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兵本以为很快萧融就会被赶出来,谁知,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
等到萧融从里面出来的时候,门外的几个卫兵通通对他行注目礼。萧融:“?”
能担任镇北王的贴身卫兵,自然都是他信任的人,也是镇北军中资历高的老人,年岁不一定大,但肯定从他们爹娘那一辈起,就是跟着屈家混的。
等萧融走了,卫兵们把这事告诉了自己的上官,也就是卫兵统领,庄维之。
庄维之听说了,比他们更吃惊,因为他跟着屈云灭时间更长,更知道他们大王对献计献策一事有多么的不耐烦。
哪怕高丞相在,也不能把大王按在一个地方,让他听上两个时辰的天书。
这就是他们不了解了。
萧融讲的是天书吗?那分明是深得他心的好计谋啊!……
连萧融最初说的,这些是为了给他入秋打鲜卑做准备,他都给忘了。萧融拜别之后,他就去找纸笔写了一封简信,让人送到张掖去。
庄维之看着他写完,而屈云灭本已经放下了笔,却突然问他:“原百福送来军报了吗?”
庄维之摇头:“未曾,大王可要下发军令?”
屈云灭犹豫一会儿,从张掖把人捆来,和从益州把人捆来,虽说脚程差不了太远,可这地势,差的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不过,左右都是别人的活,又不是他去捆,他怕什么麻烦呢,这么一想,屈云灭立刻低头,刚想再写一封信,可看着这些文字他就头疼,干脆,他对庄维之说:“叫人通知原百福,益州那边,降者不杀,把所有投降的俘虏,都带回雁门郡来。”
庄维之一愣:“包括那些土族和庶族?”
屈云灭刚要点头,但他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萧融没提庶族的事。
他眯了眯眼,觉得自己懂了。
肯定是因为萧融出身世家,对于这些勉强算是同僚的庶族有恻隐之心,不愿让他们做苦力。
哼,凭什么,土族和农夫都做得,你庶族,为何做不得?
带着这样的想法,屈云灭冷笑一声:“自然,难不成你想为他们求情?”
庄维之:“…………”
他就问了一句而已。*
另一边,萧融回到自己的住所,第一件事,也是让阿树拿纸笔来。
此事过于重要,只用脑子记,他怕自己记不住。
每回萧融要纸笔,那都是很重要的大事,阿树不敢耽误,赶紧把东西拿了过来。
然后,他就看着萧融一边写,一边小声的念。
“气量时大时小,性情阴晴不定。”
“只听自己感兴趣的事,说到不感兴趣的,便敷衍了事。”
“痛恨异族,鄙视士人,对普通百姓,态度不明。”
“意外的,还算听得进去道理。”
“要顺毛哄,不能对着干。”
“不迷信,甚至讨厌迷信之说。”
写完了,萧融把半干的纸张拿起来,轻轻吹了吹:“剩下的,还有待观察。”
阿树:“…………”
他呆呆的看着萧融:“郎主,您、您该不会是要留下这纸吧。”
萧融不解:“我若不想留下,何必还写下来。”
阿树真心的佩服他:“您不怕镇北王发现?!”
萧融得意一笑:“不怕,你看我是怎么写的。”
阿树疑惑的看看他,然后凑过来,发现这上面的字,看得出来是字,但多数他都不认识。
阿树一愣:“这……”
“这个呀,”萧融骄傲的说道:“这叫简体字,寻常人是认不出的。”
大文豪说不准,因为简体和繁体之间确实有共通之处,但镇北王……呵呵,只会打打杀杀的大老粗,再让他开蒙一回,他也认不出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不过,保险起见,萧融还是把这些贴身存放了。
今日他既是去献策,开展自己的计划,也是去试探,看看屈云灭这人上限和下限到底在哪。
萧融属于那种不做就不做,但要是做了,肯定要做到最好的,既然他和屈云灭已经绑定在了一起,萧融就不会再使性子,他是一定要把屈云灭推上帝位的,哪怕他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人。
况且……这些不喜欢,也没有一开始时候那么强烈了。
尤其是知道了屈云灭和虞绍承之间莫名其妙的孽缘以后。
就他昨日的所见所闻,老实说,屈云灭要杀虞绍燮,真的不算太过分,这是讲究君君臣臣的年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镇北王虽然只是个王,但他实际上已经半步踏上了统治者的宝座,而且这时候的王位,和后来的王位可不一样。
封建时代刚开始几百年而已,诸侯分封制还在过渡期,什么削藩,那都是没影的事,此时的王拥有自己的诸侯国,而且这些小国,从体制上是跟皇宫对齐的,王住王宫,有自己的文武百官,连他们的妻子都不叫王妃,而是王后。
要不然这些军阀,为什么一有点势力了,就都急吼吼的要给自己封王,在无法称帝的时候,自封为王,也能让他们体会到什么叫至高无上的权力。
不过,镇北王的王位不能算是他纯自封的,南雍的小皇帝下了圣旨,想给那时候如日中天的屈云灭封为代王,因为他那时候驻扎在代郡,代国是历史悠久的诸侯国,小皇帝此举,是想拉拢屈云灭,让他正式成为自己的臣子,但屈云灭没听,自己在雁门郡住下了,还写了封信告诉小皇帝,他不想做代王,他要做镇北王。
小皇帝人微言轻,哪管得了这些,是南雍的官员们商量了一下,觉得屈云灭威胁太大,不听他的,他可能直接就打过来了,那还是捏着鼻子,听他的吧。
所以,即使是叫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镇北王,屈云灭却有王玺、有圣旨、有符节,可谓绝对的名正言顺,是皇帝亲封的正统异姓王。
至于有了这么一个得天独厚的身份,还能打出那样一个结局是多么的让人恨铁不成钢……算了,就先不提了。
总之,在本时代人眼中,屈云灭的地位应当只比小皇帝差一点点,哪怕是国舅孙仁栾见了他,按规矩也是要行礼的,可是虞绍燮不仅不把他当回事,还指着鼻子的骂他,而且专戳他的肺管子,他被杀,真的不冤。
哥哥被杀了,虞绍承当然不干,他什么都不要,只要给哥哥报仇,老实说,这也不算错。
所以说来说去,这就是一笔糊涂账,所有人都意气用事,最终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怪谁?萧融觉得,只能怪他们三个太倒霉。……
由于虞绍燮在历史里毫无水花,死得太早了,他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而且在屈云灭面前他表现得如此慷慨激昂,可到了私底下,他又是一副腼腆知礼的模样,左右那群俘虏还要过一段日子再来,萧融也需要再多多了解一下镇北军的事,便三不五时的去找他,跟他聊天,主要是打听镇北王手下的人际关系。
虞绍燮在这待了八个月,比他知道的多。
文臣没什么好说的,除了一个高丞相,别人都是混日子,至于武将,就是萧融知道的那几个。
原百福,简峤,公孙元,王新用。
这四位就是他的四大部将,跟他一起出生入死,前三个,全都是出自镇北军,最后一个,则是开运元年镇守淮南的南雍将军,屈云灭带人叛逃,要回北方去,跟他打了一场,最后他输了,连兵带人全都被屈云灭一起带回了北方。……
经过好一番磨合,他最终留在了镇北军中,但屈云灭任用他,却不会太信任他,况且他的存在确实引起了一些问题,他代表着想要回到富庶之地的将士们,老镇北军对雁门关有感情,他们可没有,他们跟着屈云灭,为的是活命、为的是升官,可不是为的他个人的情怀。
军心出了问题,也不知道屈云灭有没有发现。
至于虞绍燮,他显然和这个王新用一条心,他也认为屈云灭不该将王宫建立在这,如今整个北方都是他的,他去哪建城不好,干什么非要留在这里。
萧融也发现了,说私事,虞绍燮就是一枚腼腆的小可爱,说公事,他瞬间像是击中了伽马射线,整个人都愤怒的要发绿了。……
在他看来,王新用太胆小,公孙元作风不佳,简峤没有自己的思想,至于原百福……他微微停顿一下,硬是找出来一个缺点。
和屈云灭走太近了。
萧融:“……”
在你眼里就没好人是吧。
萧融一声不吭,只听,不发表自己的见解,毕竟他不像虞绍燮,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这么殚精竭虑,为的可就是自己这条小命。
况且,他的见解是不能说出来的,某些还没发生的事,即使他说了,又有谁会信呢。
好长时间没人跟自己聊天,虞绍燮把能说的全说了,说的他都感觉到累了,赶紧喝口茶,然后他才想起一个事,分享给在他看来热情又仗义的萧融。
“原将军他们回来了。”
萧融一惊:“回来了,这么快?”
虞绍燮:“本就是镇压动乱,又能用得了几天,以大王的性子,是不会想到找人治理益州的,益州刺史纯粹就是个酒——”
还不等他说完,萧融已经急急起身,往外走去。
虞绍燮愣住:“萧弟哪里去?”
萧融:“我还有些事,先回王宫一趟,虞兄见谅!”
虞绍燮:“……”
看着萧融离开的背影,他表情无比复杂。当初刚来雁门郡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斗志昂扬、一心一意,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辅佐镇北王。
唉,不知萧弟,又能坚持到几时呢。*
萧融快步回去,想要看看那个原百福长什么模样,但他到的时候,卫兵说大王正在跟原将军议事。
萧融哦一声,没走。
卫兵看着他,萧融做柔弱状,用力咳了两声,然后力竭一般靠在了门板上,耳朵正好还对着门缝。
卫兵:“…………”
萧融刚听见里面有个很文雅的声音说“他们招供、是李”,然后,萧融就被板着脸的卫兵一个用力,扶起了身。
“萧先生,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萧融啧一声,刚要理论两句,突然,他的肩膀被人轻拍了两下。
萧融一愣,转过身,看见一个双眼冒光,脸上还带着诡异笑容的老头,用更加诡异的、仿佛人贩子一般的语调问他:“萧融?”
“你就是萧融对不对?”
“来来,到老夫这来。”
说着,他走到偏殿,打开门,对萧融笑眯眯的招手:“来呀,老夫给你看样好东西。”
萧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