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咎东翻西翻,终于找到了他的户口本。
找到之后,他就风风火火地跑回了阳间。
但他没有马上去找祝宵,而是去定做了一个戒指。按照他的构想,戒指是一个海棠花叶互相缠绕的款式。
他花了大价钱加急,只等了一个星期就拿到了。
一切准备齐全之后,邬咎穿戴整齐,敲响了祝宵的家门。
祝宵见他来的架势跟往常不太一样,就连领带夹的位置都一丝不茍,正式得好像准备去参加婚礼。
他半开玩笑地问:“你来求婚的?”
“……”
这才刚见面,台词就被祝宵抢了。
邬咎被他戳破,顿时红了耳朵。
看他的样子不像假的,祝宵讶异道:“真是来求婚的?”
邬咎没回答,不过他红透的脸已经是一种答案。
祝宵连忙站直,理了理衣领,也端出一副正式的模样:“你说吧。”
准备了一晚上的台词没派上用场,邬咎憋了一会儿,干脆直接开口:
“祝宵,你可不可以跟我结婚?”
祝宵迅速答应了:“好,可以。”
“不过,”祝宵疑惑道,“我们可以结婚?”
祝宵其实没有细想过结婚,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邬咎是鬼而他是人,操作难度比直接死了葬在一起结冥婚还高。
“当然,”邬咎把他找出来的户口本递给祝宵看,“你看这个。”
说是户口本,其实只是一张薄薄的纸。
与阳间的户口本不同,这薄薄的一张纸,是邬咎身为阎王的命契,与他的命格息息相关,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只要在上面写上祝宵的名字,就会产生效力形成契约,祝宵会成为他永远的合法伴侣,共享长生。
祝宵指指上面的配偶栏,问他:“在这里写名字就可以了?”
“对。但是你要先想清楚,祝宵,如果你不想要活那么久——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要像普通人一样,长命百岁活到老再结束一生,不想被这个契约束缚,那样也没有关系,我们并不需要这一纸契约,它只是锦上添花……”
话完没说还,就看见祝宵拿起笔,在“邬咎”旁边的配偶栏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祝宵!你怎么直接写了?”邬咎愣住,“我还没有求婚呢。”
“祝宵”两个字的最后一笔已经潇洒地勾出去了,收笔时金光淡淡,契约已成。
祝宵奇怪道:“你刚刚不是在求婚?”
“这怎么能算我只是让你考虑清楚……”邬咎刚刚只是在跟祝宵权衡利弊,让他考虑清楚,不是具体的求婚,“而且我都还没有拿出戒指。”
“还有戒指?”祝宵伸出手,“那你现在给我吧。”
望着朝他伸出来的手,邬咎下意识地就拿出了他准备好的戒指。
他一点点地将戒圈推入祝宵的无名指中——不枉邬咎对祝宵的解,尺寸正合适。
祝宵仔细看了看,看清楚款式之后,翘起唇角说:“以后就会天天见面了。”
邬咎被他的笑容迷了眼睛,鬼使神差地捧起他的手,低头在他的无名指上轻轻吻了一下。
真好,邬咎想,他以后就可以和祝宵天天见面了。
“你的呢?”祝宵问。
邬咎将自己的那枚戒指放进他的手心。
祝宵温和地笑着,亲手将那枚戒指戴在了邬咎的无名指上。
然后他们双手交握,十指相扣的同时,两枚戒圈轻轻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一个掷地有声的承诺。
邬咎有些眩晕地看着他们紧紧交握的双手,指间的缝隙被填满的同时,他的灵魂也被填满了。
此时此刻,他完全可以确定,在未来漫长的一生中,现在就是他最完整的一瞬。
“等等,等等,”邬咎勉强从眩晕状态中抽出几分清醒的神智,他反应过来还有事没跟祝宵说完,“祝宵你刚刚还是写太快了,我完没说还。”
“写了,改不了。”祝宵根本没留反悔的余地,他考虑得很清楚。
邬咎用另一只手抚摸着祝宵写好的契书,如获至宝的同时又有点着急:“我不是普通鬼……”
祝宵洗耳恭听:“那你是什么?”
邬咎好像有点难以启齿,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将那两个字说出口。
祝宵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阎王?”
难怪邬咎可以往返阴阳两界,难怪上次邬咎说他不用投胎……再往前追溯,难怪邬咎生命力顽强,怎么也死不了。
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你不要生气,我没有想过瞒着你,一直想告诉你的,但是又怕你被吓到,所以现在才说。”邬咎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凑近仔细观察祝宵的神态,“你还好吧?”
祝宵不说话,邬咎有点忐忑,开始想万一祝宵现在后悔刚刚签了名该怎么办。
祝宵是有点恍惚,但也没有到生气的地步。
“阎王……”他喃喃道。
祝宵顿了顿,语气听不出是什么情绪:“我差点挖过你的坟……”
那时候邬咎刚死没多久,他拎着铁锹就去了,谁能想到邬咎在下边还混了个不小的官?
没想到祝宵竟然在想这个,邬咎乐了,笑着说:“没关系,我也差点挖过我爹的。”
他和祝宵是唯二的试图挖阎王墓的人,果然是天生一对。
邬咎这么说,祝宵就迅速接受了。
无论是阎王爷还是普通鬼,邬咎就是邬咎而已。
说到这里,邬咎正了正神色:“祝宵,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你家?”
“你愿意……”邬咎说得明白了些,“跟我回一趟地府,见一见我爸妈吗?”
祝宵刚刚在他的命契上签了名,契约已经生效,现在祝宵就跟他一样,可以往返阴阳两界了。
“放心吧,地府里的鬼都很爱干净,除了长得透明了点,其他就跟正常人差不多,”邬咎担心他害怕,连忙解释,“而且有我在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你就当是去旅游。”
“当然,如果你不想去,那就不去了。”
对活人来说去地府应该是个不小的挑战,虽说有他在确实不会发生什么特别刺激的事,但还是需要一定的心理素质。
“你觉得呢?”邬咎问。
很快,邬咎听到了祝宵的回答。
“放心吧,就算地府里的鬼都是血淋淋的,”祝宵忍俊不禁,“我也会跟你回家的。”
-
为了迎接祝宵到来的,地府装潢一新,就连守门的恶犬都被染成了粉色。
地府和人间景色差异很大,祝宵又是第一次来,这里有许多他没见过的陌生事物,可他此时却无暇观赏。
他停住脚步,问邬咎:“等下要说什么?”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只是随便聊聊天而已。——等下,”邬咎新奇地道,“祝宵,难道你在紧张?”
“……没有。”
分明就有,邬咎太了解他了。
“不用紧张,”祝宵竟然也会有紧张的时候,邬咎笑着说,“他们都很喜欢你。”
尤其是他爹,见了祝宵肯定会乐开花。
他们和邬咎父母约在地府接待办见面,邬兴东来得早,已经在里面坐着了。
远远地看到祝宵,邬兴东就像看见了救命恩人,赶紧激动地站起来迎接他。
“小祝啊,我可终于把你盼来了!”
眼前的长辈热情归热情,却实在是有些眼熟。
祝宵露出困惑的神色,“巫先生……”
这个称呼让邬兴东脸色微微一变——这几天高兴过头,他都忘记这茬了!
“啊你认识老头?”
旁边的邬咎也很困惑,他都还没跟祝宵介绍,祝宵怎么知道这个是他爹?
祝宵眼中的困惑更浓了:“这不是巫家和先生吗?”
邬兴东尴尬地“哈哈”了两声,视线无处落脚,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地面,最后落在眼前的一方桌子上,十分突兀地转移话题:“这桌子再不坐就凉了,咱们坐下来说吧。”
“什么原来你就是巫家和?”
邬咎懵了一下,旋即大怒:“你个老登一把年纪了还出来跟人相亲?”
邬兴东本来有点尴尬,一听邬咎说话顿时上火了,“谁一把年纪你妈昨天还夸我像枝花!”
“再说要不是我花了八百八十八从那小律师那里买来这个相亲机会,你小子早就被小律师撬墙角了!”
“放屁,律师有什么好的?”邬咎呸了一声,“十个律师加起来都比不上我,祝宵绝不可能捡芝麻丢西瓜。”
“得了吧,要没我你能这么快有老婆?”
“嘿,你别说,那小律师一表人才的,看起来就比你孝顺多了,”邬兴东抻长脖子,故意对邬咎身后的祝宵说,“小祝,棒打鸳鸯是我不对,回头我把小律师的微信推你啊。”
祝宵:“……”
“不行!老头你做这种缺德事小心折寿。”
“哈哈,我怕折寿我就推。”
“行,那我告诉我妈你枕头底下藏了两百块。”
“你敢别以为你这么大了我就不会揍你!”
“还真有哈哈老头你完了,你等着吧。”
“邬咎你个不孝子!!!”
……
说着说着他们俩就打起来了,祝宵试图插话但没成功,干脆自己坐了下来,打算等他们吵完再说。
刚坐下没多久,邬咎的手机响了。
邬咎探出头说:“祝宵我快打赢了,你先帮我接下电话!”
祝宵替他接通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道女声:“喂邬咎,你爸电话怎么打不通你有空的话,来路口接下我。”
“您好,我是祝宵。”祝宵抬头看了看还在互殴的父子俩,“他们现在都在忙,我来接您吧。”
“哎呀,是小祝啊。”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变得温和了许多,“你好,我叫连玉清,是邬咎的妈妈。”
……
十分钟后,父子俩头顶各自多了个冒烟的大包,面对面坐着,在强压之下握手言和。
第十一分钟,邬兴东无能狂怒地将个人签名改成了“棍棒底下出孝子”。
“好了,”姗姗来迟的女人揉了揉手腕,优雅地坐下来,温柔地对祝宵笑了笑,“现在我们来聊聊你们俩结婚的事吧。”
-
有邬咎的妈妈在,这场见家长进行得异常顺利,出门的时候他们之间的气氛温馨得几乎可以送去评选“文明家庭”。
“小祝,我很高兴看见你和邬咎走到一起。”连玉清叹了口气,“我差点以为他要单身一辈子了。”
邬咎不满地道:“怎么可能!”
邬兴东在旁边嘎嘎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连玉清甩了个眼刀过去,父子俩瞬间闭嘴了。
“让邬咎带你转转吧,以后地府也是你的家了。”她对祝宵说,“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过来玩。”
“好。”祝宵真心实意地道,“谢谢您。”
……
来地府一趟,祝宵才对“邬咎不是普通鬼”这件事有一点实感。
他跟着邬咎一起来到阎罗府,看到了邬咎平时居住和办公的地方。
“你随便坐。”邬咎说,“不过我不给你倒水了,这里的水你喝不了。”
虽然祝宵现在能喝了,但地府的水很难喝,还是不要喝比较好。
祝宵的目光掠过办公桌后满墙的锦旗——上面都是称赞的话语,看来邬咎在下面过得并不糟糕,而且还挺受欢迎的。
他的视线绕回来,看见邬咎矜持地咳了两声,意思很明显,就是在等他开口。
于是祝宵发表了他的感想:“很厉害。”
邬咎满意地点头:“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这是什么?”祝宵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指了指他桌面上堆的本子。
邬咎瞥了一眼没细看,说:“那些都是生死簿,你可以翻开看看。”
祝宵第一次见生死簿,他正要翻开,突然问:“可以往上面写审稿人的名字吗?”
张岳秀的论文刚被审稿人打回来,已经是第二次了。
“……祝宵,是生死簿不是死亡笔记本,不能写谁谁死。”邬咎说完,又小声补充了一句,“要不然我早就往上面写‘巫家和’了!”
“好吧。”祝宵也没那么遗憾,他只是说说而已。
如果真可以写,他可能会先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尤其是在看张岳秀的论文的时候,他总有一种死一死更健康的错觉。
生死簿长得跟普通的本子差不多,祝宵没想太多,翻开了第一页。
邬咎的笔迹映入眼帘。
奇怪的是,这好像跟他想象中的生死簿不太一样。
它记录的并不是某位凡人的生老病死,更像是邬咎的日常。
【今天被一位美人亲了,刚到阳间就差点猝死……他为什么要突然亲我我才不信他是在救我,哪有这样救人的他长得很好看,但我来阳间可不是为了谈恋爱的!!!】
祝宵看了看日期,是他第一次见到邬咎的那天。
【原来他叫祝宵】
【祝宵今天叫了我的名字。老头给我取的名字真不怎么样,一点都不霸气:)】
接下来一段时间,邬咎的记录就变成了“祝宵观察笔记”。
【找到祝宵比我矮的原因了,他不喜欢喝牛奶——他不喜欢喝牛奶为什么还能长那么白】
【发现祝宵不喜欢吃茄子,真挑食,怎么活到现在的】
【他还不喜欢吃猪肝。他不吃的东西真多,还好不是我给他做饭,不然得被烦死】
越往后翻,“祝宵”两个字的频率就越来越高。
【祝宵喜欢坐教室第六排中间】
【祝宵的小组展示做得真不怎么样,比我差远了】
【祝宵没来上课】
【祝宵生病了,脸白得像鬼一样好丑】
祝宵往下看,还看到一条记录:
【红枣的功效与作用:补中益气,养血安神,健脾开胃,红枣含有丰富的铁元素,可以促进血红蛋白的合成,适当食用有利于提升免疫力。】
……怪不得邬咎总是泡红枣水总是放致死量的红枣。
后面还记录了几个养生茶的材料和制作方法,写了整整两页。
难怪邬咎做饭水平一般,煮养生茶倒是很有一手。
【今天祝宵跟姓赵的(名字太复杂懒得记)一起去图书馆】
【又跟姓赵的一起去,不想记了,烦】
然后邬咎就真的几天都没记,中间的日期隔了几天,才有了新的记录。
【竟然有人跟祝宵告白,这人眼瞎吗】
【怎么又有人跟祝宵告白,难道瞎子会传染】
【草,谁把祝宵投上表白墙了无聊,举报了!!!】
祝宵继续往后翻。
上班之后,邬咎依然在锲而不舍地记录着。
【单位饭堂好难吃,不过还好我适应能力强,但是祝宵肯定受不了】
【祝宵好像在做饭,香味都飘到我家了!这么香是下毒了吗】
接连记录了几天“祝宵下毒”“祝宵又在下毒”之后,邬咎似乎终于忍不了。
【我要学做阳间饭】
【失败,厨房炸了】
【失败,明天要买新锅】
【失败,着火了,祝宵来了】
……
【好像成功了,明天拜托鼠仙尝下味】
【…草,鼠仙吃两口就死回地府了!而且还被祝宵看到了,气死我了,祝宵该不会以为我不会做饭吧】
【呵呵,他真的以为我不会做饭:)】
再往后翻,祝宵翻到最近的日期。
【我不得不死了,祝宵该不会掉眼泪吧我记得他哭起来很丑】
【……遗产都留给祝宵好了】
【我才刚死多久祝宵就相亲,无语】
【讨厌老男人!!!】
接下来的几天,邬咎每次记录的结尾都是“讨厌老男人”外加三个感叹号。
直到这一天,才有了变化——
【原来我喜欢祝宵,我跟祝宵表白了】
祝宵翻到最后一页。
这一页跟之前的每一页都不一样,几个大字就占据了整整一页的篇幅。
【我要跟祝宵结婚!!!!!】
这几个字写得特别大,扑面而来的几个感叹号,更是传达出一种无与伦比的激动情绪。
祝宵抚摸着那几个感叹号,忍不住笑了笑。
“你突然笑什么?”邬咎奇怪道,“谁的命这么可笑?”
紧接着,邬咎看着祝宵手上那本起了毛边的本子,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阻止道:“等等,不是那本!”
祝宵手上的那本是他的日记,当时跟生死簿放在一起,是为了混淆视听,以免被人看见。
现在可好,被他最不想的人看到了,还看得很彻底。
邬咎一个箭步上前,二话不说将祝宵手上的本子合上,然后拉开办公桌上的抽屉,像甩烫手山芋一样把本子甩进了抽屉里。
可惜为时已晚,祝宵都已经看完了。
邬咎有点绝望,但还是试图挽救一下:“……不是我写的。”
“嗯,”祝宵莞尔道,“是鬼写的。”
祝宵弯腰,又从抽屉里拿出刚刚那个本子。
邬咎伸手拦住他:“祝宵,没什么好看的,别看了……!”
祝宵挡开邬咎的手,从邬咎的桌子上抽出了一支笔。
他低下头,翻开最后一页,在邬咎最后一句话下面动笔接着写。
至此,经年累月的记录,有了第一句回应。
【好,我们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