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后觉得自己从没这么冤枉过。
是,她对好颜色的男子总是青睐有加,以前也闹出过将士人请进自己宫中,结果对方不愿意甚至大喊大叫的笑话来。但那都是过去了!自从她身边有了檀儿,她已经足足四个月没有宠幸过别的男人了!
可想而知当孙仁栾把她叫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的时候她有多生气。
孙仁栾比她大二十岁,小时候她就怕他,讨厌他,因为他是原配生的长子,家族中的一切都是他的,像她这种继室生的幼女,也要在他的念头中仰人鼻息。
可是凭什么?她也是正经的孙家娘子,她娘还是公主的孙女呢,论出身她从不觉得自己比孙仁栾差,更何况要不是自己凭着美貌嫁给先帝,成为先帝三媒六聘的皇后,孙仁栾能有如今的地位吗!
这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了,孙善奴认为是自己成为皇后才拉拔了孙仁栾的地位,也是因为自己是皇后,在南迁之后他才能有这么大的话语权,而孙仁栾认为要不是因为他在朝中官职很高,皇后这个位置根本就轮不到她,从一开始就是他提拔的她,那她反哺自己也是应该的。
双方都挺有道理,但双方谁也不服谁,尤其孙仁栾,他担心孙善奴会不受自己的控制,想要跟自己夺权,几乎是无时无刻的不在打压她,如果有外人还好,没外人的时候,孙善奴这个太后能被他训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人终究都不是完美的,处在山中便看不到山的全貌,要是他们也有上帝视角,八成就不会把两人的关系闹得这么僵,但他们的生活又不是一本史书,他们怎么可能提前预知到未来呢。……
孙善奴为自己辩解,她并未对那个叫萧融的人做什么,但是孙仁栾不听,他信一个外人都不会信孙善奴的。
最后孙善奴带着一肚子火气回了太后寝宫,因为那时候太晚了,她再生气也不能将一个外男晚间召进宫来,于是抱着她的好檀儿哭诉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气还没消的她立刻就派人去宣召萧融。
萧融早有所准备,他连衣服都提前换好了,阿树还纳闷过,为什么郎主穿戴整齐了却又不出门。
昨天孙善奴是怎么挨骂的,孙善奴今天就打算怎么骂萧融,更是要好好的问问他,为何要毁掉她的清誉!
宫中其余人:“……”
太后,您好像没有那种东西啊。……
等到萧融进来,孙善奴的蓄力读条已经完成,然而她刚刚震怒的说了一句,也就是那句“大胆萧融、你为何要污蔑于我”,萧融就震惊的抬头,一脸非常不理解的样子。
“太后何出此言?”
孙善奴:“……”还装!
但萧融看起来真不像是装的,从他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孙善奴的节奏就已经被他抢走了,孙善奴为他解释,他自然而然的反驳,而且他的情绪比孙善奴激动多了,他呼天抢地的表示绝无此事,他为什么要做这种损太后还不利他的事,他孤身入金陵,每走一步都是谨小慎微,他是疯了才会污蔑太后的清白啊!
宫中众人:“……”
嗯……这种东西我们太后也没有呢。
萧融一开始只是极力的撇清他和这件事的关系,后来见孙太后不信他,他似乎有些急了,便沉默着思考到底怎么回事,紧跟着他想起来了,他体弱,出门的时候被太阳晒得不舒服,他便遮住了自己的面孔,难不成流言就是这么来的?
孙善奴很生气的告诉他,不止,还有你皱了的袖子!
萧融一愣,这回他不解释是怎么回事了,他直接赌咒发誓,说根本就没有这回事,要是真的有这回事,那就让他五雷轰顶,死无全尸!
孙善奴:“…………”
这时候人们对发誓可是很重视的,萧融连这种毒誓都能说出口,看来这事真的是个误会。
孙善奴正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她的智商又发挥了一下作用,不对啊,掩面而走可以说是误会,袖子皱了又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萧融做的,那便是有人陷害她?
仔细想想,萧融是镇北王的人,若她与萧融有染,那就是整个朝廷都无法容忍的大事,朝臣们本来就对她不满意,说她不守妇道,借着这个机会发作她,将她软禁起来,或是直接发配到尼姑庵去,也未可知啊!
好狠毒的心,竟然用这样险恶的计策来陷害她。
不用问了,这么把她当成眼中钉的一定是孙仁栾,他巴不得自己早点殡天,去下面陪先帝呢,这样皇儿就可以任他拿捏了!
人要是认准了一件事,不合理也能自动脑补成合理,各种莫须有的细节都会蹦出来,替这个人把这件事的逻辑圆上,比如昨天她挨的那顿臭骂,其实孙仁栾以前也这么骂过她,不过因为和萧融有关,他比平时更急切了一些,毕竟他和萧融还在谈判阶段,孙善奴要是真的对萧融下手了,这对接下来的谈判相当不利。
但这事看在孙善奴眼里,那就是孙仁栾借题发挥,正因此事是他安排的,所以他必须要将此事的收益最大化。
孙善奴的表情一会儿一变,她坐在帘子后面,萧融是看不到她表情的,但她身边那个颇为清秀的小太监可以。
这位就是檀儿,一个身高一米八、十分精通房中术的假太监。
他和孙善奴怎么认识的史书里也没有记载,反正这位就是传说级别的蓝颜祸水,先以太监的身份留在孙善奴身边,后仗着她的宠爱对朝廷指手画脚,还挑拨孙善奴和佛子的关系,要孙善奴同佛子划清界限。
这可能就是野史当中孙太后和佛子有一腿的来源,这个叫檀儿的男人醋性大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威胁孙善奴,不让她再和佛子见面,野史里把这件事描述的很是八卦,但正史当中,人们普遍认为他这是借着吃醋、借着孙善奴,让小皇帝远离佛子,继续被控制在孙善奴、也就是被控制在他的手里。
看似二男争一女,实则是二男争抢小皇帝。
不过,虽然这个檀儿借着和孙太后的关系进入了朝廷当中一段时日,可是很快整个朝廷都崩塌了,孙太后小皇帝全都死了,很多人都看不惯他的作风,这人最后甚至不是死在镇北军手上,而是死在某个逃命的大臣手里,在逃命之前,他专门找到檀儿,一剑攮死了他,然后才仓皇跑路。……可见他到底有多遭人恨。
萧融对这种以色事人、也没多少头脑的男宠没有任何兴趣,而且听听他的名字,檀儿,噫~一个大男人叫这种名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某融儿如是想到。……
但是萧融对他没兴趣,他却对萧融多了几分注意,尤其是在看到孙善奴的神情之后。
按理说萧融不该这么了解孙善奴,所以这事应该不是他一手策划的,可是他突然想起来关于萧融的传说,外面都说萧融会卜算,而且卜算的结果十分灵验。
该不会是真的吧?
三言两语之间,萧融挑起了孙善奴的怒火,接下来自然就没他什么事了,由于他害得孙善奴丢了这么大的人,即使他再漂亮,孙善奴也不想看见他了,所以她摆摆手,直接让他出去。
萧融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也没有再找理由留下,他干脆利落的离开,让檀儿的目光更加疑惑。
要真是他策划的,他就应该想办法留下才是,难道他没说谎,真是他人的构陷?
脑子好乱,他只是一个男宠而已,真的思考不了这么复杂的事情。…………
萧融前脚刚出去,后脚殿中就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萧融的脚步微微一顿,然后他又神色如常的迈步往前走。
孙善奴在气头上什么都顾不上了,但是这回萧融出去的时候居然有个宦官跟着他,这自然不是孙善奴安排的,而是檀儿安排的。
然而萧融也太专注于自己即将要做的事了,所以根本没注意到这个异常之处,等快走到宫门处的时候,他才一脸尴尬的问向身边的宦官,可否让他去更衣。
就是上厕所的文雅说法。……
宦官自然是领他去了,而且为了避嫌,在路口处便停了下来,萧融对他笑笑,转身走了过去。
但他根本没有进去,而是一转身,就迅速的往甬道走去了。
贺甫,这是小皇帝的名字。
史上的他只活到了十岁,如果按周岁算,他九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了一具白骨。
但皇位是个天生的催熟器,即使他来到这世上只有不到十年,他依然在白纸黑字的历史上留下了许多的浓墨重彩,很多人看他年纪小,便不把他当回事,殊不知再幼小的皇帝也是皇帝,更何况被忽视着生活的这些年,他已经学会了许多东西了。
史书上记载的很清楚,为了方便控制小皇帝,小皇帝并不住在先帝的寝宫当中,孙仁栾将皇宫重新装修了一下,打掉太后寝宫和隔壁宫殿之间的两堵墙,将两个地方连通到了一起,然后小皇帝住的那边大门挂上了一把大锁,常年都紧闭着,人们要想去见小皇帝,必须得从孙善奴这边走。
这样一来,孙仁栾就知道是谁背着他去找小皇帝了。
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而且孙仁栾防着自己人,却不会防着外人,毕竟萧融再怎么看,也是跟小皇帝没有关系的。
自从来了这个时代,萧融就再也没有跑得这么快过,他的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但机会只有这一次,错过了他就再也不可能进来了。
萧融的目标有两个,最优先的是找小皇帝,找不到的话,找那个耳朵特别大的太监也行。
这个太监叫衡顺,是对小皇帝最忠心的人,他甚至愿意为了小皇帝反抗孙仁栾,不过反抗的下一秒就被孙仁栾杀了。……
算他运气好,百无聊赖的小皇帝此时就在池子边喂鱼,萧融一看见那个幼小的背影,他就知道今天成了。
心里的大石瞬间落了地,他藏在假山后面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才一脸茫然的走出去,走近小皇帝一行人后,他还惊讶的叫了一声:“陛下?”
小皇帝转过头,见到是萧融,他的反应比萧融还惊讶,他身边的侍卫立刻警惕起来,他们想要阻拦萧融的靠近,但萧融直接朝小皇帝行礼:“臣参见陛下,臣从太后宫中来,一时不慎迷了路,竟不知圣驾在此处,不知臣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在此处侍奉陛下?”
萧融的态度非常恭谨,小皇帝不自觉的也挺直了腰杆,他答应了萧融的请求,侍卫们想要拒绝,却被小皇帝瞪了一眼。
他不敢惹他舅舅,却不代表他不敢惹这些专门伺候他的人。
萧融微笑起来,从善如流的走过去,他谦卑的站在小皇帝身边,并一直弯着自己的腰,他问小皇帝这些鱼儿为什么不吃食,小皇帝回答他,它们已经吃饱了。
看起来就是很普通的对话,但谁也没注意到,在萧融笑着劝小皇帝再撒一些看看鱼儿吃不吃的时候,他借着端鱼食的动作,悄悄的在小皇帝耳边说了一句话,小皇帝一愣,他看向萧融,萧融却已经退到一旁,继续微笑着看他撒鱼食。
没一会儿,以为萧融掉进去的太监就火急火燎的找来了,见到他在陛下这里,这太监差点没吓死,萧融自然是被请了出去,而他故意接触小皇帝的事也被各路人马知晓了。
萧融有所图谋,这是他们的共识,问题是他到底图谋什么?
他就跟小皇帝站了一会儿,讨论了几句怎么喂鱼,侍卫和宦官都在一旁看着呢,萧融没有任何异常的动作。
孙仁栾秉着不能放过一个的原则,甚至让人把小皇帝这天穿的衣服都撕烂了,就怕萧融夹带了什么东西进去,然而也没有。
那他谎称迷路也要进去的理由是什么?至于是不是说谎,这也没必要再思考了,要是连这个借口都看不出来,那他这个大司马也不用干了。
越是看不出来,他的心情越糟糕,明知道此人有问题,偏偏他找不到哪里有问题,也不能借此对他发难,甚至还要看着他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与自己谈笑风生。
孙仁栾愈发暴躁,他几乎把那天萧融经过的所有地方都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任何结果之后,他就只能先从小皇帝身上下手,对他耳提面命,告诫他萧融不是一个好人,此人不能信,他是镇北王的幕僚,无论他做什么都是为了镇北王。临走之前,他又问了一遍小皇帝,萧融有没有对他做什么。
而不论他说什么,小皇帝都是乖乖听着,对于他的这个问题,小皇帝眨眨眼,照旧摇了摇头。等孙仁栾走了,小皇帝默默坐回到书案边上,然后继续练习自己的大字。
写满一篇之后,他又换了一张纸,而周围的宫女和宦官并没有看到,他在换纸的时候,悄悄把桌上的一封信塞到袖子里去了。
等到晚间,他该入睡了,其他人也都出去了,就剩下衡顺陪着他的时候,他让衡顺把灯拿过来,然后照着萧融说的那样,把萧融第一天到金陵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交给他的那封佛子亲笔问候信放在了蜡烛上慢慢的烤。
很快,焦黄色的字迹显露了出来,小皇帝和衡顺惊愕的对视一眼,然后纷纷看向上面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