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别知气势汹汹的往这边赶时,萧融根本没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他和虞绍燮正坐在议事厅里说话。
时隔多日,南雍终于做出了反应,但这反应是真够敷衍的,就派人送来一封信,未曾提及屈云灭的伤势,也没提到萧融所受的惊吓,说了一堆的客套话,最后用暗示的方式告诉他们,希望他们派人前来协商,将此次的误会解释清楚。……意思就是,他们不打算承认这件事,但他们打算用收买的方式,把这件事彻底埋藏起来。
这也无可厚非,堂堂丞相使用这么肮脏的手段,虽说此事本质上屡见不鲜,然而一旦传出去,那就是闻所未闻了,南雍人又全都这么要脸,怎么可能愿意承认这个奇耻大辱。
送信人刚到的时候,萧融等人正在校场里激动的观战呢,于是这封信就送到了高洵之手里。
而虞绍燮和高洵之是住在一起的,高洵之看信的时候,他也在旁边待着,得知了南雍的意向,他当时就表示,他想走这一趟。
目前虞绍承还不知道这件事,而高洵之跟虞绍燮商量了一下,依高洵之的意思,其实他不太同意让虞绍燮过去,毕竟他弟弟和南雍的关系很尴尬,而虞绍燮作为他的兄长,曾经的长安人士,无论老师还是同窗全都在南雍的人,他的身份没比他弟弟好到哪去。
然而虞绍燮说了一番话,让高洵之立刻就改了主意。
“如今大王手下能代表他去和南雍谈判的人,无非就是议事厅中的这几位,宋先生是不行的,他性子不够稳重、言语之间还容易得罪他人,更何况他也是淮阴城一战的目击人,南雍人见到他恐怕不会高兴;佛子更是不必提,他身份太过重要,绝不可以离开陈留;而高先生您要掌管陈留与军中所有的大事小情,这里也万万离不开您,如此一来,不是我去就是萧弟去,若是萧弟听说此事,或许还会十分主动的要求前去,可高先生您还敢让萧弟二次踏入南雍的地界吗?”
高洵之:“……”不敢了。
默了默,高洵之对虞绍燮说:“此次咱们占理,到了淮阴城也不再是客,而是来理论的苦主,便不再需要顾忌他们的态度了,在你前去之前,我给你点上三千兵马,哪怕不动手,煞煞他们的威风也好。”
虞绍燮笑着点点头,这种无声的撑腰自然是多多益善。
但在他回去收拾行李之前,高洵之又对他说了一句:“这一次能不能成行,还有一个前提。”
虞绍燮转头,看到高洵之开口:“你得让阿融也同意,不然等他自己发现了,你就要被他记仇到地老天荒了。”
虞绍燮:“…………”
以上,便是虞绍燮单独把萧融叫出来的原因。……
萧融拧着眉听虞绍燮说他想去的理由,什么他了解南雍、他了解官场、他是此次事件的局外人、商谈起来更加方便……其实萧融不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虞绍燮,因为都相处这么久了,虞绍燮做的都是那些萧融不愿意交给幕僚团、也不想自己来的琐碎事务,而在开小会的时候,虞绍燮虽然经常参与,可他除了义愤填膺的时候声音最大,似乎也没什么特殊的贡献了。
虞绍燮这人,天生的喜欢为一切不公平事发声,但他又是个更为帮亲不帮理的人,所以谁跟他更亲近,他就替哪边人说话。
热血充足,戒心不足,让他去谈判,他真的不会被南雍的人精忽悠得团团转,最后甚至被说动,决定让镇北军赔偿给南雍一些东西吗?
虞绍燮看着萧融始终都不吭声的模样,他问道:“萧弟可是认为我无法承担此等重任?”
萧融:“……”
他成屈云灭了?他的脸色也变得这么好懂了?
虞绍燮:“平心而论,我在镇北军中的确没做成什么实事。上次萧弟指出来,我才发现当初我与大王常常不和,这并非只是大王之错,也有我之错,换成萧弟便能让大王痛定思痛,而我除了引起大王的怒火便毫无用处。”
萧融瞅瞅平静诉说的虞绍燮。
你是真的勇,到现在你都依然要把屈云灭做错了这几个字直白的说出来,你不是土著士人吗?你就不能学学那帮士人的谦虚和婉转?……
虞绍燮不知道萧融心里对他的吐槽,他还在徐徐说着:“说来也是好笑,当大王与我同时犯错的时候,我们二人都各执己见且绝不认为自己有错,在旁人看来可能也是这个样子。但当大王在萧弟你的影响下愈来愈好后,犯错的人便只剩下我一个,连我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滑稽,是以我日思夜想,觉得自己不该再这样下去了。大王是我所效忠之人,丞相是我所尊敬之人,萧弟是我所钦佩之人,我想与你们为伍,便该做一些实事、大事,请萧弟放心,众位的诉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此次前去,我定会让南雍人将该吐的,全都吐出来。”
说到这,他还对萧融开了个玩笑:“巴东、竟陵两郡除外,大王非常人也,他的诉求也非寻常诉求,这我实在是不敢立下保证。”
虞绍燮自觉自己这番话说得还挺好的,然而萧融继续瞅瞅他,对他说道:“你没提你弟弟。”虞绍燮一愣。
萧融伸出手指来数:“大王、丞相、我,你弟弟如今也是镇北军啊,你怎么没提他?”
虞绍燮:“……”忘了。
虞绍燮的脸色尴尬起来,虞绍承有多崇拜他这个兄长他是知道的,不过么……有时候他也觉得虞绍承有点黏人,平日跟他相处的时间太多了,所以不相处之后,他就把虞绍承从自己的脑子里有多远扔多远。
不再逗他了,萧融轻笑一声:“行了,既然虞兄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也要成人之美,只是若你没有做到的话,我可是要禀告大王,让他狠狠的骂你一顿。”
虞绍燮微笑:“不必,做不到的话,我自领军棍。”
军棍一打就是二十起步,军汉都疼得哭爹喊娘,要是打得重,一双腿也就这么废了,哪怕虞绍燮的身体比萧融强多了,也不可能受得住这种惩罚。
看来他是真的对这件事很有信心,挺好。
就是虞绍承那个癫公大概无法接受这件事,他就是想跟着都不行,因为谁都不可能同意让他前去淮阴。
想想前不久那个癫公还嘲讽自己没常识,萧融微微一笑,决定不提醒他了,让他自己晚上发疯去吧。
拿起一旁的茶盏,萧融顿了顿,又将虞绍燮之前说的话题提了起来:“那日回去之后,我自己也是思来想去,我与虞兄成长的过程颇为不同,虞兄的所有老师都是士人,而我的却不是,我实在不该那样的质问你,因为你我本就是不同的身份,而这样也很好,大王身边需要有我这样的人,也需要有虞兄这样的人,每个人看向不同的地方,这样才能面面俱到、不出差错。”
虞绍燮听着萧融的话,他垂下眸,轻轻的笑了一下。
萧融不说这些的话,他也不会介意那件事的,可是萧融说了,不得不承认,他感到很开心。
须臾,虞绍燮抬起头,他对萧融保证:“我日后也会让自己多看多听,更为关注士族之外的人群。”
萧融摇头:“不必,虞兄保持原状就好,仗总有打完的那一天,将军卸甲归田,这天下终会变成士人的天下,镇北军需要一个与士族之间的联络人,也是缓冲带,虞兄便可以做这样的人,带领士族、引导士族、影响士族。”
虞绍承愣住:“我?”
不论门第还是文学造诣,他哪个都算不上一等啊。
萧融笑了一下:“自然就是你,丞相他天生就做不了这个,士人永远都无法接受他曾是流放罪人的身份,士人或许会尊重他,却不会把他当成自己的一员,宋铄……唉,兴许等宋铄年纪再大些就可以了,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八面玲珑,如今的他要是走出去,说不定哪一日就死在一个暴脾气手里了。”
说到这,萧融抿了一口茶,顺便在心里补了一句,很多时候我就是那个想动手的暴脾气。……
“至于我,那我就更不行了,在虞兄面前我也不怕你笑话,我的文学素养,这么说吧,可能跟大王是一个水平的。”
虞绍燮拧眉:“萧弟何必这么贬低自己。”
萧融张嘴本要继续说话,听到这么一句,他顿时卡住了。
说真的,你真不能学学什么叫婉转吗!
“……这是事实,我所学的东西不是词藻和文意,同士人坐在一起吟诗作对,不出一刻钟他们就能看出我腹中墨水空空,况且我也不想经年累月的同他们在这方面打交道,于他们来说是闲情雅致,于我而言却是魔音入耳。”
微微一顿,萧融叹了口气:“我有这种想法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虞兄可知在文集之上,我打算出三道题?”
虞绍燮点点头。
萧融:“题是我出的,但我希望虞兄能替我担下这个名声,以后对外便说,这题是你出的。”
虞绍燮静静看着他,过了两秒,他发现萧融不是开玩笑,而是认真的以后,虞绍燮霍然起身:“绝对不可!”
他怒道:“萧融,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萧融愣了一下,因为这是虞绍燮头一回直接叫他名字,士人是从来都不称呼对方全名的,除非他们已经生气到了极点。
虞绍燮:“不善词藻如何,不通文意又如何,你既能出题难倒万千士人,这已经证明你比他们都强!我不明白你为何总是要将这些好处舍出去,免费行医分明是你的主意,你却将它送给了大王,那藏书阁也是你要建的,你却将它交给了高先生,如今连文集领头人的身份,你也要交给我。我不知你是如何想的,或许你天生不愿引人注目,或许你觉得这些都不是好处,但那是你的想法,我绝不会偷了本应属于你的东西!”
萧融呆了呆,他也想站起来,打算为自己解释两句,然而他屁股刚抬起来,虞绍燮就已经按着他的肩膀,把他又重新按了下去:“听着!”
萧融:“……”你好凶!
虞绍燮还在暴怒输出中:“别说什么那是你心甘情愿的,你可曾为我想过?分明与我毫无干系,我却要听着旁人称赞我本没有做过的事,这样良心难安的日子,你想想你愿意过吗,若易地而处,这么离谱的事,你愿意答应吗?”
萧融抿唇,那肯定是不愿意的,要不是系统来这么一出,他才不会参与别人的破事。
过了一会儿,萧融张口说道:“可我没有办法,我就是这样一个懂得多、却也懂得少的人,若不找一个人替代我,早晚我的短板会暴露于人前,我以为……我以为你会帮我的。”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小下去了,因为他没有想过那么多,他以赠予者的身份思考,却没有考虑过被赠予者有多大的压力。
本来他没打算让虞绍燮来,他是打算让高洵之出面的,毕竟他是丞相,地位最高,而且藏书阁什么的也都是他管着,但那天见到了虞绍燮不为人知的一面,萧融也分析不出来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可能觉得虞绍燮很适合与人相处,也可能觉得虞绍燮不会拒绝他的要求,所以就这么自顾自的决定好了,以至于今日提起来的时候,爆了个大雷。
一般而言这种需要别人高调参与的事情,他都不会那么我行我素,他也会跟别人商量着来,他就在虞绍燮这破例了一回,结果摔了这么大的一个跟头。
萧融低下头,他不再看虞绍燮,因为他觉得有些难堪,尤其是在他向虞绍燮坦诚了自己其实根本没什么文学素养之后。
连屈云灭都不知道这件事,他下意识的以为虞绍燮不会介意,所以就跟他说了。
但他现在后悔了,他不该说的。
而在他对面,虞绍燮听着他越来越小的声音,看着他越来越低的头,他不禁愣了一下。
萧融何尝有在旁人面前这么弱势的时候,往日的他就算不是趾高气扬,也永远都不卑不亢。
虞绍燮心尖都颤了一下,因为他突然懂了为什么萧融会把这件事交给自己,他不是真的觉得别人都不行,如果他真觉得别人都不行,也有其他办法来解决这件事,他找自己、就是单纯的想找自己而已,他也知道这是个好事,能给自己带来许多好处,就像他不管遇到什么都想扒拉回屈云灭身边一样,他现在也想给自己扒拉东西了。
虞绍燮有种想呻吟的冲动,大家说得对,他真该改改自己这个直言不讳的脾气了!……
萧融正在后悔当中,他暗暗的告诫自己,以后不能再什么都跟其他人说了,看看他的下场,多丢人呐!
突然,他两侧的肩膀都被人按住,萧融下意识的看向自己肩膀,紧跟着,他就听到虞绍燮命令一般的语气:“融儿,抬头看我。”
萧融确实抬头了,但他脸上的表情很震惊。
你叫我什么?!
丞相都不会这么叫我!
但虞绍燮显然觉得他跟丞相不一样,他可以这么叫。
“融儿,我知你是好意,但你也要知道,我也是好意。你想要为我扬名,我很开心、也很感动,可名声于我绝比不上你于我重要,若你不想要承担在文学一事上的家喻户晓,我会帮你的。无论什么事,只要你来找我,我就一定会帮你,哪怕要我以命相搏我也在所不惜,可不是用这种拿走你的东西的方式,你懂吗?融儿,你懂我的心意吗?”
萧融:“…………”
他呆滞的看着虞绍燮,有种想要尖叫着冲出议事厅的冲动。
我就是再懂……在你这肉麻的说法下也不懂了!松开啊,臭流氓!
直言不讳其实不单单是个缺点,在这种误会生成的时候,它就是一个大大的优点了,在虞绍燮的眼皮子底下,他不会允许任何一个误会成功过夜。……
萧融麻了,他想走都不敢走,因为他怕自己一起来,虞绍燮又要跟他产生某些肢体接触,而刚刚立下保证,虞绍燮也不打算拖延,他当场就开始替萧融想办法。
别说,他还真想出来一个。
“不如这样,文集一事,我们虚构一位大才者如何?”
萧融正忍着回去洗澡的冲动,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有点脏。……
他疑惑的看向虞绍燮:“什么意思?”
虞绍燮笑:“你不想让人知道这题是你出的,那就让它变成不是任何人出的,我们不往外公开此人,只让那些士人来猜测到底是谁这么厉害,而往后要是再有相同的事情发生,咱们也可以如法炮制。更妙的是,如此一来此人的身份就十分灵活了,他可以是我们中的一员,也可以是不愿入世的贤良,甚至是他人势力当中的成员,真真假假,谁又能分清呢?”
萧融诧异的看着虞绍燮,这大概是他进入镇北军以后出的最好的主意了。
虞绍燮还在问他:“此计可行?”
萧融点点头:“可行。”
萧融正琢磨着应该弄一个什么样的人设出来,虽说虞绍燮倾向于灵活运用这个形象,但萧融觉得最好还是从一开始就定型,不然以后闹出笑话来可怎么办。
而在他思考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一抬头,他看见虞绍燮正静静的看着自己,那眼神……怎么说呢,很是含情脉脉,让人忍不住的起鸡皮疙瘩。
萧融:“……虞兄?”
虞绍燮轻笑一声:“以后私下里就不要那么见外了,你可以像承儿一样,唤我一声阿兄。”
萧融:“…………”
那虞绍承还不得直接犯病啊。*
回到住处,萧融躺在自己的床上,感觉今天真是太心累了。
他放空所有的思绪,让自己变成一个呆瓜,就这么傻愣愣的看着床幔,慢慢恢复自己的精力。
然而还不等萧融真正的放松下来,外面就传来阿树生气的声音:“都跟你说了不行!”
张别知:“为什么不行?萧先生今日见了那么多人,怎么就不能见我了?!”
萧融:“……”
可叹萧融今天连发火的精力都没有了,又静静躺了一会儿,他麻木的坐起来,等着张别知冲进来。
果不其然,阿树根本就拦不住他,张别知跑进来,看见萧融只是坐在床边,他不禁瞪向阿树,你果然是骗我的!
阿树:“……”
啊啊啊啊啊啊!
你等着,你等我长到比大王还高的那天!
张别知在外面跟个炮仗一样,进来了倒是知道克制自己了,他将自己的来意说了,越说越委屈,但他知道他不能惹萧融厌烦,不然这事就真没戏了。
萧融面无表情的听了半天,听懂之后,他便抬手让张别知停下:“你想跟我学做人?”
张别知:“是学做官,萧先生,我不想动手杀人了,我想像你一样,动嘴杀人。”
萧融:“…………”
胡说八道,他什么时候动嘴杀过人!
要是平常,萧融非得大笑出声不可,张别知想学智谋,这跟他自己想学飞檐走壁有什么区别,这都是不可能的事嘛。
可他现在没有精力笑,坐在床边,他静静的盯着张别知,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
张别知学会智谋,和张别知居然有这个想法去学智谋,这俩到底哪个更加不可能。
萧融觉得是后者,从他有这个想法开始,他就不再是萧融从史书上读过的那个高调活、低调死的张别知了。
就像虞绍燮,一个早就该入土的人,如今不仅活蹦乱跳的,还能对他说肉麻的话。……
萧融垂着眸,却微微扬起下巴,人们的命运轨迹早就已经改变,他实在不该用老眼光看人,更何况张别知想做什么都是他的事,萧融不该拦着他,谁知道呢,或许张别知不止是打仗上有点天赋,命运转个弯以后,他说不定能成为镇北军中第一个文武双全的奇才呢。……虽说那个画面着实难以想象。
唔了一声,在张别知紧张的注视下,萧融开口道:“若你不介意为我跑腿、办私事、还有跟我一起熬夜,那你就到我这来吧,但护卫统领你是当不了了,你当护卫副统领好了。”
张别知:“……”
居然要他给地法曾那个雇佣兵做副,他、他先忍下来,等日后再找地法曾算账!……
就这样,萧融身边又多了两个猛人。
张别知很是吵闹,不过他有一点好,他比较尊重萧融,不会到他面前吵,他就是吵地法曾和阿树而已。
阿树不必说,这俩人都快成死对头了,而地法曾虽说是张别知的上官,但仗着自己姐夫是简峤,他根本就不把地法曾放眼里,偏偏地法曾是那种不算大事他就什么都不管的人,哪怕张别知嚣张到他面前了,他也就是掀掀眼皮,然后继续半死不活的看着地面。
张别知差点被他这忽视的态度气死。
而不管下面怎么闹,萧融都不会搭理,他是陈留尹又不是幼儿园园长,还要管园中小朋友打架的事。*
随着夏日进入末期,秋季即将来临,整个陈留都忙了起来。
百宝街正式开张了,开张前三日有活动,消费到一定数额,可以从百宝街的掌柜那里领一张赠券,拿着赠券到百宝街管事处,就能领对应的礼品,都是每个人用得到的,如布料、鲜肉、香料等等。
粮食不给,如今镇北军紧锣密鼓的收集秋粮,一粒米都不可能分出去。
管事的地方也坐镇了官兵和军汉,而几位常驻的管事里,居然有俩是异族。
落单的异族虽说不至于让百姓们闻风而逃,但看着也怪让人害怕的,中原人管事在解释到口干舌燥以后,干脆雇了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在这专门重复他说的话,说这俩异族是为了以后的异族商队准备的,龟兹、疏勒、于阗、天竺,这些你们应该都知道吧?都是佛国啊,他们的商队会带来很香的香料,还有咱们见都没见过的吃食,到时候就让这俩异族管事跟他们交接,咱们只顾着买东西就行啦。
百姓听着,却严重怀疑他们买不买得起这些西域诸国的货物,不过此时也不重要,只要知道这俩异族不会突然凶性大发就行了。
士农工商,萧融虽然挺想赚钱,但他也不能太抬举商业了,所以百宝街开张,整个王府都没人前去庆祝,只有那些豪族各派了一两个代表,跟进来的百姓们互相道喜。
宋铄在烧完爆竹以后进去溜达了一会儿,买了一双成鞋和一套砚台回来,而萧融在第三日才过去看了看里面的情况。
目前都没有出现过闹事者,因为目前人也不算多,等以后外地商队涌进,各种摩擦就少不了了。
一切都跟萧融想的差不多,唯一让他觉得有点新鲜的,就是管事处那俩帮忙解释的小孩,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萧融转身回了王府。
而他刚走进中央的大花园,宋铄就从某个门里嗖一下冲了出来:“可算是逮到你了!”
萧融:“……你又皮痒了是不是,我是你的上官!”
宋铄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这里又没有别人。我找你是有正事,两日后文集便开启了,我心想着,要不要让佛子也同步开启一场清谈辩论?”
萧融看着他:“入夏安居尚未结束,僧人都不能出门,佛子若是出去了,会被佛门中人诟病的。”
宋铄啧了一声:“和尚事真多。”
萧融:“……”
他忍不住替弥景说话:“佛子不过是坚持他们佛门中的规矩而已,他不吃肉不喝酒,自然也不会在入夏安居之时出门啊。”
宋铄就差翻白眼了:“若我记得不错,古时的入夏安居和尚需待在佛洞当中,一切事情都要在小小的悬崖山壁当中完成,那悬崖必须是不长草木的那种,如此挖出来的山洞才不会有其他生灵进入,这才是真正的入夏安居。如今这不过是名义上的作秀罢了,待在佛寺里不出去就算是入夏安居了?待在王府中不轻易走动就算是坚持规矩了?既已破戒,就全都破了算了,何必还坚持破一半、留一半了,岂不虚伪得紧?”
萧融沉默许久,宋铄觉得他这是无话可说了,正要摇头晃脑的得意一下的时候,他听到萧融低低的对自己说:“入夏安居的确是一场作秀,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不去杀生,所有能维持生命的食物都是另一种生命罢了,可这不代表佛门中人都是你说的这样虚伪的人,他们尽力的在不可能中做出最大限度的可能,他们的仁慈虽然无法照顾整个天下,但要是能照顾一个、两个,终究还是有意义的啊。更何况人活一世、总有自己骗自己的时候,水至清则无鱼,若人人都活得无比通透,你觉得像佛子这样的人,他要如何保持对天下苍生的始终如一啊。”
宋铄:“…………”
他忍不住站直了身体,看着萧融的眼神也颇为外强中干:“我不过随口说说,你怎么那么认真。”
萧融无语的看着他:“你那是随口说说吗,你这是脱口而出了,我知你不喜佛道两教,但既然佛道两教的人没有来指责你,你便也不要指责他们,毕竟他们没有伤天害理,那这就不关我、也不关你的事。”
宋铄不服气,毕竟他是个很爱指责别人、点出别人有多笨的人,他觉得这世上没几个配得上跟他说话的,而这句话再翻译一下,就是他看不起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
宋铄对陈氏能这么规矩,可他第一次见到佛子,直接就去拨佛子的念珠,虽说佛子没跟他计较,可萧融还是把这事记在心里了。
要是他老老实实的,萧融也不会再提这件事,可宋铄顶多能老实几天,他身为话痨还有那么强烈的性格特色,早晚他这个态度会被佛子知晓的。
佛子真难啊……明明在外面有那么好的名声,偏偏就在这个王府里不招人待见。
萧融也不懂这到底什么原理,屈云灭他是莫名其妙不讲理,而高洵之因为信道所以不和佛子深交,虞绍燮一个都能在屈云灭名声最差时投奔他的人,那肯定是不会信仰坚持不杀生的佛门,宋铄更离谱,他居然是封建时代的一个无神论者。
连屈云灭都做不到这么前卫呢,屈云灭虽说对佛道也不感兴趣,可他也有一点迷信,在生活中时不时的就会暴露出来。
所以说,有时候不是萧融总维护佛子,而是如果他不维护的话,佛子就太孤单了。……
摇摇头,萧融继续往前走,宋铄看似不搭理他,其实一直都用余光看着他的动作,发现他就这样走了,宋铄顿时装不下去了:“你去哪?”
萧融看他一眼:“去大王书房,找我前日放在那里的公文。”
宋铄顿时来到他身边,跟他排排站:“我跟你一起去。”
萧融:“……”
起开,你挤到我了。
片刻后,这两人到了屈云灭的书房里,屈云灭不在,他伤好的差不多了,又去军营野了,萧融前两日跟屈云灭汇报要做什么的时候,把写好的公文放在了他这。左右他都已经看过了,自己拿走也无妨。
这里是萧融常来的地方,但宋铄却是第一回来,一进来他就东看看、西看看,偏偏屈云灭也不是那种用完东西立刻就放回去的人,于是桌上摊开的一张纸,立刻就落到了他的眼里。
这是原百福写的那封信,前两张不知道去哪了,就最后一张歪歪斜斜的放在桌上。
而宋铄的阅读速度比萧融快多了,只一眼他就看完了全部,然后当场嗤笑出声:“这是谁啊,你跟他有什么仇?”
萧融闻言转过身,看见宋铄已经把桌上的信纸拿了起来,他顿时怒斥一声:“宋铄!私看大王信件是要挨军棍的!”
宋铄:“行行行,那你一会儿再让他们把我打死,你先看看这个。”
萧融:“……”
他脸上余怒未消,却还是顺着宋铄的手看了过去,“这是原将军写给大王的书信,我早就看过了,你就庆幸这不是什么军报吧。”
宋铄耸肩:“不是军报,可比军报说得多,你没发现这个人是在挑拨你与大王的关系吗?”
萧融愣了愣,他不明白宋铄什么意思。
宋铄看他这样,又想得意一下了,但想起萧融之前的种种战绩,宋铄默了默,把这个生理冲动忍了下来:“这是个高手啊,他挑拨你,但连你都看不出他哪里在挑拨,以大王那个头——”
轻咳一声,他改口道:“你这么想,若是你规劝大王让他不要同我产生龃龉,你会用什么样的说法?”
萧融顺着宋铄的说法去思考,他会这样跟屈云灭说,不要冲动行事,万事都忍让宋铄,毕竟他一看就是个短命鬼,你跟他计较什么呢。……
不过他有点明白宋铄的意思了,就算不是他,是高洵之的话,他也是从劝诫上下功夫,而不会加上一句关系的破裂往往不在一瞬间,因为他们都知道,屈云灭这个人很容易得罪别人,几乎就没有他没得罪过的属下,如果这么说了,屈云灭八成会觉得事已至此,根本就没有挽救的余地了。
他们虽然没有这么细想过,但他们下意识的都规避了这一点,只拼命的劝他不要再这么干了。
宋铄观察着萧融的表情,他似笑非笑道:“这回懂了?”
萧融从宋铄手里抽出那张信纸,又把它放回到了桌上,然后才神色如常的对宋铄说:“走吧,我找到公文了。”
宋铄:“…………”
不是,你怎么这么淡定。
还有,我发现了这么重大的事情,你都不夸我一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