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孟宥消息的时候, 平市夜间气温已经降到二十四度，方知墨刚结束了一天的忙碌行程，正跟国外交响乐团的几人一同在平市的江滩岸边散步。
平市近些年发展不输海城，沿着江滩建了一整条风景街, 到了晚间, 地标建筑纷纷开始亮起灯, 华光流彩洒在每一个年轻人或雀跃或悠闲的脸上。
方知墨两只手揣在冲到商场临时购置的浅色针织开衫的衣兜里，步伐是一群人里格外慢的那一个。
他今晚其实并不想来, 原计划是礼堂那边的事一忙完就找个借口溜掉, 在街上随便买个煎饼吃，然后快乐回酒店洗澡, 说不定还能趁着时间早，找个时间同楚洵视频。
可惜徐维宜临时身体不适，先向付老师打了招呼回酒店, 学校代表这边又不好一个人都不留, 方知墨只好临危受命, 出来和各方友人一起观览平市地标景点。
他身边挨着个金发瘦高的男孩子, 名叫艾瑞克，对方正手舞足蹈，中英混搭, 努力找着有趣的笑话, 想要逗笑身边这个内敛但迷人的东方美人。
落地第一天的午饭上被三杯白酒灌醉的就是艾瑞克, 昨天第一次进礼堂彩排, 方知墨穿正装上去弹了首曲子, 下来的时候无数人都是星星眼, 这位小哥则是痴呆症犯得最严重的一个。
艾瑞克简直被方知墨迷得不行，所以这些天一有机会就蹭在他身边, 两人在语言方面只能说是半通，但有了这一点，倒是方便方知墨对对方一些热辣过火的示好装聋作哑。
小哥则觉得这可能是东方人独有的内敛。
走到江岸中心，一行五六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有人去栏杆旁看焰火，有人去流动小摊上买饮料。
方知墨走到一章长椅旁坐下休息，掏出手机一眼，恰巧就看到孟宥发过来的微信。
对方居然突然问起当时加楚洵微信的事。
这事原本就是要跟孟宥说的，但每次要说时总有事情打断，而事情本身又不大不小，所以打断以后，就总也想不起来要特意再去说一次。
此刻江面上凉风徐徐，在周围都是不熟悉的人的环境里呆了太久，此刻骤然收到朋友的消息，尽管问的是会让他有一点尴尬的事，方知墨也莫名有一点点高兴。
他心情轻快，干脆按了个语音回复孟宥。
“就是你发给我的呀，在当时你在地铁上要到……微信之后。”方知墨说，“我是后来约他见面，见到他本人，才发现你给错了微信……原来一直跟我聊微信的人是楚洵。”
语音发送完毕，孟宥那边估计也听完毕了，可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翻出发过来几串点点点。
方知墨自己也知道这事有点离谱。当时的那阵尴尬，连他自己再回想起来时，都想埋枕头，孟宥这几串意味不明的点点点，成功把他弄心虚了。
[小墨点]：……怎么了哦？
[孟宥]：……
[孟宥]：…………
[孟宥]：小墨啊，这么大的瓜，你是真的能憋啊…………
[小墨点]：我也不是故意的！上次被你逮到就想说来着，可是你不让我开口。兔子胶布闭嘴.jpg
[孟宥]：……
孟宥除了点点点已经说不出别的话来了。过了一会儿。
[孟宥]：哎，但是我记得那次在网吧我问你，你不是还承认聊的是魏明轩吗？所以上次在宿舍楼下我才帮你喷他呢！敢情喷错了啊？
[小墨点]：就是弄错了哇。心虚.jpg
[孟宥]：……不管怎么说，就网吧那阵儿你确实是因为魏明轩不高兴对吧？
[孟宥]：但我记得你也没看到现场，姓魏的跟徐维宜的事，就我那么一说，你就知道了啦？
“也不是啦。”嫌打字太慢，方知墨又按下语音键，刚想张口，忽然感觉要说的这件事是别人的隐私，但对面是孟宥，他犹豫了一会儿，就还是讲了，“其实我有一天在水房那边看到他跟学长了，他当时跟学长在那……亲。”
孟宥：“…………”
这他妈的是真渣。
[孟宥]：行吧，我懂了。这逼男的死得不冤，我没喷错。
方知墨好奇地问他：“你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问这些啊？”
那头的孟宥，却猛然意识到什么，忽然在火锅店走廊里傻住了。
[孟宥]：不过我想问，楚洵是一早就知道你认错人了吗？也知道他微信到底是怎么来的这事吗？？
问是这么问，但实际上孟宥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必然不知道这么详细。
毕竟连自己，都是刚刚综合多方信息，才想明白了魏明轩故意给错楚洵微信这事。
那么在此之前，无论是楚洵还是方知墨，又或者是魏明轩本人，都必然不清楚这件事完整的经过。
那他刚刚抖搂出去的那一堆，在楚洵那里，岂不都成了坑死好友的细节补充？？
而在魏明轩眼里，岂不是反倒成了他还有机会的最佳证明？？？
……草啊。
他总算是明白那俩男的刚刚为什么表情都各有各的怪了。
想到这里，孟宥将对话框里的内容删掉，艰难打字。
[孟宥]：那个什么，你注意保重。
[孟宥]：有事漂流瓶联系！
方知墨：“……”
？？
虽然早就习惯了孟宥的一惊一乍，可与他的这一通对话，还是让方知墨有些莫名其妙。
但和他把事情全部坦白，也算了结了方知墨的一桩心事，他心情变得比方才还要轻快，按灭手机，双手撑在长椅上，看着江面，晃了晃小腿。
此刻江面上忽然燃爆起一束巨大的烟花，伴随着一阵阵或高或低的惊呼声。
方知墨抬头看去，就见烟花炸成人名的样子，与此同时江对岸的超高建筑上的彩灯的画面也变了，波光粼粼洒在江面上。看起来，应当是一个人在对另一个在进行盛大的求婚仪式。
岸边所有的人们都为这个热闹而浪漫的场面而惊呼，方知墨也微笑起来，想起什么，捞起手机对准未散的烟花拍了张照，给微信列表里的某人发去。
[小墨点]：图片.jpg
[孟宥]：？
[孟宥]：不是说好了漂流瓶联系吗？
方知墨一愣，发现竟然不小心发错了，然后连忙撤回——
[孟宥]：……？
[小墨点]：发错啦>.<
[孟宥]：……哦，你本来要发给谁？
[小墨点]：嘿嘿
他这个“嘿嘿”显然把孟宥惹到了，但方知墨没再理会孟宥铺天盖地的“？？？”、“你嘿嘿个屁啊”和“你个见色忘友的小没良心亏我刚刚还来跟你通风报信让你小心屁股！！！”，将刚刚的照片又转发到正确的那个人的对话框里去，并配字——
“楚洵，平市这边的夜景还挺好看的哎！”
他开开心心的，也不知道此刻的心情其实叫做月亮好美想共你同赏，只是想要这么做，就做了。
收到他消息的时候，楚洵正静坐在三舍后面的花坛长椅上，翻看着与他的微信聊天框。
和方知墨聊天的每条记录他都没舍得删，好好地放在置顶。从春末到夏末，不翻其实不知道已经过了这么久，但很多事好像才在昨天。
内容很多很长，翻到最上面却也用不了太久时间，到终于看到最初的那几条打招呼的消息时，楚洵手指才一下停住。
[同学你好，我是刚刚在地铁里问你要微信的人的朋友]
[我的名字也不重要啦>.<]
[你就当我是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欣赏你的陌生人就好！]
[……我之前刚好看过你的球赛，觉得你打球很厉害，所以挺欣赏的……]
楚洵手指滑动着屏幕，动作很慢，但很多模糊的碎片在此刻被拼凑完整。
原来是这样。
可笑的是他起先以为这些话很多不过是瞎编来的理由，但到了今天才发现原来不是。
方知墨甚至不是做好了微信背后是魏明轩也能接受的准备，他是本来就以为那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微信聊天而已，也早知道了他认错人。
但楚洵将将这几条消息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突然有点想抽烟。
刚刚在饭桌上他没说谎，是真戒了，本来就没瘾，他见过方知墨在楼梯间抽烟角和篮球场更衣室每次闻到二手烟悄悄皱鼻子的模样，从那之后去超市，就再没习惯性要从货架上带一包。
可要重新染上也很容易。楚洵伸手去口袋里摸，空的，忍不住皱起眉，起身准备去超市。
刚要按灭手机，聊天框最下面就突然跳出个新气泡。
是方知墨发来了新消息。
楚洵起身的动作立时滞住。
他回到最下面，看见他发来的照片，点击放大。
照片里，江岸上的烟花华美，对岸高楼上用霓虹灯拼凑出来的[某某某，我爱你，嫁给我吧]的几个大字被烟花碎片遮挡去不少，只剩下“我爱你”三个字影影绰绰，最为清晰。
他盯着这张照片看了许久，重新坐回长椅上，给方知墨拨通了电话。
那头接得很快，声音是难得的欢快且明亮，很大声地叫了一句他的名字：“楚洵！”
楚洵停顿许久，才很慢地“嗯”了声。
方知墨问：“你看见我给你发的照片没有哇？”
楚洵：“看见了，是很漂亮。”
“平市这边还蛮好看的哎，环境很好。”方知墨说，“……不过一个人看久了也有一点点腻。”
自己也知道这句话里暗示意味有点强，所以说到后面一句的时候，他的声音变得有点小。
楚洵没说话，手在长椅边上轻轻摩挲着，喉头轻轻滚了下。
“一周好长啊。”方知墨叹气道，过了一会儿，语气又重新变得轻快起来，“还好只剩两天了。”
他此刻应当就在江边，呼吸里像混着风声，楚洵安静而贪婪地听着，好像可以感觉到微凉的江风拂过自己耳边。
半晌，楚洵沉沉、沉沉吐出一口气，将握着的长椅把手松开。
再张口时，声音里便散去了那一丝很难察觉的紧绷，笑了一下，逗他：“两天怎么了？”
那头却没立刻说话了，楚洵听到一道细声细气的笑。片刻，方知墨的声音里就染上了些狡黠：“我不知道。”
楚洵就笑：“那我也不知道。”
艾瑞克从街边小摊买好了饮料端过来，在距离方知墨一米多远的地方停住，看着眼前的人，微微有些发愣。
男孩子背对着他在同人打电话，大概是通话对象是他很亲近的人，他此刻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在诠释快乐。
撑在长椅栏杆上的手指头在空气里画圈圈，两条细细的小腿叠在一起，快乐得一翘一翘，就连被夜风吹得微乱的发丝也在为他增色。
就像一幅原本触不可及的名画落入凡间，周身都浮动着生动的尘埃。尽管如此，却没有再上前去触碰的冲动，因为他知道这幅画已在别人怀里。
金发碧眼的小哥哥远远看着他，歪歪头，也微微笑起来，没再过去打扰他，转身去向人群里。
方知墨跟楚洵没聊几句。
一行人本就是只在这里稍作停留，方知墨余光看见其他人在冲自己招手，便也连忙站起身来，对电话那头道：“我要走啦，准备回酒店了，待会儿有时间的话再聊。”
“嗯。”楚洵道，“路上注意安全。”
正要挂断，方知墨忽然叫住他：“楚洵！”
“嗯？”
方知墨握着手机，踟蹰了一会儿。
他不知道其他人谈恋爱都是什么样子的，先前在小地瓜上看治疗异地恋的一百种办法，还觉得有够夸张的，当时给楚洵发“你已经很多分钟没有想我”，也只是抱着好玩的心理。
可是短短几天过去，每晚睡前的例行聊天里，时间已经越来越长，恨不得真的把异地恋的一百种治疗办法里的办法都试一遍。
他不知道像自己这样频繁地表达思念和表现出粘人，会不会让对方真的觉得太腻，可又觉得如果什么都不说，两人的关系好像和互表心意之前也没什么不同。
……楚洵是他的男朋友。
他就是想男朋友，不可以吗？
短短几个念头在他脑海里转过，一直到楚洵又问了他一次“怎么了”，想说的话就自动脱口而出。
他说：“没有怎么呀，我就是，特别想你~”
“看见烟花的时候就想你了。”
那头久久没有反应。
方知墨抿了一下唇，有点点慌张。还没确定关系多久，他说情话真的还不熟练，怕听在对方耳朵里会不会很奇怪。
良久。
久到方知墨都忍不住再说一点什么找补，比如他有认真干正事不是天天都在花痴想他，比如是江边有很多其他小情侣在亲亲所以他才突然想起来……
然后下一秒，就听那头低低地“嗯”了一声，说：“我也想你。”
“喜欢你。”
方知墨握着手机没有说出来话，傻在原地不知所措，一直到电话挂断，被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的脸比方才还热。
队伍里又有人叫他名字，他连忙抬起头，飞快眨了几次眼，努力装作刚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小跑过去。可心里仍在想——
可刚刚明明只是在说想念。
……谁要他冷不丁地就又说喜欢了？
这个人不讲武德。
-
另一头。
房间里冷气开得很足，徐维宜裹着浴巾从浴室里走出来，拿着吹风先插上电，脸色还有些发白。
他跟付老师请假提前回酒店的原因，倒是也没有说谎。
徐维宜胃病是老毛病了，前几年的时候因为做自媒体号，讲究上镜好看，狠心减了一阵子肥，本来就把胃弄坏了，今天中午的时候又光顾着敬酒喝酒，但东西没吃多少，所以下午彩排到一半儿就有点撑不住了。
他走到桌边，寻出两粒胃药配着矿泉水吃下去，看了一眼仍旧空空荡荡的另一张床，想到什么，不由笑了笑，还摇了摇头。
徐维宜并不想否认自己对方知墨一开始的敌意，但他只是纯粹看不惯有人能那么轻松那么不努力地就得到他想要的一切而已，还要假装游刃有余，仿佛并不是那么想要。
但他这几天跟方知墨一同住一同练习，才发现事情并不完全是这样。
方知墨练琴的时候其实也会有瓶颈，也会早起一点去礼堂偷偷加练，被付老师点出问题所在的时候嘴巴也会悄悄噘起来，看起来会有点委屈，也会吃街边二十块一份的小吃肠粉。
最重要的是——方知墨晚上在那边跟人聊天，手机按得啪啪响，虽然他嘴上没有直说，但徐维宜看得出来是在和谁。
他冷眼旁观方知墨为了发一条消息，时而纠结、时而苦恼、时而甜蜜的样子，看起来根本就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楚洵性子那么冷淡，在这两人的日常恋爱里，恐怕还真的说不上谁要迁就更多一点。又有什么好值得自己羡慕的呢？
而自己虽然追了魏明轩那么久，可终究是他主动提出了在一起，不是吗？
更何况，在徐维宜眼里，魏明轩比楚洵要好。
男人嘛，长得帅、活好、肯花钱、带出去能长脸就够了，自己也未必是因为多爱对方才想和他在一起，不过是看中这个人能给自己的未来提供多少助力、有多少资源可以为自己的履历增色。
而魏明轩这个人除了搞定的过程艰难一点，其他任何方面都符合他的所有期求。
没什么能比阶段性目标达成更让人心情愉悦，再加之这次的交流会本身也是个不错的平台机会，几顿饭局下来他已经加了不少以后可能会用到的人的微信，学业爱情两边都顺利，就算胃痛，好像也没什么值得难受的。
正这么想着，忽然，手机就响了。
徐维宜走过去，看到屏幕上魏明轩的微信头像，还愣了一下，有点不可置信。可很快，他心底就升起一点惊喜，很快接起。
“喂？”
那头说话永远单刀直入，从来没有半句废话：“你人在平市？”
“嗯？是啊。”徐维宜顿了下，“我走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
“就你一个？”
“不是，还有一个大二的师弟。怎么啦？”
“……哦。”那头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慢了下来，不再像刚刚那么急迫，似乎是咽了下喉咙，才问，“那他现在在吗？”
“你问方知墨？他现在不在啊……还没回酒店呢。”徐维宜慢慢地拿毛巾绞着头发，有点疑惑，“你有事要找他？”
“……也不是。”那头忽然就顿住了。
徐维宜耐心地等着他要说的话。
在确认关系之前，说得不好听一点儿，一直算是自己在单方面主动，可刚一确认关系，魏明轩就开始主动联系他，徐维宜不是不惊喜的。
他想说点儿什么回应一下对方的主动，不过，还没开口，就听对方道——
“你们明天上台是吧？地址能发我一下？”
徐维宜：“……啊？”
明天？他这意思是明天要过来看？
没有人可以拒绝惊喜，尽管暗示到这个程度已经不算什么惊喜了。
但徐维宜还是假装没有猜到他的意图，按捺下胸腔里狂跳不止的心脏，回他道：“嗯好，你等下啊，我找找发定位到你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