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元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192号是谁,脑子里更没有诺伽真的会牺牲这个概念。

他那么强,怎么可能?

他翻转信封看了看,转头和阿芙罗道:“这谁家的,是不是送错了。”

阿芙罗看他,语气清晰:“战亡讣告书不会送错。”

时元皱眉:“不对,我记得诺伽的番号是198还是193来着。”

恍然,他蓦地想起曾经和诺伽的一些日常。

【你这个番号好特殊。】

诺伽问他哪里特殊。

时元答:“和你的身高一样,都是192哈哈哈哈!”

门前的青年缓缓张开嘴唇。

192……

他低头,重新看了看纸面。

字体并没有因为他略显恍惚的精神状态而改变,依旧是冰冰冷冷的《192号战亡讣告书》。

时元下意识不承认:“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没有在星网名单上看见诺伽的番号啊。”

阿芙罗缓缓解释:“出现在星网上的番号,大多都会和牺牲者的尸体对应,是方便家属看见消息去军部接领遗体的,而这种不出现在星网直接送讣告书的行为,是变相的告诉家属,遗体已经遗落战场无法回收了。”

时元看他。

“你在讲什么东西。”他捏着讣告书问,“你了解诺伽多少?我说了这不可能。”

阿芙罗薄唇轻启:“很难接受吗?你丈夫身亡的事实。”

空气中有风哨声一闪而过,阿芙罗这次没有偏头躲避,于是眼睑下出现了一道血色划痕。

一根黑羽毛颤颤巍巍的钉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阿芙罗语气不变:“军部番号就是每一个军官的身份牌,为了防止系统信息丢失或者在战场上被损坏,它采取了最原始的物理存续的方式,那就是被放置在每一个人靠近心脏的左侧内袋,这样不管是碎尸、爆炸、烧焦,哪怕身份人已经面目全非,番号牌在废墟里擦一擦也能光洁如新。”

“他们不会搞错这个东西,如果我没猜错,信袋里面是你丈夫唯一能被带回来的东西。”

时元眉头紧皱,从刚才看到这份报告书开始,他的大脑就停止运转了。

然后接下来的一切都出于本能。

本能的怀疑信息的真实性,本能的攻击言语不敬的阿芙罗,又本能的根据他的指示,抬手摇了摇信袋的底部。

并倒出来一截两指宽的银色铭牌。

192。

数字两旁是麦子一样的对称花穗,左右各两根,时元知道它们,这是军部特有的对指挥官军官等级的划分。

左右各一根的是初级战场指挥官,两根是中级,三根是高级。

诺伽两年前升职从一根换成两根的时候,还是时元和他一起去的。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时元眼神凝滞。

诺伽根本不是普通的军孤,他的能力早就超越了高级指挥官,他甚至不应该当一个隐居幕后的指挥官,以他的能力,就算是替换凯德直接上位圆桌贵族时元都不奇怪。

所以这怎么可能,诺伽怎么会死,还死的连一具尸体都无法回收——这简直太荒唐了!

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样的讣告书邮寄回来诺伽为什么没有阻止?他在战场到底在干什么?

时元将铭牌攥在手心,又将信纸装回信袋重新放在家门口的箱柜里。

“我不会承认这份讣告书的真实性。”

阿芙罗眼神怜悯的看着他。

时元攥着铭牌的指节发白:“等诺伽回来,我一定会狠狠给他一拳,再告诉他他犯了什么混蛋事。”

阿芙罗摇头:“他不会回来了。”

时元笃定:“他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这是他承诺过我的事情。”

说完他打开了家门,并用和以往一样的分贝关上了它。

阿芙罗站在门外,眼神扫过被弃之门外的讣告书。

半晌,他的鼻息忽然漏出一丝笑音。

只是表情却并没有多少愉快,反而很悲伤,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割裂。

好像为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在高兴,又同时为了兼顾某个人而辛苦压抑着自我情绪,他按了按鼻根,转身脚步轻轻的走向光能直梯。

直梯门打开,阿芙罗进去。

站在角落等待他的下属道:“大人,提摩西得知消息在议会大发雷霆,批判您庇护微笑医生甚至还敢启用他——”

“帮我查个人。”

下属猝不及防:“什么?”

阿芙罗先是噗嗤笑了两声,转而又叹了口气:“帮我查一下军部192指挥官番号,确认一下这个番号是否已经真实死亡,如果讣告书没有送错,就给他的家属提前拨发抚恤金,发的越多越好。”

联盟财政是他在管,抚恤金发的越快,越多,就越会让可怜的家属认清残酷现实。

因为这是战亡的亲人带给他们的最后的光热。

“好的,我马上去办。”

阿芙罗眉眼无奈,我的医生,你该怎么办呢?

心爱的丈夫在战场牺牲,偏偏你还奇迹般有了他的孩子,这个孩子从一出生就没有另一个父亲,甚至连父亲的遗体都找不到在哪里。

有趣。

太有趣了。

就算再怎么爱你的丈夫,你又怎么能抗衡得过死亡的力量?不如趁早换一个人来爱,或许也会早点走出伤痛。

下属接着刚才的话题:“提摩西那边……”

“今天天气真好啊。”阿芙罗抬头。

身边跟随他的人也下意识抬头。

的确是个好天气,微风习习,不热不燥。

阿芙罗遗憾道:“可是一想到这样好的空气还要和废物一起共享,心情就不怎么愉快了。”

“提摩西似乎对微笑医生很不满,可是您需要医生,我担心提摩西会为了针对您而继续暗杀他。”

阿芙罗侧头:“他真的有这个胆子吗?”

“愚蠢之人往往出乎意料的胆大,这或许也是凯德挑选他进入圆桌的原因。”

阿芙罗:“我警告过他一次,如果他再伸手动我的人……”

随从者屏气凝神。

阿芙罗温和的笑了笑:“那他伸哪里,我可就会剁哪里了。”

-

时元进门后倒头就睡了一觉,一直睡到了晚饭时间。

其实他吞噬了一点精神力并不怎么饿,只是看了看时间,觉得这个时候该吃饭了。

于是时元打开冰箱,打算搞一搞丈夫留给他的预制菜。

但是翻找半晌只找到了一点原料,时元这才想起来,诺伽留给他的饭已经被吃完了。

当初为了新鲜,本来就没有做多少。

时元愣了愣,啪一声关上了冰箱门。

他趿拉着拖鞋一屁股坐回沙发上,被什么东西垫了垫,摸过来一看,是那个写着番号被他随意丢着的铭牌。

时元歪头,清澈的琥珀色眼睛认认真真的看了192几眼,被拇指捏住的边角,在战场上经历爆燃都没有损毁的铭牌微微下陷了一点指痕。

在掰断铭牌之前,时元猛地回神。

他松松指尖,在那处凹陷的地方抚摸了一下。

“你可不能坏,你坏了诺伽回来换牌子还得重新办一个。”时元自言自语,“但是诺伽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

“父亲,母亲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男孩抬头问,“一天?一星期?一个月?”

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嗓音威严:“不许再问她的消息,是她抛弃了你,以后你会在新的家庭开启生活,过来认识一下,这是林恩阿姨。”

时元看向一旁陌生的女人,对方表情清高的俯视着他。

在幼崽的世界中,一切都显得那么高大不可战胜,他们依赖着家长,本应该在爱的呵护下茁壮成长,然后会变得比家长更高大,并成为逐渐老去的父母的避风港。

可是,如果父母从一开始就不合格,而独自辛苦长大的幼崽又有什么义务去照拂他们呢?

时元看了看女人,又看向时非:“不对,你说的不对。”

时非皱眉:“你说什么?”

时元站起来大声:“你说的不对!不是母亲抛弃了我,是你先做错事抛弃了我和母亲!你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我将来也不要当你这样的父亲!”

时非怒声:“时元!”

时元跑出家门,去追装走贝温特所有东西的车子。

可他怎么追得上?车子那么快,而他那时候什么能力也没有觉醒。

他只能一遍遍呼喊贝温特的名字,因为除了名字,他不知道还能喊什么和母亲相关的东西。

他根本不认识她的过去。

沙发上侧躺的青年眉头紧皱:“贝温特……贝温特……”

时元隐约看见了一个黑发女人的背影,她苗条又高挑,只是一个背影就能吸引无数人的目光。

他放弃了车子,转而朝背影追去,然而路过转角,贝温特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高的男人的身形。

他侧身看他,时元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大了,他惊喜的朝对方挥手:“诺伽!原来你在这里!”

诺伽站的很远,就在时元想要跑上前去的时候,男人的背后忽然出现了无数的黑影和绿眼睛。

它们警惕又凶狠的直视着他,就像时非垂眸直视着小时候的他一样。

时元渐渐停下脚步,看见消失的贝温特从诺伽的身后出现,仿佛是他的什么拥簇。

时元无措的看了看两人,然后问道:“你们去哪?为什么不带我一起?”

贝温特:“不要跟过来。”

诺伽:“我会回来找你。”

时元:“你们去——”

“爸爸!”

时元回头,见拐角入口处站了一个矮墩墩的小影子。

“抱抱!”

时元:“……什么?”

小影子气势汹汹的上前,然后顺着他的裤腿蛄蛹了上来。

“亲亲!我最爱爸爸,爸爸也最爱我!我要永远都陪在爸爸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开让你伤心——”

时元:“……你在说什么?”

幼崽的瞳孔绿到发黑,他似乎是生气了,所以小鼻子都喷涌着重重的呼吸。

“让爸爸伤心的东西都应该全部消失!只有我、才是爸爸最爱的唯一!”

周围的世界碎片一样开始崩塌,时元左右环顾,发现视野间已经纯白一片。

他忽然忘记了自己在追逐什么,只看见从他怀里跳下去的崽子用小肉包一样的拳头到处砸砸,还用脚丫子气愤的到处踩踩。

时元哭笑不得,胸口位置有些发烫,他伸手去扯,却摸了一个空。

思绪忽然停顿了一下,就像是一脚踩空,时元猛地在沙发上睁开了眼睛。

一片寂静。

只有钟表走动。

又做梦了。

他停顿了几秒,从领口拿出那截黑色的绳子。

绳子末端的宝石戒指已经和体温变成了一个温度,周围没有开灯,时元摇着戒指玩了玩,忽然发现戒托背后的图案闪着暗红的光。

是那只高贵威武的狮鹫的眼睛。

帝国。

翡翠王都。

诺伽站在高高的建筑之上,这是王都最著名的地标——瞭望之眼。

他小时候很喜欢来这里,因为从这里可以看见整个王宫的分布。

此时那里正一片灯火通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影子从身后凝聚:“是盔甲军团。”

诺伽眯眼。

影子抬头感应了一下:“它们在生气和暴动,但这并不是您的情绪,难道是西姆的那个小王储?”

夜色里暗影婆娑。

诺伽冷声:“保皇派们齐齐关门拒客,翡翠王都氛围冷成一片,如果真的是他觉醒,这会西姆早就已经在大开庆祝宴会了。”

难道他们真的预估错了?

影子直接卡了:“不是西姆,不是小王储,更不是您,那会是谁?谁还能唤醒盔甲军团,还让它们像个小孩一样在王宫到处打砸胡闹??”

诺伽垂眼,看向脚下渺小的车流。

影子搓了搓手臂上不存在的汗毛:“该不会……这个世界上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海格威斯血脉?”

诺伽一言不发跳下了瞭望之眼,影子猝不及防被拉扯着一起下坠。

“既然不知道,那就去问问。”诺伽的身影在高楼丛立间不断变幻位置,并没入了王宫一角。

银发的人影与因为骚乱而加强巡逻的士兵正面相遇。

重返王都,诺伽从未想着躲避,所以也无所谓会遇见谁,他只是选了一个最近的距离来了解真相。

“什么人!转过来!”巡逻队长严肃道。

诺伽鼻息微长,过了几秒,他缓缓侧身。

黑夜中,墨绿的瞳孔与银色的头发形成了强烈的颜色反差,他眸光垂下,淡淡俯视着巡逻队伍。

这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又像是纯黑色。

“这里是西姆王宫,未经允许擅自闯入会被送进最高监狱,先抓起来,等西姆陛下清醒后再——”

“西姆王宫?”

诺伽眉眼压低,瞳孔里半分光线都没有:“这座王宫从来都不属于谁,真要命名,那它也只有一个名字。”

那就是海格威斯。

比夜色更浓厚的黑影悄无声息的弥漫开来,地面开始出现了无数黑色人形,它们缓慢隆起,绿色眼睛的幽光萤火一样递次点燃,黑色的精神力刀刃从手心生长延伸。

影子们活动了一下脖颈,然后露出了一个终于被解放出来的,恶贯满盈的恐怖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