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组织犯罪调查科的组员在更衣室穿防弹背心时, 不自禁谈论起简若沉的计谋。
“给劫匪5000万……他不怕追不回来?”
“追不回来又怎样?STN炒这样声势浩大,还能害怕今天利润不够多吗?”
“这5000万,既让劫匪增加了刑期退无可退。又让自家媒体赚得盆满钵满, 还能让我们业绩翻倍。”
“不止, 他让所有人的视线聚集于这起抢劫案,表面让幕后之人如愿以偿,放松警惕,实际上暗地里顺藤摸瓜,说不定还能抓住劫匪上家的把柄。”
大家越想越觉得离奇。
“妙计啊………”龚英杰把防弹背心胸侧的魔术贴拉紧贴好, 抬手检查枪套和弹匣,长叹:“人不服老真的不行, 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 哪里能想出这么周全的计谋。”
“妙是妙了,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抓到。”
“是啊,头……我怎么感觉那么玄乎呢……你说简若沉会不会要搞我们。”
职场里, 挤兑和穿小鞋的情况常有,警局也不例外。
能进九龙总区警署CID的都是从业多年的老警察,那种无关大局但绝对能影响升职的阴谋诡计见得多了。
龚英杰斜睨过去一眼, “刚刚新闻里不是说了吗?人家是STN传媒的老板,真想搞我们, 犯得着这么迂回?”
“也是。”
大家嘴上聊着,手却没有停, 利落地准备弹匣。
“哎……小少爷体会生活喽。他后台硬, 事情办错了没什么事,我们就惨了。”
龚英杰抬腿给那人屁股一脚, 压着嗓子告诫,“你今天怎么酸唧唧的?没有线人么?简若沉又不是天生的小少爷, 他以前吃的苦你不知道?”
更衣室里顿时没人再说话。
简若沉毕竟是首个外编犯罪心理顾问,人刚进九龙总区警署大门,就被扒得底朝天。
龚英杰将弹药和备用闪光弹以及催泪瓦斯放到胸前的口袋,扫视一圈,出言缓和气氛:“反正按照我们的惯用方法,接下来本来要先分析逃窜路线,然后拿着车牌号对着线路问周边的商铺和居民,一家家跑。”
“这样搞三小时肯定抓不住,不如按简若沉说的搏一搏。找错了再按我们原计划走,压力不在我们这边。”
有组织犯罪调查科面面相觑。
是啊……
现在最有压力的是简若沉。
龚英杰带着组员出去时,简若沉和关应钧也穿好了行头。
一众人开着车,朝着被圈出来的区域疾驰而去。
龚英杰坐在关应钧车子后座,扶着椅背探头看向副驾驶上的人,“这次要是找错了,你在靶场树立的威信会化为乌有,请我们吃下午茶的钱也会浪费,会不会没面子?”
简若沉抬眸,从侧视镜往后扫了一眼,“面子又不能破案。”
他垂着眸子淡声道:“如果我错了,那这面子不要也罢。威信得和实力匹配,否则要来干嘛呢?”
龚英杰脊背上窜起一阵颤栗。
少年人英姿飒爽,意气飞扬的情态震撼至极。
他坐在简若沉身后,恍然觉得自己在这一瞬回到了刚进总区警署的时候。
热血沸腾。
龚英杰又往前瞄了一眼,侧视镜里照出简若沉撑着下颚看窗外景色的样子。
他收回视线。
劲啊。
这样聪明的人以前怎么会喜欢陆堑呢?
还好现在不喜欢了,要是简若沉不站在警局这边,事情会变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二十五分钟之后,五辆车停在了尖沙咀海滨附近。
简若沉下车拿出地图比对,“就这一片,应该是前面那片小区。”
众人的视线从花花绿绿的地图上挪开,看向远处。
那片错落的红砖楼房很难被称为小区。
大多数房子只有两层,挤挤挨挨靠在一起。
不远处就是九广铁路公司的办公处,红砖楼应该是九广铁路公司的员工分配楼。
尖沙咀海滨以灰色产业闻名,多方势力盘踞,危险程度仅次于九龙城寨。
不同的是,尖沙咀海滨全场1.2公里,面积极大,势力极多。
香江警察在这里的话语权不多。
龚英杰舔舔唇,呼吸有点急促,“我们最好不要惊动九广铁路公司的人,这是英国人的地盘。”
他顿了顿,轻声道:“看地图……应该是靠沙滩那片楼?”
“嗯。”简若沉抬手指了指,“四选一。”
关应钧接道:“是西面最后一栋。”
龚英杰惊讶反问:“为什么?”
A组的人难道都有特别的技术吗?
就那种显得他们其他人没读过警校的技术。
他连瞅了关应钧好几眼也没等到回答:“算了,我们先去看你说的那一栋。”
西侧最后一栋楼靠着海滨沙滩,前方是路,侧面是沙和小港口,背面是海洋礁石。
简若沉一深一浅踩在沙滩上,球鞋里很快进了沙。
如果光是绵软的细沙就算了,可沙滩上还有碎掉的贝壳和大颗粒的石头,很磨人。
他蹙了一下眉,逐渐落在队伍最后。
关应钧走在他身边。
简若沉憋了一会儿,实在难受,只好靠说话转移注意力,“为什么是西面最后一栋?”
关应钧唇角微勾,“劫匪踢你的皮箱时,我看到他的鞋子上有水泥灰和礁石摩擦出的痕迹。”
简若沉了然“喔”了声,“原来如此。这些房子里,只有西侧最后一栋的沙滩边堆放了消波块,而消波块一般就放在礁石区。”
那老二的鞋上为什么会有被礁石和消波块蹭到的痕迹?
疑问刚刚冒出头,简若沉立刻自问自答,“他们一定把来不及处理的赃物藏在消波块附近的海岸上,那地方既不容易被发现,又方便运走。”
关应钧垂眸看向身侧的人,海浪声响在耳边,浪浪都推着心潮。
简若沉总是能迅速跟上他的思路。
不仅能跟上,还能顺着往下想,思维迅速……
简若沉转头,“怎么不说话?”
关应钧笑了声,“你说得很全,我没有想要补充的内容。”
少年走在身侧,又凉又甜的柚子味隐隐盖过海风的腥味,让人心情舒畅。
简若沉眨眨眼,接道:“是关sir的头开得好。”
夸赞一来一回,竟然有一种相互抵消的感觉。
低声说话间,诸位警察走到了目标建筑之前。
简若沉立刻噤声,忍住鞋子里翻滚戳脚的异物,快步走到队首。
建筑外部停着一辆灰色面包车,拍照是……AA1223!
真的在这里!
诸位有组织犯罪调查科看着简若沉的眼神彻底变了。
简若沉打靶厉害,那说明他硬件合格,具有成为便衣警察的必备条件。有钱,会做人,说明跟他相处做同事会很愉快。
但这都不是最主要的……
最要紧的是,他三分钟画四个圈,就能精准找到劫匪据点。
这脑子,这技术!
天生就是做警察的料子!
龚英杰脑子里窜过一道思绪:等这个案子结束了,得想个办法把简若沉从重案组抢走!
他矮下身体,握拳举起下压,接着变换手势,比出一个2,然后双指并起直指前窗。
【潜行】
【前窗分两人看守,避免劫匪破窗逃走。】
队尾立刻分出2人。
龚英杰刚要动作。
关应钧就猛然握住他的枪柄,缓缓摇头。
男人掌心垂落向后,指向房子后侧。
【有后门。】
队尾再次分出两人,绕后堵门。
简若沉屏住呼吸,视线还未从关应钧比出的手势上收回,人就被关应钧和龚英杰联手往后一塞。
关应钧回头看简若沉,对着他比了一个C。
【弹匣】
A组锁门,更衣室的钥匙在madam林手里,碰不到管控的子弹。
但简若沉的防弹背心里有上次去九龙城寨时关应钧装的四个。
他抽出一个递过去,盯着关应钧利落插进枪柄,后拉枪栓上膛。
渴望从眼睛里冒出来。
配枪至少要等年后呢……
龚英杰比:【准备破门】
他枪口对着锁头,手指刚刚按上扳机,就听木质门板里传出大笑。
“——哈哈哈哈!五千万,换人质的命,这些有钱人真蠢。老大,咱们这次可是大丰收!”
“来喝,吃完这顿再走!”
龚英杰把脚又缩回来了。
所有人的视线又再次落到简若沉身上。
当知道简若沉这五千万花出去会得到多少份有形和无形的利润之后,就显得里面的劫匪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不自知……格外愚蠢可笑。
简若沉不知道身后有十个人在盯着他,正侧耳偷听。
门板里竟然还传来推杯换盏的声音,“老大,香江的警察实在是越来越蠢了,他们那破案手段,我都能想到呐。”
另一人嘿嘿一笑,十分猥琐:“肯定拿着我们前几次的逃跑路线一个点一个点问呢。虽然往海滨方向的路只有一条,但我们每次都会绕着走,等他们跟丢再回来,哈哈。”
“等那些条子找到,我们早就放弃据点坐船走了!就让那些差佬在这里看着我们的剩菜发傻吧!哈哈!”
简若沉听着听着,看向龚英杰,“你们……”
真打算拿着逃跑路线一点一点问?
龚英杰:……
有组织犯罪科的众组员:……
简若沉没来之前他们确实是这么想的。
大家都这样办案啊,警校就这么教,又不是人人都像关sir一样精通什么演绎法,什么归纳推理法。
所有人,都更擅长送社会关系和目击证人口供来推结论。
劫匪嘲笑简若沉的理由荒谬可笑。
可嘲笑他们的理由却宛如一支利箭,戳进膝盖。
痛、太痛了。
犯罪调查科B组成员决定把这股气洒在劫匪身上。
龚英杰抬起枪口,对着锁孔猛然开枪。
关应钧紧跟着飞起一脚,踹向大门。
“砰!”
门猛然打开,撞在门框后的白墙上,霎时散架半边。
简若沉还没进去,就闻到了一股红油火锅的味道。
这不是香江人的口味,这边流行吃海鲜锅和鸡汤之类。
他已经很久没有闻过正宗的红油味了。
关应钧和龚英杰同时爆喝:“不许动,所有人趴下!”
银行被抢劫的一幕在此时重演。
但这次蹲下的是劫匪。
那头子想拿枪反击,龚英杰毫不犹豫对着他的手开了一枪。
“砰!”
“我说趴下!”
简若沉忽然眯起眼,靠近后门那里,有人碰到了靠在门框的枪柄!
不能让他拿到枪。
简若沉扬声:“后面!”
龚英杰回头,“什么?”
与此同时,关应钧却立刻闻声抬手,当机立断扣下扳机,一枪打在后门处小喽啰的手臂上。
劫匪吃痛,手里的自动步枪掉到了地上。
龚英杰一愣。关应钧反应好快!
简若沉快步走过去,一脚踢开后门,把地上的枪踢到门外,确定没有罪犯能碰到枪械之后才转身看向劫匪。
劫匪头子的脸上有一道横贯的伤疤。
他看到简若沉的瞬间,惊骇道:“是你!”
西九龙总区警署犯罪心理顾问!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诸位警察动作迅速地给被制服的五名劫匪带上手铐。
简若沉瞥了一眼红油火锅。
小矮桌上一片狼藉,但仍然隐约可见飘在锅里的毛肚。
毛肚这种东西在90年代的香江分文不值,没有香江人会在庆祝发财的时候吃这个。
他收回视线,冷笑一声,“你是不是想喝完这顿再走?”
简若沉弯腰拿起桌上的酒杯,走到被关应钧踹得跪在地面的劫匪面前,用杯子边缘抵开他的嘴,“我们西九龙向来人道,我可以成全你。”
他手倾斜的弧度大,杯沿阻止了劫匪张合嘴唇,只能徒劳地大张嘴巴,他喝第一口的时候猝不及防呛了一下,此时喝不喝已经由不得人。
劫匪强忍着咳嗽喝完,被呛得泪眼婆娑。
简若沉灌完,用酒杯底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脸,“时代变了,现在的警察不靠问路抓人。”
龚英杰心虚,目光游移。
简若沉甩手将酒杯丢到一边,反手拿起桌上的酒瓶,“说说看,给你钱让你抢五次银行的上家是谁。”
虽然关sir有线人在盯着九龙,但还是得问一问。
线人毕竟是人,是人就有私心,说出口的东西远没有当事人或者日后的监视器靠谱。
他缓缓蹲下,直视劫匪的眼睛,“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再支支吾吾,我还会请你喝酒。”
关应钧盯着简若沉,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到喉咙口。
脑子发胀,好像喝酒的人是他。
龚英杰呆滞半晌,转头问:“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给劫匪灌酒?
关应钧压着气声解释:“由动作完成地位转换,让人以为他是行动主导者,方便施压。”
龚sir懂了。
简顾问长得不够威严,所以需要这样的手段辅助。
他看向罪犯。
劫匪的表情不屈不挠,倔得像头蠢驴。
简若沉轻笑一声:“抢劫100万到300万,刑期10到20年。五千万及其以上,无期徒刑。”
“这年头,钱可没你想得那么好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