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九龙总区警署总指挥室。
重案组警司林雅芝站在总指挥面前, 她双手按在办公桌上,身体前倾,“我们需要简若沉来代表警署说话, 他是最好的人选。陶sir, 你在犹豫什么?”
陶鸿云叹道:“别激动啊林小姐,我又没说不办。他怎么代表?他都没毕业。”
林雅芝气得在办公室里踱了两圈,高跟鞋把地面敲得哒哒作响,“无论有没有毕业,他现在就是总区公认的门面!”
“他不上新闻发布会, 外面会怎么看西九龙总区警署对简若沉的态度?”
“民众不会觉得你陶sir稳健,只会觉得你软弱!”
陶鸿云不笑了。
他一身警服笔挺, 近六十的年纪, 头发却已经花白, 鼻梁上架着的无框眼镜有些反光,叫人看不清神色。
林雅芝开电视, 把声音调到最大,“现在STN亮底牌了。港交所跳楼的事情连小报社都在跟,民众怎么说的?”
“亏损过半时STN就放了低价散股, 他们抛掉手里的股票用仅剩的钱转买STN,现在都回本了。根本没人心生怨怼!”
“国际刑警中心局刚刚也公布了港交所跳楼案的调查结果, 说是收了钱。真相和简若沉根本没半点关系!”
话音落下,总指挥室一片寂静。
只有电视机里主持人的说话声。
陶鸿云平静道:“林小姐, 你父亲是警务处监管处处长, 你当然什么都不怕。”
林雅芝翻了个白眼,“陶sir, 我就直说了。我们查了陆堑,香江皇家警署现在又把陆荣甩给我们, 我们不可能不得罪港英。拜托你搞搞清楚,你在为谁服务。”
“到底是谁失之偏颇,您心里难道没有数?”
陶鸿云缄默一瞬,“关应钧什么态度?”
林雅芝道:“他还没回警署。”
“那就等他回来再说。”陶鸿云话音刚落,办公室的大门就被敲响。
他刚张嘴,进字还未出口,关应钧就推门而入。
男人只穿了件黑色衬衫,神色冷峻,臂弯下虚虚夹着份文件,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两三步就跨到陶鸿云面前,“陶sir。”
陶鸿云 :“你……”
关应钧没说话,把文件放到办公桌上,抬手拿起电视遥控器换台。
国际刑警那边的新闻发布会发言人刚好说到了发展合同的事。
“鉴于今日产生的不实流言,我方有三点要澄清。”
“第一,我方与康纳特旗下产业为合作发展关系,简先生在内地投资超过50亿元。我们秉持端正、中立、公正、公开的态度面对公众审视。希望个别别有用心者,不要分裂内地与香江的……”
后面都是官腔。
关应钧关了电视,把文件翻开,“这是公共关系科新闻发布会流程报告。我们一致认为简若沉做发言人是最好的选择。”
林雅芝简直扬眉吐气。
好好好。
做刺头,气领导还得看关应钧。
只要气得不是她就行。
简若沉也争气。
现在他们总区算是真正的上头有人,这还怕什么?
闯就完了!
林雅芝两手一摊,“总指挥官,关sir已经来了,你还要等其他人吗?”
陶鸿云脑子里回荡着那句“简若沉在内地投资超过50亿。”
沉默而安静地在文件上签下名字。
简若沉这靠山,太硬了。
硬得他都不怕港英了。
这还怕个屁。
·
三十分钟后。
西九龙总区警署会议厅。
简若沉看着文件,疑惑地歪了一下脑袋,“我上?”
“是的。”林雅芝把人从上到下扫视一遍,转头对公共关系科化妆师道,“梳子沾点水,把他的碎发梳一下。”
公共关系科部长笑笑,“早上的时候,舆论把你说成十恶不赦的坏蛋了。短短两小时,风向就完全逆转。但西九龙总区警署却迟迟没有在公众场合表明立场。”
“我们总要表示一下的,还有什么比你和总区警署的人一起上场说话态度更明确?”
林雅芝道:“多亏了关sir,不然我一个人说服不了头顶那个保守派。”
严格来说,关应钧那不叫说服。
林警司摸了摸鼻尖:“放心吧,我们都信任你。”
简若沉抿了一下唇,“好。”
他不会辜负信任。
发布会即将开始之前,简若沉跟着公共关系科走上会议台,坐在铺了蓝色衬布的长桌前。
头顶的射灯很亮,照得人浑身发热,思绪落不到实地上。
关应钧走到简若沉身边坐下。
他换了一身警服,肩章闪着银光,气势逼人,气宇轩昂。
一露面,先进场的记者连交头接耳的声音都变得窸窸窣窣,鬼鬼祟祟。
STN派来的记者坐在第一排,眼神亮晶晶的。
简若沉能上场,就是西九龙最好的表态!
太好了。
港英的离间计没有得逞!
她鼻子微微发酸。
这一上午发生的事情太多,外面风云际变,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实在太叫人担心。
还好……
公共关系科部长主持发布会,他先念了一段充满威慑力的开场白,回答了几个刁钻的问题,表明了态度之后才将话筒传给简若沉。
简若沉拿起话筒,沉着冷静,不卑不亢,语调流畅地叙述香江大学宿舍区顶楼蓄水箱案的案件详情。
最后一锤定音:“秦嘉阳有重大作案嫌疑,作案后未曾出现在校园中,已经畏罪潜逃,现公布照片,如有目击者,望积极提供线索,奖金10万港币。”
他说完,按照流程表上念道:“下面是提问时间。”
现场的记者面面相觑,翻动着手里的纸,数着稿子交头接耳。
“你准备的什么问题?”
“我准备问西九龙对简顾问是什么态度,现在么……这个态度还不明显?”
“是啊,都直接上台说话了,信不信任很明显喽。我准备的问题也问不了了。”
“简若沉又聪明,又会做人,后台又硬,人又好,还解决了违法工厂和九龙城寨的问题。太尖锐的问题……我实在问不出口啊,昧良心。”
“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回去写【西九龙总区警署出奇招表态度,众媒体铩羽而归】?”
“也不是不行。”
STN的记者站起身,“简顾问,请问你有什么想要对港交所股民、九龙城寨搬迁居民说的吗?”
简若沉想到电视上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唇角勾起一点笑:“感谢大家的信任。”
简短、真诚而有力。
媒体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对着这张脸,实在说不出什么尖锐的话。”
“算了算了。以后还要坐他们家投资的地铁。”
钱又多,人又好。
谁会为难这样的人呢?
一场本该充满腥风血雨的发布会,在关应钧平稳冷淡地结语中收尾。
等到记者退场,整个会场的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公共关系科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这辈子没这么爽过。”
“我就喜欢看那些媒体人想问又没话说的样子!”
“我真想看看港英政府里策划这件事的人是什么表情。”
“计划失败,肯定气急败坏喽。”
简若沉把稿子还给公共关系科,扯松绑得过紧的马尾,“不知道有没有人目击到秦嘉阳的逃窜路线。”
张星宗出言安慰,“不要急,以往我们的案件破十天半个月都是正常的,这才几小时。除非线索直接撞我们脸上,否则很难快速破案。”
刘司正道:“据我了解,秦嘉阳和林自明早有摩擦,他们在争同一个社科研究基金的申请名额。没有港英,秦嘉阳一样会对林自明起杀心。错不在你。”
简若沉轻轻应了一声,垂眸摩挲了一下手指。
不远处,关应钧举起传呼机,“线人传来了秦嘉阳踪迹。开工。”他脱下脑袋顶上的警帽,扣在简若沉脑袋上。
这顶警帽有些大,帽檐垂下来,遮住简若沉小半张脸。
他抬起帽檐,看向关应钧。
关应钧唇角微动:“休息一下,准备审讯。”
简若沉看着一众人走远,抓着警帽回到A组,将帽子摆在关应钧的办公桌上。
躺在椅子上缓缓闭上眼睛。
·
与此同时。
陆荣见到了江含煜。
两人坐在后排,相对无言。
简若沉实在太厉害,太得人心。
厉害到什么都不做,就有其他人自发地帮他说话,摆平一切。
陆荣看着江含煜叹息一声,“你真该学学简若沉怎么调度资源,把控人心。”
江含煜死死咬住后槽牙。
比!又拿他和简若沉比!
反正所有人都觉得简若沉比他好!
陆荣惋惜开口,“冒牌货就是冒牌货。”
江含煜一时间如坠冰窖。
陆荣怎么知道?
……
简若沉这一觉睡得不算太好。
醒来的时候有点昏昏沉沉。
他起身倒了一杯热水,心里装着事,没注意热度,直直灌进嘴巴。
关应钧抓了人回来,就看到简若沉被烫到直嘶气。
少年眼角微微泛着红,舌尖冒出来一截,脸侧睡出一道红印,模样有些可怜。
以往总是聪慧狡黠,运筹帷幄的少年,实际上也才不到20岁。
关应钧心想,比他整整小了七年。
小了七年,社会责任感却比谁都重。
他关了门,从柜子里拿了瓶矿泉水拧开递过去,盯着简若沉通红的舌尖,一丝杂念都生不起来,心脏有些闷,“喝点凉的。”
“嗯。”简若沉灌进去半瓶,这才觉得烫麻的舌尖恢复了知觉。
他拧上瓶盖,“怎么样?”
“抓到了。”关应钧抬手,摩挲着简若沉的侧脸,“他不认。”
这种珍重却不轻不重的手法叫人眼酸。
简若沉别开头,哑声道:“你们去找证据。我去审他。”
关应钧嘴角勾了一下,“有证据,林自明的衣服在秦嘉阳包里。”
简若沉一愣。
关应钧道:“他不认也得认。其实就目前来看,秦嘉阳杀害林自明铁证如山,案子已经解决了。”
“但是有件事还需要你去审。”
简若沉恍然一瞬,“支票的来历?”
问出支票的来历,才能拔出港英的爪牙。
“张星宗走访时,有目击者称,看到江含煜与秦嘉阳一起吃过饭。”
关应钧说着拿出文件,“我们怀疑支票和江含煜有关系。”
简若沉接过,还未抽出来,手就被关应钧握住搓了搓,一股暖意顿时蔓延上来。
关应钧蹙眉道:“怎么这么冷?”
简若沉道:“不知道。”
这股暖意实在让人身心舒畅,他把另一只手也塞进关应钧掌心里,“再来一下。”
关应钧笑了一下,把两只手都焐热了。
他松手想说点什么。
简若沉却拿起文件走到门边,“多谢关sir,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