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屈云灭还有伤,外面的事情基本都交给了几位将军。
金陵被攻打下来不代表整个南雍都被收复成功,接下来还是需要有人挨个的光顾那些城池。
花了两天时间,金陵的动乱才彻底平息,抽出空来,萧融就安排回陈留的事宜。
小皇帝、孙仁栾、羊藏义等人通通跟着他们一起走,届时再安排各人的去向。
过完年,小皇帝已经九岁了,这是他第一次离开金陵,不出意外的话,他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萧融坐在马车上,推开窗户看着贺甫被人扶上另一驾马车。他去看过羊藏义,也去看过孙仁栾,就是没有看过这个地位最尊贵的前皇帝,主要是没必要,贺甫身上没有值得萧融利用的地方,而他去见贺甫,贺甫很可能会求他做一些事。
多麻烦,所以不如不见。
把窗户关上,萧融看着闭眼假寐的屈云灭,这两日他不怎么同萧融说话了,也不是故意冷落萧融,就是单纯的情绪不好,所以不愿说话。萧融知道他情绪不好的原因在哪里,可他从始至终都没安慰过屈云灭,也没有给他一个定心丸。
垂眸坐了一会儿,然后他把身边的毯子抖开,盖到了屈云灭身上。
屈云灭眼皮一颤,睁开了眼,他刚刚快睡着了,所以这时候反应还有些慢,而在他的目光中,萧融好像很温柔的样子,他望着自己,唇角勾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这样看着他的萧融,仿佛他要什么,萧融都会给他。
之后他缓缓眨眼,而萧融转身去拿炉子上的热茶,等萧融再转回来,还是同样的表情,可那种感觉已经消失了。
屈云灭有种自己要疯的感觉,这个疯不是形容词,而是说他真的得了病,疯病,哪怕萧融还在这里,他就已经患得患失到了这种地步,甚至都产生幻觉了。…………
如今所有人都改口了,不再叫屈云灭大王,而是叫他陛下,年号定了,国号还没着落,皇宫也还只有一个地基,估计下个月才能盖出雏形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拖得越久越容易出差错,所以即使没有皇宫,屈云灭也得硬上了。
高洵之已经下令让他们加紧建造祭坛,这个最重要,皇宫还可以往后挪,但祭坛必须要在登基大典之前建造出来。
陈留的道士们正扎堆观测良辰吉日,一个月或两个月之后的某一日,就是屈云灭登基的日子。
这两个月估计人人都要忙成狗,在金陵时萧融也粗略地提过要做的事,例如定官定爵、统计天下,他们毫无基础,便只能一切从零开始,这时候羊藏义能派上大用场,但这老头还在纠结当中,没有给镇北军一个准确的答复。
屈云灭本以为萧融会亲力亲为,在马车上也一刻不停歇,天天对着册子写写画画,结果没有。
从上了马车开始,萧融要么喝茶、要么睡觉、要么打开窗户看外面的风景。
屈云灭这辈子就没见过萧融这么悠闲的时候。
一路的车程都这样度过,等回了陈留,萧融还是这样,他将任务全都分配给了别人,开会的时候也一言不发,到了后面,他干脆不去了。
最开始只有屈云灭发现他这个模样,后来人人都发现了,王府当中除了萧老夫人,没有一个是糊涂的,萧融这放手不管的态度,让许多人心里都开始敲鼓。
但大家又确实是忙,所以一时半会儿的,没人有时间来问萧融怎么回事,也就是不用干活的小孩能白日里摸过来探望他了。
萧融坐在廊下看舆图,同样的地方,换了名字以后萧融就不认得了,他曾经去过许多城市,如今城市变城池,各自的地位与风格也是迥然不同。
萧融看得认真,都没听到近在咫尺的脚步声,直到那童音响起来,萧融才被吸引了注意力。
“萧先生,你在看什么?”
萧融抬头,发现是丹然,丹然最近抽条,本来就瘦的身体都快成竹竿了,他笑了笑,把舆图放到一旁,让丹然也能看:“这是中原的舆图,草原那边还没有画进来,不过你看这里。”
萧融指了指不咸山的那一片:“这里是辽东郡,不咸山就坐落在这,你的故乡盐女湖大约在这边,辽东的东北边。”
丹然哇了一声,她趴在舆图上,眼睛都睁大了,过一会儿,她抬起头来:“萧先生你知道盐女湖在哪里?”
萧融:“……不知道,我只是指了一个范围。”
丹然失望地垮下小脸:“原来萧先生也不知道啊,那这世上没人知道它在哪了。”
这小孩估计没少听高洵之的谣言,居然把他抬得这么高,萧融轻笑一声,却也没解释,只是对她说:“管它在哪呢,只要它还在就行了。故乡虽重要,现居的家更重要,难不成丹然姑娘还想回到苦寒的山上去,你以后可就是公主了,在陈留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说到这,他还对丹然勾勾手,等丹然疑惑地皱着鼻子靠过来,萧融便小声对她说:“我帮你向你敏吉争取一下,让他直接给你封个大长公主如何?”
公主是皇帝的女儿,长公主是皇帝姐妹,大长公主一般都是皇帝的姑母了,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屈云灭没有姑母、没有姐妹、没有女儿,那全封丹然身上又如何。
萧融说得很兴奋,不知道为什么,看丹然过得好他就很开心,明明他知道丹然不是历史上那个赫赫有名的布女,可他还是想尽自己所能的让这个孩子过得幸福。
但面对着萧融的兴奋,丹然更加疑惑了:“大长公主……可是那罗说,我以后是要做族长的,在布特乌族,族长就是女王,大长公主比女王还好吗?”
萧融被问得懵了一下,还没等他想出答案来,丹然摸着自己的小辫问他:“萧先生,为什么我以前从来都没听说过中原的大长公主?”
萧融:“……”
因为上一位大长公主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了,中原公主活过三十岁的都少见。
默了默,萧融无奈地笑了一声:“罢了,不过一个身份而已,丹然姑娘你天生拥有两种身份,不管你是公主、大长公主、还是女王,你都是你,旁人给你的东西不应该束缚了你,即使全天下人都觉得你应该这样做,但你依然可以那样做,这就是你的长辈们、还有你的敏吉真正想让你拥有的东西。”
丹然其实都听不懂萧融的话,她只能按自己的年龄去理解,也不知道她到底理解出来了个什么东西,她朝萧融笑了笑,然后坐在萧融身边晃腿。
她清脆地说:“我想要看看盐女湖。”
萧融扭头,丹然看着前面,两条腿晃得很有节奏:“我都没有看过盐女湖,那罗他们总是说盐女湖有多美,太阳光照着的时候,整个湖亮晶晶的,仿佛是水晶做成的。湖旁的林子里能采到盐女参,湖边则有好多白花花、不要钱的盐,而且盐女湖永远都淹不死人,那罗说,这是盐女对布特乌族的赐福。”
萧融:“……”
这是密度给你们的赐福。
丹然不知道萧融正在心里给她煞风景,她还在说着,而且一脸憧憬的模样:“盐女是我们布特乌族的祖先,我们叫她母亲,她给了我们好多好东西,对了,萧先生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丹然在布特乌语里是宝石的意思,不是所有宝石哦,就是盐女湖湖底的一种宝石,那罗说那是盐女的眼泪,不是悲伤的眼泪,而是快乐的眼泪,是她看到布特乌族出现以后,喜极而泣的一滴泪。”
萧融:“……”
他好像在哪个游戏里看到过这种设定。
都在这个时代待了这么久了,萧融还是坚定地走在唯物主义道路上,一点浪漫细胞没有,坚决不信盐女湖的美丽传说。
但丹然说完了就会很期待地看着他,萧融默了默,还是给面子地笑了一下:“好伟大的盐女。”
丹然:“…………”
感觉到自己被敷衍了,丹然不高兴地撅起嘴。
萧融见状,轻咳一声:“那你这个名字很好听啊,不管在哪个民族里,意义都很美,就像你敏吉一样。”
丹然扭头,神情微愣:“你觉得敏吉的名字意义很美?”
萧融:“……不美吗?”
云灭,他一直以为跟云卷云舒差不多,很有诗意啊。
丹然古怪地看着他:“你们中原人好奇怪啊,为什么会觉得木桶很美呢?”
萧融:“…………”啥???
萧融整个人都愣了,“木、木桶?”
丹然嗯了一声,她流利地念了一遍屈云灭的名字,然后说道:“翻译成中原话就是一顿能吃三桶饭的意思,唉,翻译过来就不对劲了,其实这个名字在布特乌族很流行的,中原人也有类似的想法,能吃是福嘛。”
萧融:“…………”
他一脸的晴天霹雳,好半天,他才终于结巴着问出口:“那、那云灭这个音……”
丹然比了一个形状出来:“就是装饭的桶啊!跟中原的饭甑不一样,我们的更扁,而且只有一层。”哦。
萧融恍恍惚惚地把头转回去,心里想着,也就是说,屈云灭的意思其实是屈饭桶……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屈云灭严防死守不让他和丹然说话了。
萧融一瞬间就做了决定,绝不可以把自己知道这件事了告诉屈云灭,不然屈云灭能直接窜上天。
做完决定,萧融继续沉默地坐着,丹然看着他,然后听到他发出一个忍不住的笑声。
接着又是一声,再接下来场面就无法控制了,萧融笑得太厉害,直接笑到了地上去,他都把丹然吓着了,丹然好怕他就这么笑死在这。
等到萧融好不容易缓过来,丹然连忙把他扶起来,在丹然的搀扶下,萧融像个七八十岁的老爷爷,终于安稳地坐了回去,丹然忍不住吐槽道:“萧先生,你笑得也太夸张啦,难怪大家都在担心你,大喜大悲对身体是没有好处的。”
萧融擦擦眼角的眼泪,他问丹然的时候,脸上还有残余的笑意:“谁在担心我?”
丹然嘴一闭,突然不吭声了,片刻后她才重新张嘴:“很多人,不是一个两个。萧先生,你跟以前不一样了,连我也这么觉得。”
萧融看着她,浅浅一笑:“那你觉得我变得不好吗?”
丹然摇头:“没有不好,如今的你看起来更开心。”
萧融:“因为我心中的重担放下了,我又是一个自由的人了。”
丹然又听不懂了,她眨眨眼,只能问他:“什么是自由?”
萧融想了想,回答道:“就是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有许许多多的选择,且没人会要求你选哪个。”
丹然似有所悟,那她没有自由,她以后要做族长的。
不过感觉没关系,她喜欢跟着那罗学东西,也喜欢带着族中的孩子们一起出去玩,这样的生活她很满意。
所以她只是歪着头问萧融:“那萧先生你想做什么呢?”
丹然平时不会对萧融有这么多问题,萧融看看她,又笑了一下:“我想要一个休假,想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出去走走,随便看看。”
丹然和其余人都默认了一件事,那就是萧融回到陈留以后,没有公事他不会再出去,所以萧融这话让丹然感到十分惊讶,她下意识地便追问归期:“萧先生要出去多久?”
萧融耸肩:“不知道,可能一个月,也可能半年,还有可能……我觉得外面的生活更美,那我就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