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上午。
西九龙总区警署,刑事侦缉处,重案组A队办公室内传出来一声惊喝:“十个什么?!”
简若沉揉了一下险些被震麻的耳朵,冷静重复,“十个男模。”
张星宗看看坐在不远处,抱着手臂面无表情的关应钧,又看向面色如常的简若沉,嘴里喃喃:勇啊勇啊勇啊……
他本以为关sir会发火。
但关应钧思索一瞬道:“可行。”
张星宗:哪里可行?
“关sir,这会不会有点不符合规定?”
“什么规定?”关应钧双眸一抬,锐气逼人,“规定能帮你破案?还是说我们就这么干坐在这里,等我的线人来告诉我们邀请函是在哪家店买的,然后上门走访。拿着东西去一个一个问嫌疑人长什么样,再找他十天半个月?”
张星宗讷讷,“可是关sir,队里没钱啊,咱们让简若沉往吧台一坐,然后等人上钩不就行了吗?”
重案组是真穷。
A组还好,关sir大方,经常自掏腰包补贴。
B组现在穷得都要吃糠咽菜了,cdefg那些难兄难弟更不用说。
毕竟破悬案靠的都是真金白银。
出外勤走访要钱,养线人要钱,遇上沉尸请打捞队要钱,遇上失踪在山里的,请专业的挖掘队也要钱,就连加班时想喝好一点的咖啡也要钞票。
他们一个多余的子儿都掏不出来。
哪有钱这样挥霍?
关应钧沉默一瞬,“先记我账上。”
张星宗的黑框眼镜都震歪了,表情呆呆,“啊?”
关应钧点了一支烟,将烟盒放回衣服口袋,“这个嫌疑人极其谨慎,干等恐怕很难露面。再说了简若沉这张脸往夜店角落一放,扑上来的人前赴后继,你能认出来哪个是嫌疑人?”
“那点了男模就能认出来了?”
简若沉提醒道:“最生气的那个。”
张星宗恍然。
对哦,前天关sir说了,嫌疑人好像喜欢简若沉的。
换位思考一下,一个人自以为帮心上人解决了难题,准备好地点想要浪漫约会,结果心上人去了约会地点,反手先点了十个男模。
……这得多气人啊?
张星宗咬牙问:“十个是不是太多了,你能应付吗?”
那地方无论男女,手段都高超极了。
他絮叨:“你千万不能喝酒,也不要让那些人离得太近,离得太近会影响我们盯梢。”
简若沉哦了一声,好像听话又懂事。
张星宗和重案组的其他兄弟们缓缓放了点心。
傍晚过后。
关应钧用烟头点了香,带着重案A组的兄弟们去重案组大厅东南面角落的神龛拜绿袍关公。
关二爷的铜像威势逼人,左手捻着胡子,右手提一柄青龙偃月刀,威风八面。
简若沉只在港片里见过这种阵势,新奇地瞪大了眼,等关应钧说完了话把香插进香炉,才眨眨有点干涩的眼睛。
关应钧问:“没见过?”
话音刚落,就见简若沉缩着手指“嗯”了一声。脸蛋透着点粉,乖巧老实得有点反常。
香江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一共有10个小组,每组15人左右,总计约150人,小组之间用英文首字母区分,都在同一层楼办公。
不少人看到了关应钧拜关公的阵势。
C组的头惊讶道:“关sir,深水埗巡警的案子这么快就有线索了?”
关应钧:“嗯。”
C组督察倒吸一口凉气,“羡慕啊,我们的案子都跟了两个月了,你们是怎么搞的啊?”
关应钧没接话,总不好说他们为了破案点男模。
他带着人转身出警。
关应钧带的A组人员精简,只有8人,算上简若沉这个编外人员一共9个。
9个人,三辆车,分成三组风驰电掣驶往香江大学不远处的白金会所。
简若沉和关应钧一辆车,张星宗开车,两人坐在后排。
关应钧道:“白金会所是陆家产业之一,目前是Z组负责抓扫黄证据。”
张星宗羡慕道:“肥差啊,查缴这种地方,收到的钱多,上面给的奖金很高的。”
简若沉若有所思,陆堑的?
华灯初上。
夜色阑珊。
白金会所内部灯光绚丽,音乐声震耳欲聋,男男女女推杯换盏,抹月批风。
简若沉按商量好的计划,走到警员所形成的包围圈正中坐下。
他把厚重的外套脱了,露出里面的白色的针织毛衣。
毛衣的领口开到锁骨,袖口搭在掌心,紧身的牛仔裤勾勒出纤瘦的腿,大腿也没什么肉,被沙发边缘挤出一点,带着点青涩的引诱。
值班主管一看,那针织衫是阿玛尼的!
大单!
他亲自拿着酒水单过去,“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
简若沉靠在卡座的沙发里,双腿交叠着,慵懒惬意地抬起下巴,“全场酒水我包了。”
离得比较近的卡座里传来几个小声的惊呼。
“好阔绰!”
“运气真好,居然能碰上这种公子哥~”
“你要不要去搭话?要个联系方式呀。”
窃窃吹捧声中,也有人不屑道:“不就是包场?能值几个钱?”
“肯定不如您了。”他身侧的人恭维。
简若沉扫视一眼,将身侧卡座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没钱的人高兴,有钱的人不屑。
只有几个藏在阴影里的独身男性看不清神色,与因为有人买单而突然嗨起来的夜场氛围格格不入。
简若沉收回视线。
主管把腰弯更低,将印着照片的册子递上去,小声道:“您需要点别的服务吗?”
简若沉不动声色从兜里摸出只银色的烟盒,学着关应钧的动作抽出一根,含在嘴里后侧头。
主管连忙掏出打火机,帮他点亮。
张星宗看得目瞪口呆。
他捂着胸口,“我这心放早了。”
张星宗转头问关sir,“他跟你有仇?”
关应钧看着那个眼熟的烟盒,沉着脸摸了一下衣兜,放在里面的烟盒果然不翼而飞。
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拿走的。
手脚倒是灵活,不是说不会抽?
关应钧半眯着眼看简若沉,见他吞云吐雾得很生疏,只是将烟含了一会儿以后吐出来,根本没过肺。
烟雾缭绕里,简若沉意有所指地轻声道:“主管么?你看人的眼光好像不怎么准。”
主管恍然大悟,连忙换了个册子递过去,这回里头都是男的,个个剑眉星目,边上还写了特长和价格。
简若沉随便点了10个,“就这几个,两本册子都留下来放我桌上。”
“好。”虽然不明白,但金主说什么都好。
主管回头使了个眼色,边上就有服务生端着果盘上来。
他道:“您先吃点水果。”
简若沉没吃,掏出兜里的寻呼机,贴在嘴边道:“八点钟方向和三点钟方向,反应可疑。”
少年眉头轻蹙,像是有些等烦了,说话的声音也轻如鹅毛,估计贴近了也听不清。
关应钧能听清,因为简若沉的信息发到了他的传呼机上。
他听完,面沉如水。
张星宗呆呆张着嘴,觉得嫌疑人还没被气冒头,他们重案组的头可能就要被气死了。
关sir的钱也是钱,不能这么花吧……
今天要是无功而返,事情该怎么收场呢?
男模来得很快。
简若沉的目光掠过其中那个穿得最少的,那人立刻笑起来,摇曳生风地走过来。
他刚做出想勾肩搭背的动作,简若沉就抬起脚往来人小腿上踹了一下,启唇道:“我叫你来了?”
他睨出一眼,“我不喜欢不听话的狗,自罚一杯吧。”
简若沉对主管道:“贵酒都来一瓶。”
张星宗汗流浃背,简直想原地昏厥。
晕之前,他看到简若沉拿出一张银行卡,抵在主管带来的pos机上把钱划了出去。
他不想昏了,震撼道:“他自己买了?他这么有钱?”
关应钧冷冷道:“刚继承。据说有百亿。”
张星河羡慕得两眼发直。
全场都在看简若沉,盯梢警察们的视线也因此可以光明正大地落在场地正中。
张星宗抹了抹头上的汗,看着面不改色的关应钧问:“头,你一早知道他会自己买?”
关应钧语调发凉,“不知道。”他顿了顿,提醒:“别光顾着看简若沉,注意八点钟方向穿冲锋衣的青年,和三点钟方向穿西装的男人。”
三点钟方向穿西装的男人应该是个上班族,他点了一杯蓝调威士忌,目光游移,几次划过场地中央,视线没有焦距,看不出醉酒与否。
八点钟穿冲锋衣的青年只点了一杯柠檬水,视线若有若无地扫向简若沉那一边,手上戴着一只江诗丹顿手表,神色肃然,几乎面无表情。
简若沉心想,也不算面无表情。
嘴唇下压,上唇提升,嘴角拉动,这是一个既厌恶否定,又带有一丝紧张的神色。
这个神色出现一瞬后,又皱眉更深,眼睛眯起,明显更加反感。
这点情绪不够明显,不足以证明他就是那个嫌疑人,得激怒他。
简若沉不动声色地收回打量的视线,抬手接过男模递过来的酒,一口没喝,侧头对笑容满面的金发男模说了两句话,然后将那杯酒喂进了对方的肚子。
有几个胆大的想装醉往少年身上贴,刚靠近就被一脚踹回原位,然后痛苦又快乐地自罚一杯。
张星宗又看呆了,完全忘了关sir的提醒。
关应钧扫了他一眼,“你不觉得奇怪?”
张星河:“什么?”
关应钧:“一个性格孤僻,沉默寡言的人,怎么会突然变得活泼开朗,讨人喜欢。”
张星宗长吸一口气,“不奇怪……我要是像他这么有钱,我都不敢想我会不会比他更活泼开朗。”
关应钧:……
说话间,简若沉竟拿起果盘里的银叉,戳了个西瓜送到了一个男模嘴边,把出门猎艳的叛逆少爷演得浑然天成,淋漓尽致。
张星宗哽了哽,“他这么会演,是什么性格我都不奇怪。”
简若沉没让服务人员靠近,身侧有一道天然的真空护城河,这使那个别有目的的嫌疑人接近时十分明显。
嫌疑人身着一件蓝黑色冲锋衣,拉链敞开,眼神阴翳,扒开人群走过去的样子看上去都要气疯了。
关应钧立刻站起来,右手往腋下伸,摸出配枪,避开人群往简若沉身边走。
重案组的所有警员都是警察中的精英,个个火眼金睛,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细节。
以至于嫌疑人被好几双手按在卡座桌子上时,人都还是懵的。
关应钧举着一支黑色的配枪,抵在冲锋衣男的额角,掐着男人后颈的手用力到青筋爆起。
他语调森冷,如阎王索命,“西九龙重案组,cid做事,给他戴手铐!”
简若沉起身把主管放在桌子上的两本册子拿起来,对着呆愣的十个“男模”道:“不好意思啊,办案需要,多踹了几脚。”
男模们心里都有点惘然若失,但很快又高兴起来。
虽然掉在眼前的上升渠道是假的,傍不上大款了,但是今天的业绩是真的啊!
谁不喜欢这样大方又事少的客人呢?
名叫卡利的金发男模大着胆子对简若沉飞吻,“阿sir下次再来呀。”
关应钧冷冷瞥了他一眼,伸手压着嫌疑人的后颈,将人压得弯腰低头后道:“走了。”
重案组的探员们压着人走出白金会所之后纷纷长舒一口气。
这案子破得有点不真实。
从未有过的轻松容易!
法医鉴证科的工作都还没做完呢,他们案子就要破了。
以前这种几乎没有线索的案子不头疼十天半个月,再熬几个大夜都不可能破。
现在呢?
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重案组甚至一分钱都没花……
不可思议!
张星宗已经对简若沉心服口服了,“天,你这本事哪儿来的?运气与实力缺一不可,演得太像了!”
简若沉笑道:“天生的吧。”
关应钧把人押进警车,一回头就听到这句,看着张星宗佩服又羡慕的表情,一时无语。
这也能信?
他对简若沉伸出手,问:“烟盒,什么时候拿的?”
“拜关公的时候啊,我站你侧后方,你兜又开那么大。烟盒在里面闪闪发光,勾引我!”简若沉把东西递过去,用右手比画了一个指甲盖的距离,“我会变一点点魔术,就把它变过来了。”
关应钧沉默。
怎么会有人理直气壮地把拿人东西说成变魔术?
他又看向简若沉带出来的册子,上面的男男女女衣着暴露,明码标价,“你带这个干什么?收藏?”
简若沉惊讶,“怎么可能?”
他把册子递给关应钧:“呐,关sir,业绩。”
“这可是扫黄打非时可以用的重要证据。”
香江的会所产业大多都和陆堑有关。
他不能真让自己的钱进渣男兜里。
简若沉意有所指道:“今天我刷到主管那里的钱多,应该可以让他们罪加一等。查封会所的事尽早做啊关sir,查完之后白金会所的所有收益充公,重案组就有钱了。”
张星宗双手交握,抓住简若沉的一只手上下挥动,“财神爷!你就是我们财神爷啊。”
“你为什么还在上大学!你什么时候毕业?毕业后会当警察吗?当警察会考虑我们重案组吗?”
简若沉笑道:“好说啦。”
经过这一遭,他在重案组做什么都不会被轻视了,至于地位和威信,机会一来自然会有。
简若沉坐在警车上,想到白金会所即将被查封,憋不住想笑。
陆堑啊陆堑。
警方刚刚公示了江永言买凶案,天全都娱乐城因此被牵连,不得不准备应对警察查访。
此时要是再得知白金会所被查封。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怎么样?
焦头烂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