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在整个修仙界都声名远播的无上剑道以外,青云门在术、符、丹、器、阵五个仙法分支上皆有不俗的建树。

加上剑宗,青云门一共有六个独立的分宗,分别占据一座山峰,外门弟子在修为满足条件后,可自行选择分宗加入,修习不同的仙法,为自己的修行之路添砖加瓦。

信鸟,便是器宗与法宗共同努力之下,将炼器之术与精巧术法结合之后研制而成的顶级造物。

以木石所造,却能像真正的信鸽一样拥有飞天遁地的能力,不远万里为主人传信。

死物生灵,唯有仙法才能造就这样的奇迹。

然而,回到杂役弟子的住处后,南妄很快就失去了五师妹送给他的信鸟。

用“失去”来形容,有那么点美化过头的意思。

说得直白点,南妄的信鸟还没焐热就被人给抢走了。

小小的信鸟,内门弟子人手一只,即使是在外门弟子中,也不算多稀罕的东西,但是,对于青云门最底层的杂役弟子而言,却如天边的云朵般珍贵且遥不可及。

修仙界的一切,对于这些杂役弟子们而言,一直都是一副从未展开过的瑰丽画卷。

哪怕只窥得一角,都如不枉此生般荣幸。

南妄有心避人耳目,并未声张信鸟的事。

然而,在无趣平庸的杂役处,不论好事坏事,都能分分钟传遍千里。

南妄这又是扶大师兄、又是被小师妹示好的“壮举”,当天就传开了。

信鸟第二日便被杂役管事抢走,对方甚至连个理由都不给他,抢了东西后又捏着鼻子让他收拾东西滚蛋。

滚蛋是真正意义上的滚蛋,两日后正好赶上月末,杂役管事要求南妄随其他被遣散的杂役弟子一同下山。

南妄来了这么些年,该见识的也都见识过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杂役弟子的遣返时间被安排在月末的。

说不是针对,都没人相信。

一只信鸟而已,五师妹稚子之心,恐怕早就给忘到天边去了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能抱上五师妹大腿又能怎么样呢?

五师妹天资过人,身怀单系木灵根与七窍玲珑心,修行任何功法都不会被心魔所困,注定一生顺遂,修为一日千里,得道飞升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呢,三系杂灵根,并且非常巧妙地避开了炼器需要的火灵根。

他这样的废物,难道还能因为五师妹的一时兴起,就让器宗长老给收入器宗了?

他这修为,他这天资,去器宗能干什么呢,换个地方继续扫地吗?

比起摆在明面上的刁难,杂役管事眼中的些微忌惮才是令南妄最难受的地方。

忌惮什么呢?

他哪有什么值得忌惮的地方,他废物起来他自己都害怕!

为了早两天赶他走,还特地调整遣散弟子的时间,有这个必要吗?

再多留他这废物几天又能怎么样呢?

多几天,他就能……就能在下一次去凡间赶集的时候,买上几块门派里没有的豆腐,做上一碗甜甜嫩嫩的豆花去赔罪了。

最后两日,杂役管事大发慈悲地免去了南妄的活,赏他两天空闲时光收拾行囊。

南妄收拾行李的时候,心中还憋着一口不上不下的气。

白工打了整整十年,他的行李却少得可怜。

两件换洗衣裳,一口锅,几个小碗,一把木筷,一些调味料,一把菜刀,一小瓶辟谷丹,逢年过节时被打赏的三四颗下品灵石,还有原身从凡间带来的几两碎银……

南妄花了小半天收拾好了行囊,随后拿上他锄地用的工具,走进了山脚下雾霭茫茫的荒田。

青云门常年被看不分明的白雾笼罩其中,这些白雾在山脚下堆积得尤其严重,即使是大白天,田里的路也很不好走,弟子们一般很少靠近荒田,唯有南妄不一样,他总是在休沐日提上耕田的工具,只身一人被白雾吞噬。

纵然视线不佳,通往田间的路南妄也不会走错。

毕竟,这条路他已经日复一日地走了几千遍。

“兔兔!我马上就要走啦,你快出来见我最后一面吧!”

“兔兔你就原谅我吧,我下次不在你的豆腐花里加盐啦,我从今天开始和你一起喝甜豆花行不行?”

到了地方,南妄在荒田里叫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

他也不丧气,从怀里取出树叶包着的胡萝卜饼,继续呼喊道:“兔兔,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萝卜饼,你要不要吃呀?你不吃我就吃啦!”

兔兔,快出来吧……

南妄紧张地等待着。

这十年间,南妄对修仙的好奇早已磨灭,面对总是苛责他、欺负他的青云门同僚们,南妄其实也没有多少留恋。

唯一让他放不下的,是一只雪白可爱的兔子。

青云门多的是兔形仙兽,从山脚下一路走去,随便走上几步就能看见一只兔兔蹲在路边啃草皮。

众多兔兔中,唯有一只,从南妄第一天到宗门时便缠上了他,之后更是整整陪伴了南妄十年。

说来可笑,这十年间,他唯一交到的朋友,竟然是一只兔子。

南妄在心中数完三下后,眼前的白雾骤然凝固,如被孩童玩弄的泥土似的不断变形,片刻之后,一只雪白的小兔子从雾中跌落,极具弹性地在土地上弹了几下。

圆滚滚的兔团子摔得七荤八素,晕头转脑了半天都没站稳身子,覆盖着细软绒毛的耳朵蔫蔫地搭在脑后,漂亮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小小的委屈。

下一秒,柔软的兔兔被南妄一把抱进怀里,贴着脸蛋蹭了又蹭。

“!”

兔兔扬起利爪以示威胁,南妄却一点都不怕,傻呵呵地把最脆弱的眼睛往爪子上凑。

为了防止真的伤到南妄,兔兔只好悻悻地收起利爪,用爪爪底下浓密的绒毛抵在南妄脸上,努力地把南妄推远。

“兔兔,我要被赶走了!呜呜呜我舍不得你!”

南妄哭得真情实感。

兔兔不解地歪了歪脑袋,发出了一声可爱的“叽”。

“叽?”谁要赶你走?

“兔兔,你跟着我一起下山吧!”南妄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道:“兔兔你跟我走,从今往后你吃肉我喝汤,豆花是甜是咸全听你说,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两口吃的!”

兔兔:“……叽。”

可恶,竟然有点心动。

咳咳,不对,那怎么行,本兔乃门派仙兽,怎可私自离开青云门!

“青云门有那么多仙兽,少你一只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南妄就突然能听懂兔兔“叽叽叽”所表达的含义了。

仅此一只,其他的兔兔依然与南妄不怎么熟。

南妄不贪心,他也不需要其他兔兔,只要这一只就够了。

“兔兔,求你了,你就跟我走吧,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

南妄对着兔兔又亲又啃,啃得兔兔止不住求饶:

“叽!”你别亲了!

“叽叽!”我,我答应你就是!

“叽叽叽!”什么时候动身?

南妄喜出望外道:“明日便动身,你今天跟我一起走,还是我明天早上来接你?”

兔兔想了想,矜持地“叽”了下。

“叽。”就明天吧。

“那好,今晚我们不睡了,一起去山头坐一晚上,赏赏月,逗逗仙鹤,对了,我上次从集市里买来的那两只小鸡崽儿也差不多养大了,留在这儿也是便宜了别人,不如直接宰了吃了。”

一听到吃的,兔兔的耳朵便竖了起来,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咕噜咕噜的声音。

“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吃就怎么吃,清蒸,红烧,烧烤……”

南妄把兔兔放到肩头,熟门熟路地走到他养鸡的地方,逮住两只咕咕叫的母鸡。

之前南妄指着这两只母鸡下蛋来吃,从没产生过对母鸡下手的想法,事到如今,终于到了不得不动手的时候了。

从凡间的集市里买来的新鲜的小鸡崽儿,在修仙门派中养大,左右也沾了些仙气,比起普通的凡鸡更加膘肥体壮,一看就鲜美得很。

都说母鸡炖汤好喝,兔兔说想吃烤鸡,要不就一只烤了,一只炖汤?

南妄抹了把口水,在心里把两只鸡安排得妥妥当当。

刚往外走了没两步,突然听见了一个不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瞧瞧,这是谁啊!”

一个大腹便便的灰袍弟子远远朝着这儿走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同样身穿灰袍的狗腿子。

南妄脸色一沉,第一时间伸手往肩头一摸。

肩头空无一物。

聪明的兔兔早就化成一团白雾遁去了身形。

白雾如有生命般蹭了蹭南妄的侧脸,在他脸上留下一抹湿意,仿佛在对他说,别担心,有我在。

南妄松了一口气。

他根本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大家都是宗门弟子,不至于闹到自相残杀的地步。

只要兔兔不被抓,他就没什么好怕的。

来人他熟得很,朱卧龙,杂役管事的侄子。

朱卧龙此人,天赋并不算好,说是和南妄半斤八两都算占了南妄便宜,他比南妄还早入宗五年,修行至今,却和南妄一样,只有炼体三层。

按理说,朱卧龙在杂役弟子中根本排不上名,但麻烦的地方在于,他有着杂役管事亲戚这层关系在,常年借着杂役管事的名头作威作福,在杂役弟子中颐指气使,横行霸道。

南妄刚来青云门没多久,就因为不知朱卧龙的背景而得罪了他,在那之后,朱卧龙总是热衷于在各种地方给南妄找麻烦。

“有事说事。”

大家都是熟人,南妄也懒得装模作样地喊两句“师兄”了。

他的目光在几人身上停留片刻,在大概推测了双方战力后,定下了心神。

左右明天也下山了,他不想惹是生非。

但是,左右明天也下山了,他就算惹是生非,又能如何呢?

“师弟这是什么话,得知师弟要走,我们当然是来为师弟送行的!”

朱卧龙的小眼睛一转,停在了南妄怀里的两只母鸡身上。

“师弟这灵兽倒是不错,只是师弟即将下山,过凡人的日子,这日后也用不上灵兽了,不如拿来孝敬师兄我?”

“做梦。”南妄冷笑一声,把两只鸡丢到地上,抄起手中的农具,摆出战斗的架势,挑衅道:“这灵兽,我就是炖了,也不会给你。”

“师兄好意相劝,师弟却口出狂言!也罢,师兄今日便代行宗规,教训教训你。”

朱卧龙大喝一声,抽出腰间宝剑,朝着南妄——

身边的鸡砍去。

两只鸡被削断了脖子,悄无声息地咽了气。

狗腿们惊道:“这灵兽竟如此不堪一击!”

朱卧龙也是一惊,随即嘲讽道:“看来师弟这灵兽只有样貌唬人,内里就如师弟一样,败絮其中啊!”

南妄:“……”

整个青云门中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弟子会去采买这些凡间的动物。

只是,即使是这样,南妄也没有想到,居然真的有人,不认识鸡。

看着朱卧龙身旁附和他的狗腿子们,南妄又在心中默默地把吐槽的内容补充得完整了一些——

居然真的有那么多人,不认识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