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不知情人才会在这时候去王帐,真正的知情人都是忐忑的等了几个时辰,直到下午人们最懒倦、也最吵不起来的时候才进去偷偷看一眼。……
肩负着其他人的重托,高洵之担当了排雷兵的身份,他悄悄掀开帐帘,一双眼睛小心翼翼的在帐内巡视,看见粗糙的大王住处居然多了一个处处都透露着精致二字的长桌,高洵之默了默,然后继续往前看。
这一看,他微微一顿。
屈云灭躺在床上熟睡,他的头往左偏,而萧融就坐在这边,双腿交叠放在床上,他手里捧着一份纸张,正在逐字逐句的观看,看到他觉得有问题的地方,他拧了拧眉,然后伸手拿起搁置在一旁的毛笔,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久久都没下笔,于是毛笔的笔尖不甘寂寞,滴了一滴墨下来,正好落在那张纸上,墨水迅速晕染,覆盖了上面的几个字迹。
萧融当时就傻了。
高洵之:“……”
在萧融试图拿自己的大拇指把墨迹擦掉的时候,高洵之轻轻咳了一声,然后信步进来。
萧融立刻抬头,看见是高洵之,他又条件反射的回头看了一眼屈云灭,然而屈云灭是真困了,他将近一天一夜没合眼,这时候睡得就跟死了差不多。……
片刻之后,萧融跟着高洵之出去,出了王帐,他就让卫兵去找人,不管是简峤还是虞绍承还是东方进,总之他走的这段时间,需要有人在里面继续守着屈云灭。
高洵之只好默默的站在这跟他一起等,须臾,没事干的虞绍承被叫过来了,朝这俩人笑了笑,虞绍承掀帘子走了进去。
之后他们才去了高洵之住的地方。*
高洵之这里和萧融那边是一样的规格,在屈云灭那边待了一段时间,再进入这小小的军帐,萧融不免的感到有些逼仄,坐到中间的泥炉边上,萧融一边扯过一旁的毯子盖到腿上,他一边说道:“我是坐累了,才去床上休息了一会儿。”
高洵之眨眨眼,反应过来萧融这是在解释他为什么会坐在屈云灭那里,高洵之不禁笑了笑:“阿融想坐在哪都行,没人会说什么。”
萧融抿唇,没有吭声。
高洵之顿了顿,也不再说这个话题,他提起萧融让虞绍承过来的事:“这几天我将驻扎的部队调整了一遍,如今是中军牢牢的保护着王帐,一只苍蝇都不会让它飞进来,阿融你不必再这么担心了。”
萧融嗯了一声:“我知道,我也并非是担心有人刺杀大王,只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不是单纯的防着谁,就是单纯的未雨绸缪罢了。”
高洵之点点头:“还是你更细心。”
萧融看看他,有些不想继续说这些没营养的话,他还是想回去继续守着屈云灭。
“丞相找我是有事吗?”
闻言,高洵之尴尬的笑了笑:“我是想来问问,你和大王……和好了吗?”
萧融张口,他第一反应是想说自己跟屈云灭没有闹别扭,但想想过去发生的事,再想想昨晚上帐外的动静,萧融默了默,又嗯了一声。
和好也有很多种意义上的和好,有的是冰释前嫌,有的是一笑而过,有的是得过且过。
萧融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种,但该做的他都做完了,屈云灭也给出了一个他不甚满意却还能接受的答案,他如何说的,萧融已经不信了,接下来他只想看他如何做。
萧融知道高洵之想要的是他们两个冰释前嫌,想要这件事彻底的翻过去,但萧融不想对他撒谎,也不想强迫自己,所以又是一番沉默,他突然对高洵之说道:“大王的伤情已经稳定了下来,军中之事有几位将军帮忙定夺,我不打算走了,但陈留那边只有宋铄和佛子撑着,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当初强行将陈留尹的职位交给宋铄,是因为我那时候太急迫也太冲动了,他年纪轻,且没有管理一城的经验,再休息一日,丞相便回去吧,若是陈留真出了什么事,还是应当让丞相来主持大局。”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然后又补充一句:“再带上张别知,当初要他跟我一起奔袭,是为了让他保护咱们几人,这一路的辛苦,他都跟着一起忍下来了,如今我跟随在大王身边,已经不再需要他做我的护卫了,况且他比宋铄的年纪还小,让他待在这对他没什么好处。接下来的情况可能一日一变,我也顾不上关注其他人了,张别知说过他想做官,他已经不想再做武将了,我也不想经此一事,又动摇了他的心。”
高洵之听完了,却是轻笑一声。
他笑叹道:“阿融,你还记得你也比宋铄年纪更小吗?”
萧融愣了一下,他知道高洵之的意思,但他还是选择插科打诨。
耸耸肩,萧融也笑了笑:“但我感觉我比他大二十岁。”
高洵之没有接他这句话,他垂着眼说道:“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发现自己很是无能,明明也忙活了一辈子,结果到老到老,还要看你们这群孩子重蹈覆辙。”
萧融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是小声的说了一句:“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高洵之不置可否,在他这个年纪的人眼里,萧融长到多大都是一个孩子。
不过,他抬起眼睛,看了看萧融的头顶,从他第一次见到萧融的时候开始,他就跟成年男子一样戴着发冠,时逢乱世,人们对成年的要求已经没有那么严格了,正式出师的男子不管到没到二十岁,都可以戴冠。
对于旁人,高洵之不会多想什么,但是看着萧融,高洵之突然就有一种感觉,这天下于他极不公平,分明应该是鲜衣怒马、欢声笑语的年纪,可他始终都在路上奔波,从一处到另一处,永远都没有喘息的时候。
高洵之微微一愣,压下心里突然出现的情绪,他问萧融:“阿融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但萧融听到以后,却是满脸愕然的看着他,然后慢慢的,他抿直了唇角。他不想说。
高洵之明白了,心里不可避免的感到了失落,但他向来都是善解人意的,他笑了笑,对萧融道歉:“瞧我,说这个做什么。阿融说得对,我是该回去看看,张别知……他怕是不愿意,不过有你和简峤命令他的话,他还是会跟我一起走的。”
萧融:“还有阿古色加族长,虽说丹然和桑娘子应该能照顾自己,但她可能放心不下,对了,还有虞兄,接下来的境况可能会有些危险,不如丞相将虞兄也带回去。”
高洵之诧异的看他一眼,然后他直接笑出了声:“阿融,是什么让你觉得我能劝动虞绍燮,你都说了这里危险,如今他的两个弟弟都在这,我如何能把他强行带走啊。”
萧融拧眉:“我不是他的弟弟。”
高洵之轻笑:“我没说另一个是你。”
萧融:“……”
罢了,带不走就带不走吧,萧融的主要目标是让高洵之离开,虞绍燮的话……应该留下也无妨。*
萧融想让高洵之他们再休息一天,但高洵之比萧融着急,军中有萧融在这坐镇,他没什么不能放心的,而陈留已经被宋铄管了好几天了,高洵之怕他已经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个精光,所以他打算晚上就走。
萧融把自己写的信交给高洵之,一封给宋铄、一封给佛子,高洵之后面是满脸郁闷的张别知,阿古色加没回去,她如今在伤兵营里,她本身也是个多年的军医,这一次本以为自己能休息休息,但既然都来了,那还是继续做自己的老本行吧。
高先生离去,简峤他们都来送行,屈云灭也想去,但萧融不让,他就只能躺在床上,跟被派过来守着他的王新用大眼瞪小眼。
王新用:“……”
自从萧先生到了军营,他的受重视程度直线上升,但说实话,他还是怀念自己不受重视的时候。……
黄昏,枯黄的草原之上,深蓝与橘黄晕染着的彩霞之下,萧融站在军营之前,目送这两人离开,宽广的旷野把分离拉的无限长,许久之后萧融才终于看不到那小小的两匹马了,垂下头,萧融看着静悄悄的。
简峤一直都站在他身边,见状,他想要安慰安慰萧融:“萧先生——”
而这时,萧融突然精神抖擞的把脑袋抬了起来,他回头看向身后的人,一一巡过他们此时的神情。
简峤是担忧,虞绍燮是平静,虞绍承是有点不耐烦,原百福若有所思,公孙元则是已经转身离开了。
萧融:“……”走的真痛快。
无所谓,对着剩下的这几个人,萧融微微一笑,他的眼里又重新填满了干劲。
他对他们说道:“好了,该开始干活了。首先——带我去见那三个叛徒。”
简峤立刻响应,而原百福皱着眉的说了一句:“他们不是叛徒,真正的恶人是他们的亲属。”
萧融都迈步要走了,闻言,他转过身来,看着原百福的眼睛对他说道:“没撇清嫌疑之前,我便要将他们当做叛徒来对待。”
原百福无法接受萧融的做法,但他左右看看,只有他一个人无法接受而已,其余人都觉得这样做没什么问题。
拧了拧眉,原百福心里的异样感越发严重了。*
简峤带着萧融往那边走,走到关押犯人的营帐附近,这里没有外人了,简峤才小声对萧融说:“在萧先生提醒我之前,我竟然都没发现原百福此人如此的讨厌,他能劝大王,但我不能劝,他还以为大王是原来的样子,没事就对大王进行谆谆教导,其实大王早就改了,如今连大王都觉得他聒噪了。”
说到最后,简峤控制不住的流露出一点得意的模样,萧融默默看着他,突然感觉他有点像宫斗剧里面的宫女,就是专门给妃子吹彩虹屁,说“娘娘才是陛下的心尖宠、那种狐媚子装不了多久就会惹陛下厌弃”的宫女。
萧融忍不住的代入了一下自己,如果简峤是宫女,那他就是妃子了,问题是,一般情况下拥有这种宫女的妃子,在宫斗剧里是斗不到最后的,一般中间就被炮灰了。……
萧融再度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你这是先入为主了,原百福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倒是你,你这样紧迫盯人,他自然会对你有微词。”
简峤懵了,他想了想,试探的问:“那……我以后不用再盯着他了?”
萧融:“还是要盯。”
简峤:“……”
萧融看他一脸憋屈的模样,不禁笑了笑:“反正你已经暴露了,那就继续这么盯下去吧,大王受了伤,我不担心鲜卑人会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我更担心的是大王身边有什么问题,不止是原百福,所有人你都要盯着,直到大王伤好之前,我们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简峤听了,立刻坚定的点点头。
但之后他又犹豫了一下,“萧先生,若你说的不错的话,那我这些日子的行径,会不会让原百福警惕起来,原本他没想做的事,如今他也有可能……被我逼着去做了。”
萧融看向简峤,后者被他看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萧融有些无奈:“你不过就是对他态度差了一些,人是不会因为同僚对自己态度变差,就这么快生出想要叛变的想法的,如果他这样做了,那只能说明他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不关你的事。”
简峤的心放了下来,他请萧融进去,萧融却没动,而是先问了简峤一些细节:“这三人抓起来之后,你们审问过吗?”
简峤点点头:“审过两遍,还动过刑,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说不出来自己的家人可能会逃去哪里。”
萧融又问:“关于清风教的事,你们问过了吗?”
简峤摇头:“下午我在忙别的事,还有派人回雁门郡搜查的事情,今日还没人审过他们三个。”
萧融有些诧异:“你没审,其他人也没审?”
简峤又得意了:“原百福想让他的人看押这三人,我仗着中军之事都由我管理,把这三人抢过来了,没有我的命令,谁也别想进来接触这三人。”
萧融一言难尽的看着他,就在简峤以为他要批评自己的时候,突然,他看到萧融对自己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进到里面,这里的血腥味比王帐浓郁多了,而且还带着腐臭味,萧融忍不住的皱了皱鼻子,简峤赶紧给他拿了把椅子过来,萧融望着那椅子沉默片刻,总觉得自己坐上去以后,就不像妃子了,倒像是东厂太监。
他越过椅子,看了看对面无精打采的三个人,就像原百福说的那样,许多人都认为他们三个不是叛徒,所以就算用刑,也就是打军棍,见什么都审不出来,也就这么放弃了。
这三人伤筋动骨,却不至于丢了命,不过家人犯了这么大的罪过,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所以一个个的、看起来已经认命了。
察觉到有人的时候,他们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萧融跟简峤走了进来,有个人露出了想要哭泣的神情,但最终他还是没哭,只是绝望的低下了头。
如果他们真是无辜的,那他们真的是太惨了。
往常萧融或许还会同情他们,但今天萧融想的是,我同情他们,谁来同情我呢。……
站在他们面前,萧融沉吟片刻,突然说了一句:“天地清风,无生无功。”
简峤不解的看向萧融,而萧融盯着面前的三个人,这三人里有一人的表情跟简峤差不多,就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有两人短暂的流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等察觉到的时候,却已经悔之晚矣。
萧融立刻就看向了那两人:“你们也是清风教的教众?”
这俩人就是那对身为普通将士的兄弟,他们绝望的摇头,他们连大声说话都做不到了,只能用可怜的气声不停地说不是,其中一人还痛哭起来,简峤这时候也明白过来了,萧融说的那句话应当是清风教的人才懂的东西,所以他们两个有反应。
即使得知了这件事有可能是清风教的手笔,但真的发现是这个阴沟里的老鼠干的事,简峤简直怒火中烧,怎么又是这群王八蛋!
简峤气得一脚踢上那个痛哭流涕的人,他吼道:“哭什么哭!再不说实话,我这就杀了你!”
简峤对这两人拳打脚踢,逼他们吐露实情,而萧融看向一旁的第三人,他脸色惨白,一直盯着那边的闹剧,他当然不可能感到庆幸,他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等简峤折磨完那两人,就该轮到自己了。
这时候,萧融走向他,并蹲在他面前,他和这个人的视线持平,看着这个人害怕的模样,萧融很是平静的说道:“我相信你跟清风教没有关系。”
那个人惶惶的看着他,浑身上下都紧绷起来。
萧融:“但我也相信,你们是一家人,你不可能什么都不知情。”
那个人的脸色更加惨白了。
萧融又道:“成为教众这不是一两个月就能做到的,更何况他们可是去挖了大王父母的坟茔,没有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基础,清风教也不会找他们做这件事。而你是他们的血亲,是他们的孩子,你总会发现蛛丝马迹的。你知道他们做了无法挽回的事,你可能在痛恨,也可能在后悔,你在想为什么之前你没有阻拦他们,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你们都要死了。”
简峤已经停了下来,他复杂的看着萧融,而萧融对面的人已经开始无声的流泪了。
萧融停顿了一会儿,让他消化自己的话,然后他才继续说道:“你是大王手下的兵,这么多年来跟着他南征北战,大王是英雄,你也是。如今我便把实话告诉你,无论如何,哪怕掘地三尺我也会把你的家人全都抓回来,然后当着全军的面处死他们,这是他们的报应,但不是你的报应。”
对面的人哭得越来越凶,听到最后一句,他突然愣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到萧融坚定的对自己说:“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所有不对劲的地方都说出来,你帮我将他们绳之以法,那我就放了你,以后你做不成将士了,但天大地大总有你的去处,你也不必再担心被家人牵累了。”
听萧融说完以后,尤其是听了还有你的去处这一句以后,这个人低下头,终于哭出了声音,连他的哭声都带着后悔的感觉,简峤都气不起来了,只能撇过头,在一旁沉重的站着。
而等这个人哭够了,他也开口了:“我、我不知道他们会这样做……”……
那俩人不好说,但这个人是真倒霉,从他十六岁参军开始,他五年都没回过家,是屈云灭终于定都雁门郡的时候,他才把自己的家人都接了过来,之后每年回去看几次,平均一两个月一次。
他所有的军饷都用来养活家人了,发现家人信了清风教,他生气,也劝过,但是劝不动,而且那么多人都信清风教,他觉得没多大的事,所以最后还是默认不管了。
谁知道平时只是有些不开化的家人,居然能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他说了几个家人有可能逃去的地方,还有他撞见过的,经常和家人一起走动的几个人,他的家人和那几个人没有生活上的交集,所以他感觉那些人也应该是清风教的教众。
这就是他知道的全部,即使萧融说了只要他配合就让他活命,可这种情况下他根本不敢信萧融的话,他还是很绝望,但这就不是萧融能管的事了。
见这个人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另外的两兄弟一人想说,一人却还犹豫着,不管家人做了什么,那都是他们的家人,不是所有人都能大义灭亲,更多的人在发生了这种事之后,第一反应还是要拼命的帮亲人掩埋。
萧融也不是很在乎了,他就想知道这件事跟清风教有没有关系,如今确定了,他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之前清风教就针对过镇北军,在镇北军南迁以后,他们突然没动静了,萧融就是再天真,也不可能认为他们这是偃旗息鼓,决定去对付别人了。
要么孙仁栾,要么屈云灭,以清风教的德行,他们只会针对这两人之一,或许还是他想的太狭隘了,搞不好他们同时将这两人都针对上了。
站在黑夜中,萧融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戏竹。
这位跟他仅有一面之缘,死得超级痛快的女刺客,到现在萧融也不知道她背后的主人是谁,他只觉得不是羊藏义。而刺客这种东西,一向都是清风教的批发产品,虽说是清风教的不同分支,但归根究底,他们都是一根藤上长出来的瓜。
萧融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但正史上的戏竹最终刺杀的人是孙仁栾,正好就是清风教的另一目标,如今孙仁栾还活着,从必死的局面里死里逃生的人则换成了屈云灭。
萧融脑袋乱糟糟的,还有一点他也感觉格外的怪异,之前清风教的做法明明是给屈云灭搞事,联络鲜卑,勾搭李修衡,他们针对的目标是镇北军,也是镇北王,总之都是很公事公办的样子,而这回他们一反常态,表露出来的态度十分强烈,他们就是在针对屈云灭,就是要杀了屈云灭。为什么??
为什么短短半年就变成这样了,一副非要除掉屈云灭不可的样子,他们应当知道,这一计如果不成,迎来的就是屈云灭和整个镇北军的疯狂报复。
这样去想的时候,萧融很难不认为是自己的原因,他改变了进程,扇动了蝴蝶翅膀,所以清风教的态度变了,但变也应该有变的理由,是因为他们南迁?还是因为他们破坏了清风教的计划。……不对。挖坟。
关键还是在挖坟上面,直到中秋的两日前,那些人才把尸骨挖走,他们都知道把坟重新填上,那就说明这事其实没那么容易发现,雁门山下的坟场埋了一万多人,屈岳和伊什塔虽然地位高,但镇北军又没有建造陵墓的习惯,所以他们两个在那也只是一个小坟包而已,只要悄悄地过去,再把坟包填回去,或许其他人一辈子都发现不了底下已经空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是这些人非要等到中秋将近了才来挖坟,而是事出突然,他们不得不在这么近的时间里挖坟。
这不是很久以前就有的计划,而是最近、说不定就是中秋那几日才冒出来的。
萧融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往前跑,王帐之前的卫兵会对每个进去的人搜身,连简峤都不能例外,但萧融不需要,他跟高洵之一样,随时随地都能进入王帐。
屈云灭正在喝一碗苦药,见到萧融回来了,王新用顿时松了口气,他刚要对萧融抱拳,就见萧融刷一下跑过了他们,站在一旁的舆图前面不停的比划着什么。
他想根据时间推断出大致的距离,他在判断清风教的人是不是已经渗透进了陈留。
他怀疑在他晕倒的时候,清风教就有人、而且是制定这个毒计的人,待在陈留城里,评估着屈云灭对他们的威胁,最终得出了一个必须除掉屈云灭的结论。……但看着舆图,他又没法确定了。
毕竟行进路上变数太大,他能两天半赶到这里,别人也能一个半月才赶到这里,只凭这个来判断,证据不够充分。
更何况,无论那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萧融现在都可以肯定,他一定是已经走了,无论毒计成不成功,他都没有道理留在这旁观,成了,鲜卑人不会去追究他的去向,不成,鲜卑人就焦头烂额了,哪怕恨他恨得要死,也不可能真的出去追他。
想到这一点以后,最终萧融面色阴沉的走了回去,他看着屈云灭,勉强压了压自己的脾气:“大王用饭了吗?”
屈云灭看看他的神情,然后默默点头,不等萧融再问,他就主动报备道:“三碗。”
萧融:“……”
这饭量赶上他一天了。
平时屈云灭也没这么能吃,大概是这回消耗太大了,所以他才这么容易饿。
屈云灭又问:“你呢?”
萧融摇头:“还没有,刚刚看了一些血腥的东西,如今也没什么胃口,过半个时辰我再吃。”
屈云灭:“好,我也陪你再吃一顿。”
萧融看看他,不禁笑了一下:“照这个饭量,大王应该没多久就能恢复健康了。”
屈云灭也笑:“五天,五天以后,我就去取鲜卑皇帝的项上人头。”
萧融不置可否,屈云灭要是好了,他不会拦他,屈云灭要是没好,他也不用拦,因为这毒药性极强,一下子就掏空了人的身体,跟单纯的皮外伤完全不同,屈云灭如今实力大减,他就是想冲锋也没那个机会了。
说起来,萧融还有些疑惑:“大王可知他们在箭上涂的到底是什么毒,为何药性如此强烈,但却又那么容易就给解了。”
屈云灭默默看着他,容易,要不是他身体特别好,而且求生欲望非常强,随便换个人,此时都已经筹备着过头七了。
但屈云灭还是顺从的回答道:“鲜卑慕容部是打劫起家,他们把草原上的所有部族都灭了一遍,之前的鲜卑皇族是宇文部,宇文部曾统治过中原,也搜刮了许多的财物,慕容部将他们的所有财物、女人全都掳回到自己手中,如今这天下里,财宝最多的不是金陵皇宫,而是鲜卑皇宫。不止是金银,还有稀世珍宝,不外流的医书、毒药、神草,应有尽有。”
说完了,屈云灭垂下眼,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重新抬起头,刚想再对萧融补充两句,结果他一抬头,就看到萧融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毫不夸张的说,他的眼睛都要发绿了。
萧融:“真的吗?别骗我。”
屈云灭:“…………”
两人对视,屈云灭甚至有种被猎手盯上的感觉,喉咙滚了滚,屈云灭再次默默点头。
萧融终于收回了视线,他不住的点头:“好好好,我本来以为打完这场仗最多的战利品就是牛羊,没想到还有意外之财,太好了,这回王宫和陵寝的建设都有着落了。”
自言自语完了,萧融突然又扭头,他接过屈云灭喝完的药碗,然后十分慈眉善目的对屈云灭说:“大王一定要好好养伤,全军都等着剑指鲜卑之日呢!”
说完,他要把碗拿出去,这一转身,他才惊讶的发现自己身后还有一个人:“王将军!你什么时候来的?”
王新用:“…………”
我一直都在啊!你真没看见我?!我——他木然的转身离开,同时在心里想着,算了,算了,反正都习惯了。……
萧融拧眉,等他出去了之后才说道:“怎么一句话不说就走了,好没礼貌。”
屈云灭赞同的点点头:“他一向如此,所以我一直都不喜欢他。”
萧融:“……”你喜欢过谁?
萧融本想直接这么呛回去,但在这句话出口以前,他突然思考了一下,犹豫片刻,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这么拿着那个药碗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