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都不会放过你

作者:一节藕

只要徐栾没露出青面獠牙,吴青青一干人等勉强还能自欺欺人。

大人们既忧心又恐惧,饶是江橘白的话说得再轻松漂亮,也免不去这一环。

那可是鬼,恶鬼。

吴青青努力安慰自己。

她真不能看着江橘白到老了还是一个人。

男的就男的吧,鬼就鬼吧,这么有钱的鬼,全天下也找不出来第二个。

江橘白往嘴里喂了一颗格外酸的橘子糖,他忍不住蹙起眉头。

他不想让吴青青他们继续为自己的事情操心了。

不论什么样的后果,他都自己承担,如何与徐栾周旋,也是他自己的事情。

但徐栾却真将自己摆到了江橘白另一半的位置上,不仅在当天晚上在首都最高规格的酒店为江家人和无畏子接风洗尘,在后面几天还亲自带他们去首都几个漂亮地方游玩,哄得吴青青一开始的担心全无,连无畏子都绷不住那张冷漠的脸了。

“可惜了,男的跟男的领不了证。”

江橘白从吴青青口中听见这句感叹时,忍无可忍了。

“我跟他的关系没你想的那么好!”

“啊?”

幸好吴青青他们没留太久,抱善出院后,他们就由徐栾的司机送到了机场,大包小包都是徐栾请人购买的礼品,还是按每个人的喜好购买。

看见无畏子的脸上都出现笑脸的时候,江橘白都有些后悔那天说那么一番话了。

不过,江橘白承认,不管是做鬼还是做人,徐栾都能做到其中翘楚,令大部分人拍马不及。

抱善的脖子上也挂了一粒铃铛,徐栾给她的。

“那个女鬼,好像还没有被超度……”江橘白这才想起来。

徐栾主动请缨,“我去吧。”

他笑眼柔和,烂漫如春光,无法让人联想起他的真实身份。

甚至,就连深谙对方本质的江橘白,有时候都会感到恍惚。

江橘白点点头,“办好了有赏。”

他的人生真理,算了,就这样吧。

如今也能用到徐栾身上了。

算了,就他吧。

首都的雨季比江家村的雨季要长多了,雾蒙蒙的,像一层又一层的白纱罩在城市上空。

抱善举着伞,蹲在学校门口,等哥哥来接自己。

头顶是乌沉沉的天,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有几缕风肖似抚摸而来,绕着抱善的脸颊能滑一整圈。

抱善受不了,被刺激得打了好几个喷嚏,她觉得四周仿佛变得有些奇怪,她看不见,只能凭借感受。

抱善扬起伞,朝周边张望。

雨里,她看见一道气场的影子从远处的路灯下铺陈过来,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长。

可路面之上,只有一个又一个亮晶晶的水洼,没有人。

那为什么会有影子?

这道影子最终在那个巨大的腾笼前止住继续拉长,紧接着,影子从起始处蓦地缩短,在腾笼前聚成了黑色的圆盘,圆盘像正在翻涌的浪,一道更浓黑的影子从中心升了起来,凝成人形的轮廓。

那腾笼开始剧烈晃动,在轮廓逐渐清晰,变为清隽的少年模样时,一束头发从腾笼里如剑般朝外面的“人”刺来。

抱善抱紧了伞柄,她觉得那个哥哥很眼熟,像徐栾,可是徐栾已经不年轻了啊。

她被吓住了,连江橘白的车停在她身旁,她都没反应。

“徐抱善,上车。”江橘白放下车窗,叫了她一声。

“……好!”抱善收了伞,爬上副驾驶座,“哥哥我们快走吧!”

“等会儿。”江橘白脸色凝重。

他以为徐栾会超度这个女鬼,但按照目前情形来看,徐栾是想直接杀掉对方。

这很符合恶鬼的性情。

要真是超度,反倒要怀疑对方身份的真实性了。

那女鬼发出尖锐的哭喊,她在这等厉鬼手下,毫无还手之力。

毕竟,她连对方在人类身上留下的一道残影都打不过,更别提面对的是厉鬼的本体。

“放了我吧,我没有杀过人!”她的下巴被掰开,黑色的气雾从她喉咙里窜出来,她望着顶空,却只看见了那双漆黑如黑洞的眼睛。

原来,真正的厉鬼都是藏在人群里的,她这样的,只是小把戏。

越像人,才越符合成为一个厉鬼的标准。

“我是被杀的……”

“我那天,只是想跟那个小女孩玩游戏……”

“我想见见我妈妈……”女鬼的哭泣声异常刺耳,像密密麻麻的针扎在耳膜上,像一卷被撕裂了还在发出声音的录音带,断断续续。

徐栾将她整个塞进嘴里时,口角淌下一道乌黑的液体,它朝江橘白笑了笑,齿间早已经被鲜血染红。

江橘白后脊生凉,他手忙脚乱启动了车,匆忙打着方向盘,一脚踩下油门,逃也似的跑了。

抱善抱紧了手里的玩偶,“哥哥,开慢点。”她小声说。

路程本来就短,车停进车位里,江橘白呼出一口气,可一扭头,远处的照明灯,正在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

一道身影,在最远处出现,一步一步,缓缓地朝他们停车的位置走来。

江橘白拔了车钥匙,下车后又去副驾驶把抱善抱了下来,锁上车后,抱着抱善就冲进电梯里。

电梯门合上的最后一秒,徐栾青白的脸在门缝里幽怨地盯着电梯的人。

江橘白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前段时间他曾经将徐栾和人类混淆,他真是信了自己的邪。

完全混淆不了。

抱善一路都没有做声,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直抱着江橘白的脖子,不哭不闹,直到进了屋,她踩到地板上,转身时,她一怔,接着声音响亮地向屋里的人打招呼,“哥哥!我刚刚看见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面对着门口方向的江橘白,僵硬缓慢地转身。

徐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家,他站在距离自己几步路的位置,伸手摸了摸抱善的发顶,“去洗澡吧,我跟你哥哥有话要说。”

“嗯!”抱善用力点头,放下书包。

小姑娘从两人之间离开,中间没有了间隔物,江橘白咽了一口唾沫,往后退了一步,“砰”的一声撞在门上。

徐栾此刻已经不再是雨中那副鬼气森森的模样了,他穿着质地柔软的毛衣,鼻梁上架着一副多余的眼镜,气质温润,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可太正常了,太像个人了,反而更加容易滋生恐惧。

“我帮你处理了,你跑什么?”徐栾问道。

江橘白明明没有淋雨,可却浑身冰凉,“跟我想象得有点不一样。”

“不一样?”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浓黑的一道,像两把锋利的刃,划在江橘白脸上。

外表再像个人,再能讨人的欢喜,再深谙人类社会的规则,也改变不了它厉鬼的本质,改变不了它已经去世十一年的事实。

江橘白刚刚被吓到的心情慢慢转好,他淡定地绕开徐栾,站在直饮机旁,放了只杯子进去。

“我以为你会使用稍微温和点的手段。”

“可我不是人。”

“我知道。”

“你知道,然后……”

徐栾没说后面的,引着江橘白疑惑地看过去。

厉鬼站在那里。

眼睛是猩红冰冷的,脸色是灰白的,他眼周绕着若有似无的鬼气,房子里的温度也随之降了下来。

下一瞬间,厉鬼来到了江橘白面前,他手掌顺着江橘白的胸腹攀上去,虚虚握住了江橘白的脖子。

“我可以一直伪作人类哄你高兴,但是小白,你不可以忽略我的真实模样,你不可以害怕我,不可以看见我就逃跑……”

“你不可以爱上我这个人,你爱上的,只能是鬼。”

它眼中的猩红在翻涌,尸山血海似的,眼眶终于容不下了,往外流淌鲜红的液体。

一滴,接着一滴,滴在了它自己的手腕上,又顺着手腕切出一条血线,滴在江橘白的衣摆上,滴在江橘白的脚背上。

江橘白看着那张阴气密布的脸朝自己压下来,对方吻得极其深,似乎恨不得直接把他的嘴撕开,将每一处角落都舔舐品尝一遍。

江橘白颤了颤,他无法使眼睛闭上,只能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

他从对方的眼中看见,自己的眼睛也被照映成了红色,自己的脸上,也沾染了血迹,他拥有了一张和对面相差无几的面庞。

江橘白剧烈挣扎起来。

他拳头朝徐栾砸过去,但像砸中了一团空气。

徐栾哧哧地笑起来。

江橘白喘着粗气,他手撑在背后的水吧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徐栾,“你一定要用这副尊容和我相处?”

“我只是有点伤心,”徐栾声音低低的,“伤心你看见我就跑。”

“我那是生理反应,条件反射,”江橘白蹙眉,“拜托你去照照镜子,谁能对着你这张脸谈情说爱?”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看见徐栾,不需要任何缓冲,都能直接被吓死,

江橘白觉得自己已经很够意思了。

“可你又不是他们,你喜欢我。”

江橘白语气一噎。

就算不喜欢,交情也颇深,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我尽量。”江橘白泄了气,“你能把你的皮套上吗?抱善要出来了。”他看了一眼洗手间。

徐栾轻嗤一声,“徐抱善半人半鬼,鬼的部分占比甚至更多,你担心她,多此一举。”

不等江橘白理解徐栾话里的意思,徐栾就摸了摸他的脸,“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可能不能经常来看你,徐家有事要处理,你手腕上的铃铛,不要取,你有事,直接对着玉牌说话,我能听到。”

江橘白挥开徐栾的手,“爱来不来。”

他没将徐栾的有事放在心上,潜意识里,他觉得徐栾无所不能。

-

徐家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是宁雨跑来告知江橘白的。

像徐家这样的家族,家里有个什么情况,除了几个有交情的朋友,外人连半点风声都别想探见。

没有恶鬼缠身,江橘白神清气爽呐。

“你还乐呢,”宁雨冲进江橘白的办公室,“徐家老大说徐四不是徐家血脉,是徐家招来的邪灵,来吸食徐家气运滋养灵体的,专门去瞿山请了瞿山观的道长,开道场驱邪。”

江橘白怔了怔。

“瞿山?”

“瞿山,嗯……很灵,很多官场擅长大佬都经常上那山,我们家好几件大事,都是去那山上请道长看吉日,不仅我们,我们头顶那些人……”

“但是他们这次请的那个人我没见过,说不定是徐大花了钱,专门请来搞徐四的。”

“在徐四之前,徐老爷子最看好的可是徐大,徐四这一出现,徐大就被发配了,他肯定不爽很久了。”宁雨自言自语道。

“但居然用这种手段排挤人,我都干不出来这么无聊又下作的事儿。”

江橘白的脸色却变得很差。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难道还能不知道

徐栾虽不是邪灵,可却是比邪灵更恐怖哀怨的恶鬼。这一点,徐老爷子也清楚得很。

胳膊肘永远不可能往外拐,徐家……会不会是卸磨杀驴?

江橘白打了个寒噤。

无畏子和江祖先当年没能杀得了徐栾,是因为实力不够,所以让徐栾混了过去。

外面却不同,能人异士多不胜数,光是宁雨告诉他的豪门奇事,就有好几件与灵异邪灵有关,比如哪位少爷为了追求自己喜欢的人,请人给那位千金下蛊,但因为喂养方式不对,结果自己被反噬,脑袋都被母虫啃掉了。

徐家是顶级豪门,自然不会请几个菜鸟来做这场戏,徐栾不一定能应付得了。

江橘白想起十年前,在六爷庙前,他刺进徐栾身体里的那一剑。

这远比恶鬼本身带给他的恐惧和阴影要深许多。

想完,江橘白发现自己四肢都僵住了,口中也失去了温度,肌肉僵硬得无法抻动。

宁雨笑嘻嘻的,对他来说,这算半个好消息,半个坏消息。

江橘白从抽屉里,拿出那块透亮的玉牌。

他才发现玉牌上面有花纹,不是龙纹也不是凤纹,更不是神仙菩萨,正面是柚子花,背面是橘子花。

半个月过去了,江橘白把这块玉牌丢在一边,从来没对它说过一句话。

徐栾那边应该棘手得很,按照他的性格,若能轻易解决,他闲不了。

江橘白趴在办公桌上,电脑屏幕都熄灭了许久,他手指捏着玉牌转了一圈又一圈。

过去很久,身后落地窗外的天都暮色四合了,他才破釜沉舟般地对着玉牌,低声道:“徐栾,我们谈恋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