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屿行愣住半晌。
这条转账记录是几天以前的,除此之外,他跟商玦之间再没有任何交流。
和商玦的聊天记录只此一条,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不难推断出来。
情侣之间吵架是常有的事,吵得严重时干出点“删好友”的幼稚行径也很正常。只是陆屿行没想过这居然会是自己会干出来的事。
他跟自己的这位男朋友吵过架,删了对方的好友。
再看看自己发给对方的转账消息……
还是他主动求和?是有多喜欢那家伙?!
陆屿行的表情很不冷静地扭曲了。
想到商玦那张略有些轻浮的脸,他不免有些呼吸不畅。
才三年时间而已,自己怎么就变成那种家伙的……舔狗了?
见陆屿行盯着屏幕,迟迟没有动作,陆云笙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愣住了。
陆屿行从小就是个面瘫脸,长大后就更难得能在他脸上看到什么情绪波动。但现在,他弟弟的表情……称得上丰富。
难以置信,怀疑人生,还有点嫌弃。
陆云笙关心道:“不舒服吗小行?头疼?”
“……”陆屿行用力闭了闭眼。
“没事,哥。我明天再看吧。”
再看得看久了,他真不知道自己会想起什么惊悚的记忆。
*
之后几天,陆屿行在医院做了几项脑部检查。A市第四医院的医疗水平很不错,但对于陆屿行的失忆问题,还是无能无力。
这些事情就跟商玦没什么关系了。
他跟陆屿行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然后毫无自觉地把对方遗忘在医院快一个礼拜。
身为“男朋友”,期间莫要说探望了,连在微信上打个招呼都没有。演得很不敬业。
商玦觉得,以陆屿行的性格,大概也不会相信他真的跟一个男的谈恋爱了,说不定早就反应过来了。
他于是照常上课、学习,有时候会在教室里碰上葛志成。
商玦跟323宿舍的其他三人都不在同一个班级,不过有时候,他们会在大的阶梯教室里一起上公共课。
葛志成开始见到他还会问起陆屿行的情况,后来再碰上面就只是友好地向商玦打个招呼。
商玦猜测,他跟林旭英应该是去医院探望过陆屿行了。
至于陆屿行现在情况如何,有没有好转,那就无关他的事了。
周末,商玦在学校参加了一个线下的小活动,之后便一直待在他租的房子里。
晚上有人打来一通电话。商玦扫了一眼来电显示,顺手接了。
甫一接通,那头急不可耐的声音传来:“喂喂喂?!”
豪迈的男声震得商玦耳朵疼,索性把手机扔回桌上,开了免提:“贺少爷又失恋了?”
电话里,贺炀的语气有点不爽:“什么叫又失恋了,我这还没开始过呢!”
“上个月加的那个学弟掰了?”
“啧,别提了。看着倒是清清纯纯……昨儿他约我去商场看电影,电影看完拉着我去楼下,逛了没两步就拐进专柜,指着一块六位数的腕表说喜欢。艹,老子只是有钱,又不是冤大头!现在的人傍大款装都不装一下了?我俩手都没牵过一回,他这是把我傻子呢……”
“……”
商玦心不在焉地听着对方发牢骚,手里的笔在纸上漫无目的地画着长线。
贺炀抱怨了十来分钟,大抵是骂累了,停下来换了口气。
“对了,你今晚有安排没?”
“有。”
“啊?你有活动?还是有课?”
“学习。”
“这算哪门子安排……你不是你们系第一嘛,保研稳着呢。都到大学了,用不用什么事情都要做得那么完美?”
商玦淡淡道:“习惯了。”
“别学了。待会儿出来呗,请你吃饭。”
“不……”
那头的人好像聋了似的,商玦刚吐出一个“不”字,贺炀马上大声嚷嚷道:“说好了啊!我开车去你家楼下接你!五分钟!”
说罢,火速挂掉电话。
“……”
商玦无奈叹了声,起身穿了件黑色外套,下了楼。
小区门口,挺着一辆灰色低调的小轿车。驾驶座车窗缓缓降下,里头的男生把手肘搭在车窗下的扶手上,英俊的脸戴着一副略显骚包的墨镜。
看到商玦时,冲他挥了挥手。
商玦坐上副驾。
贺炀又开始喋喋不休:“你说我的车都这么低调了,才二十万,怎么还能有人看出我有钱?我以为自己挺深藏不露了……”
“不是车低不低调的问题。”
“?”
“能在大二年级就买得起车的,有哪个是穷鬼?”
两千块的小电驴在校内都是少见的,何况是二十万的轿车。
再者说,A市首富的儿子,本科没去出国,反而留在当地念书。学校里多多少少会有人知道贺炀的存在。
“……”贺炀呆住了,把这常识消化了半天。
“哦……”
开导航前,贺炀扭头问了一句:“海鲜吃不?”
“过敏。”
“哦对,你好像提过几次,我忘了。那火锅?椰子鸡?”
最后选了椰子鸡汤。
等锅开的时候,贺炀还在纠结那腕表学弟的疙瘩,惆怅道:“难道就因为有钱,我这辈子,注定就找不到真爱了?”
他多想有个人出现在他的世界里,用厌恶的语气对他说“谁稀罕你的臭钱!”
商玦平静道:“找不到真爱,我可以在死后给你作伴。”
“……谢邀,但不用了。”
贺炀往后一靠,“不过话说,你条件这么好,又不像我这么有钱,能谈恋爱为啥不谈?”
商玦忽略他话中的槽点,“没兴趣。而且,我不适合谈恋爱。”
“为啥?”
商玦笑道:“因为,我自卑?”
“……”贺炀沉默地把对面那张堪称艺术品的脸盯了两秒。
自卑?我可去你的吧!
“大学期间不谈段恋爱多可惜啊,你就是没吃过葡萄就觉得人家酸。本来我想着,你在学校还能多接触接触妹子呢,呃,你喜欢女的对吧?”贺炀对上商玦凉飕飕的眼神,咳了一声继续说下去:“结果,你还偏偏搬去外头住了。”
提起商玦租房的事,贺炀多问了一句:“你特意搬出去,不会就因为陆屿行吧?”
商玦顿了顿,“谁告诉你的?”
“还用人告诉?你俩高中关系不好,早就不是秘密了。”
商玦和贺炀高中是在同一所,不过两人认识的契机却并非是在学校,而是在贺炀的生日会上。
商玦随母亲一起参加那场宴会。在宴会即将结束之际,他被轻轻推到贺炀身边。
A市首富的孩子,多交一位这样的朋友,虽然不一定有好处,但必然不会有坏处。
他笑着同贺炀聊了几句,后者才惊喜地发现,两人恰好是在同校。
商玦一开始没打算跟对方深交,只是后来发现贺炀的性格跟他还算合得来,这几年来不知不觉便成了交情不错的好友。
锅子里的鸡汤滚开了,侍应生过来下入其他辅料。
贺炀接着说:“而且你忘了,高中的时候,你好几次在我跟前说班里转来了个‘傻狗’。”
商玦仔细回忆了一番,“不可能吧?”
我高中嘴就那么损了?
“你肯定记错了。”
“……”贺炀瞧了瞧商玦的脸色,心说:我可一点儿没记错,有次你骂的时候还被人家听见了……我为了你不尴尬才没跟你说。
“搬出去也没什么不好。他的确看不惯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会很麻烦。”
“只是这样?”贺炀嘟哝了句,“我以为你也挺讨厌他的,所以才搬得那么着急。”
商玦微笑道:“我为什么要讨厌他?”
“不知道,就是感觉,也许你跟他气场不合?”
气场不合……
这话倒是不错。
商玦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陆屿行的场景。
陆屿行是在高中二年级时从外地转入他们学校的,听说是因为家人工作调动原因。现在想来,那位因工作调动的家人,大概就是他哥了。
初来乍到的陆屿行站在班级的讲台上,那时候的身量较现在矮几公分,但也是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了。
他顶着那张与现在如出一辙的,没什么表情的面瘫脸,在讲台上做了个规规矩矩的自我介绍。
可教室里的女孩子们却为此起哄了足有两分钟,才被班主任用手势叫了停。
商玦的同桌是每个班都会有的那种男生,有点幽默感,上课时格外爱抖机灵,在商玦身旁看热闹,乐呵呵调侃:“班长,你在咱班的地位怕是要不保了。”
商玦只是笑了笑,不甚在意。
他抬起眼,望向讲台上身材挺拔的男生。
新同学的确长得很好,冷冷的,完美符合当下言情小说里的男主形象。班上的女孩子激动也不难理解。
但性格似乎有点太沉闷了。
商玦看见陆屿行那双明亮、又毫无波澜的黑色瞳孔,然后,花了三秒钟去思考这位新同学会是个怎样的人。
规矩、板正、无趣、冷淡、木讷?商玦猜测,没准儿还是个爱钻牛角尖的数学爱好者。
他左手懒散支着下巴,盯着陆屿行看,发觉到自己以貌取人的无聊猜想,眼中不禁浮上一点笑痕。哪可能那么准?又不是填字游戏……
正当他出神时,有一瞬间,不小心跟讲台上的人对上了视线。
台上的男生不知为何盯着他看了几秒,随后很轻地皱了一下眉头。
那神情,规矩又板正,无趣且冷淡,但唯独不显得木讷。
商玦脑子里突兀地冒出另一个跟这位新同学更贴切的定义:怪胎。
班主任把陆屿行安排在了商玦前面的位置。
陆屿行从讲台上下来时,商玦扬起一个习惯性的友善笑容,跟他打了个招呼:“你好啊,我叫商玦。”
“……”
陆屿行没吭声,只是用一种有点复杂的眼神盯着他看。
抽烟,打架,乌烟瘴气。
“我是七班的班长,陆同学遇到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商玦善意地向他伸出右手。
“……”
陆屿行眼中的情绪似乎更加微妙。
抽烟,打架,乌烟瘴气,还是班长。
这学校完蛋了。
他仿佛是很勉强地从喉咙里回了个“嗯”字,没跟商玦握手,直接转身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留给商玦一个冷淡的后背。
商玦头一次碰壁,愣了好几秒才放下自己抬起来的右手。
他眯起眼,忽然有一种微弱而敏锐的直觉:他或许会跟这位新同学合不来。
事实也的确如此。
这位与商玦气场不合的新同学,在他转来新学校的第三个星期,便夺走了商玦蝉联一整年的年级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