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与简直不敢相信,他猛地站起,惊喜道:“小谢!”
书也不抄了,他放下毛笔,绕桌出来,走到谢星珩面前,留了一步距离,满面笑意藏不住,暗色天光下,眼睛都晶晶亮亮的。
“你怎么来了?”
明知故问。
当然是想他了。
江知与眼睫一垂,伸手在汪汪脑袋上摸了摸,又抬眸看谢星珩。
“你吃了吗?我跟堂哥还没吃饭,一块儿吃吧?”
谢星珩最近常吃鳝鱼跟小龙虾,在家里时,也偏爱肉食。
农庄买东西不方便,却有很多土产食材,能自给自足。
谢星珩点头,也伸手,压在汪汪头上,掌下扣住江知与要回抽的手指。
“这么生分啊?”
江知与摇头:“不是……”
农庄热,他一天天到处跑,身上汗湿了数次。在这里待久了,被琐事牵住,也确实累,变懒了许多,白天没换衣物,只等着夜里泡澡再换。
他都没想过谢星珩会突然过来,身上衣服没换,也有两天没洗头发,该有味儿了。
而且堂哥还在屋里看着呢。
谢星珩又没当街耍流氓,好不容易见到了,抓着老婆手不放,大大方方牵着他进屋,怀里一松,汪汪就落地。
狗记着味儿,立刻抛开谢星珩,到江知与腿边又扒又闻,尾巴摇得可欢。
江致微早回头看了眼。
他没眼看,收回视线,把桌上杂物都收了。
他目光上移,不看小夫夫俩牵着的手,问谢星珩:“家里还好吗?”
书房椅子多,最近商量事情都在这里,有些人是族里长辈,不好让人站着。
谢星珩顺手扯了张椅子,跟江知与排排坐,和江致微面对面。
没发生大事,就报喜不报忧。
东家来西家走,大大小小的商户几乎把江家的门槛儿踏破,他嘴巴严实,尽管让人去脑补,估摸着常知县那边已经收到捐款了。
得“响应”朝廷号召嘛。
江致微:“……”
因贺管事的事,他对谢星珩接纳了八分。
余下两分,一是认识的时日尚浅,二是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常知县应该会把捐款用上。”他分析道:“他想要搂下功劳,人心团结,他也不克扣,这是钱财买不来的好名声。”
谢星珩不反驳。
心里腹诽:天真。
扣一半,留一半,谁又能说什么?
捐款的数额,是多家商户总额。他明面少报账,谁敢去找他算账?
全款报出来,送到枫江乡亲手里的少一半,谁又能说什么?谁管这件事,谁就得贴补。
常知县还得顾忌着江老三,不敢公然从江老三的“钱袋”里掏钱,那就只能委屈一下别的商户了。
小商户数额本就浅,抹去名字,政绩上难看,显得他作为县官,只会跟富户来往,有官商勾结之嫌。
送到手的银子又不能不挣,该宰的“肥羊”是谁,显而易见。
谢星珩说:“反正跟李家是结仇结定了。”
他坐得满,后靠着椅背,手搁在桌下,搭着腿,抓着江知与的手捏捏摸摸的。
江知与不好大力抽回,只好一本正经的红了脸。急眼了,在谢星珩手背上拍了两巴掌。
他出来一趟,胆儿肥了不少。
在家里时,掐人都和风细雨,跟挠痒痒似的,只会让人更加心痒,更过分的去逗他。
现在能拍出脆响,在谢星珩手背留红印。
书房气氛有一瞬凝固。
桌上谈正事,桌下打情骂俏。
江致微自认脸皮不薄,也被他俩臊到了。
真奇了。
又不是我不正经。
沉默里,来人送饭菜。
江知与热狠了,就想吃白粥配咸菜。
近日又忙又累,出汗也多,很馋肉,就让厨房的人弄了肉沫粥,往里边加了青菜碎。
还弄了小龙虾吃,虾仁蒸蛋,一人一大碗。
分量看起来多,到肚子里也没几分货。
他吩咐人再加个菜。
夏天杀猪少,赶着要割小麦了,今年农庄多了一千多人,本土佃户心思浮躁,两边爆发过数次矛盾,江知与就让人宰了三头猪,收割累,先吃口荤腥补补。
庄上鲜肉还有存量,赶着上菜,不做复杂了,一盘青椒肉片,一盘蒜泥白肉。
谢星珩爱吃猪耳朵,江知与说:“要是有猪耳,也上一份,凉拌的。”
人吃什么,汪汪就吃什么。
一人一狗好久不见,江知与动筷子前,先给汪汪夹菜。
他弄了一半的虾仁蒸蛋,拌着肉沫青菜粥,装小盆里。
汪汪吃得呜呜咽咽的,尾巴摇晃间,都在江知与小腿上扫过。
江知与看着它,难免想到“儿子”。
这是他儿子。
有之前的小插曲,晚饭吃得可正经。
谢星珩说说家里的事,顺带讲了他给江承海带了哪些东西。
江知与听得心里暖烘烘的。
很多事情,都能表面装装样子糊弄过去,若是不上心,哪能做到这一步?
那硝石制冰的法子,他听着眼露欣喜。
小谢懂的真多,也不用想办法去买冰了。
江致微听得愣住:“你平时在家都看的什么书?”
怎么跟他学的东西不一样?
谢星珩笑道:“我家穷,有什么书就看什么,跟科举无关的,就当长个见识,转手就忘了。”
对,还有科举。
江致微好久没看书,可他对这次科举信心更足。
他说:“我还是坚持等收割完小麦再回去,庄上琐事多,后头都得小鱼操劳,要么你俩回去看家,让小鱼也歇息歇息,我这边忙完,就回家把你们换过来。”
谢星珩出身农家,不需要体验大丰收的气氛。
江知与记事清楚,初九的时候,李家有酒宴,已经下了帖子。
算着日子,到六月十五,第一轮孵小鸡也该出结果。
今天初七,收割小麦的时间就这两天,算下来回家休息个七八天。
太久了。
江知与皱眉,过了会儿又舒展。
堂哥跟夫君都要去京都,堂哥是没什么生活经验的,小谢倒是能干,可他第一次去京都,难免有疏漏。
他这次回家,一并把科举用品跟盘缠备好。
也看看他爹有没有叫人改造听风轩,他想推迟,等农庄事了再办,现在就弄,太张扬了。
镖局那头得去转转,免得余下的镖师年轻气盛,接了王府的镖,就尾巴翘上天,在外惹祸。
其他铺面延缓查账没关系,食品加工厂的铺面,他得清一间出来。
七八天够用了。
晚饭结束,各回各屋。
没了“电灯泡”,谢星珩嘴角都要咧到耳根,笑嘻嘻说狠话:“好哇,这么久不见,上来就打我,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江知与跟他在一起,心情就很好。
看见他就想笑,听他说话更想笑。
像放到了蜜罐里,整个人甜滋滋的。
听见这话,并不害怕,反而有几分期待。
“你能怎么收拾我?”
谢星珩决定给他演示一下。
刚进房间,才合上门,就把他抵在门边连亲带咬。
江知与身体燃了火,一瞬间就烧起来,他还记得自己一身汗味,手掌往前推着谢星珩,掌心之下,却只感觉到了如鼓心跳。
这让他很轻易就想起来了谢星珩在情事上的生涩,和无法忘记的“七秒记忆”,分开数日带来的陌生感因此消散。
因谢星珩老练的只有嘴皮子,江知与就更不怕他,找到机会“反咬一口”,趁着谢星珩错愕时,推开他跑开了。
“我要洗澡,不跟你闹。”
谢星珩指腹摸唇,发现他是没救了。
他还怪喜欢小鱼的活泼劲儿,任性一点更好,撩得他心痒痒。
他的衣服就拿了三套,一件体面点的枫红圆领袍,两件裋褐。
都送到了房里,放在了桌边。
江知与拉开衣柜,里头颇乱,他脸色羞愧,趁谢星珩还没走过来,手臂一搂,抱出一团没叠好的衣服放卧榻上。
他不喜欢别人进他屋里,房里一切都是他自己收拾,看着办。
衣服是洗好晒干,叠好送来的。他也有习惯,会抖开看看,再给叠好放进衣柜。
这些天实在忙,攒了好多,他抖开后,赶着睡觉,没及时叠。
这是坏习惯。
没谁家的夫郎这么懒。
他平时不懒,哪想到会被抓包。
谢星珩歪头,知情识趣不往那边靠近,顺势坐桌边,倒了杯茶喝。
乖乖。
惊喜果然不能乱给。
现代有句话,最狼狈的时候,碰到了最喜欢的人。
他家小鱼也差不多吧。
没洗澡,也未梳妆打扮,房间也乱。看看那脸,都红成啥样了。
干坐着也不行,谢星珩喝了茶,看小鱼把他的衣服放进柜子,两人的衣裳交叠放着,一看就是一对儿,便起身,去把小鱼拿出来的衣服叠了。
江知与在农庄穿裋褐多,有套黑红配色的衣袍在里边很显眼。
他看谢星珩没对他的“懒”表达意见,心情缓和,把自己的衣物也放柜子里,黑红配色这套,就放箱子里,压箱底儿了。
谢星珩疑惑:“挺好看的啊,你偶尔见族亲的时候可以穿漂亮点。”
裋褐好干活,锦衣则显贵气。
所谓人靠衣装,小鱼再厉害,在别人眼里也是地位低下的夫郎,衣装能撑撑脸面。
江知与摸摸衣服的绣样,合上了箱子。
“我穿过了。”
他去拿短衫睡裤,跟谢星珩说:“和族亲们吃酒那天穿的,很显气势。我过后几天越想越不对,感觉我像只纸老虎。外表张狂内里虚,不然哪里需要这般盛妆?”
谢星珩一听就明白了,出来一趟,小鱼心境有了变化,可底气没跟上。
独自一人撑着这么大的场子,知道父兄的期望,自己也想把事情办好,对谁都不敢露怯,又把握不好分寸,宁愿用力过猛,都不要势头太弱,让人觉得他软弱可欺。
真猛了,又会反思,这样是不是更让人小看。
谢星珩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走,“我家小鱼漂亮,穿什么都好看。管他纸老虎铁老虎,我喜欢,你穿给我看看?”
江知与打开门,让人送水来。
夏季热,有些男人会在院里冲澡,却没哪家夫郎会在院子里洗的。
他回头跟谢星珩说:“你之前还说我穿裋褐好看。”
谢星珩好话张口就来:“你穿什么我都喜欢。”
江知与说他油嘴滑舌。
谢星珩“啧”了声,俯身过去,低声道:“不穿我也喜欢。”
江知与害羞起来就想跑,鞋尖都挪方向了,人却没动,踩了几脚地砖,眼睛水润,下巴微抬道:“你喜欢,我不给你看。”
很好。
一句话就让谢星珩举手投降。
“还是要看看的。”
江知与说不给就不给,抱着衣服去洗澡。
室内隔一扇屏风,后面放着浴桶。
农庄的环境不如家里好,屏风是细密的竖木条排列,缝隙小,足以透风不可窥视。上面素素的,没什么花样。
谢星珩想了想,小鱼今晚肯定会洗头发,他就不急了,到外边,给汪汪找了个窝。
天热,小狗睡院子里更凉快。沿着窝边挂几只香袋驱蚊,就能放它睡觉了。
他在江知与后边洗澡,给足晾头发的时间。
气温高,长头发半个时辰,就能干得透透的。
谢星珩性格外放,在现代去过海边,会游泳,也玩潜水,没有一般书生的薄脸皮,不想刚洗澡就闷出一身汗,提着水,在院子里冲澡。
回屋里,他穿上棉布中衣,上身不系带,敞着胸怀,看江知与乖乖坐炕边等着他,他侧身吹灭油灯,踏着淡淡月光,去抱他的小夫郎。
江知与泡澡加了几滴香露,身上有浅淡花香。
古代香露有杂质,味道不如现代的精纯,因添加物少,谢星珩这个相对“直男”的人,都分得清是牡丹香。
江知与头发都晾干了,香味入体,更加馥郁,像甜荔,淡雅里带一丝清甜。
他赤脚,没穿袜子,宽松裤腿略微盖过脚背,只足尖来回蜷缩,和他下意识捏着被单揉搓的双手呼应,直白的表现紧张。
荤话储备量过分丰富,经验又实在不足,让他提早脑补了很多,越是想停止,越是停不下来。
他乱糟糟找话题,可两人见面开始,已经聊得足够多。
家里的、庄上的,甚至跟堂哥一起,把科举的事儿也聊了。
还能说什么呢?
他办正事不扭捏,话说两句,就放下包袱,顶着红彤彤的脸,仗着夜色黑,谢星珩看不清,朝他伸手,落在大敞的上衣领口。
亲密的称呼,说过一次,就突破了桎梏。
江知与说:“夫君,我帮你宽衣。”
谢星珩体谅他最近辛苦,反握住他手,低头在他手背缱绻亲吻。
“我专门为你学了好技术,给个实习机会啊,江老板?”
很正经的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变得不正经。
江知与偏偏喜欢听,什么江公子、江老板、江小鱼,他都喜欢。
“实习”这个词有点怪,他能听懂。
他说:“做得不好,没有工钱。”
谢星珩差点笑场。
“想白嫖啊?”
“白嫖”这个词,江知与听不懂。
他拆字,他知道“嫖”,单独理解“白”,脸色更红。
可他理直气壮。
“那又怎样?我都没有扣你工钱。”
一个称呼,解锁一个角色扮演。
谢星珩很有劲儿。
该亲亲,该摸摸,碍事的衣服脱了,不让看的也都看了。
谢星珩十指测量,很是心疼:“你瘦了很多。”
时下对夫郎的审美,偏向微胖。
像书生,就以清瘦俊朗为美,现在吃喝不足,荤腥又少,小夫郎再瘦点,就跟男人没两样,会想要他们胖一些,作为区分。也是固有观点的“好生养”。
江知与骨架小,体重消减,掉的全是难养的肉。
他情绪敏感,没从谢星珩的态度里感觉到厌恶,就对他撒娇。
“你再养养我,我就胖了。”
谢星珩情难自禁,心间软软暖暖,细密吻他许久,因克制,嗓音发哑,呼吸带喘。
“你喜欢轻一点还是重一点?”
江知与眼尾都泛红,他反问:“你喜欢什么样?”
他体贴,谢星珩不领情。
“我先问的,你先说。”
江知与真心把他当夫君,依然没正面回答。
“我想你舒服。”
谢星珩喜欢哪样,就哪样。
谁家好人受得了这种真诚诱惑。
谢星珩亲吻不停,间隙里说他傻。
“还好遇着我了,换个人,你不得被欺负死?”
江知与手指松开被单,大胆的在谢星珩喉结上点了下,一触即离,然后在谢星珩的注视下,重新触碰,感受他喉结的滚动,再一路向下,划过他的胸腹。
又纯情又大胆的试探,眼里情意绵绵,还带点儿坏坏的挑衅。
“你不会欺负我吗?”江知与问。
草。
谢星珩错了。
“我当然会。”
他复而吻去,也突破距离,轻轻重重,磨磨蹭蹭。江知与没回答的问题,他自己探索答案。
比头两次体验好,江知与没感觉到疼。
他习武,身体底子好,不疼就无碍,闹完能自个儿清理。
谢星珩非要献殷勤,他抓一条纱巾遮脸,赤着身体,翻来转面被擦拭,也就一会儿的事。
衣物得换一身,谢星珩破爱好,从柜子里拿了红红绿绿的衣裳给江知与穿。
红绸小衣,绿灯笼裤。
都是很正的颜色,也很鲜亮。
江知与肤色白,压得住。
他跟谢星珩说:“这两件不配套。”
中衣是不脱的,外边一件套一件,从领子、裙摆,可以看见有层次的颜色。
谢星珩说:“穿给我看,管他配不配套。”
他还记得江知与的规矩,不习惯跟人合睡,办完事儿,就保持目前最近的距离——手拉手睡。
江知与眉眼弯弯,笑得可甜。
他今天有个事想说,他还耍了点小心机,听说男人在床上最好说话,便留到现在说。
是他招婿的原因。
他父兄表现正常,府中没消息传来,小谢也乐呵呵的,他便当做三叔的人知难而退,并未去府中为难。
既然知难而退了,就没后顾之忧,告诉小谢,他应当不会生嫌隙。
想是这么想,心里还是紧张。
因紧张,他脸上笑意渐渐僵硬。
谢星珩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江知与早准备坦白,也挑好了时机,一问就说,声气儿弱,眼型跟着变化,表情忐忑,可招人疼。
“你知道我三叔是京官吧?他说要给我找一门好亲事……”
谢星珩听了开头,就知道了结尾。
他还不知道江老三给江知与找的哪门子的好亲事。
话到这里,没必要瞒着。
他把贺成功上门装逼,被他骂走的事简略告诉了江知与。
江知与眼睛瞪圆,忍不住靠近谢星珩,看他眼睛又看他神色。
不知道是第几次,他确定谢星珩没有生气,心口大石落下,一身轻松。
他说:“我也不知道具体是谁,爹爹信里说,三叔要我给老太监做侍妾。”
他是真的实诚,谢星珩也是真的动了肝火。
他爹的江老三是人吗。
干这种畜生不如的事。
低骂了两句,谢星珩先安抚老婆情绪。
“那你呢?有没有相中我,喜不喜欢我?”
不喜欢,怎么可能在意。
江知与点头。
“喜欢。”
这就够了。
谢星珩抱抱他:“我也一眼相中你了,可稀罕了。”
顺着贴近的距离,两人相拥而眠,改换个舒服姿势,压着头发好几次。
调整好了,又因夏夜的燥热,默契滚开一点距离,回归到牵手睡觉的姿势。
俩人在帐子里笑了一阵,再不说话,闭眼睡觉。
次日,江知与难得睡了懒觉,日上三竿才起床。
谢星珩真想看他穿红衣裳,贴着他缠磨好久,江知与才同意。
上次穿,里衬是黑色,江知与这次换了白色,想看看效果。
照着打扮完,谢星珩及时过来给他系腰带。
他给江知与做了小金鱼和小银鱼,钱袋是从家里拿的。
小鱼配饰多,他挑着花样不错,大小适合的钱袋拿了两只。
匀了银两,两只钱袋里的“小鱼”数量差不多。
系好腰带,他让江知与等等,仗着个头高,从衣柜顶上摸出个木盒。
他拿过来,打开给江知与看,两只换着在腰间比对。
一只是玉色绣球花,一只是石青牡丹。
留了石青牡丹,恰好这只装的是小金鱼。
江知与耳朵灵,他一听就知道是金子和银子,耳尖透红。
这个喜好,他没跟谢星珩说过,一直藏着的,在家里都没摸金银。
谢星珩给他系钱袋,绳结缠得细致精巧。
“别不好意思,我也是个俗人,也爱金子银子。”
他上辈子当卷王,不就是为了多挣点票子?
票子通俗而言,就是金子银子。
江知与唇角压不住笑,看谢星珩还在细细慢慢给钱袋打结,凑过去,在他脸侧亲了下。
谢星珩心里别提多美了。
这才是他想过的好日子啊。
老婆又乖又甜又能撩,家里吃喝不愁生活富足。
岳父兄长能干,一个经商一个科举。等他另一个岳父回来,家都不用他看着。
要是江老三好好当保护伞,这就是神仙日子了。
可惜啊。
有人窝里横,不当人。
谢星珩拨动钱袋,退后一步看江知与。
护腕和腰带都偏向武生打扮,黑红配色又飒又A,若不是江知与还睁着双软和多情的桃花眼,这身打扮何止是硬气,更有几分骄横。
谢星珩给他鼓劲儿:“管他们怎么想呢?你爱穿什么就穿什么。”
江知与年少,爱美之心重。
能穿漂亮的衣服,他当然喜欢。
打扮好了,被夫君夸赞,他更是欣喜。
打开空出来的玉色钱袋,见里边装的不只是银子,还是“鱼”。
他开心得很,跟谢星珩续上“老板”梗,把这只钱袋系在了谢星珩腰带上。
“收了我的小银鱼,就不能说我白嫖了。”
谢星珩:“……”
合着我花心思,给自己嫖.资了?
出了门,江知与容光焕发。
两人起得晚,赶上午饭前,一人喝杯豆浆,吃个茶叶蛋垫垫,蹲在廊下吹风逗狗。
农庄事务,有堂哥兜底,他俩能玩会儿。
谢星珩今天点菜,不想吃鳝鱼,也不想吃小龙虾。
“连着吃了好几天,腻味。”
庄上有时鱼,时鱼肉质细嫩,他想换换口味,就吃清蒸时鱼。
江知与记得他也吃面食,让人现做了龙须面,用酸菜肉丝调汤。滋味酸爽不腻,十分开胃。
他照顾了夫君口味,又紧着堂哥的喜好,叫人做了糟烩肚片、清炒咸藕。
吃面太热了,他还是喝已经放温的粥。
今天是纯米粥,抓个馒头垫肚子,两边的菜他都吃。
江致微没看出来弟弟在端水,直接给谢星珩找活儿干。
“来都来了,下午去巡庄吧,事儿多得很,你各处看看。”
建议书是谢星珩写的,再细致也只有文字和简要图样。
图样是厂房、用具,别的只有表格。
现在除了黄豆没有开始种,各家得了方子的人都进入了试做流程。
榨油要慢一些,等着木榨制作,也要精挑些人。
酱油开始晒了,大酱开始做了,食品加工那头,霉豆腐也在发酵。
这都是试行,正式投入量产,得看初次成效,快的一到三个月,慢的半年。到来年才是这份营生的发力期。
江知与说:“我给族长说晒酱可能要半年,提高了预期,你到时看见别说漏嘴了。”
实际晒酱,三个月左右就够了。
后边继续晒,继续翻酱,是做酱油的流程。
他提高了预期,能让人耐心一点。提前完成是惊喜,别守着日子来烦他。
谢星珩侧目,“我们果然是天生一对。”
他教大哥大嫂孵小鸡,也是提高了预期,往多了说。
忙就忙这两天,他也心疼老婆辛苦,这事儿又是他给的方子,迟早要过问的。
午间太热,他拒绝出门。
饭后,夫夫俩凑一块儿,用硝石制冰玩儿。
谢星珩从江知与的眼神里,知道他今天是只开屏的花孔雀,颇为自得。
能制冰,暂时就不缺冰用。
江知与兴趣浓厚,做出一盆,就往外送一盆。堂哥给了,陈管事也送一盆,又给江玉昭那边送了一盆。
江致微看冰不够凝实,就知道是硝石制的。
他心里痒痒的,强忍着好奇,不去探听。
两房关系亲近,他父亲走得早,大伯待他视如己出。万事万物,弟弟有的,总少不了他的一份。
他是男人,天生就占便宜。从小到大,他得到的资源比弟弟多得多。
这次的良方,他只留了发酵肥料的法子。可其他部分,大伯跟弟弟都没避开他,随他翻看,随他记背。
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偷偷复刻,发家致富。
人心难测,他看着三叔变成这样,心里无时无刻不在警醒自己,也怕他将来同样走了错路,有的规避,就避开一些。
比如制冰,这法子要给弟弟留着,他绝对不能打听。
往后家里出事,凭借这个,也能当敲门砖,求得贵人庇佑。
管事陈大河受宠若惊,同样是冰块不凝,他猜着是江知与照顾赘婿,换得勤,还有凉气儿的丢了浪费,就给他送来了。
他这辈子,也就去府上说事时,沾着东家的光,能在夏天吃口冰,哪有过用冰盆的时候?
他连忙把妻儿叫来乘凉。
日头高,冰盆端出去融得快,还是人来好。
江玉昭离得远,怕送到时已经融化,是最凝实的冰块。
揭开木盖子,里边冰块硬实,一股凉气当扑面而来。
江玉昭眯眼享受,招呼其他人:“快过来,小少爷送了冰来。”
做酱油这里,江玉昭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孩子,其他几个都是男人。
最大的江致高,已经二十七岁,是三个孩子的爹。也属他最沉稳,脑子活,有分寸。
他俩一起管事,直到第一碗酱油晒出来前,有事儿都商量着来,决策不了的就投票,投票不了的就找江知与请示。
晒出酱油后,江知与会根据能力,决定谁才是酱油作坊的主事人。
这诱惑太大,两个人对外好好的,单独碰上,总要绵里藏针怼几句。
江致高说:“还有人在午休,你这么大声喊,都吵醒了。”
江玉昭抓了一枚冰块把玩:“那你去给他们哄睡吧,记得拍拍肩背,哼个小曲儿。”
酱油工坊统共五个人,另三人到了,他俩就和颜悦色。
江玉昭说:“听说姑爷来了。”
自幼经历使然,她擅长打探消息。
新姑爷是枫江来的书生,不巧,农庄里有上千人都是枫江百姓。
又不巧,江知与把人员做了分类,为数不多的书生个个都有名有姓,还有专属职位,她找起来方便。
本意是希望知己知彼,后边遇上了好处事。
一番打听过后,她就为难起来。
枫江是个县城,县学不大,书院也就一间。两处书生多有切磋,互相认识。
留在农庄的书生,都知道谢星珩。
对谢星珩的求学态度、读书刻苦程度,是夸了又夸,无可挑剔。
做人嘛,那可差劲了。
不敬兄嫂,不疼幼侄、不亲同窗,眼高于顶,手段下作。
因家贫,买不起笔墨,更买不起书,仗着英俊多才,勾搭了好些财主家的哥儿姐儿。
不过他有“道义”,他骗财不骗色。
骗财都是站着把钱挣了,笑都懒得笑一个,就哄得人把银钱送。
为什么知道他骗财不骗色,也很简单。
他家境就这样,亲族也寡,虽有功名,不过是个秀才,真要治他,有得是办法。
也算另一种层面的默契,亲事能成最好,不成就算投资。
钱少,人家懒得计较。
所以他跟那些哥儿姐儿,只能是清白的骗财。
“他傲气着呢,指着跟话本里的书生一样,一朝高中,被大官招婿,一步登天。哪可能在乡野定亲?”
江玉昭琢磨好几天了,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江知与。
她虽算得上江知与的姐姐,可亲戚扯得太远,只能算族姐。
现在来酱油坊干活,知道是扶持,他们不是下人,也跟着庄里人喊“小少爷”。
总不能到处喊他弟弟,破坏他威信。
喊小少爷,关系就更远了。
江致高说:“来就来了,他又不懂晒酱油。”
江玉昭无言以对。
人家是不懂晒酱油,可人家是专业骗财的啊。
谢家也有人,万一来入伙,枕边人不比他们这些远亲可靠啊?
她年纪不大,心眼实多,这话憋着不说,更不拿出来挑拨,跟人聊些边边角角的料,顺带打赌姑爷来不来看晒酱油。
姑爷要来看。
江知与带着谢星珩来的。
谢星珩懒得换衣服,穿着青布裋褐。比老婆还娇气,撑着把纸伞遮阳。
到地方,先围着外院看一圈,再才进屋。
这是临时的酱油坊,一间农家小院改造的。
院子里晒着五缸酱油,他们一人一缸,贴了名字,各自有记录本,到了期限,会比对方子。
气温高,豆子发酵用时短,不然谢星珩今天还看不见晒酱。
晒酱也要翻动,酱料卖相很差劲,实物比看视频的冲击更大。
江知与跟他确认流程,两人站酱油缸前,一步步的讲。
后边五个人,听了心里都暗暗惊讶。
这赘婿穿得普通,还给江知与撑伞,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看着不受重视,又能让江知与心甘情愿带他来,细致的讲述晒酱油的过程。
难道这方子是赘婿哄出来的?
而江玉昭,悬着的心也终于死了。
方子都说了,她的顾虑也没了,就纯粹关心一下族弟的感情问题算了。
这里枫江百姓多,书生全都是认识谢星珩,百姓里难说没有他的“旧相识”。
她提前让江知与防着点,总好过谢星珩东转转西晃晃,跟人遇上,旧情复燃,给他闹得下不来台好。
看完酱油缸,江知与就近带谢星珩去了厂房区。
划拉出来的面积很大,中间是空晒场,围着做四方院墙,房间贴墙,最大程度利用空间,可以住人,也可以存货。
往东边,是榨油坊,面积等同,但没有晒场,都是室内操作。
两个工坊之间,有三百多米的空地。
江知与抬手比划了下:“保持距离,以后存货多,中间这里就盖仓库。”
面积比谢星珩想象中大。
有千亩良田的农庄,出手就是阔气。
他跟江知与说:“你看看后边,是你族姐吧?她跟过来了,可能有事找你。”
江知与回头看,确实是江玉昭。
有关酱油的事,没有什么不能跟谢星珩说,江知与带着他一块儿迎过去。
只想跟江知与单独聊聊的江玉昭:“……”
老弟,你俩也太黏糊了。
大热的天,分开散散热吧。
她笑起来唇边有梨涡,直说找他有私事。
江知与还没跟她谈过私事,眨了眨眼,让谢星珩找个荫凉地儿等他,就跟江玉昭走远了说。
江玉昭回头看,感觉并非安全距离,借口大树底下好乘凉,带着江知与又往前走二十多步,到了一棵枝叶繁茂的柳树下。
江知与:“……”
他不傻,这么明显,一看就是跟小谢有关的私事。
否则看他们夫夫关系,就知道普通私事会互相通气儿,能躲着说,没必要躲太远。
江玉昭开口第一句就是:“你得防着点你夫婿……”
江知与:“……”
父兄刚缓和态度,不再说防着小谢的事,姐姐又来了。
他颇感好笑:“你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他哪里做得不好?”
江玉昭出言提醒,冒着大风险。
夫夫俩总比她这远房族姐亲近。
她也不挑拨,语气起伏都降低了,说着从枫江书生那里听来的消息。
“那些难民,都是他老乡,现在他来农庄了,他不过去,别人听了消息,也会来他跟前晃悠,我告诉你没别的意思,就想你有点准备,别被打得措手不及。”
江知与听得睁大眼睛。
谢星珩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知道。
这是他父亲摸底要查的事,父亲没说,便是人品过关。
勾搭很多小哥儿小姐儿,就为了骗财……
农庄里,可能藏着小谢的旧相识……
结合骗财,这个旧相识也有水分,一念之间就能变成“老相好”。
江知与心里不舒服,跟江玉昭道谢:“好,我记住了,我会注意的。”
注意的方式是,直接找小谢问名字,他要看看。
谢星珩:?
什么老相好???
大太阳底下晒着,谢星珩的心比刚制出的冰块儿都凉。
“小鱼,你摸摸你的屁股,你看那像是有老相好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光天化日之下,江知与被他问得犹如置身火炉。
他臊得要命。
“没有就没有,你凶我做什么?”
谢星珩无辜:“我没有凶你。”
眼看着江知与眼睛瞪大,他紧急补充:“我那是调戏你!”
江知与哑声。
过了会儿,绕回原题。
“你躲避,你转移话题,你不说算了,我也不是很在意。”
说着不在意,眼睛又藏不住委屈与倔强。
谢星珩服了。
他记住江玉昭了。
三句话让他老婆跟他翻脸。
牛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