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若沉趴在驾驶座, 手臂搭在车座上,莞尔道:“谁会把猪肉放在羽绒服下面?不油吗?”
陆堑的耐心彻底耗尽。
他猛然掀开羽绒服,同时将手里的木仓指向驾驶座, 唇角扬起志在必得的笑, “我看你还在嘴硬什么?”
陆堑说着,视线落在毫无遮挡的后车座上,随后笑容僵在唇角。
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
他又将那蓬蓬松松的羽绒服翻了翻。
真的没有。
陆堑愣神一霎。
关应钧也愣了一瞬,随后反手将上膛的配木仓对准了后方,“陆老板, 三番两次打扰我办事,还砸坏了我的车门, 这就是你做生意的态度?”
陆堑的面皮抽了抽。
他拿不准车里的人到底是谁, 一时间投鼠忌器, 做什么都放不开。
如果车里是个普通富商,他就有资本可以搜车。
可对方的态度如此嚣张, 手里还有木仓,根本不可能是个普通人。
陆堑在关应钧身上闻到了近乎同类的味道。
他现在没有资格和同行掀桌子。
陆堑勉强笑了笑,“不好意思, 我这边丢了货,也是一时情急, 做生意,谁都有困难的时候, 体谅一下。”
简若沉眉欢眼笑, “陆少刚才不会还想搜车吧?”
这次演得匆忙,没来得及调整坐姿, 他慌忙之间坐到了关应钧的皮带上,磨得人痛得要命。
他嘶了一口凉气, 抬起身体,想挪一挪位置。膝盖刚抵着驾驶座支撑起身体,还没来得及挪,就感觉身体一腾空。
关应钧单手把他抱了起来。
简若沉搭在驾驶座椅背上的手挪下来,慌忙勾住了关应钧的脖子。
关应钧将人放在了大腿中段。
陆堑站在后座车门边,阴沉地看着这一幕。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简若沉的肩膀和黑衣男的侧耳,看不到肩膀下的下半张身体,更看不到下半边身体。
两人在弄什么,全靠看着现有的动作猜。
越猜越觉得荒谬。
陆堑的面色森冷如鬼,他此时此刻有种强烈而清晰的直觉,没有什么欲擒故纵,没有故意离开的心机,简若沉就是不爱他了。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陆堑紧紧抓着被他踹坏的车门把手,手背青筋暴起,一字一顿道:“不用搜车。”
关应钧一手将简若沉的脑袋按在胸前护着,免得陆堑突然发疯开木仓,另一只手平稳地举着木仓,他斜睨过去一眼,“不搜就滚。”
陆堑心里刚刚落下去的怀疑又陡然升起来。
从刚刚简若沉起身的动作来看,他们应该已经完事了。
一个不将法律放在眼里的同行,会在车门被砸坏,事情被打断的时候急于赶走肇事者吗?
不算账立威?
简若沉挣了挣,没挣开关应钧按着自己的手,只好埋在对方胸口闷闷道:“陆少,这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关应钧也反应过来,嗤道:“陆老板被条子盯着,估计也拿不出多少现金。车门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陆堑如同被人扼住了咽喉,脸色铁青。
他明白这个黑衣男为什么不算账立威了。
因为这人压根就看不起他。
他丢的不是一个货,而是一个男人的面子!
陆堑硬憋着怒气,眼睛红得要滴血,从兜里拿出一打空支票,随意写上一串数字,放在简若沉被揉乱的羽绒服上,“今天不好意思,下次有机会,我做东请您来玩。”
关应钧:“免了。”
他顿了顿,“陆老板,不送。”
陆堑将车门关上,看着吉普车微微一颤。几乎能想到简若沉从那人腿上爬到副驾驶的样子。
为什么?
简若沉已经那样有钱了,为什么会和毒头厮混?甚至还愿意帮他去警局做卧底?
陆堑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想到了简若沉被人搂着进入2123包厢时汗津津的脸和略带迷离的眼神,那是从未有过的生动和风情。
等陆堑回过神,载着简若沉的车已经开远。
关应钧死死踩着油门,将陆堑和酒吧一条街甩在身后,用最快的速度开到了僻静安全的地方。
他停下车,侧眸凝视着坐在副驾驶的简若沉,哑声问:“你把饭盒藏在哪里了?”
关应钧忽然想到简若沉丢衣服时摔了跤,思绪一滞,弯腰伸手摸向驾驶座底下的空隙。
指尖先接触到滑轨,然后碰到了冰凉的饭盒。
他掏出来,沉默地将其放进物证袋,将物证袋的自封口一点一点捏紧……那一下摔得那么实在。
关应钧把封好的物证袋放到车载储物柜,靠在驾驶座上道:“手拿出来看看。”
简若沉:“嗯?”
他伸出左手。
关应钧道:“不是这边。”
“怎么了?”简若沉又伸出右手,两只手往前杵着,像是要被逮捕的坏蛋。
关应钧单手抓住两节手腕,将右边的袖子挽上去,果然看到一块青紫的肿印爬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骇人。
他用食指和中指并拢按了按。
简若沉小声吸气,“别按。”
痛死了。
关应钧松开手,“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他想到简若沉摔下去时好像发出了一声闷响,“你故意摔下去的?”
简若沉:“……不是,吉普车构造比较大,跟你的车不太一样。”
他小声,“我没看清。”
谁故意摔一跤把自己摔成这样啊?
那时候陆堑又没冒头,根本不需要做戏。
不过……
“摔一跤也好,正好摔出点眼泪,顺势把饭盒塞到你那边。”简若沉在脑子里复盘了一下之前的场景,满意点头,“演得真像。”
陆堑现在指不定真以为他是黑老大派进警局的卧底。
呵,目眩神迷了吧?
关应钧一滞,本能地吞咽了一下,目光轻轻从简若沉的唇瓣上滑过去,车内的灯光很暗,照在简若沉身上时却为他笼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显得那两瓣一张一合的唇格外莹润。
他猝然收回视线,“我带你去一趟警察医院,拍个片。”
简若沉看了一眼时间。
晚上十二点多了,罗彬文还在等他回家呢。
“不了吧……太晚了,我想睡觉。”
简若沉弯曲手臂又伸直,“做动作的时候不疼,应该没有骨裂和骨折,就是肿了点,不要紧。”
关应钧一哽。
他和简若沉之间的关系不算亲近,能提一句去医院看看就已经是极限。
简若沉既不是他的下属,也不是关系很亲密的朋友,再强硬一点就是越界。
关应钧发动车子,“随你。”
他把车开到丽锦国际花园山顶别墅门口,探手拿起后座的羽绒服抖开,想让简若沉穿好下车。
但这羽绒服东灰一块,西灰一块,活像被人放在地上踩过又捡起来。
简若沉:“……”
这怎么回去呢?
穿这个回去跟罗彬文说:我今天什么麻烦也没碰到。
罗管家肯定不信。
要不穿毛衣?
“我毛衣呢?”简若沉在车里翻了翻。
关应钧:“你那里没有?”
两人面面相觑,简若沉的目光逐渐谴责,“好像一直放在你那里。”
关应钧目光微移,“……跑的时候没注意。”
简若沉:“……”
关应钧轻咳一声,公事公办道:“等陈近才那边的业绩分过来了,我再给你重新买两件。”
“算啦。”简若沉摆手,“家里衣服多得是,要你的做什么?只是今天冷一段路罢了。”
关应钧缄默着,将大衣兜里的零零碎碎全部掏出来放在一个空的物证袋里,然后把衣服脱下来递给简若沉,“先穿我的。”
山顶别墅的门口有个花园,香江的冬天虽然没有其他地方寒冷,但是单穿一件乱七八糟的衬衫穿过200米的花园,还是容易生病。
简若沉也没拒绝,接过后穿上。
关应钧的大衣真的很大,里面全是被滚烫体温熏出来的热意,还有点醇厚的红茶味。
他跳下车,对着关应钧挥手,“明天见啊关sir。”
关应钧一愣。
明天见?
简若沉不是说这段时间都不去警署了吗?
简若沉笑起来,“出租车司机谋杀案肯定要我去做证人笔录和受害者口供啊。”
关应钧恍然,“你怎么……”
简若沉又道:“你上眼睑微微提升,眉头翘了一下,然后下嘴唇后缩,做了一个疑惑的表情。按照前后逻辑推一推,就知道你要问什么了。”
他最后对着关应钧挥手,然后拢住过长的大衣,冲过花园,直奔还亮着灯的别墅。
关应钧坐在车里,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简若沉的背影。
很快,这抹背影消失在幽深碧绿的树丛里,彻底看不见了。
关应钧微微向后仰起脖颈,靠在车座上,不自禁想起简若沉坐在他腿上卖乖的模样。
他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去想在深水埗警署时,简若沉审讯霍进则的样子。
语气拿捏得那样恰到好处,做事那么周全,一个表情摆出来,既迷惑了嫌疑人,又取得了深水埗警署警察的信任。
甚至连他舅妈都没有怀疑简若沉前后判若两人有什么不对。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正常的。
关应钧的思绪很跳跃。
他又想到包间里,简若沉捂着肚子坐在他怀里,小心翼翼把脸拱在肩头,小声卖娇的样子。
说荤话时呼出的气息就伏在他的耳廓,好像他们真的关系匪浅。
是任务需要。
关应钧轻声告诫自己,“这样讨人喜欢的人,为什么会被那么多人讨厌。你想明白了吗?”
他想不明白。
明明没有整容顶替,也没有换人。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关应钧脑海里略过的画面太杂,全是简若沉这些天做出的惊天大事。
拆炸弹,偷账本,拿饭盒,陪他端了陆堑的中转站……
关应钧不想和简若沉靠得太近,虽说已经陈诺了不再试探简若沉,但并不代表他不怀疑。
简若沉身上有疑点,还有那股会讨人喜欢的劲。
简若沉太会讨人喜欢了,只要他想,好像就能投其所好,永远不让人生气。
从前做任务的时候,关应钧从来没有跟人这样暧昧过,直到简若沉出现。
怎么会靠得不近?
关应钧点了根烟,咬着烟嘴吸了一口。
他没碰见过比这更合拍的搭档,能接上思路,志趣相投,而且同样能为了真相无所不用其极。
从把简若沉放在身边起,他们就已经在一条船上了。
关应钧低头看了一眼皮带,垂眸拿出酒瓶一口气喝干。以往觉得有用的东西,这次却让欲望变得变本加厉起来。
他闻到了掺在柑橘味道里的柚子气,又想起包裹住瓶口的两瓣唇。
关应钧抿唇,仰头等了半晌,酒精彻底发挥作用后才觉得好受些。
他想开车,刚拉动手刹,简若沉幽幽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关sir,喝酒不开车。
他只好把车停在山顶别墅门口,走回去。
好在山顶别墅是1别,他家在2别。
也不是很远。
次日。
简若沉睡了个好觉,早早来到警局,还没进问询室,就被关应钧拎进了办公室。
他看着对方手里的一瓶红花油,蹬蹬后退两步,左手捂住右手,浑身写满了抗拒,“不抹这个!”
关应钧道:“不抹好得慢。”
陈近才站在门口,敲门的手举起又放下,最终侧耳,趴在了门上。
先满足一下好奇心再说。
他和关应钧这么多年的兄弟了,稍微听一听墙角应该没什么吧?
办公室里,关应钧道:“过来,坐着。”
他说完惊觉语气生硬,随即放轻语调,“弄完我带你去比对饭盒。”
来请简若沉去录口供的陈近才心说:嚯~
为了绑住小财神,关应钧这是准备无所不用其极了?
他们别的组虽然……确实很想要抢人,但关应钧也不用急成这样吧?
还是说昨天CIB在酒吧的大动静和这两个去酒吧探查的人有关?
计白楼是不是也见到简若沉了,眼馋,所以关应钧急了?
有一说一计白楼长得确实帅。
但急也不能这样。
他们是警察,不是变态!
陈近才仔细想了想那幅场景,还没想明白,A组外面就冲进来一个巡警,他一眼看到陈进才,立刻大喊:“陈sir,你快下去看看吧,外面聚了一堆记者,说要采访新招的顾问,说他……”
陈近才神色微凛,“说什么?”
巡警咽了咽口水,“说他身为香江公民却从不献血,自……自私自利。”
“……哈啊?”陈近觉得这个闹事理由简直匪夷所思,一听就知道是故意闹事。
他手指用力想要开门。
与此同时,紧闭的办公室大门里却传来一声痛哼。
简若沉一只手被关应钧抓着,另一只手紧抓桌角,别过头,尽量不去看在伤患处打圈的手。
痛,太痛了。
要泪眼婆娑了。
他小声道,“关应钧,你不会轻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