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对周向折来说：变成污染物都是很可怕的事情。
从星河孤儿院离开后他便被防污染中心收养, 觉醒天赋后训练并踏上战场，他的成长全部都在防污染中心，他也是所有人信任的站在最前方的人, 即使抛开他因污染度出现的精神异常, 他也该是个人类的守护者。
【中央城的守护神变成了污染物为祸人间！】
这该是多么讽刺的事情。
所以，他不想成为污染物，也愿意在那份苛刻的协议上签字。
在成为污染物之前死去，作为一个人埋葬在人类的土地上。在吞噬鹿神后，周向折就做好了这个准备。
但是现在, 他愿意为了沈往赌一次。
赌自己不会成为污染物，赌自己还会恢复意识, 赌自己会活着等来沈往。
巨大的黑色怪物目露凶光, 它是周向折的天赋化身, 本就和周向折为一体，失控的周向折也连带着影响到了它, 它凶狠的扑在鹿神像上，将它咬碎成一块块的碎片。
在沈往的眼里，它用牙齿甩着鹿神像的半只残腿, 又吞掉了缠绕在周向折身上的金色链条。
最后它转头用黑漆漆的眼睛深深的注视了沈往一眼，接着才跳跃到空中, 开始撕咬剩余的鹿神像。
金色链条被吞噬，周向折却恍惚的站不稳, 他差点跪倒在地上, 在将要摔倒的时候被沈往伸手扶住。
周向折缓慢转头，在和沈往对视上的瞬间他笑了。
在笑起来的那一刻, 如同厉鬼一般的周向折身上好像重新有了人类的气息。
“沈往。”他喊着沈往的名字，他说：“我赌赢了。”
“什么赌不赌赢, 你找死吗？！”沈往骂他，“你怎么可以擅自断掉规则限制！”
周向折呼吸依旧急促，他侧颈上的黑色纹身不断的往前延伸，已经覆盖住了他的半张脸，那片纹身仿佛燃着火，火苗一点点撩拨，甚至有朝着另外半张脸蔓延的趋势，而他额头上的那单只弯角在生长。
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小触角变成了一手长的大弯角。
污染度的增长让周向折身体的畸变越发明显。
“因为我得活着等你来，但我又不能杀掉这里的所有受害者。”周向折的黑色眸子中几乎看不到眼白，黑色占据了他的整个眼球，让他越发不像个正常人。
“我做不到。”周向折咳嗽一声，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滑下，“所以，我只能这样。”
“把这些人身上的所有污染吞噬，再让他们全部昏迷，暂时让他们不受到鹿神污染的影响。”周向折说：“沈往，我相信你很快会来。”
沈往皱着眉头，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甚至骂都骂不出声。
因为他知道周向折就是这样的人，他从小到大都知道孤儿院里的小七是个好人，他永远都带着怜悯心，不曾伤害过任何人。
让他杀死数以万计的普通人让自己活下去，他永远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要是我没来呢？”
“你这不是来了吗？”周向折靠在他的肩膀上，如同在汲取温度，“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沈往能感觉到周向折的弯角抵在自己身上，那个小小的触角因为发展迅速的畸变已经很大了，大到他们贴在一起沈往能感受到它的触感，沈往伸手拥抱住周向折，另一只手摁在他的头发上。
最后他也只能说：“我帮你治疗。”
沈往点开眼前的镜片对准周向折，如同在秩序之城一样对周向折施加限制，将断掉的规则重新连接。
“规则限制。”沈往声音很轻很轻，“限制污染度。”
周向折身上的弯角停止了生长，正在游动的大块黑色纹身也不再往前蔓延，但是它们也没有退回去，那些东西顽固的停留在原地，一丁点都不愿意撤回。
不远处失控的黑毛球还在用力的撞击着鹿神像，倒塌的鹿神像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沈往眼神微顿，他握住周向折的手，重复开口，“限制污染度。”
但即使重复出口，长出的角和蔓延出来的纹身都没有回去，依旧保持着周向折这一副非人模样。
“其实是有效果的。”周向折小声道：“我能感觉到，只是我的污染度实在是太高了，即使被限制了，也依旧保持着很高的污染度。”
“它只是没办法限制的更低了。”
以污染限制污染是一个办法，它降低了周向折20的污染度，从90掉到70，但归根结底，周向折的污染度早已实打实的超过了90，甚至超过了95，这是如何限制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在周向折选择放开限制，利用污染度带来的能力反制鹿神时，他的污染度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规则限制只能让他不会变的更差。
“没关系。”周向折说：“我还能撑得住。”
沈往注视着周向折黑色的眼睛，他那个还未完全觉醒的天赋还在奏效，沈往看到周向折身上爬上了密密麻麻黑色的字迹。
【不想变成污染物。】
【不想死。】
【但是往往要怎么办？他会难过，会伤心，不想看到往往伤心难过。】
【成为污染物可能也没有那么可怕，说不定会和现在没太大差别，想要陪着他。】
【是不是变得很丑了，畸变好像都不太好看。】
【可是，往往说过成为污染物就分手，不想分手。】
【再撑一会儿，再多撑一段时间，一定，一定可以……】
沈往一把将周向折摁倒在地上。
他的眼神里满是冷意，黑色的眸子里翻涌着无法解读的情绪，沈往很少会有这样的神态，他是简单的也是张扬的，他可以在B级时和防污染中心对骂，也能在没有认出周向折时承认自己脾气不好。
所以，他从未有过如此复杂的情绪。
“闭嘴。”沈往居高临下看着他，雨水淅淅沥沥落在他们身上，顺着沈往湿透的发丝上落下来，滴在周向折的额角。
“我……”没有说话。
“闭嘴。”沈往打断他的话，“不许变成污染物，不许死去，不许改变。”
“我知道你很勉强，但就得给我勉强着。”
“周向折，你要在保证你依旧是你的前提下用力的活着，因为你是属于我的东西，我喜欢你原来的样子，而不是一个其他的什么东西。”
周向折和沈往对视在一起，几秒钟后周向折笑了一下。
他伸出手来想要帮沈往擦掉头发上的水渍，但就在这时，周向折猛地起身将沈往挡在身后。
无数金色的丝线平地而起，黑色的怪物从天而降落在这无尽的金色的丝线上，霎那间被丝线穿透身体。
周向折唇角的血迹更多了，他沉默的挡在沈往面前，决不允许鹿神对沈往做出任何事情。
沈往从地上站起来。
他看到那片被黑色怪物撕咬损毁的鹿神像自地面漂浮起来，就连一点残渣都不放过，它们在空中融合，重新汇聚成一个巨大的鹿神像。
金色的雾气弥漫开来，沉闷的钟声越来越急促。
“鹿神是本源污染物，没有实体，神像只是它暂时的寄宿，它可以在任何地方，如果不是进入我的身体，连吞噬都没有办法。”周向折伸手擦掉唇角的血迹，“它比许愿树还要难处理。”
“没有实体就意味着没有弱点，它的所有信徒都是它威胁我的棋子。”
沈往微微皱眉，“所有信徒都是它的棋子，也就是说：它可以牺牲掉所有信徒，就为了杀掉你？”
周向折点点头，“目前来看是这样。”
“那就奇怪了。”沈往站在周向折身边，“我是通过威胁它的信徒来到这里。”
周向折有些惊讶的看向沈往，“真的？”
黑色怪物吞食掉所有金色丝线，接着直接冲上去，它想要撞击面前的鹿神像，却如同撞到了一层透明的屏障。
鹿神像缓慢的改变了姿势，这一次它指向沈往。
金色的字迹在透明屏幕上显示，和之前威胁周向折的一模一样。
【鹿神会满足周向折的愿望，一场盛大的充满意义的死亡。】
【他渴求着死亡，渴求着名誉，在这里死去才是他最好的归属。】
【于是我带来了他的同事、他的爱人、所有的普通人，来一起见证最强异变者的凋零。】
看着这三句话沈往用力的皱起眉头，他黑色的眸子里翻涌着怒火。
它要杀死周向折，却说自己要满足周向折的心愿，甚至将和周向折相关的人放进来，就为了见证他的死亡，这种尖锐的恶意让人作呕。
【但是，因为你，他不想死了。】
鹿神话语一转。
【他开始想要活着，克制自己的欲望也要活着，他混淆了真正幸福的含义，走向了歧途。】
【只要杀死你，将这条歧途掐断，那么他会重新理解到底什么才是他的幸福。】
【你死了，他也会死。】
【死去吧，死去吧，死去吧。】
周向折：……
沈往沉默了一瞬，他奇妙的看着面前的鹿神像。
有个东西，想杀他？
“你确定？”沈往问。
这种奇怪的反问句让鹿神像顿住，它似乎没有想到被宣布要被杀死的人会是这个反应，鹿神的所有信徒对死亡都充满了恐惧，哪怕是周向折也在使用极端方式反抗它。
但这个人怎么不害怕也不生气，甚至非常平静的反问了这么一句？
周向折轻轻叹口气，也不知道是在感叹什么。
自己被鹿神威胁杀死，招惹的也只有沈往，沈往的家人或许会因为沈往的原因来帮忙。但如果被威胁要被杀死的人是沈往，周向折已经完全看到了鹿神惨淡的未来。
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没有人可以伤害到沈往还能全身而退。
连周向折都做不到。
金色丝线再次从地面窜出，黑毛球涨大挡在两人面前，黑毛球无法进入鹿神像的范围，但同样鹿神的污染金丝也无法靠近沈往和周向折。
沉闷的钟声不断响在耳边，仿佛周围的雨水都在颤抖，周向折挡在沈往面前，能够听到他明显的喘息声。
黑毛球是周向折的天赋化身，它和周向折在一定程度上共感，它的身体膨胀到如此庞大的模样，污染也在影响着周向折，甚至金丝穿透黑毛球的时候他也能感觉到疼痛。
吞噬下那些丝线也如同吞进去一千根针。
沈往立刻指向鹿神像，他道：“限制污染。”
鹿神像面前的屏障瞬间碎裂，黑毛球撞碎了鹿神像，但鹿神却是不死的。
即使被限制污染，即使被砸碎无神像，没有实体的它都可以重新凝聚出新的鹿神像来。
就在这时，沈往突然转身。
不知道何时，那些被黑毛球一尾巴砸晕的人影纷纷从地上站起来，他们黑压压的站在雨中，脸上的哀面具上混着泥土和雨水，钟声响起，沈往看到那些人突然开始惨嚎出声。
他们一边尖叫着不想死一边让周向折救救他。
沈往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周向折根本就下不了手了。
“又来……”周向折皱眉。
但就在这时，在他们右手边，正在哀嚎的人突然停止了声音，他们突兀的僵硬在原地。
在几秒钟后，他们放下手，脸上的哀面具齐刷刷掉落，那些人眼神恍惚的转身离开，就这么在两人的眼里……走了？
沈往/周向折：？
重新凝聚起来的鹿神像似乎有些疑惑，它伸出手来指向转身离开的人，试图再次控制他们的思维。
但是它没有重新控制住他们，反而地面上的哀面具突然齐刷刷漂浮在空中，雨中的哀面具带着强烈的哀怨气息，浓烈的污染散发出来，然后它们颤抖着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声音。
咔哒，所有面具碎裂成两半，落在地上化为粉末。
唯有鹿神像还在遥指离开的‘信徒’。
石台镇，优美的音乐声飘扬在整个城市上空。
在听到声音的瞬间，那些跪拜下来的普通人们齐齐抬起头来，白色的雾依旧浓郁，他们满眼恍惚却不知道声音来自何处。
但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他们便开始焦躁，他们满身心都是这个声音，疯狂的想要见到唱歌的人。
“谁？是谁在唱歌？”
“好好听的歌声，我好想见到她！”
“我爱上了她的声音！求你们了，让我见见她！”
仅仅一点声音便打碎了鹿神的所有精神污染。
阳光撕裂了浓重的白雾，洒下灿烂的光辉，也白雾散去时，河中的‘圣女’也终于暴露出自己的模样，它三头六臂，如同旧时代神话中的哪吒，但却不是英勇神威的哪吒，而是一个长着青蛙身体戴着喜面具的奇特生物。
在光辉洒在它身上的瞬间，它发出凄惨的尖叫声，转身便钻入河流中消失不见。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关注‘圣女’的样貌和它的离开，所有人都站起来寻找着声音发出者。
“在哪里？在哪里？！”
“到底是谁在唱歌？”
“好好听，我太喜欢了，我爱你，让我见你一面吧！”
哀面具从他们的脸上落下，所有人都分散开寻找唱歌的女人，即便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岚翻看着预知书。
“鹿神不止在这里有信徒，在其他城镇同样有，这些信徒都是它威胁周向折的棋子。”岚看向旁边坐在城墙上温柔吹风的女性，“妈妈，谢谢。”
“对妈妈不需要说谢，太生疏了妈妈会难过的。”温柔的女性看着城下疯狂寻找自己的普通人。
“那么，除了这里，还有什么地方是最先需要处理的？”
岚画了一张地图，“这里是宗元镇，是小往和周向折失踪的位置，防污染中心也在这里。”
“目前也是遭到鹿神侵蚀最严重的地方。”
“妈妈知道了。”女人伸手揉了揉岚的头发，“既然这样，妈妈先过去了，要尽快处理掉，把弟弟带出来才行。”
岚点头，“注意安全。”
女人微微笑了一下，“小岚，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能对妈妈造成威胁的人，哪怕加上污染物。”
“就算是你的父亲，也无法真正的战胜我。”她轻轻的叹口气，“该注意安全的，应该是它们。”
说完，女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城墙上。
等女人消失后鹰犬才从旁边出来，他走到岚面前。
“她身上的污染气息非常恐怖。”鹰犬皱眉道：“我都有点不敢靠近。”
“嗯。”岚淡淡的应了一声，“毕竟是弟弟的事情，妈妈着急一点也正常。”
鹰犬啧声。
这是着急一点吗？如果不是知道她是来帮忙的，鹰犬甚至觉得她来是要屠了整个鹿神的信徒加上防污染中心，竟然敢让她的宝贝儿子遇到危险。
沈往果然是这个世界上的最强关系户。
另一边的宗元镇内已经快要乱成一团。
所有异常的普通人在无缘无故的死亡和生命流逝后再次死寂，他们僵硬在原地没有动静，在这期间收容所的医生也来了，但污染从来都不是可以迅速解决的事情，到现在他们还没有真正的应对污染的措施。
所以最后他们只能给失去意识的人打特殊药物维持他们的生命，期望不要再发生异常事件。
但事与愿违，在沉寂了大半个小时后，那些普通人再次发出熟悉的哀嚎声，开始不断的呕血死去。
“到底怎么办啊！”
“这可是几千个普通人！”
“可是现在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甚至我们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又是什么造成了这种事情。”
没有人能眼睁睁的看着几千人就这么死去，可他们无能为力。
这种绝望感笼罩在每个人身上，包括前来支援的收容所的医生。
他们只能提出方案，使用可能有效的措施，但不管是特殊药物还是镇定剂都不能阻止他们的呕血死去。
其中一个受害者在最后好似恢复了意识，他抓着医生的手小声呢喃着‘不想死’，但依旧停止了呼吸，失去了生命。
“打起精神来，不要陷入沮丧情绪中。”前来支援的明光看着所有人，“就算是没办法也得想办法，如果什么都不管他们真的会全部死掉！”
众人咬咬牙站起来，他们也不想放弃。
就在这时，一直注意着监控的工作人员突然开口。
“她是谁？”
“来支援的医生？还是异变者？”
在场的人听到了他的疑问，“什么？所有志愿者都已经到这里了，难道有掉队的？”
“难不成是之前被困住的北极星成员出来了？”
在听到这句话后，在场的人迅速看向监控，但看到监控时在场的人都齐齐的愣了一下。
在他们面前的不远处，一位女性站在那里，她背对着监控摄像头，在场的人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风吹起她身上的白色长裙和黑色长发，如同旧时代电影里的艺术场景。
“她好美……”有人突然开口。
在这个声音响起的瞬间，有更多人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人，仅仅只是背影我就觉得自己爱上了她。”
“好美，我能去看看她吗？”
“我现在就要去见见她！”
明光瞬间意识到不对，他立刻让周围等级低的异变者离开，但依旧有小部分异变者被控制，他们满眼都是监控里的女子，挣扎着想要出去见她一面。
也就在这时，女人背对着他们唱起了歌。
悠扬的歌声随着风飘到了整个宗元镇，在听到歌声的瞬间明光觉得自己的意识恍惚了一下。
他竟然想要冲出去，甚至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
“所有人！不能出门！”明光在清醒后立刻将门锁锁上，他直接开启了最强防御，让整个支部陷入封锁状态。
而在监控中，那些正在哀嚎痛苦的人们不再哀嚎，他们纷纷站了起来，如同被抢走了珍惜物品一样寻觅着那个唱歌的人，他们如同疯了一样大喊大叫，满眼都是疯狂的爱意。
防污染中心内，大半异变者出现异常，他们试图从任何地方出去，正在凶狠的砸着门和窗户。
“放我出去！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她是我的一生挚爱！”
“让我见见她！”
一位尚未出现异常的北极星成员看着周围的混乱，他挪到明光身边，眼神里带着惊恐。
“副队？是鹿神吗？！”
“不，不是鹿神，鹿神还没达到如此恐怖的精神污染。”明光摁着自己的太阳穴，勉强让自己维持理智。
“这种程度的恐怖精神污染我只在资料里见过。”
明光回忆着那份档案。
“异变者通缉录NO·1，无名无影无过往，觉醒之初便整个城市爱让她并发疯的可怕魔女。”
“超越S级的异变者【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