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时,郁楚和梁絮白带着女儿回到湘州祭拜外婆。
外婆在县城有一套两居室的小房子,现在是郁湘在住,至于乡下那套祖宅,郁湘每周休息时就会回家打扫一下,偶尔小住一晚增加点人气,让房子不至于烂掉。
此番回来祭祖,姐弟俩把房子里里外外重新收拾了一番。郁楚有半个月的时间可以休息,而梁絮白也想体验一下乡下的生活,一家三口便决定在这儿住上几日。
“这个老冰箱还能用,只是声音有点大。”郁湘把冰箱洗干净之后插上电试了一会儿,转而又看向客厅里的古董彩电,“但是电视不太行了,画质不清楚,看久了伤眼睛。”
郁楚:“姐,我们住几天就离开了,用不着这些东西。”
郁湘:“葡萄会习惯吗?她平时习惯了看动画片,这几天怎么办?”
“不用担心,梁絮白电脑里下载了好几部动画片,可选择的余地很大,而且爷爷规定她每天只能看两个小时的动画片,不能太过沉迷。”
“这倒也是……你再看看家里还缺什么,我去帮你们买回来。”
郁楚无奈一笑:“你就别操心了,日常所需我们带得非常充足,而且镇上有超市,如果差什么东西我和梁絮白可以去超市采买。”
“那行,家里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得回学校,下午有教研会要召开,不能缺席。”郁湘洗完手提着包往外走,随后又简单叮嘱了几句。
送走姐姐之后,郁楚正打算去厨房整理一下,冷不丁听见屋后传来了女儿的惊呼声,他急忙推开老旧的木窗瞧了一眼,只见梁絮白正卷着裤腿猫腰行走在溪涧里,用青筋虬结的手臂翻开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一只无处可逃的螃蟹被他抓了个正着。
“哇——爸爸好厉害呀!”郁晚意站在岸边拍手叫好,顺便将盛了半桶水的塑料小桶递过去,“快把小螃蟹放进来!”
郁楚从卫生间取来一条干毛巾,快步来到小溪旁:“水很凉,你赤着脚就不怕感冒吗?”
“别方,我身体结实得很。”梁絮白继续翻石头,很快又翻出一只螃蟹,“来宝贝儿,接着!”
郁晚意虽然没有下水,但是岸边的浅滩非常湿润,她在那儿奔来跑去的,漂亮的鞋子早在不知不觉间被水渍浸湿了。
她提着小水桶跑过来,邀功似的忘向郁楚:“白爸抓了很多小螃蟹,还有小虾米,他说晚上炸给我吃。”
这个季节能抓到虾米确实不容易,郁楚弓身揉了揉女儿的脑袋,柔声说道:“你和白爸已经抓了很多螃蟹虾米了,我们回家去吧。河里的水很冷,如果把白爸冻感冒了,他就要吃药,葡萄最讨厌吃药了,你也不忍心看到白爸吃药的对不对?”
小丫头敛去笑意,立刻变得愁眉苦脸:“除了吃药,是不是还要打针呀?”
她虽是个早产儿,但身体非常健康,从小到大很少生病,若不慎感冒,便会被家里人轮番哄着喂药,微苦的药汁并不是她这个年纪能接受得了的。
至于打针——小丫头的印象大多时间都停留在接种疫苗的记忆里,她认为打针就是生病的表现,所以每次接种疫苗的时候都哭唧唧地望着二伯,希望他能手下留情。
不怎么会哄人的梁宥臣非常严肃地对她说,如果不打针,以后要痛很久很久,而且会变得特别丑。
于是郁晚意只能咬牙挨针,每次都疼得嗷嗷大哭。
思及此,小丫头吓得赶紧对摸螃蟹的梁絮白招手:“爸爸你快点上来,不然要给你打针了!”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啊。”梁絮白兢兢业业地翻石头,清澈冷冽的溪水从他脚踝边滚过,将皮肤冰成了薄红色。
郁晚意急得直跳脚:“爸爸!”
梁絮白回头,见女儿快急哭了,赶紧撒丫子往这边跑来:“好好好,爸爸来了爸爸来了。”
他找了块石头坐下,从郁楚手里接过毛巾擦干脚上的水,“她怎么突然这么着急?”
郁楚失笑:“女儿担心你感冒之后要打针,怕你疼。”
梁絮白穿好鞋袜洗净双手,而后把郁晚意架在脖子上,眉飞色舞地说道:“闺女真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还得是老婆你会生啊。”
郁楚没好气地拍了拍他:“别嘴贫,看路。”
父女俩在河里玩了几个小时,抓了小半桶螃蟹和虾米。回到家之后,郁楚迅速给女儿洗澡换衣服,梁絮白则去厨房将新鲜的河虾和小螃蟹炸至酥脆,并顺手炖了一锅牛腩 。
外婆的老宅只有一口柴火灶可用,梁絮白凭借这几年在部队累计的经验,倒也能轻松驾驭它。
郁楚给女儿洗完澡便来厨房帮他打下手,梁絮白朝门口看了两眼,问道:“闺女呢?”
“在看《小猪佩琦》。”郁楚折几片新鲜的上海青,正打算过水清洗,被男人夺了去,“我来洗吧,你去给灶炉添点柴火。”
郁楚倒也没和他争,十分听话地来到灶台前坐定。
“对了,这是我刚炸的虾米和螃蟹,特别酥脆,你尝尝。”说罢,梁絮白将炸好的虾米喂进他嘴里,“味道怎么样?”
郁楚细细咀嚼,睫毛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梁絮白忐忑地凑近,“不好吃?”
“好吃。”青年抬眸,绽露着浅笑,“我想到了当初你陪我上节目的那些往事。”
“抓鳝鱼那次?”
“嗯。”
梁絮白又往他嘴里塞进几颗虾米,揶揄道:“如果不是我坚持不懈,现在哪能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郁楚默不作声地往灶炉里添了两块木柴。
很快,梁絮白在他身旁坐下,狗皮膏药似的黏上去,“楚楚,你当初决定留下孩子,是因为舍不得打掉,还是因为我?”
“当然是舍不得。”郁楚又添了一些木柴进去,耳尖泛出零星红意。
“真的?”
“嗯。”
梁絮白压低嗓音,恶劣地说道:“说谎可是要挨打的。”
郁楚的耳尖红得更厉害了,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女儿还饿着肚子呢,赶紧做饭吧!”
每年的清明节似乎都在下雨,早上祭拜外婆回来,雨势愈发汹涌了。
高中放了两天假,郁湘得闲便回到老家了,小侄女黏她黏得紧,时时刻刻都跟在她身边。
晚上,小葡萄和姑姑一起睡觉了,梁絮白关上房门,一边给电脑充电一边说道:“东面厢房好像有点漏雨,等雨停了找工匠把瓦片全部翻修一下吧。”
郁楚点头,旋即将床铺整理好:“你在乡下住得习惯吗?”
梁絮白三两下便爬上床了,顺手拉了他一把:“这有什么不习惯的?我连杂草堆都睡过呢,三年训可不是白挨的。”
郁楚在他身旁躺下,顺手摁掉了床头的电灯开关:“其实我挺喜欢这儿的,一砖一瓦都是儿时的回忆。”
“我也喜欢。”梁絮白说,“要不咱们以后每年寒暑假都回来住一段时间吧,顺便给闺女留一个完整的童年。”
他所谓的完整童年,包含的项目有玩泥巴、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逮虾、抓蛐蛐和萤火虫、用竹苕帚扑蜻蜓等等。
“北方没有南方这么多虫子可玩,我小时候跟爷爷奶奶回老家的时候少了许多乐趣。”梁絮白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郁楚觉得这人的脑回路九曲十八弯,让人捉摸不透,便不打算接话了,没想到他依旧喋喋不休,“我记得有个玩意儿叫‘蚰蜒’,和蜈蚣长得挺像的,有一次我——”
话音未落,便被郁楚捂住了嘴:“大晚上的,你能不能安安静静地睡觉?”
为什么非要说一些令人汗毛倒竖的生物!
梁絮白就势亲了亲他的掌心,闷闷笑了一声:“我不说了,睡觉吧。”
翌日天气放晴,郁湘带着侄女去镇上的超市买了几斤新鲜的基围虾,准备闷一锅干锅虾,回来时正巧碰见梁絮白扛着渔网朝河边走去,郁晚意立即跑过去抱住他的腿撒娇:“爸爸,我也要去~”
梁絮白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乖乖在家,我很快就回来,你若是再把鞋子打湿了,楚爸爸要生气的。”
小丫头压低嗓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们偷偷去,不让他发现。”
梁絮白被她逗笑了,单手把她抱在怀里往溪涧走去:“那你保证这次不踩水,就在岸边乖乖呆着。”
“嗯,我保证!”郁晚意说完伸出了小指,与他拉勾。
梁絮白在小溪里逛了一圈,捞回几条肥硕的桃花鱼,可以熬一大碗鲜香奶白的鱼汤。
四月的溪水透着凉意,但这点寒凉对于曾参加过冬泳比赛的梁絮白来说没有任何威胁作用。
抓完鱼,见郁晚意正眼巴巴地站在岸边瞅着,他索性扔掉渔网把闺女架在肩膀上,托着她在河里玩儿了一圈儿。
郁晚意起初还担心落水,双手紧紧箍住爸爸的脑袋,后来渐渐放宽了心,开始指挥梁絮白:“再快点,再跑快一点!”
小溪里的鹅卵石个头不大,且胜在够圆润,饶是赤脚踩在上面也不会有任何不适。
梁絮白听从闺女的命令加速奔跑,溅起了阵阵水花,逗得小丫头咯咯直笑。
“宝贝儿,喜欢这里吗?”岸边垂下几支新开的迎春花,黄灿灿的,煞是好看,他折下一枝递给女儿,顺嘴问了一句。
郁晚意接过花朵,点头应道:“喜欢。”
“那以后放假了爸爸再带你过来玩,怎么样?”
“好呀!楚爸爸会和我们一起来吗?”
梁絮白:“会。”
郁晚意把花枝别在耳根上,小腿轻轻晃了晃:“太好啦,以后放假又可以过来玩咯!”
梁絮白笑道:“到时候记得让楚爸爸教你摸鳝鱼。”
小丫头不解:“鳝鱼是什么鱼?”
梁絮白:“一种很好吃的鱼。”
小丫头砸吧嘴:“好。”
父女俩在河里玩了一遭,身上都被溪水溅湿了,彼此心知这样回家必然要挨骂,便默契地没有出声。
俩人鬼鬼祟祟地溜进卫生间,梁絮白迅速替女儿洗完澡换了衣服,把自己也收拾干净之后才出现在郁楚面前。
早上沐蓉给郁楚发了一份电子版的剧本,他正在仔细翻阅,并未发现那对父女的异常,直到闻见清幽的沐浴乳香气时才抬头:“你洗澡了?”
梁絮白面不改色地说道:“今儿天气有点热,我出汗多,怕熏着你,所以就洗了个澡。”
郁楚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埋头继续阅览平板里的剧本。
梁絮白没有打扰他,非常识趣地离开了。
乡下的生活静谧美好,就连日光都比城市里的更有质感。
这是郁晚意第一次在乡下生活,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与探索欲,梁絮白非常乐于做她的人生导师,带她探索、为她解惑。
门前屋后的田埂和荒地均被这对父女踏了个遍,他们见过浮在池塘里的大白鹅、穿梭在竹林里的散养土鸡、躺在猪圈里的大肥猪,以及追着他们跑的大黄狗。
每次光鲜亮丽地出门玩耍,回来时必定狼狈邋遢。
起初郁楚还会念叨几句,后来眼不见为净,便由着他们去闹腾。
清明假期即将结束,郁湘需要返回县城,为明天上午的课做准备。
送走郁湘之后,郁晚意拉着梁絮白的手软糯糯地撒娇:“爸爸,我想坐过山车。”
郁楚柔声说道:“这里没有过山车,咱们回去了再玩好不好?”
“有!”小丫头掷地有声地回答,“白爸可以带我坐过山车的!”
郁楚疑惑地看向梁絮白,后者挑眉,颇显得意:“我还真可以带她坐过山车。”
说罢抱着女儿回到卧室,整个人躺在地垫上,然后弯曲着双腿。
郁晚意伺机爬上他的小腿坐稳,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膝弯,催促道:“爸爸,快开车!”
“好嘞,抓稳咯。”梁絮白抬高小腿,用惊人的力道托着郁晚意上上下下来回颠动,倒真像是在坐过山车。
他扭头看向郁楚,得意地挑了挑眉,“怎么样?”
郁楚:“……厉害。”
郁晚意玩够了过山车,重新下达指令:“爸爸,我想骑马。”
梁絮白把她放下来,而后翻了个身,变成一匹任劳任怨的马儿:“上来吧。”
郁晚意垫着脚爬上他的背,坐稳之后开始说道:“驾!”
梁絮白驮着女儿在地垫上爬来爬去,不亦乐乎。
自郁晚意出生之后,他鲜少像这样陪伴过她,除了忙公司的事物之外,大多数时候都惦记着郁楚,甚至变着法儿地和女儿争风吃醋。
郁楚有时候甚至会怀疑梁絮白是否真的不喜欢女儿,直到这几日相处下来他才意识到,梁絮白不是不喜欢,只是没什么机会表达这份父爱。
“爸爸,你也来骑马吧!”
正出神时,女儿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神思。
郁楚淡淡一笑:“你玩吧,白爸驼不动我。”
“谁说我驼不动?”梁絮白立刻出声辩驳。
郁楚轻咳一声,正色道:“好好陪女儿玩,别分心。”
他很担心梁絮白口无遮拦,当着女儿的面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然而他低估了这个男人的脸皮,只见后者张了张嘴,用口型无声说道:你、晚、上、骑、我、吧。
郁楚:“……”
完结之前一定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