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一,江承海跟宋明晖返乡。
早饭后收拾行装,来时大包小包,走时轻装上路。京中特产都不拿。商队往来多,他们什么都不缺。
两个小宝年长一岁,又上了学堂,知道离别的意思。
他们心里舍不得,嘴上懂事,说着贴心的话。
他们说:“等宝宝长大,就回去看你们。”
把江承海跟宋明晖听得心口发酸。
进入十一月,江知与接了常夫人的请柬,去常家拜会,接手常家的两间商铺代为管理。
他当天就去了铺子里,清点存货,看账本,找来掌柜和小管事,从日营业额到进货渠道,从销售方式到主要顾客群体,他一样样了解。想要在年底时,想法子做出成绩来。
到了年底,各家各户都会采买,这时接手,有点仓促,也是机会。
常夫人说了,两间铺面交给他,再支出一千两银子给他。还未结算的货款、账目,都不再交给常家。
她只过目账本,不插手经营,也不会从中拿钱。不论江知与怎么经营,她等两年再看结果。
一间铺面是个成衣铺子,一间是牲畜行。
成衣铺子的销量过得去,不算太好,也算不上坏。月月有盈余,算不得大买卖。
牲畜行的收入还不错,不过养殖成本在那里。总体来说,也不算大买卖。
成衣铺子能说是生意,牲畜行交给江知与手里,目的就很直白。常家想要个兽医入驻,也想扩大规模。
因此江知与确认过,看常家对地址有没有要求。
这一块儿的事务,都是常夫人跟江知与谈。
暂时不用到常家的庄子上,可以跟江家的庄子合作。省一些精力。
江知与是官家夫郎,常如玉肯定了他们夫夫俩的才干,不好把江知与当白工用。
跟江家的庄子合作,也是给江知与的报酬。
这样说来,江知与就有主意了。
牲畜行今年没法子操作,他清点过牲畜数目,另外去铁匠铺问过犁的价位,计算一番,让伙计现在就去附近村里做宣传。
开春后,牲畜行的牛、驴、骡子,都能出租给农户使用。第一年开展新业务,首单免费,第一百单免费。
犁地一天,收费十二文,比一个壮劳力的工钱低,但效率更高。省下的力气,可以去播种,也能省点口粮。
牲畜数目有限,春耕要抢日子,有需要的乡亲们尽早下定。
一文钱登记,不需要随时来退款。牲畜到田间,再结算尾款。
牲畜行平日就有租赁生意。
驴子、骡子租用的较多,很多人在城内短程赶路,会租个牲畜代步。
江知与算了笔帐,开了个激励活动。
租十次驴子,可以免费租用一回。以此叠加。
租用一百次,可以参与抽奖一回。有机会免费把驴子牵回家,免单次数五次以上。
这种活动,能在一定程度上刺激消费。
同时,这类活动,在丰州县已经成熟。江知与能直接套用模式,他可以放消息,让某些积累到八次、九次的人,将活动卡借给别人用。
便宜一两文钱,换一次积累,然后得免费用一回的机会。
他还会培养一批“黄牛”出来。
这是谢星珩提过的名词,他会培养一批黄牛,让他们以优惠价出去找客人。
只差一两次租用,就能兑换到免费租用机会的,只能是普通租客。
黄牛们不适用这种方式。十次下来就是二十文钱,把免费机会折扣卖出都回不了几个铜板,不值当。
黄牛们是卖的“免费机会”。
说白了,就是内部低价。
他们低价拿到租用券,再倒卖租用券。
牲畜行还要派人去农家收购驴子、牛、骡子。
总有人家过不下去日子,他可以以常价买下来。只要牲畜健康,年龄不大。先扩大规模,让牲畜行在“牲畜”这个层面上扩大。
不惜代价抢占市场份额,再去增添其他业务。
比如鸡鸭的售卖,猪羊的售卖。
这个计划推迟到明年,给牲畜行和农庄一些发育时间。
再来就是成衣铺子。
谢星珩曾经提出过做大成衣铺子的概念,不过黄家一直没转型成功。黄家有成衣铺子,主要营业额还是以布料为主。
后来成功的转型,则是童装。在外地也带出了风潮,销量不错。
原来的成衣铺子计划,便由此搁置了。
没想到多年以后,江知与手里有了个成衣铺子。
百姓们大多买布料回家自己缝制,很少买成衣来穿,主要原因也是价高,舍不得。
闲时把衣裳缝一缝,能省些铜板。
那若是做有钱人的生意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他要搞事业,他夫君理应支持他。
那就先出个谢探花同款服饰吧。
他回家跟谢星珩说了,谢星珩:???
谢星珩:“……”
江知与看他又是瞪眼又是深思,问他怎么了。
谢星珩:“在想要不要收代言费。”
江知与回家路上还有很多个好主意。
比如说,出个状元郎同款服饰。
“顾慎行上考场时穿的什么衣裳?拿出来看看。书生们肯定爱买。”
谢星珩就不服气了。
“我也是学霸啊,凭什么我卖脸,他卖才华?”
江知与让他别急:“我还会出榜眼同款。总有人谦虚,不好意思穿状元同款衣服的。”
也就是说,选探花同款书生衣裳的人,不会少。
谢星珩盯着他看,没一会儿绷不住笑了。
“小鱼,你很有奸商潜质啊。”
拿到铺面才多久,转眼就有主意了。
江知与看他反应,知道计划可行。隔天就去成衣铺子安排了几款成衣样式,让裁缝们抓紧做,多做些。
成衣铺货后,原来的老样子衣服,就推到门口搞促销。吸引客流量,把成衣样式宣传出去。
江知与还夹带私货,做了一身玄色的“采花贼”衣服。他要回去采探花。
他家的探花,当然要他来采。
谢星珩常常被他突如其来的野惊讶到,奇怪的是,他好像永远不会习惯,每一回都会狠狠惊讶,内心狂喜,感到兴奋。
这就是夫夫间的小情趣。
真有意思。
谢星珩就让他知道,高端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江知与有被惊喜到,说了句很实诚的情话:“我好喜欢你的心眼子。”
谢星珩差点笑场玩崩了。
晚上采了一晚上的花,隔天起晚了。
两个小宝在外头急得拍门,他们上学要迟到了。
江知与起来,时辰也有点赶不上,就委托大嫂送一送。
让何义回跟去,何义回认识路。
这天无惊无险的过去,晚上小宝贝就不乐意分房睡了。他们赖在爹爹的屋里不走,要提供“叫醒”服务。
江知与的脸都给他俩闹红了。
这个小插曲过后,铺面活动推广起效果前,向家的第二个孩子被捞出去了。
江知与没轻举妄动,跟何义归按照原计划,在城内用舆论影响向家的行为。
坊间百姓们都在议论,不知向家的小辈们还敢不敢出府走动。
有种就出来,躲家里就是怂。
很可惜。向坤为官数十年,能屈能伸。他拘着自家孩子,不让出去。
不让出就不让出,江知与跟何义归分头行动,连着绑了两个向家亲族。
两个人都扔在了闹市里。
身上的罪证,头一次被百姓们直接看见,热闹了好几天。
这番热闹里,向坤忍无可忍,上奏书,弹劾京城衙门无用,不干实事。
由着贼子一个个在京城捉人,动用私刑,枉顾王法。朝廷尚在,天子尚在,却要别人来代为审理,朝廷颜面何在!他们有没有把天子放在眼里!
沈钦言帮着府尹说话。
“如此说来,他应该把向家的人都捉去审一审,也好过你家丑外传,还毁坏朝廷名声。”
向坤被沈钦言的都察院弹劾得心中窝火,沈钦言冒头,他就怒目而视:“你的意思是要捉了我?!”
沈钦言优哉游哉:“我建议你自己去衙门,也好留些体面。”
朝堂争论如儿戏,但这种口角之争却是常态。
今天下朝的时辰延迟,京城还有一处热闹看。
十一月下旬开始,京城会有许多送年礼的车队、船只抵达,然后一队队的车马进城,去往各个官员府邸中。
百姓们年年看,从最初的惊讶,到后来的习以为常,一般都不太关注。
今年则多了几分在乎,都看向家会不会收礼。
向家小辈都不敢出门了,还能开门收礼吗?
第一批来送年礼的车马,进入中心街区后,分流到各府。
今年谢星珩也收到了年礼,多数是丰州县的商人送的,以白、黄、王三家为首。
少数是几个有交情的同年、认得的书生、外地官员送的。这些大多是去丰州县观光过的,其中还有加盟糖铺的人。
京官再小也是人脉。谢星珩表现出来的才干人品,以及他最终的探花名次,都是与他交往的理由。
郭管家叫人清点,府上库房不够用,暂时把耐放的东西挪到地窖,又用了两间厢房来装,廊下还有箱子沿着墙壁摆放。
谢星珩满屋子转圈,收礼都收急眼了。
到底是什么人喜欢收礼啊!
这么小的房子,全都放满了,他走路都感觉挤!
他越看越急,突有一个膈应人的计谋。
他要给向坤送礼。
送一堆占地方的破烂玩意儿,去挤满向坤的府邸。
嗯,以道歉的名义去。
口头说说又不吃亏,只要能膈应到向坤,他就赢了。
要敲锣打鼓的送。
都是家乡特产,一一报名目。
当然,礼单是表里不一的。
向家一定不会收。
但他可以磨,他要亲自去。
官场的人,尤其是向坤这种地位的人,应该还没有见过阴阳礼单。
到时捏着鼻子接下,匆匆抬进去,只想找个机会把它们都扔了,不会在门口就开箱检查。
只要进了门,向家就是收了谢星珩的好东西,反口就是赖账!
若出了意外,向家的人在门口检查了,发现货不对版,那也没关系。
现代公关常见处理方式:那是新来的家仆抬错礼了。
但要他换上对版的礼物,想也别想。
他会低情商跟向坤聊几句,让向坤把他赶出门。
横竖都是向坤不给他脸。
同情弱者,是大众的本能。向坤的傲慢会深入人心,成为他倒台的助力。
谢星珩认为此计甚妙,他亲自清点礼单,从里面挑出东西。
给霍家、沈家、两个顾家、翰林院上官、同僚、程明、金公公等人,再有江家私交,何家、四位先生,全都写好了礼单,叫郭管家派人清点,逐一装好筹办。
再悄悄的,去采买一批占地方的破烂玩意儿。实在买不着,捡点石头、挖点泥土也行。
车马出府,就分头行动。
谢星珩来京城以后,难得亲自办事,不浪费工时,他换上了成衣铺子的“探花同款”衣裳,然后骑着拉风的自行车,后边跟着抬着礼物的小厮。
出街这段路的街坊,都因采花贼事件认识了谢星珩,所以一路都有人问。
“您这样像是去提亲的一样,穿这么漂亮,带这么多礼。”
开口第一句话,就把谢星珩膈应坏了。
他差点当街吐出来,无法正常执行计划。
他生气了。
“怎么说话呢?这不是挑拨我跟夫郎的感情吗?我还能给人提亲吗?我跟你们说,我夫郎到我那儿提亲的,聘礼放了一屋子!”
百姓们要被他笑死,这番话听完,也不怕他,跟着问他去干嘛。
谢星珩这才接上计划:“去给向大人送年礼,我上任时得罪了向大人,趁着送年礼,好给他赔罪。”
他生硬的接上广告:“你们应该是因为这身衣服误会的吧?这是我夫郎铺面的新款衣服,你们去铺子里,报我的名字,不会有任何优惠。”
反正也不挣百姓们的钱。
有钱人不需要优惠。
江夫郎开了间成衣铺子的消息,在附近流传开。
谢星珩一路走,总会有几句废话文学,不是宣传铺面,就是说他带了什么年礼。
这般大张旗鼓的,到了向家以后,向家的人都给气坏了!怎么都不愿意开门!
拖来拖去,没能等到向坤回家。不知为何,今天向坤下朝的时辰这么晚。
向家被当成采花贼的护卫还没有回来,他们对谢星珩能有什么好脸色?
谢星珩就在门外软磨硬泡,十足的小官怕大官、小官怕被穿小鞋的可怜模样。
十分不凑巧,今天有很多闲着的百姓,或者不那么着急赶路的百姓,会从附近的街道绕一绕,看个热闹,看向家能不能收到年礼。
一天都快过完了,没成想第一个来送年礼的是谢星珩。
那个闻名京都的俏探花。
这下看热闹的人更多了。
向家最近风评不好,谢探花又实在美貌,百姓们向着谢星珩,对向家指指点点。
向家久等不来向坤,想着收个赔礼算不得什么,就让人把赔礼抬进屋。
原谅不原谅的,官场上的事,还能随便做主吗?到时向家不管又如何。
他们家的管家,还大声喊话了:“我们老爷不记得谢大人,年年上任的官员那么多,我们老爷不会每一个人都记得,更无从说得罪。”
谢星珩怀疑向家的当家人没脑子。
礼物都收了,说什么得罪不得罪还有用吗?
这是年礼,也是赔礼。收下就默认。
而且开头第一句就错。
他今年这么出风头,说不熟就算了,还能不认识?吏部堂官是做什么的?失职了。
但这都没关系,他今天不是来找茬的。
他还急着逃离作案现场。
礼物抬进向家,谢星珩骑着自行车跑得飞快。
对外说是要接孩子下学,但其实是怕被向家人追着打。
向家人没拆箱。
等到向坤回家,跟向坤说了这件事,向坤也没让拆箱。
谢星珩的东西他都不想留在家里。
经过这么久,他对谢星珩的怀疑已经消散。
这件事,定是朝廷多个官员配合完成,谢星珩没这个本事。
沈钦言一定是其中之一,就冲着都察院那个疯狗架势,沈钦言撇不清关系!
谢星珩是沈钦言的师侄。这关系就够让向坤膈应的。
向坤让人把他送的东西都抬出去扔掉。
他不稀罕的东西,下面的家仆稀罕啊。
礼单上写得明明白白,全是好东西。
扔东西的差事,还有家仆抢着去,怎么分配都谈好了。
出了府门,绕过几条街,找到个隐蔽处,他们开箱一看,齐齐傻眼。
第一箱子是半箱稻草上卧着几块大石头。
不是玉石摆件,就普通的破石头。
第二箱子是竹筐套娃,里头装着半框土增重。
第三箱……
第四箱……
向家家仆们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
这……这要怎么办啊?
他们回府能说吗?说了会不会被主子怪罪?
可他们出来,要给管家分好处的。
这么多礼物,难道要他们凑份子吗?
还是如实说吧。
他们原样把这些破烂玩意儿抬到了向家后门,找管家如是说。
管家把他们斥责一顿,再去找向坤禀报。
向坤早朝跟沈钦言吵吵,下朝后留在宫里,被皇上问话。
出了宫,又被衙门找去配合查案。他一天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
回到家中,他老骨头都软了。摊在椅子上,只剩疲累。
管家来说此事,向坤缓缓睁眼,不免想到沈钦言那副要他死的嘴脸。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把这些东西都转送去沈家,说是他师侄孝敬他的。”
管家应是。
才转过身,向坤又把他叫住了。
沈钦言一定会在门外拆箱。
向坤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他叫人去拿一抬轿子,送给谢星珩。
再叫人去拿些苦芽茶,送给沈钦言。
沈家。
沈钦言入夜收到向家的苦芽茶,莫名其妙。
“难道是叫我润润喉,明天好继续弹劾他?”
赵管家欲言又止,被沈钦言暼一眼,才如实说了谢星珩送礼的事。
沈钦言勾唇,很轻微的笑了下。不如在谢星珩面前的那般直爽。
他摇头:“过刚易折。这小子还是像我师兄多一些。”
赵管家不言语,给沈钦言泡上了苦芽茶。
高浓度的苦芽茶,茶叶比水还多,一壶茶,只出一杯水,空气里都是苦味儿。
沈钦言拿起杯盏,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
“向坤也配讥讽我。”
同一时间,江府。
谢星珩围着轿子转了一圈,掀开帘子,里面漆黑一片。是骄子轿。
江知与跟他一块儿,还进去坐了会儿。
这轿子好啊。
有朝一日,他们要送给向坤。人生的至暗时刻,怎么能没这样一顶轿子来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