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维·基思张了张嘴, 艰涩道:“多谢抬爱。”
他感觉不好。
很不好。
手被铐着,腿被锁着,七天没有洗澡。
他现在还能想起来逃跑被抓后的场景。
那么的屈辱。
他已经闻不到自己身上的臭味了, 只觉得不安又惶恐。
七天, 没有一个人跟他说一句话,一个字!
放在简若沉面前的文件夹那么厚,好像能容纳一个人从小到大所有的罪行。
奥利维·基思打了个寒颤。
长时间的静默让人不知如何是好,更拿不准面前四个审讯人员的想法。
毕婠婠道:“姓名、户籍编号、现居地、籍贯等基础信息报一下。”
四个录像机从不同方位对准被审讯椅。
奥利维·基思攥着拳,捏了捏手指, 麻木地报完了基本信息。脑子里出现了这七天来仔仔细细想好的对策。
他一定要先摸清楚警察掌握了多少信息,然后再根据这些信息视情况认罪。
英国身份和英国地位就是他最大的保护伞。
再不济, 还有陆荣。
他们是一条船上的。
他手里握着陆荣的秘密, 他入狱, 陆荣不会坐视不理。
“在想什么?”简若沉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在想谁能把你捞出去?”
奥利维·基思一惊。
简若沉心中有了数, “谁能?陆荣吗?”
奥利维·基思呼吸凝滞,浑身绷起,脚尖往后缩, 几乎想从椅子上蹦起来。
他面色涨红,“没……”
张星宗轻蔑地笑了声。
陆荣?
如果不是陆荣把银行保险柜的钥匙和MI6密档给了江含煜。
而江含煜又将它们放在一起, 银行保险柜里又有成堆的苯甲吗啉。
他们怎么会顺藤摸瓜查到奥利维·基思头上去?
他很想呛声,但进来之前说好了, 刚开始的节奏由简顾问把控。
审讯能不能问出东西, 前半个小时的节奏至关重要。而简顾问多半不会从一开始就让嫌疑人觉得自己所有的后路都已经堵死。
所以这个点还是得留着。
简若沉冷眉垂眼,翻开面前的文件夹, 亦真亦假道:“我们会通知陆荣的。”
他单刀直入,“奥利维·基思, 你谋杀多人,剽窃学术成果,对于这些罪名,你有没有需要狡辩的?”
毕婠婠心道厉害。
这话说得格外模棱两可,没有提到任何具体的受害者,任谁听了都不知道他们目前确定的骸骨只有两具。
奥利维·基思满头冷汗,梗着脖子道:“空口无凭。什么受害人信息都没有,你们难道是想把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到我身上?”
简若沉叹了口气。
可惜了,竟然还有点脑子,有点警觉。
“空口无凭?”简若沉拿出一张照片,“深水埗青山公寓8栋1209不就是你放证据的地方吗?全是受害人遗物,你怎么解释?”
“那些只是……只是纪念品。”奥利维·基思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有些是别人送我的,有些是我旅游时自己买的。”
“哦?”关应钧清冷的声线落下,“你是说你去旅游时,恰好碰到了9个来自世界各地的华裔天体物理学生,依次与他们成为好友,和他们相谈甚欢,而后收下了他们送给你的纪念品?”
奥利维·基思对上关应钧的视线,不自禁抖了抖。
他恍然觉得自己不能承认,承认了就完了。
关应钧将文件掷于桌面,发出细微的撞响,“回答我。”
奥利维·基思打了个寒噤,“不是。”
“不是?”简若沉挑了下眉头,“那怎么解释9个被害人身边的亲朋好友都反映被害人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你?”
“没有。”奥利维基思双手紧紧摁着审讯椅的桌面,如坐针毡,脑子一片混沌,他知道西九龙总区警署必定掌握了冯野死亡的证据,可没想到他们知道的竟然如此之多。
9个……
9个都找到了吗?
毕婠婠拿出冯野拼凑出的骨骼和检验报告放到奥利维·基思面前,“看看吧。”
尸检报告上清晰地写着【经检验,死者头部受到重击后当场死亡,推测凶器为尖锐石块、烟灰缸等有尖角状的坚硬物体……】
奥利维·基思的脑袋嗡嗡作响,不由自主地懊悔。
如果当时再过两天走就好了,他就能阻止杜落新修建活水闸口,那么冯野的尸块就可以按计划随着涨潮和退潮被冲进大海,自然也不会有现在这一系列事情!
他捏紧报告,捏得手指发白,满心懊悔,满眼恨意。
简若沉:“你杀害冯野之后,谎称要跟他一起去一趟英国,并返回冯野家,拿走了他的行李,留下一张机票,我们在青山公寓1209找到了那个行李箱,经确认,其中物品属于冯野。”
“经冯野的父亲辨认,该行李箱也是冯野的物品。你说自己没有杀人,那怎么解释受害者的东西在你家里?”
奥利维·基思解释不出来。
他色厉内荏地反问:“我为什么要杀人?我是一个终身教授,这些研究生和本科生就算真的和我有交集,我又怎么会去杀害他们?我没有理由这么做啊!”
毕婠婠一阵反胃。
真是好厚一张脸!
她气得嘴唇发颤,一时间紧抿双唇,怕自己一张口就是一句破口大骂。
简若沉淡淡道:“是吗?”
他起身,不紧不慢抽出一打泛黄的手稿,“这是冯野的父亲给我们的东西,经过查看,是一篇有关太阳光谱和电磁辐射的论文手稿初稿。我们请了天体物理专家检查,发现它与你在1989年12月发表的一篇sci相像,重合率高达90%。”
“那篇sci帮助你斩获了两个业内奖项,为你的终身教授身份添砖加瓦。”
简若沉语调平淡,那双浅色的眸子在审讯室昏暗的灯光下折射出暗金色的光,奥利维·基思浑身发着颤,抖若筛糠,一开口便只能听见牙齿相互碰撞的嘚嘚声。
他抬起头,不明白简若沉这样一个善心泛滥的人,为什么会在审讯的时候如此平静,如此难激怒。
简若沉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颗路边的石头,一片落在下水道的叶子。
全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仿佛审讯室里所有人的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奥利维·基思耳鸣不止,只觉得前两天被关应钧和看守警员打过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是又被什么人狠狠揍了一闷棍。
他听到简若沉的声音忽远忽近:“你怎么可能没有动机杀害那些天体物理学的天才?你要剽窃他们的学术成果啊。”
奥利维·基思呆呆坐在椅子上,这辈子都没今天这么狼狈过。
他强撑的尊严,保守的底裤,都被一下子扒开来,赤裸裸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他该怎么狡辩?
他还能怎么狡辩!
“除了这一篇……其他都是我自己写的。”奥利维·基思道。
“哦?”关应钧冷笑一声,“你一个人写了天体物理下六个不同的细分科目?给我看看你的初稿和实验数据。”
这段时间,他们没日没夜地将所有论文读了一遍,又有专家做分析,也认识了一些皮毛。
一个剽窃者,怎么会有初稿。
张星宗都被气笑了,他冷嗤一声,“狄秋河的两篇论文,一篇被你发表在nature,一篇被你发表在sci一区。”
他抽出那两本刊登了这两篇论文的期刊,猛地扔到了奥利维·基思脸上。
期刊的书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哗啦啦掉下来,摔在审讯椅的桌板,又滚到了地上。
张星宗气得发抖:“狄秋河的父母在他的遗物里找到了这两篇论文的资料和稿件,经过比对,95%的内容与期刊上发表的内容一致,而论文的发表时间,正是狄秋河失踪半年以后!”
简若沉拍拍张星宗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些,又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缓缓走到奥利维·基思面前展示,“这是你扔掉狄秋河的地方,一个老鼠井。”
黑洞洞的井口,深渊一般卡在照片正中。
奥利维·基思徒劳摇了摇头,想要否认。
简若沉却道:“你杀了那么多人,难免睡不好觉,空闲的时候是否也会想起这些学生被你杀死时最后的样子?”
“他们是不是睁着再没有一点光彩的眼睛,直勾勾望着你,像是在问:为什么一定要杀我呢?我们不是朋友吗?”
简若沉的声音又轻又没有起伏,奥利维·基思听着竟直勾勾盯着面前的照片出了神。
越看越觉得这张照片中的井口宛如一个深渊,里面伸出无数只手,只要他一伸头,就可以被拉着,一头栽进去。
他拼命往后躲,却觉得一只滑腻肿烂的手钩住了脖颈,似乎有颗破碎的头颅凑到耳边,真的开口问道:为什么要杀我?
奥利维·基思心跳加速,浑身剧痛,他哆嗦着,神思恍惚,几乎要疯了。
他拼命缩着手,缩着脚,身体往后想要藏进逼仄的审讯椅里。
审讯室外。
其他几个组的头站着看,百感交集。
陈近才低声道:“他杀的人太多又没有精神病,所以会害怕成这样。”
“我还以为他不怕呢。”C组的梁信悦感叹,“简若沉怎么知道他害怕已经被自己杀死的人?”
“可能是靠着精神状态判断?”陈近才蹙了蹙眉,摸着下巴,“丢,照这么问下去,奥利维·基思不疯也要被逼疯,逼得崩溃了。”
审讯室里。
简若沉拿出了狄秋河被拼成的,残缺的骸骨,“他被老鼠啃了一点,不过还算比较完整,来吧,认一认。”
他说:“你认一认他,也让他认一认你。”
“活着,让他去梦里找你报仇。死了,就在地狱里相见。”
奥利维·基思脸上毫无血色,他瘫坐在审讯椅上,毫无动静,像死了一样。如果不是椅子拴住了身体,他就要滑到地上去了。
简若沉把照片排排放在他面前,垂眸道:“你承认了,说不定还有减刑的可能,不承认,就只能牢底坐穿了。我知道你有底牌,觉得自己不会被判死刑,觉得陆荣会保你。”
奥利维·基思眼珠子转了转,恢复了一丝生气。
下一秒,简若沉道:“可是你知道吗?有关你的线索是陆荣提示我的。”
他拿出了那把银行保险柜钥匙,放在了奥利维基思面前,压在那些证据照片上,“认不认识?这里面锁着的都是苯甲吗啉。”
简若沉道:“我知道你给我和我妈妈下药的事情了。”
奥利维·基思愣了一下。
简若沉平静地拿出一张病历,“我母亲当初的病例,尿检里有查出这一项,你伪造交通事故,杀了主管,是不是就是想要这个?”
“由于你想要杀害康纳特继承人,康纳特不会再放任你使用账户里的资金,罗彬文已经办好了冻结资产的手续。根据我们当初签约的基金合同,你一旦犯罪,合同作废,保释金无处可来。而陆荣本身就不想你活着,更不会出钱来保你。”
奥利维·基思顿时如坠冰窖,他跌在椅子里,终于昏死过去。
毕婠婠冷笑一声,走上前,抡起手臂,一巴掌把他扇醒了。
响得外面观摩的警官们都颤了一下。
陈近才:“鬼鬼,和简顾问扇人的力道有一拼。”
毕婠婠叫张星宗:“去拿杯冰水来,给我们的杀人犯醒一醒神。”
吓死她了,都到这一步了,怎么能在该交代的时候晕!
简若沉:……
这扇巴掌的姿势,好眼熟啊……
他视线游,看向眼神发懵的奥利维·基思,“你看,你现在好好交代,法官或许还可以看在你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酌情减少惩罚。”
所有警察都知道这是一步一步制造心理陷阱,降低犯人期待后的假话,这种人,简顾问恨不得直接持枪打一梭子。
但人性如此,所有的犯人都会在这种情况下燃起一丝奢望,忍不住要赌。
简若沉笑了笑:“反正你拿不出保释金,给不了港英任何利益,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保护价值。”
他低头,用不会被收录的气声道:“我有钱,你想要保释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