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夕阳开始变得黯淡, 金红色的天幕渐渐转变了湛蓝色。俞灯和应珩隔着一张课桌，安静地看着对方。
迟钝的俞灯同学仍然没有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同学的意图，也没有听明白应珩的贬低。他有些不解：“不是好东西？应珩哥哥, 你为什么要那样说他？说不定他只是有事情突然离开了呢, 你不可以随便评价我的同学的哦。”
“不。”
应珩低下头，那双墨色的瞳孔幽深沉静, 宛若藏有怪物的深渊——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 大概也能理解他为什么被评定为S级危险人物。
面对俞灯的疑惑，应珩干脆承认了自己刚才做的事情：“我刚才释放了精神力压制，他感受到了危险，却没有想带你离开, 而是选择自己跑走。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其他更深入的关系，他都不是最优的人选。”
“啊, 这样吗……”
俞灯一时间没有想明白，这家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突然释放精神力。他困惑地和应珩对视，在某个瞬间觉得自己被冰冷的怪物盯上了。
“所以……”应珩又靠近了一点, 语调平铺直叙。他的指尖亮起很淡的光, 那封情书随之在他的指尖化作粉末。
“俞小灯，离那种男生远一点。”
俞灯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了应珩好久, 拧起秀气的眉：“虽然你分析得有道理，但是我不喜欢你刚才做的事情。”
应珩顿住：“什么？”
“你刚才好凶……”俞灯扭过头，不想看这个高出自己很多的家伙, “明明我们是好久没有见面了，你怎么一见面就凶我呀？”
应珩攥了一下拳头：“我没有想要凶你, 只是想和你分析清楚。”他沉默两秒, 不太熟练地表达情绪，“能再和你见面, 我其实很高兴。”
听到应珩这样说，俞灯心里的不高兴淡了一点，但还是有点小情绪。他终于转过头看应珩。
“还有就是，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把那封信弄没了……哪怕我可能会丢掉它，但那是属于我的物品呀，你都没有跟我商量的……”
说到这里，俞灯有点委屈。
应珩是不是还把他当做小孩子，都不想尊重他呀？他们好久没有见面，结果刚见面就把他的东西弄没了。
“你不可以这样的……”俞灯的嗓音越来越低，那双眼睛里浮出淡淡的水光，偏偏他还是昂着下巴，不愿意掉眼泪。
完全就是一只漂亮又娇气的委屈小猫。
应珩的喉结滚动几下，生疏地道歉：“……抱歉，我习惯了那样的行事风格，以后不会再那样做。”
他们靠得很近，俞灯能够闻到这家伙身上细微的血腥味，也能看到那双黑眸里的认真。
“好吧，那这次先原谅你了……不过，应珩，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家伙。”俞灯这回没有喊哥哥，但拖长音调叫出名字时，仍然像是在撒娇。他抬了抬下巴，软声训斥，“你下次不许这样了，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好。”
被当做怪物的应珩缓缓低下头，宛若温驯的大型犬，只为了让眼前这个娇气漂亮的小少年不再生气。
说开之后，刚才小小的不愉快就此翻篇。俞灯把注意力放回应珩这个人身上，好奇地问：“所以这些年，你都是在进行你之前说的长期实验吗？那究竟是什么实验呀，会不会对你有伤害？”
应珩措辞几秒，回答道：“不会损伤我的身体机能。一部分是针对我个人的实验，还有就是协助大型系统的优化和测验。”
俞灯听得迷迷糊糊：“大型系统？”
“嗯。”应珩看了俞灯几秒，忽然问，“你喜欢角色扮演吗？就是现实生活里不能体验的那些角色。”
“现实生活里不能体验的角色……？”俞灯下意识想到了他这段时间陆续遇到的男人，试着举了几个例子，“比如龙和人鱼，或者是吸血鬼什么的吗？”
“嗯，就是这些。”
俞灯点头：“我肯定喜欢的呀，听起来好酷的。”
应珩的眼里浮现出细微的笑意：“好，我明白了。”
他没有深入解释所谓的大型系统是什么，而是说道：“实验室在研究跨星域抓取和荒星数据留存技术，但一直没有进展，直到今年才有了关键性突破，进度得以继续推进，预计在五年内能够彻底完成。”
“唔？”
俞灯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懵懵懂懂的七岁幼崽了，虽然还是迟钝，但听到这些内容，他终于意识到了他这位朋友的不同。
“应珩哥哥，你是不是……不是这里的人呀？”俞灯靠在课桌边缘，脚尖踩了踩地面，“就是，这里。”
“什么星域还有精神力，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应珩没有否认：“我确实不是来自这里，如果用你们的普遍说法来形容，我是外星人。”
在他选择和俞灯小朋友沟通时，就没有隐瞒过这一点。只是俞灯太迟钝了，直到现在才发现不对。
应珩注视着俞灯：“你要把我曝光出去吗？”
俞灯迟疑片刻，摇摇头：“你是我的朋友呀……我不要出卖你的。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出现在我们面前呢？明明你看上去和我们也没有太大区别嘛，除了精神力什么的。”
“按照条例，在没有正式建交之前，随意出现在公众面前会引起一些麻烦。”应珩有问必答，“不过最大的原因是我不想和其他人沟通。”
无论是宇宙规律还是复杂的能量，都可以用数字和公式表达，但人类之间的相处复杂多变，并不能通过公式进行计算。
应珩厌恶这些相处，唯有俞灯是例外。
俞灯看着自己的外星人朋友，哦了一声表示自己明白了：“所以这是你的秘密，对吗？”
“是。”
俞灯弯弯眼眸：“好吧，那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哦。”
……
久别重逢的两人站在教室里交谈，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他们聊到一半，走廊外面传来脚步声，俞灯抬起头，发现是他的小弟兼同桌训练结束回来了。
俞凛原本是面无表情的酷哥模样，看到教室里的俞灯之后，立刻露出笑容。他三步并两步地跑过来，伸手搂住俞灯的肩膀。
“二哥你还没走啊，我还以为你先回家了。”
原本站在俞灯面前的男人直起身，沉默地往后退了两步。
俞灯慢吞吞地说：“我下午去开会了呀，本来刚才要去找你的，有些事情耽搁了。”
俞灯推了他一把：“好热呀，小凛，你不要凑那么近。”
“二哥你竟然嫌弃我。”俞凛非但没有松开，还故意凑近了些，戏非常多，“恶语伤人六月寒啊二哥！我心碎了，哄不好了。”
“我哪里恶语了嘛。”俞灯敷衍地拍拍小弟的后背，“好了好了，回家吧。”
应珩并没有离开，就站在兄弟俩不远处，定定地看着他们之间亲昵和谐的互动。俞灯忍不住扭过头看了他一眼。
应珩安静地和俞灯对视几秒，很细微地扯了扯嘴角，轻声说：“回家吧，我以后再找你。”
“二哥，你在看什么啊？”俞凛警觉地回过头，“嗯？没东西啊。”
俞灯轻咳一声：“本来就没有东西嘛，我随便看看的。”
俞灯糊弄完小弟，背过手朝身后摆了摆，在夜幕下回家了。
……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无波。
俞灯逐渐适应了初中生活，每天过得规律又充实。他在这段时间又遇到了两个受伤的男人，一个是叫罗奈尔德的银发男人，还有一个则是叫温洛的绿眼睛男人。
这两个家伙都是传说中的血族，他们分别声称是他的血族指引者和血族管家，对他一口一个宝宝和小少爷。俞灯对此将信将疑，不过他并不害怕他们的蝠翼和獠牙，甚至有种……他也有血族小翅膀的奇怪感觉。
当然，俞灯遇到他们的时候，这两个家伙也是受伤的状态。只是血族的治疗方式不太一样，俞灯伸出指尖让他们吸了好几口血，才治疗好他们的伤势。
两只强大的血族和之前那些男人一样，也留下了模棱两可的谜语，就消失不见了。
俞灯梦境里的时间一转眼到了暑假。
梦境之外，巨大的美梦游轮缓缓航行在海面上，瑰丽奇特的海水逐渐变为蓝紫色，海浪不断自远处掀起，水流形成各式各样的图案。
——任何未曾发生或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这里都将成可能。
海水的属性自然影响到了梦境里的画面。
梦中的俞灯已经放暑假了，每天和小弟窝在家里玩。在暑假的某一天，常年在外出差或是玩乐的俞父忽然回了家，说要带兄弟几个去旅游。
“之前我对你们的关心有点太少了，我一直很愧疚，趁现在你们放假，我带你们去旅游吧。”俞父朝几个孩子笑笑，表情有些讨好，“旅游的地方我已经订好了。”
这本该是其乐融融的画面，但俞灯忽然想到了应珩曾经对他爸爸的评价。俞灯的脑袋像是被敲了一下，终于意识到了矛盾和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不对……父亲根本就没有带他们兄弟几个去过亲子旅游，不管是真忙还是假忙，反正父亲几乎从不回家。
什么靠旅游来维持亲子关系，只不过是做梦而已……诶，梦？
俞灯缓慢地眨了眨眼。
啊，所以他现在也是在做梦，对吧？不论是小学还是初中，都是过去早已经历的记忆。
【叮。玩家俞灯已经进入清醒时分状态。在清醒时分，玩家可拥有梦境中和梦境外的记忆。】
俞灯彻底从梦里醒来，延迟提醒的隐藏规则也进行了通知。他的太阳穴很痛，不得不抱住脑袋缓了好久。
“统统……”他小声喊道。
【宿主，我在的，您醒了。】系统01应完，在俞灯体内输入了一股温暖的力量，恰到好处的缓解了那股头疼。
俞灯皱着鼻尖：“我上次醒来明明没有那么难受的呀。”
【因为您连续进入了两场梦境。您从游轮睡着坠入幼年期的梦境，又从幼年期梦境坠入下一时间段的梦境，您的身体有些超负荷。】
好复杂哦，所以他经历的是梦中梦中梦呀？俞灯猜测道：“这种梦，也会更难醒来吧？”
【是的。】
俞灯的头疼缓和了些，开始控制不住地想起他在记忆里碰到的那些男人。
他现在同时拥有梦境内外的完整记忆，清楚地知道他这两天晚上梦到的都是他年幼时经历过的事情……除了那些任务对象。
如果是这些梦境是由他的记忆构成，那么，那个叫应珩的哥哥……到底是谁？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人呀。
还有他的任务对象们……他目前遇到了好几个男人都是受伤的状态，他们怎么受伤了呢？到底是什么东西在阻碍他们苏醒……苏醒又是什么？
而且他遇到的那几个都是副本里的boss任务对象，那些玩家任务对象不在乘客名单上，也还没有出现在他的梦境里。
俞灯的脑袋好晕好晕。
他本来就没有别人那么聪明，这样复杂晦涩又迷影重重的事情，他一时间根本捋不明白。
“统统……”俞灯脑海里隐隐有个猜测，“这些……会不会和无限世界有关呀？”
系统01没有给出明确的肯定回答，但也没有否认，无异于是默认了俞灯的说法。
俞灯打起精神捋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决定让脑子缓缓再继续思考。他泄气地说：“就算我捋清楚了，等我醒来之后这些记忆还是会消失诶。”
【是的，系统的建议是，您可以建立记忆锚点，帮助您在梦境内外恢复记忆。】系统01说道，【不过，宿主，您已经在梦中沉睡了二十二小时。与您陷入同一场梦境的玩家尚未苏醒。】
俞灯琢磨片刻，明白了自家系统的暗示。哥哥也还是在这场梦境里吧。
还有两小时的时间就要超出最长睡眠时间，他得快点让哥哥醒过来。
【宿主，请注意不要直接进行唤醒，这样有概率会让玩家陷入意识之海的深处。】
“这样……我明白啦，要隐晦地刺激对不对？”
【是的。】
俞灯搞清楚情况后，凭着记忆里的路线，匆匆忙忙来到了哥哥上班的地方。此时正是工作日的白天，公司大楼里的员工们忙碌但有序。
俞灯熟门熟路地乘坐专属电梯来到俞封的办公室。刚成年不久的小俞总已经有了上位者的风范，正在办公桌前处理项目问题。
“哥哥！”俞灯溜进办公室，站在俞封身边喊道，“你好忙哦。”
俞封听到弟弟的声音，表情立刻柔和起来。他伸手把俞灯捞过来，揉揉俞灯的头发：“乖宝怎么过来了？”
俞灯在小俞总怀里仰起头：“因为我有点急事要和哥哥说……哥哥，你之前不是说，你也感觉有些不对劲的吗？”
俞封的手臂微紧，过了几秒才回答：“我之前这样说过吗？乖宝，我不记得了。”
俞灯也懵了几秒。诶，难道是他记错了吗？
俞灯绞尽脑汁，试图唤醒大哥：“那哥哥你仔细想想，你觉不觉得现在每天上班很奇怪呀。”
毕竟这是早就完成过的工作，把同样的活做两遍，大哥肯定会有违和感的吧？
俞封想了想，点头：“犯蠢的下属似乎变少了。”
俞灯期待得等了一会儿，却仍然不见大哥完全清醒。呜，到底要怎么提醒呀……
【宿主，您可以让您的兄长产生情绪波动，从而想到梦境之外的记忆。】
能够引起情绪波动的点……？俞灯思考片刻，想到了一个有点危险的办法——总感觉说完之后会被打屁股的，呜呜。
他咬咬牙，转过头对俞封说：“哥哥，那个……我其实已经和十几个男人亲亲贴贴过啦。”
俞封：“？？！！”
俞封看着才刚上初中的宝贝弟弟，一瞬间连要把那些人送进什么监狱都想好了。
“乖宝，你说清楚，什么十几个男人？他们做了什么？”
俞灯低下脑袋，不敢对上大哥的视线：“不是现在啦，是以后的我哦。”
“有几个家伙也是哥哥认识的，你还和他们打过架呢。让我数一下有几个男人哦……应该算是17个吧？”俞灯小声说，“最开始是我在新手副本里遇到的玩家还有恶鬼NPC，然后就是血族古堡副本……唔？”
俞灯还想继续说，却被大哥捂住了嘴巴。他无辜地眨眨眼，看到大哥的表情变幻莫测，最后变得铁青。
这，这是想起来了吗？
俞灯戳了戳俞封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醒了吗？”
“醒了。”
俞封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样：“……气、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