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珩那张嘴,经过几年官场历练,忽悠一个宋游绰绰有余。
江知与又配合着,话赶话的说从前多愁,现在看见孩子的变化多高兴。礼物一样样的拿,夸赞一句句的给。
夫夫俩会办事儿,挑的好时候,正巧宋家在吃饭,除了宋游亲爹在南地未归,一家大大小小都在,全听着这些夸,把他脸皮都说红了。
再说一句让他多带着两个弟弟,他稀里糊涂就点头了。
宋威自饮一杯酒,跟孟秋摇头道:“还是嫩了点。”
孟秋说:“是这两个太不要脸了点。”
两个大的,欺负个少年人。都是亲戚,宋游都没藏着心眼儿,哪能不被哄骗?
这是很好的一课。
谢星珩跟江知与从宋家出去,宋威跟孟秋就现场教了宋游。
宋游听了:“……”
那就严格点教两个弟弟吧。
他这样想着,隔天就加了训练量。
狩猎活动定在小年那天,从腊八开始,陆续有人去报名。
报名有筛选条件,须得射中三箭,才能参加活动。
小年夜前没登记上的,就得明年再来。
岚哥儿过关快,庭哥儿哼哧哼哧练到了小年前一天,还是让活动点的人多留了会儿,给他审核了参赛资格。
他羞愧得不行,晚上饭都没胃口吃,黑灯瞎火的,还在院子里练箭。
江知与跟谢星珩悄摸摸躲在假山石头后边看,表情变化相当丰富。
这小子原来是要脸的人啊。
要脸就好办了。
岚哥儿怕弟弟饿坏了,给拿了些吃的来。刚过月亮门,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的猫在一处交头接耳。
岚哥儿:?
他脚步轻轻的靠近,还没细听,就被江知与发现了。
江知与回头看,谢星珩也回头看。
父子三人大眼瞪小眼。
谢星珩问:“你干嘛呢?”
岚哥儿如实说了。
这孩子,总这么乖做什么,让人心里软软的。
江知与招手,让他过来一起猫着。
岚哥儿问:“我们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谢星珩:“……”
真会说话,用幽默的语言把自己算进来,就不算编排两个爹。应该让墨尘来学学。
江知与说:“你弟弟难得勤奋,我们再看看。”
岚哥儿沉默了会儿,跟他们一起。
待到有些冷了,看见庭哥儿终于不练了,他才跟着两个爹从假山后边走出来。
人生如戏。
这便演上了。
谢星珩说他是路过,问庭哥儿在这里做什么。
江知与好惊讶的看着他手里的弓箭,“我们庭哥儿还在练习啊?”
庭哥儿抿唇,看向岚哥儿。
岚哥儿:“……”
他实诚道:“你饿了吗?我给你拿了吃的。恰巧碰见了父亲和爹爹。”
院落的另一边,江承海踩在梯子上,从院墙上面冒头,看见这一幕,差点笑出声。
孩子不练了,他就放心下梯子。
宋明晖抱着只手炉,在下边等他。
“你笑什么?”
江承海如此这般跟他说:“哎,是不是做了长辈的人都会偷偷摸摸的?”
宋明晖:“……”
大概吧。
庭哥儿的勤奋,在江家是重大喜事,一家子都在看稀奇。
眼看着他坚持到了今天,还是受挫,大家心里都担心。怕他气性上来,明天不去参加狩猎活动了。
这只是一个小活动罢了,在他人生里,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
若因面子工夫不去,往后遇事容易退缩。家里还得想法子开解。
但庭哥儿本人心态还不错,羞愧有余,韧劲不减。
他说:“都劳烦爹爹帮我走后门了,我得去的。”
问他怎么不练习了,是不是冷。
他说:“是看不清了,练也白练。”
一家人进屋,给他又摆上吃的喝的,让他再添点儿。
谢星珩跟他说:“明天就要上场比赛了,今晚可以歇歇,留点体力精力,明天更好发挥。万一拉伤胳膊了怎么办?”
庭哥儿“嗯嗯”点头,笑眯眯的。
他这几年很喜欢谢星珩用关心的语气教他,很受用。说话的声音都变甜,用现代一点的话来说,就是“夹子音”。
这是谢星珩辅导他功课留下的心理病,总觉得老父亲不够喜欢他。
江知与跟谢星珩说过,所以这几年谢星珩对着孩子,也慢慢调整态度。如今父子关系是越发和谐了。
今晚早睡,次日清早,一家人往赛场去。
赛场在卫所,那里有大片的空地和大量的靶子,也有围场,可以投放猎物。
活动在卫所进行,没给大的好处,这是与民同乐的好事,算个政绩。
因是娱乐性质,又都是小娃娃。所以卫所的职官会做点修辞,比如说,选拔优秀人才。
因着卫所职官的小心思,拔得头名的人叫“神箭手”。
这个称号,有几个人能拒绝诱惑?
到比赛开始的时候,还有主持人,一个个的报姓名、说年龄。
观看的百姓,在一群士兵的围拢之中,大气都不敢出。
等到宋游这一队人出来,气氛就热烈了起来。
领队的人是宋游,最先介绍队长。
他一出来,谢星珩就给他敲鼓,大声喊他的名字。
这得捧一捧。
严师难得,好好捧捧。
时下还没有啦啦队的概念,但民众爱热闹。
谢星珩领头,卫所的几个千户也不好多说,再者,说到与民同乐这件事,谁有谢星珩厉害啊?
他们乐呵呵的,没谁阻拦。
谢星珩都喊出声了,宋家人能落后吗?
以宋威为首的大嗓门,跟着吆喝开了。
江承海一看,还能这么干,也猛猛喊。
江知与不自觉朝爹爹靠近,父子俩坐在原地,显得有点弱小无助。
原来他俩还没适应家里的社牛们。
宋游暗箱了一下,两个小宝都跟着他。
等两个小宝被点到,从入场通道里走来,谢星珩跟江承海喊得更卖力了。
两个小宝是外向性格,但庭哥儿自知能力不够,跟父亲和爷爷挥手的时候,岚哥儿笑容灿灿,庭哥儿就有几分勉为其难。
江知与在旁边扯谢星珩的衣袖。
他都不知道谢星珩什么时候藏了个腰鼓!
“别太过了,万一庭哥儿紧张怎么办?”
谢星珩让他别管。
江庭慢吞吞的,情绪顿感比较足。他要面子,会羞愧,但昨晚还能偷偷练习,没有仗着家里宠他,就轻易言弃,这点实在不错。
他继续喊话。
几个夫郎他不好说,他看堂哥坐得板正,伸手把人薅起来一起做啦啦队。
江致微:“……”
莫名的,他想到乡试那年在贡院外面的演讲。
他早已不是当年的腼腆少年,几年县官做下来,多少大场合百千人的演讲说过了?哪会怕喊几个小孩名字。
他站起来喊了两句,谢星珩还惊喜回头,跟抓了个好壮丁一样,分了江致微一个腰鼓。
江致微:“……你要喊多久?”
谢星珩说:“你看我手势,咱们配合着来。”
比赛总得有个解说啊,他必得全方面夸夸。
那么多体育比赛不是白看的。
从个人实力到团队配合,从盘算时机到天降好运,他要全方位夸个遍!
到时候就让江致微给他击鼓,开口说话前,要用力敲敲,这样场子能安静点,他的话,能精准夸到孩子们的耳朵里。
江致微:“……”
夸人是个技术活,对词汇量的要求极高,不然整场比赛走完,大家就会发现他是个车轱辘,来来回回就那些话,实在无趣。
不凑巧,谢星珩现在的词汇量丰富得可怕。
有他领头,百姓们热闹了一些,入场仪式结束,比两个足球场还大的场地内,先来静靶较量,淘汰一批人,最终只留三队,十八个人在场内,用活的鸡鸭兔子做限时狩猎比赛。
静靶环节,看点比较少。
谢星珩掏出千里镜,远远找到自家孩子们,依照上场顺序,挨个的夸夸。
他从他看见的样貌体型开始夸,他这头开口,江致微就敲鼓。
敲完鼓,附近人就知道谢大人要说话了。
谢大人一开口,百姓们都憋着笑——他们不敢大声笑,笑出声就听不见谢大人说话了。
他开局这个夸赞,跟哪家媒人一样。说起谁家儿郎,那是一表人才,人长得好,身板硬,个子高,有把子力气。
外貌体型说完,又说拉弓的姿势,眼神的坚毅,实力之强,气势之盛。
可惜他的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场地还是太大了,饶是喊出回音,附近也有百姓们的说话声掩盖,这些夸夸,落在孩子们耳朵里,只朦朦胧胧,依稀辨出几个字。
这头热闹时,一队从京城来的车队进城,问江府在哪里。
到江府,送年礼。
这些年礼,有部分是顾慎行和霍叔玉的回礼。
有部分是谢星珩曾经提拔过的人送来的,以表示他们记得恩情,并未因谢星珩的官职起落而忘恩负义。
还有些是同僚送来的,一部分是还礼,一部分是押宝,认为谢星珩有朝一日还会回到京城做权臣。现在是维系交情。
最多的是沈家送来的。
沈钦言是没必要给谢星珩送礼的。
来喜看过礼单以后,叫墨尘来看。
墨尘一看沈家的厚礼,眼睛就瞪大了。
他跟来喜说:“快,快去请大人回来!”
说完,他又嫌慢,跟着去找谢星珩。
狩猎活动越往后,赛场越是热闹。
百姓们在谢星珩持续性的啦啦队行为里,找到了看比赛的正确打开方式。
赛场没有安排好座位,大家多数是高高低低的围着场地环形排开站着,但他们看得清看不清的,不影响他们喊话,给孩子们鼓劲儿。
墨尘跟着来喜到这里,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谢星珩。
江家是主办方,有个看台坐着。
谢星珩是官身,又加了士兵保护。这头守卫森严,来喜说是江府有事,让跟谢大人通传一声,才得以在外面等候。
谢星珩正好嗓子有点累,把千里镜交给江知与,让堂哥歇会儿,跟两个爹说一声,先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何义回尽职当护卫,形影不离的跟着他。
绕路一段,谢星珩看见墨尘跟来喜一块儿来的,心里就沉了沉。
他大步阔走,过来领着两人院里赛场,找个安静的地方,问:“出什么事了?”
来喜说:“京城有些大人送了些年礼过来,沈大人送了三车有余!”
谢星珩皱眉:“有信件吗?”
来喜看过信件匣子,各家都是礼单加信件,一折子夹着。沈家只有礼单,没有信件。
谢星珩又问:“送年礼的人走了吗?”
来喜点头:“还在呢,我留他们在府里喝茶,叫人备了酒菜,给他们摆两桌暖暖身子。”
至少能留一个时辰。
谢星珩便不在卫所久留,他让何义回过去跟江知与说一声,领着来喜跟墨尘往外走。
他问墨尘:“你看礼单了吗?有熟悉的东西吗?”
墨尘摇头:“没来得及看。”
谢星珩点点头,安抚了他一句:“别想太多,也许是师叔怕我没银子花,给我送点儿。”
这话的潜台词是,怕墨尘没银子花,给送一点儿。
墨尘只是点头。
到了外边,他们坐马车回府。
一来一回,又是找人等人,好歹赶上了。
在送礼的人走之前,谢星珩找他们领头的问话。
“你们谁是沈家的?”
领头的汉子说这里没有沈家的:“我们看在霍大人的面子上,一起捎带的。”
霍叔玉调任都察院,升官很快,在谢星珩离京时,他已是都察院二把手。
但沈钦言不用霍叔玉给面子。
谢星珩问:“这话怎么说的?”
那汉子道:“沈大人结党营私,残害忠良,已被贬官革职,他畏罪自尽,腊八那天就没了。“
谢星珩心口堵了块巨石一般,沉重得喘不过气。
他眼角余光看了眼墨尘,给来喜使眼色,“你带着墨尘进屋,找一找那份礼单,我要看看。”
墨尘不敢在外人面前表露悲痛情绪,低头跟着来喜,才刚进屋,就腿软站不稳。
来喜不多问,站不稳就扶着他走。
等他匆匆找来礼单,谢星珩翻开扫一遍,倏地合上。
这是月初时,江知与写的礼单。
是他们夫夫俩,给沈钦言送的东西。
如今原封不动,都还回来了。
礼单上,多了几样丰州县的土仪。
那是墨尘外出采买,给沈钦言的年礼。
谢星珩感觉今天是喊久了,嗓子干痛得厉害。
他问:“我师叔的后事是谁办的?”
人都死了,家人可为其收尸。
这人说:“他家的管家,叫赵忠的那个。”
谢星珩闭目,放心了些许。
但沈钦言明面上没有后人,沈家先死了一个沈观,再死了一个沈钦言,已没什么厉害官员。
以前恨沈钦言的人,会在这时落井下石。
活着时赢不了沈钦言,等人死了,再来欺沈家家仆。
谢星珩劳人等一等,回屋写一封信,让顾慎行和霍叔玉帮忙,不论如何,都要运作一番,让赵忠带着沈钦言的骸骨,离开京城。
看墨尘想在哪里立碑,他一定办成。
连带着信件一起给出去的,是两包银子,共计三十两。是个厚赏。
年前听闻噩耗,墨尘病了一场。
整个家里,就谢星珩跟江知与知道他的身世,他这一病,夫夫俩连孩子们赢了彩头都提不起喜劲儿,让江承海跟宋明晖看出了端倪。
他们心里忧虑,怕是谢星珩另找了身边人,眼看着江知与一起着急烦闷,才当做没这回事,年前几天,带着孩子们去庄上玩,留个清净府邸,给墨尘养病。
岚哥儿在京城学会的骑马,庭哥儿这次学射箭,参加狩猎活动的经历,让他信心倍增,空前的有男儿气概,在宋游一番激励下,他也想试试骑马。
不过他选温驯的马匹,不要太闹的。
江承海跟他说:“选稍微有个性一点的,爷爷给你击鼓好不好?”
庭哥儿犹豫了下,说他试试,“要是不行,爷爷不要失望。”
江承海哪里会失望。
他叫了些会骑马的年轻汉子,跟着宋游一块儿,在旁边做辅助,不论他从哪个角度出意外,都能有人帮扶。
江承海扶他上马,庭哥儿刚踏上马镫,马儿就激烈的跳跃起来。
江承海眼疾手快,立刻把他抛到马背上。
庭哥儿上马之前就握住了缰绳,这一下更是本能抱住了马脖子。
江承海说击鼓,但腰鼓挂身上,根本没有击几下,他两手张着,跟在马侧,做好接庭哥儿,或者拦马的动作。
一群人围着马前后左右的挪动,庭哥儿一点点在鼓励之中慢慢抬头,又一点点挺直腰背。
到他坐在马背上,无需抱着马脖子时,这匹马的反抗力度就弱了下来。
围在马前的人逐渐散开,马儿往前奔跑。
寒风扑面,一张口,似有马蹄溅起的雪点子往嘴里飞。
庭哥儿全然顾不得,兴奋的喊道:“我会骑马了!爷爷!哥哥!我会骑马了!”
江承海喘气如牛,大手搁在岚哥儿的肩膀上。
他望着前方骑马飞奔的江庭,脸上笑容很大,喘着气说:“还是我们岚哥儿懂事,知道爷爷累着了。”
岚哥儿挺挺腰,让他的小肩膀更加可靠。
“那是,我可是小甜宝!”
家中,墨尘高热三天,这天午后,才退烧醒转。
谢星珩跟江知与都在旁边坐着,他一醒,就叫来喜请郎中过来看。
墨尘眼角淌泪:“怎敢劳烦大人和主君看顾……”
谢星珩给他换一块过水的帕子敷额头,“别说客套话,往后你叫我一声哥哥,我们两家便算结了干亲。”
以后有个依靠,出去不怕被人欺负。
墨尘的眼泪更是流个没完。
谢星珩跟江知与都没劝。
亲爹都没了,哭就哭吧。
郎中过来摸脉,新开了个方子,来喜叫人跟去抓药,当天就煎煮上。
喝过药,墨尘昏昏欲睡,起来换身干爽衣裳,家仆又换了被褥,他才继续睡。
次日除夕,他在年前病,也在年前好。
团圆饭上,谢星珩把认了墨尘做弟弟的事宣布,叫两个小宝过来给叔叔拜年。
墨尘身无旁物,,给他们一人拿了一串压岁钱。
丰州县的除夕,延续了多年的传统,会放烟花。
他们吃过饭,结伴出去放鞭炮,看烟花。
墨尘穿得素,饭间不吃肉不喝酒,外出也只是看热闹,不参与游玩,默默守孝。
江知与看他一个人在路边寂寞,给他拿了根糖葫芦,让他吃。
两人站一边,沉默的啃糖葫芦。
墨尘吃完一根糖葫芦,感觉心口郁气散了些。
他跟江知与说:“主君,我想好了,我要去找我娘亲。”
他在这个世上,还是有亲人的。
沈钦言的死,也让他明白,官场不是他凭着一腔不服,一腔意气就能闯的。
他听话,回南地,光明正大的做个有娘有家的人。
他要找娘亲,不要下地狱的前程。
江知与应允:“你该改口了,三弟。”
谢星珩上有大哥,认个干亲,往下排序,墨尘行三。
墨尘没叫过亲属称呼,嫂嫂两个字烫嘴,他嘴巴张合好多次,才轻声喊了出来。
喊出称呼,心上多一根线。他还有兄嫂。
谢星珩在远处朝他们招手:“吃都吃完了,还不过来?”
他们一起过去,谢星珩给他们手里各塞了一把烟花棒,眼疾手快拿香点上,火星子“呲”一声散开。
江知与自然跟墨尘隔开一点距离,以免被火星子烫到衣裳。
墨尘很不适应,两手平举着,想把烟花棒交给别人。
两个小宝还以为他是不会玩,过来左右围着他,扶着他的手转圈圈。
火星子绕出绚烂光圈,从光圈里看世界,聚焦的只有那么一小块。
分明是人间常见的人潮景观,在这一刻,竟变得温暖起来。
谢星珩让两个小宝好好教叔叔玩,带着江知与走远一点。
沈钦言早料到自己不会有善终,谢星珩也早从他的举动而态度里有所感应。
得知消息,沉重之余,也有“果然如此”的复杂情感。
于私来说,沈钦言待他如子,他不希望沈钦言是这个结局。
于公来说,他知道沈钦言曾是贪官,又是靠着弹劾其他朝臣,帮天子清除异党,完成逆袭。这种人,必不得善终。
谢星珩说:“我有点冷,我们回马车上坐坐吧。”
江知与陪着他一起。
马车上放着汤婆子和手炉,还有毛毯。
谢星珩拿起毛毯,一并把两人的腿都盖上。
夫夫俩一人抱只手炉,谢星珩还捧着手炉闻了闻味道。
他跟江知与说:“我明白师叔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没有纯臣,没有贤臣。
没有忠臣,没有奸臣。
皇帝要他是什么臣,他就是什么臣。
无非是有人刚直,做不来捞钱伤民的事。
有人底线低,好突破,可以随意施压,让他变成合格的鬣狗。
有个词叫大忠似奸。
谁又能说刚直之人,就是忠臣良臣呢。
江知与侧身看他,把手掌覆盖在谢星珩的手背上。
朝廷的事,他在耳濡目染里懂了很多。但终究没有入局,很多事如雾里梦里,蒙蒙不清。
“你是能臣,做能做之事。有能担任,有能担责。无愧于心,无愧于民。亦无愧于君。”
谢星珩得他一声夸,反而失笑。
“不了,我不做能臣。能者多劳,我是个懒散性子,让别人劳吧。”
一直有能一直劳。
做能臣,太可怕了。
谢星珩心里有个坎儿。
他承诺过给江知与铺条青云路,哪怕他在官职顶峰都没实现,这算什么能臣。
废物。
江知与听着也笑。
“小谢,其实我们离京之前,我一直有个担忧,也不敢跟你说,现在说给你听听?”
谢星珩挑眉:“你说。”
江知与垂眸,跟他说:“我当时很怕皇上突然降旨,让我做皇商。这样子我们一家就更散了。你去海城,我留京城。父亲和爹爹在丰州县,两个孩子怎么选呢?江庭你肯定带不走,会给某个皇子做陪读。到时我们夫夫分离,父子分离。我们在京城的人,就是你的软肋。你更身不由己了。”
以为逃离了火坑,但前方还有更黑暗的前程。
幸而这个皇帝,无法接受女官,更不会开先河,让一个夫郎做皇商。否则江知与的担忧就成了。
江知与无法做皇商,皇帝能随意留江庭做皇子陪读吗?
林庚从前是怎么养在皇城的?以这个方式,对待一个臣子的儿子,皇帝也干不出来。
江知与说:“祸兮福所倚。得不到的,反而让我们一家团圆了。”
他这个说法,让谢星珩无端惊出一身冷汗。大晚上的,跟听了个恐怖故事一样。
谢星珩放下手炉,还把江知与的手炉拿到一边,侧身抱抱江知与,感觉不舒服,又跨坐到江知与腿上,跟他面对面拥抱。
“我错了,我知足。我们现在很好,我很满意了。”
江知与不是故意吓他的,但这一番话,以毒攻毒,让谢星珩飞速振作起来。
“管他有什么臣,我既为官,便要做权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