可点燃。
梁絮白把郁楚拉回房间,用长外套、加绒护耳帽、羊绒围巾、加绒手套等把他包裹得严严实实。
郁楚盯着镜中的自己,除了一双眼睛之外,他身上没有露出半点皮肤。
“你这是干什么啊?”他似笑非笑,语气颇有些无奈。
梁絮白正色道:“你还在坐月子呢,可不能吹一点儿风,不然以后会头疼腰疼的。”
郁楚摇摇头,拉着他往外走:“快到零点了,咱们赶紧去放烟花吧。”
“等一下——”梁絮白把人拽回怀里,拉下他的口罩后低头亲吻了他的唇,“外面风大,一会儿就不亲你了。”
郁楚笑了笑,旋即搂住他的脖子,仰头垫脚回了一个吻。
待梁絮白回过神时,人早已离开了。
梁锦安采买了许多礼花回来,兄弟几人仅仅从仓库里搬运出来就耗费了许久时间。
除了大烟花之外,他还买了许多小孩儿也能玩的手拿小礼花,譬如仙女棒、步惊云、舞龙棒、金玉满堂等等。
郁湘和黎月妍点了一把仙女棒悠哉悠哉地玩儿,梁絮白则挑了几个刺激的递给郁楚,说道:“这个好玩,它像陀螺一样在地上转几圈之后就会冲上天。”
“还有这个,它点燃之后和孔雀开屏差不多,特别好看。”
“这个也不错,你用45度角握住它,它能弹出一颗颗类似于水母的烟花。”
就在梁絮白解释每一种烟花的效果时,梁锦安和梁宥臣已经点燃了零点的大礼花,轰鸣声和亮光齐齐在夜空中炸开,霎时间,如墨的夜空被五颜六色的烟火点亮,照在每一张绽露笑意的脸上。
它绚烂绮丽,意味着繁荣昌盛,意味着国泰民安,也意味着阖家欢乐、事事顺意。
梁夫人怀里抱着小孙女,梁父则用双手堵住小孙女的耳朵,让她在绚烂喧嚣的烟火里安然入睡。
郁湘和黎月一左一右地妍扶着老爷子,静静站在廊檐下欣赏烟花。
梁锦安、梁宥臣和文辞还在点亮其余的烟花,虽忙碌,却也快乐。
鸣音阵阵,淹没了凡俗的喧嚣。
烟火灼灼,却吞不尽滚滚红尘。
梁絮白和郁楚齐齐抬头,让烟花悉数撞入眼底。
有人说,抬头见光,低头见你,饶是万阻千难也将九九归一。
他们虽然相遇在错误的时间,却相爱在每一个寻常的日子里,没有轰轰烈烈,只有平淡静好。
年年皆胜意,岁岁皆欢愉。
“新年快乐。”
万千光芒在郁楚眼里绽放,他的声音与烟花的鸣响同时汇入梁絮白的耳朵里,有少年人的清澈纯透,也有春风化雨的温柔。
梁絮白握住他的手,眼底笑意渐浓:“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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