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应钧额角一跳, 当即把简若沉抓紧了。
脑子里不合时宜冒出了李长玉说过的话:喜欢尝试新鲜口味的人,大多都爱追求刺激。
声色场内的喧闹震耳欲聋,摇滚乐带着低沉的鼓点, 震得地板发颤。
1892酒吧的二楼。
陆堑垂眸盯着简若沉的脸。
少年穿着重工针织毛衣, 没了羽绒服的遮挡,雪白纤长的脖颈和锁骨都露在外面。
缎子似的长发拢在身后,垂落腰际,被人强搂着往前走时,发尾在腰臀之间一晃一晃, 精致又撩人。
显得揽在那截腰上的手臂有点碍眼。
陆堑扯起一个嘲讽的笑,拿雪茄剪将手里的雪茄剪开, 用高温火枪点燃。
从前的简若沉清贫而古板, 用最廉价的衣服遮住寡淡苍白的躯体。
唯一的可取之处, 就是和江含煜有些相似的下半张脸。若是能挡住上半张脸,躺下后红唇微张, 舌尖轻吐,想必也有勾人的资本。
所以他给过简若沉机会。
毕竟是个男人都得找点替代品解决生理问题。江含煜受不住,他总不能硬憋着。
但简若沉清高, 只想谈感情。
现在呢?
有钱了,反而谁都可以了?
陆堑微微眯起眼, 目光垂落。
·
黏腻的视线沾在身上,简若沉感觉浑身有蚂蚁在爬。
他伸手挠了挠发痒的后颈, 才碰一下, 就有一只滚烫的手摸上来。
关应钧用虎口勒住那块软肉捏了捏,枪茧磨上去, 令人难过的痒意立刻散了。
他玩世不恭地问:“好点了?”
“嗯。”简若沉点头。
关sir演匪徒的技术没得说,卧底三年的实力确实强。
动作间, 两人走到调酒台。
1892的调酒师是个五官分明的帅哥,鼻梁很高,穿着西装马甲,看上去非常年轻。
他耳朵上戴着黑色的挂脖式单边耳机,线控垂在领口。
这东西在90年代是稀奇货,一般性的酒吧供不起。
这一趟来对了。
调酒师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笑问:“要点什么?”
简若沉本想拉张椅子坐在关应钧身边,但对上这道玩味的眼神,立刻放弃这个想法,等关应钧坐下之后一屁股坐在了他腿上。
关应钧一边伸手把人往腹前搂了搂,一边垂眸翻看酒水单。
这里的酒水价格不高,利润不足以支撑一个开在西九龙的酒吧。
说明1892另有盈利点。
关应钧:“美国威士忌和石榴汁。”
说完,把酒水单推到一边,揽住简若沉的手在他肚子上拍了两下。
简若沉立刻意会。
该他问了,调酒师看他的眼神不对劲,应该认识这张脸。
简若沉双手撑着吧台,探出身体,直直盯住调酒师的脸,“你见过我吗?”
关应钧的视线垂落,停在少年探头时露出的那一截雪白后颈上。
今天的简若沉和以前好像有点不一样,以往都是循序渐进地套,今天怎么会直接问?
关应钧揽着简若沉的手紧了紧,免得人坐不稳掉下去。
调酒师笑了声:“你这张脸在圈子里很出名,大家都知道你在白金会所豪掷千金,一下子点十个的事情。”
简若沉“欸”了一声,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关应钧,没等人说话,立刻回身道:“你可不要瞎讲。那次我也没办法啊……被杀人犯盯上了嘛。要是不帮一帮差佬,死的可就是我了啊。”
关应钧挑眉,在简若沉嘴里听到差佬这种蔑称,感觉实在是有点奇妙。
他稍稍思索就明白了简若沉的目的,他今天要扮演的,是一只藏不住话的小漏勺。
看似在漏,实际上捞出来的都是干货。
简若沉对着调酒师说完,又侧身扭了扭,对关应钧卖乖道:“那次我也是被逼的呀。”
关应钧:……
他是个成年男人。
不是愣头青也不是柳下惠。
他真没想到简若沉演起来竟然这样放得开。
上回在渡轮上是迫不得已,上上回在宴会中也没有如此亲密。
关应钧轻咳一声,“我知道了,别乱动。”
调酒师先前升起的戒心逐渐消失。
这样一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漏勺能兜住什么呢?
如果他能从简若沉嘴里套点话,岂不是能在陆堑面前站稳脚跟?
调酒师把石榴汁推到简若沉面前,“你男人做什么的?”
关应钧把搂着人的手往上移,捂住简若沉的嘴巴,像是怕他口无遮拦说出什么来似的,另一只手把石榴汁拿到鼻尖底下闻,“做点生意。”
他不轻不重地将玻璃杯搁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加了氯胺酮?换一杯。”
调酒师表情凛然。
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下药加料都做过,被人闻出来还是第一次。
他条件反射往楼上看,对上陆堑半眯起来的眼睛,惊出一身冷汗。
耳机里传出一道声音:“怎么回事?”
调酒师把石榴汁拿回来,换了一杯干净的,“对不住啊大哥,之前眼拙,没看出您是同行。”
这话是说给陆堑和耳机频道里的所有人听的。
只有常年和毒品打交道的人,才能闻出各种毒品之间的区别。
这大哥看上去可不仅仅是打打交道,应该是技术人员,K·粉就K·粉,说什么学名。
调酒师换了一副面孔,殷切道:“您是来走货还是来玩?”
简若沉:“我们来打听点消息啊。”
他微微趴下来,说悄悄话似的往吧台前凑,“有人在你们这里传我是八爪鱼,脚踩十八条船,他生气了。”
调酒师往下一瞥,看见简若沉因为下趴而微微敞开的领口和里面袒露出的一抹白,在心里发出了尖锐的爆鸣:
小美人你不要害我!你男人看我的眼神像要把我沉八号码头喂鱼!
他别开视线,尬笑一声:“都是传闻嘛,漂亮的人总是传闻多。白金会所被查之后,里面好多调酒师都换了工作,他们一散开,当天的事情就传出来了。”
“那我在学校里的事情呢?”简若沉蹙着眉,“他们居然说我追陆堑!还和教授周旋,我看上去那么没品?”
调酒师汗都下来了,感觉这辈子没这么热过。
面前,是一个带着帽子口罩,一看就很牛的大佬。
头顶,有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盯着这里的陆老板。
耳边,是全开麦的全频道耳机。
现在1892酒吧里,所有带着这个耳机的员工,都能听到有人说喜欢陆老板是一件没品的事情。
包括陆老板本人。
陆堑多爱面子一个人?
他会不会被灭口?
调酒师感觉自己死到临头了。
他刚刚还觉得简若沉是只漏勺,问什么说什么,可以从他嘴里打听一点消息。现在他恨不得把漏勺的孔给堵上。
调酒师语速极快地开口,“那些传言只是19号卡座来的客人随便说的,他们也不是我们这里的常客,里面还有一个外国人,我觉得他们就是随口传一传风云八卦。”
他求救地看向关应钧,“大家都是无心的,您看您今天除了来查这件事,要不要做点小生意?”
让他拉一单吧!
陆老板有了进账,或许就不会怪罪他了。
关应钧:“你这台里卖什么?氯·胺·酮、GHB、三·唑·仑、开心水和奶茶是不是都有?还有别的新鲜玩意吗?”
调酒师以为他要帮自己一把,连连点头,“这些都有,我们不做新鲜货。您进货还是……”
关应钧玩味笑了声:“过来玩,开什么单?开间房吧。”
吧台这边查完了,谣言从哪儿来也有了头绪,现在该去查查包间和后厨。
简若沉掏出金卡,“帮我们开个好点的。”
调酒师欲哭无泪,哆哆嗦嗦刷卡结账,才把房卡递给关应钧,就听到陆堑在耳机里道:“稳住他们,别让他们上楼。”
调酒师:……
真是月薪一千八,拿命往里搭。
房卡都给出去了才说?您看这黑衣男像好说话的人吗?
他唯唯诺诺:“东西已经给出去了。”
陆堑有点烦躁,“你被套话了。”
真是蠢货!
竟然把吧台里的货种都说了!拦都来不及!
陆堑拍了一下栏杆,“通知所有人收拾东西,随时做好撤离准备!”
他把雪茄放到架子上,起身往楼下走。
简若沉带来的人不对劲,虽然气质上像同行,但有说不出的违和感。
陆家能在香江活到现在,靠的可不只是运气。
陆堑一动,关应钧立刻垂头道,“陆堑下楼了,应该是冲我们来的。”
简若沉侧头,避开吹进耳蜗的热气,抬眸扫过去一眼。
二楼的楼梯到吧台不远,下楼后再过一条走廊就能到。走廊旁边就是舞池,里面都是在摇头晃脑,疯狂蹦迪的人。
如果陆堑把他们盯住,接下来就没办法去查后厨了,必须彻底绊住陆堑的脚步才行。
但这里地形开阔简单,太难发挥。
关应钧有些惋惜。
这个酒吧不提供点餐,只提供果盘,果盘这种东西在吧台切一切就算了,哪里需要在寸土寸金的西九龙弄那么大的厨房?
里面肯定有鬼。
他小声道:“这里地形太开阔,很难避开陆堑。先上楼看包厢和洗手间,后厨下次再来。”
虽然线索很可能会被转移,但安全要紧。
简若沉眨眨眼:“我有办法避开陆堑。”
他放开关应钧的手腕,独自往台上一迈。
舞台被架高,人一走上去,立刻比所有人都高出一头。他站在人群里,天然带着聚光灯效应,一下子吸引了全场大半的目光。
有人吹了个婉转的口哨。
简若沉笑着从裤兜里掏出一打千元面额的港币现金,将食指和拇指捏起,抿进唇瓣打出一个响亮的呼哨。
台上台下的人立刻全部抬头。
他们兴奋至极地看着这个雌雄模辨的美人,眼睛里全是最原始的欲望。
简若沉拆开绑住两沓现金绑钱的纸带,手指一捻,港币呈扇形打开,扬声道:“Ladies and Gentlemen,have a crazy night!(女士们先生们,来度过一个疯狂的夜晚)”
话音落下,抬手一扬。
橙红色的千元港币立刻飘散在空中,洋洋洒洒落了一点在舞池里,剩下的陆续飘到舞池边的走廊上。
周围寂静一瞬,甚至连音乐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0.1秒后,震天的欢呼声像是要将房顶掀翻。
喧闹的人群冲下舞台,蹲下去捡掉在地上的钞票,将楼梯堵得严严实实。
陆堑从没有见过这样肆意妄为的简若沉。好像双臂一张,天生就该活在所有人视线的正中央。
他回过神来时,已经被疯狂的客人彻底堵在了楼梯口。
陆堑撑着扶手跳出来,拥挤的人潮让人动弹不得。他暗骂一声,再抬起头时,面前却没有了那抹白色的身影。
简若沉顺着人流下去,抓住关应钧的手腕,“走,去看后厨!”
世界的喧闹声如此扎耳,但关应钧却觉得这一刻毫无声音。
一切像是浸泡在滚烫的热水里,什么都听不真切。
他极力保持冷静,刚一愣神,简若沉差点脱手而出。
关应钧连忙将人搂住,先前忽略的柔软触感在这一刻分外清晰,烫得人蜷缩起手指。
简若沉幽幽道:“你能不能轻点。”
腰都要被撅断了。
关应钧缓缓把手松开。
两人走过一条走廊,往侧面一拐,就能看到在舞厅后面藏着的厨房。
简若沉往外面探头,探到一半被压着脑袋揽回来。
关应钧道:“站直了也能看见,别探,容易被发现。”
后厨灯火通明。
三堆排的整整齐齐的铝制饭盒在灯光下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辉。
简若沉呼吸逐渐急促,他想到了轮渡上那个被改装成炸弹的饭盒。
要是能拿到这里的饭盒就好了,如果和警署里收缴的炸弹比对成功,他们就能拿到陆堑涉毒的初步证据。
后厨里传来气急败坏的喊声:“转移?为什么突然转移?这个中转站我们经营了这么久,说不要就不要了?”
几息过后,先前调酒师的声音响起来:“陆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跟着陆堑才能活命,快点清点数量,少一个就准备吃枪子儿吧。”
“哎……”有人叹了口气,忽然蹙眉道:“外面怎么突然这么吵?出什么事了?谁出去看看?”
简若沉心中一紧。
从后厨到大厅只有一条路,里面的人要是出来,一定会看见他们。
怎么办?
简若沉用气声问:“走吗?”
他嘴里说着要走,眼睛却直勾勾黏在后厨最靠近走廊的那一堆饭盒上。
要是能拿到,哪怕只有一个……
简若沉舔了舔嘴唇。
走廊里吹过一阵穿堂风,后厨里的人道:“今年冬天真冷。”
调酒师的声音又响起来,他骂了句:“一群扑街!你们干活,我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