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里,发往津口县的信件有了回音。
江致微愿意见他们,回信里写了点近况,再是对江家人的问候,最后另起信纸,写了养蜂经验。
养蜂可以产蜂蜜,前期需要捕获野蜂来驯养。
短时间里,很难驯化成功。
前期的试错成本极高,而蜂蜜产量低,就很难回本。
金钱还好说,时间精力是无法回档重来的。
他在信上没写试错之难,似乎积累经验,只是日常生活里的一件小事。
信件在家人手里流传,看见的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收到来信,谢星珩就要准备出发去津口县看看。
江知与不放心他,家里两个宝宝又还小,一下无法离开两个爹。家里经过商量,江承海陪他走一趟。
有他同行,路上安全有保障。
又带了几个年轻镖师一起,到了津口县,能应对小冲突。
江承海还要看看江致微的现状,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心里惦念着。
江家老太爷跟老太太亡故,遗体跟着江老三,到了津口县才下葬。江承海为人子,也得到坟前祭拜。
此次上路,他们先去了府城的王府。
林庚跟徐诚新婚不久,暂时还在府城住着。
见面过后,这对夫夫俩找到了合适理由出门,也跟着一起南下津口县。
赶路途中,时不时吃一嘴狗粮的谢星珩:“……”
他问江承海:“爹,你有没有一种感觉,看见他们俩,就莫名其妙的饱了?”
江承海没有。
江承海胃口很好。
镖局关门以后,他鲜少出门。
陪夫郎是他想要的,但一辈子奔波惯了,突然过安逸日子,他浑身皮痒痒,出来一趟,别提多自在了,饭量都变大了!
谢星珩只好换一个问法:“爹,那你看他俩相处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自己很碍眼?”
江承海同样没有。
他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看见新婚夫夫俩甜蜜互动,他还要蹲过去围观。
诚哥儿会害羞,不好意思。林庚就不一样了。
江承海说:“他夫君跟你一样厚脸皮。”
谢星珩:“……”
吃了狗粮还得挨骂,他做错了什么啊。
他最后暴击道:“爹,你看他俩腻腻歪歪,你侬我侬的时候,有没有很想爹爹?”
江承海突然情绪低落,过了会儿,在谢星珩胳膊上招呼了一巴掌。
“话咋这么多?”
谢星珩:“……”
挨骂又挨打,哎。
亲儿子待遇。
算了。
算了。
一行人骑马赶路,又只有谢星珩一个人磨伤了腿,他感觉自己好娇弱。
江承海说他细皮嫩肉的。
谢星珩说:“对的。”
但赶路速度不能慢,慢下来就会落下赶路进度,因补给采买和借宿等问题,引发连锁反应,将路程延长。
谢星珩刚上路,就已经想回家了。
这是他来到古代的第一次“出差”,或许是因科技不发达,无法实现视频通话、语音电话、零散的网络聊天,他出来一趟,就跟家里断联,心里很不适应,难免急躁。
但他很清楚,这些始终是外部因素。
主要是他有了牵挂,会想念小鱼,也会想念崽崽,还会挂念家里琐事。
他才知道一个幸福的家庭,真的会从里到外的改变一个人。
会变得柔软,也会获得血肉,从平凡生活里,感受到无比伦比的幸福。
谢星珩跟江承海说:“等我们回家了,崽崽都会喊爹叫爷爷了。”
江承海听了,少不了笑。
徐诚插话道:“那他们也会叫干爹了。”
谢星珩提醒过林庚,孩子的事需要夫夫俩互相沟通,不能单方面做决定。至于这对夫夫会有什么选择,他不能再次过问。
于公于私,都要有边界感跟分寸感。
他便没说等徐诚以后有了孩子,也能玩孩子。
而是说:“喊了干爹,可是要收礼的。”
徐诚是大气人,对着他的干儿子们更是大方,当即应下了。
林庚就跟复读机似的“加一”。
紧赶慢赶的,于六月初七,抵达津口县。
津口县的夏天更热一些,越靠近,身上的衣服越是穿不住。
他们半路换了轻薄的单衣,赶路一阵,依然汗淋淋的。
正式进到津口县以后,看见这里的房屋布局,谢星珩就皱了眉头。
以宗族为群体的百姓,会很难管理。这里还会自推官员,说明“刺头”也多。
这种情况之下,带他们做出改变,错综复杂的宗族关系、势力的分布与交叉,各个宗族的制约与平衡,会极其耗神。
以这里的地理环境和经济现状来说,发展这里的性价比很低。
而南地大,腹内府县没有靠近边关,围着这块版图的城市们,各有各的价值。
像边关城市,这是防线,必不可让。周边城市,既没有真正南地所有的沼泽山林,也没北地的严寒天气,不会和东西两边一样,拥有大片沙地。平庸才是最大的胜利。
往里走着,没人拦他们。所过之处,当地人大多投来警惕好奇的眼神,双方都沉默着。
林庚认得路,他们不用另找人问询。
一路走着,他们看见了更多的宗族分布区域。
谢星珩忍不住问:“有那么多氏族吗?”
林庚偏过头,语调平淡的说:“当然是故意分化的结果,不然这片区域,就要出很多个土皇帝了。”
谢星珩:“……”
是他天真了。
他对政治一无所知。
故意分化以后,必然有暗中扶持的某几支势力。让他们壮大,又让他们互相制约。
内部小矛盾,他们几方能联手处理。几方大矛盾,朝廷喜闻乐见。
谢星珩立即想到林庚说过的一件事——新皇会对这片区域的女官们下刀子。
才登基不久的皇帝,本来就得位不正,怎么可能再为了这么个性价比不高的地盘背骂名?
这个刀子,会从内部捅出。
她们守护的家乡,会成为她们的坟地。
多方势力的冲突,应该已经在酝酿之中。
谢星珩眉头紧锁,对这种行为十分看不上。简直令人作呕。
他仔细思索,南地的冲突可以简化为“资源之争”。
资源有限,取用无限。为了更大的占有率,矛盾永不会消失。
能让他们转移注意力,将资源的分配矛盾,转移到生产更多的资源上,才会对存在已久的女官们,放下敌意。愿意在她们的引领之下,去做更多的尝试。
也因对资源的渴望,他们甚至会维护带给他们巨大利益的人。不论那是外来客,还是当地女官。
谢星珩想明白这点,也就知道,此次南下,他没去府城,林庚也会来找他。
皮料进南地,十万火急。
他又回忆地图——地图是徐诚拿来的,没有军防,只有州府,是商户人家搞不来的大启版图。
江知与选分厂地址时研究过,他跟着一起看了。
谢星珩回忆地图,根据周边环境,大抵懂了新皇动南地女官另一层用意。
除了让制度回到正轨,还有对林庚势力的表层突破。
南地很大,紧挨着两处边关城市。对女官的清洗,会让他有更加合理的理由,安插自己人,成为紧盯着边关的“眼睛”。
林庚若有异动,必然调兵。
这是“望风”的好地方。
思绪沉浮间,他们抵达此行目的地——江致微的蜂房。
蜂房不算大,江致微一点点买纱、买粗眼素布,将蜂房围起来做了隔离区。
现在养殖的人很少,只有几个当地人跟着试养。
他们穿着用竹编做骨、外头裹着素布的防护服,头上戴着竹编帽子,正面凸出,用纱布蒙着,阻隔蜜蜂的伤害。
江致微做着精细记录,对周边的花盆进行调整。
谢星珩一行人没有打扰,静静看着。
江致微的变化很大,最显眼的是他半白的头发。
人也沉稳内敛了,从前在农庄里待着时,再苦再累都有笑脸,很乐观积极。现在古井无波。
江承海看着他,眼神难掩心疼,眸光都蒙了一层水意。
徐诚被江致微的样子惊到。
万万没想到,江家的“金疙瘩”竟会是这般现状。
等待间,有人来找江致微,一声声喊得撕心裂肺。
他们回头看,见是个穿着干净,头发都梳得齐整的妇人。
她头发皆白,瘦骨嶙峋,眼睛凹着,双目浑浊,唯有嗓门很大。
她一声声的喊“儿子”,“吃饭了!吃饭了!娘给你做了饭!你快回来吃饭!娘都给你做饭吃了,你要回来吃饭!”
这句重复率很高的话,让江承海都目露迟疑。
“好像是姜楚英?”
江致微似是习惯了,听见喊声,还忙完手里的活,才回头看来。
这一看,才发现大伯江承海,看见了谢星珩和徐诚。再对陌生的林庚淡淡扫过,又看见了很多眼熟的镖师。
久别重逢,一来就是娘亲如此不体面的时候,江致微还刚忙完,身上脏兮兮的。
他也清减了,除了腰板直,眼神清,各处狼狈。
他却浅浅笑了下,又回头去抱了一罐新采的蜂蜜,来招待远方来客。
姜楚英看他不理自己,几乎要发疯。
江致微侧目看她一眼,姜楚英就立即噤声。
二房一门,现在是江致微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