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伉来舞阳县的目的并不是秘密,再加上樊伉压根就没想过隐瞒,时间一长,就连舞阳城里不知事的顽皮小儿都知道县里从京里来了一位专门来种田的年轻贵族。
大家嘴上不说,心理都很好奇。
种田谁还不会呀,这个贵族可真有点意思,汉中那么大片的田地不种,非要跑到舞阳县来。
樊伉家开了六千亩地,种麦子的时候要赶农时,收麦子的时候也要赶在下雨之前,将麦子抢收进仓,不然一场雨下来,麦子晒不干容易霉坏。
吕泽大约是算到樊伉快要收麦子了,没过两天又让人领着五百将士过来帮他收麦子。
樊伉正觉得收麦子人手不够,对于吕泽的善解人意简直喜出望外。
果然是大汉好舅舅啊!
五百人的首领依然是上次来过的乐都将军,皆自带口粮。
乐都到了之后,二话不说,领着人就下地,反正地也是他们开的,在哪儿都知道,都不用人带路。
秋收是第一要紧事,耽误不起,樊伉也不客气,分发了农具之后,便组织人秋收,只让刘婆他们预备晚食,好让劳作的人回来就能吃上一顿热饭。
胥珲还特地派来了一位书记官,来记录樊家麦子的产量。
张彦和吴征也乘着牛车来到樊家的地头上,只见大片大片的麦田里,麦穗都被饱满的麦粒压弯了腰,沉甸甸地垂了下来,远远望过去就像一片一望无垠的金色波浪一般。
“兴平侯家的麦子长得不错啊。”吴征捋着胡须道。
张彦眯着眼睛不说话。
张氏也有良田万顷,以往都是种稷粟为多,今年有幸吃到了樊家做的面条和蒸饼之后,便对这种面食念念不忘,特地吩咐下去,家中也种一部分麦子。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他特地去自家的麦地里看过,很明显地他们家种的麦穗远远不如现在地里的这般粗壮,麦粒也不如这般饱满。
不用称,光用眼睛看他都能看得出来,自家的麦子产量绝不如樊家地里的。
难道兴平侯真有什么特殊的种地技巧?
这么看来,上次兴平侯提的那个什么梅菌液的买卖,要重新斟酌才行。
张彦陷入了沉思。
六千亩地,将近七百人,不分日夜地忙碌了十天方才将麦子全都割完拉回庄子里,这还是因为樊伉家里牛车足够用的情况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忙完。
樊伉觉得自己的运气真不错,收麦子的时候一直都是大晴天,等到麦子全部割完拉到庄子上,头前收回来的早就已经干了。
脱完粒上秤一称,嗬!将近两万石粮。
六千亩地,两万石!平均下来就是一亩地三石多。
前来记录樊家粮食产量的书记官都呆住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谁家麦子产量这么高的。
樊伉自己也觉得很满意,比他自己预估的还要好一点。
所谓家里有粮,心里不慌,仓里有粮,樊伉顿时放下了心,今年总算不用挨饿了,说不定还能接济他家阿翁或者舅舅一点。
韩王信叛乱,汉皇北征返京后,顺理成章地撤了韩王信的封国,划中都一带为代国,封其兄长刘仲为代王。
不过樊伉听吕媭说起过,汉皇的这位兄长就是个草包,贪生怕死又无能,大约刘邦也知道这点,虽然封了刘仲为代王,压根就没指望他这位兄长,另派了樊哙驻守代国。
太原郡刚经过战乱,樊伉估计樊哙的日子现在也不太好过,饿是饿不死,但肯定也吃不饱。
收的粮食他只留了四千石当储备粮,以备不时之需,其他的一万六千石,让乐都拉八千石去砀邑,顺便捎信给吕泽,让他帮忙将剩下的八千石粮食给樊哙运去。
舞阳距离太原山高路远,他实在没有自信仅凭庄子里的这三百号人就能将粮食顺利送到代国。
乐都没想到来帮忙收一趟麦子,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饶是他素来稳重,不苟言笑,这个时候脸上也禁不住露出了笑容。
“兴平侯果然大方,将军正发愁军中粮食不够吃,某代将军谢过兴平侯了。”
八千石虽然不算多,可俭省点也足够大军吃个十天半个月的。
蚊子再小那也是肉啊,这个时候谁都不会嫌粮食多的。
乐都这么一说,樊伉上心了:“舅舅很缺粮食么?”
他从砀邑回来后,便一直忙于樊家庄的建设,不曾再去过砀邑,但却时常着人往那边捎书信,关心吕泽的身体状况。
两人书信往来频繁,吕泽在信中多数都是叮嘱他注意身体,勤加锻炼,莫要胡闹,却很少提军中的事情。
樊伉一直都知道吕泽的粮秣可能不那么太宽裕,但没想到居然形势如此严峻。
乐都自知失言,生硬地解释道:“军中粮食够是够的,只是现下形势严峻,匈奴虎视眈眈,虽然此次匈奴南下被陛下击退,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多备些粮草总是好的……”
说到最后看到樊伉一副了然的表情,顿时说不下去了,面色绷得死紧。
樊伉自己手中也没多少粮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人起锅造饭,好生招待乐都一行人。
厨房的刘婆领着人,特地去猪圈挑了三头稍肥一点的猪,又去羊圈里挑了十只羊,几十只鸡鸭,再去附近的村子里换了些青菜,烧开水收拾了,炖了几大锅。
主食也没甚么讲究,就是包子馒头还有樊家特色的噪子面,堆在箩筐里,像几座小山似的。
这一天,迎风一里外都能闻到庄子里传过来的肉香,惹得那些将士们不住地咽口水。
他们日日在军中操练,饭食也就只能图个水饱,别说肉,他们已经好长时间不曾吃过一顿饱食了。
樊伉看得略心酸。
这就是为大汉守疆卫土的兵士们啊!
一个个的空着肚子,如何去和匈奴人拼命?
总归是这个年代太穷了。
“饭食已备好,乐将军和诸位将军请吧。”樊伉拱了拱手,邀请乐都他们入席。
“多谢兴平侯。”乐都和他打过交道,知道樊伉虽然年纪小,为人却颇为豪爽实在,当下冲他一抱拳,转身招呼手下军士们,说,“兴平侯不是外人,兄弟们不必客气,今日都敞开了肚皮吃,不算违背军纪。”
那些军士们顿时高兴极了,闻了一天的香味,早就馋得不行了。好不容易乐都一声令下,顿时欢声震天,俱都跑去拿吃的。
端上一碗大面条,淋上满满一勺肉臊子,再去箩筐里拣两个馒头,也不用桌子板凳,随便找个角落一蹲,大口大口地吃得很香。
将刘婆她们忙碌了几天才备好的食物一扫而空之后,乐都便带着手下五百号人,还有新收的八千石粮食返回砀邑。
送走了乐都,粮食收进仓,樊伉只觉浑身的压力一扫而空,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仓里有粮,兜里有钱,除非匈奴人打过来,樊伉觉得这个世上再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自己了。
唉,也不知道无名兄的缩小版“仙宫”建得怎么样了。
说起来他都好久不曾见过无名兄了,真是怪不习惯的。
兴平侯今年新开荒的六千亩地收了两万石粮的消息不胫而走,没过两天,几乎全舞阳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了。
胥珲看着书记官送上来的简册,简直难以置信。
“我记得去年风调雨顺,田地丰产,一亩地最高也就是两石吧,今年虽然老天赏脸,气候不错,但三石——”
委实让人难以相信。
一亩地就比去年多产一石,十亩就多产十石,一万亩就多产一万石。
兴平侯家还算好的,今年只开了六千亩,像张氏姬氏孔氏这种前朝旧族,谁家里没有几万顷良田?
若是都能增产一石,这样算下来就很多了。
“别家麦子也产三石?”胥珲问道。
托兴平侯的福,他弄出来的那个包子馒头如今在舞阳已经十分流行,今年舞阳县大半的田地都种上了麦子。
书记官摇头:“惟有兴平侯庄子里的田地才有如此高产,别人如张氏等,也不过亩产一二石。”
两石都算多的,大部分都是一石多。
兴平侯家一亩地的产量差不多能赶上别人家两亩了。
想想实在可怕。
胥珲道:“你时常去樊家庄,可看到兴平侯种地与别家有什么不同之处?”
书记官仔细回忆了一下,道:“兴平侯种地和常人也并无太大的区别,不过是照料得更精细些,施的肥略多些罢了。”
胥珲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难道说石灰水真这么有用处?”
书记官有听没有懂:“胥公说什么?”
胥珲便将那日去樊家庄,碰巧见到樊伉拿石灰水浸泡麦种的事说了一遍,说:“兴平侯说用石灰水浸泡麦种,可以预防很多病虫害,只是当时兴平侯十分忙碌,不得空闲,我也不好多问。”
说到这个,书记官想到一事,又道:“兴平侯自从在樊家庄安顿下来之后,每日都会让府中下奴去城中挨家挨户收集淘米水,据说这种淘米水可以做一种叫什么的菌液,和草木灰农家肥一起捂着沤肥,想来也有关联。”
这个胥珲也知道。
当时他对石灰水浸泡麦种还有em菌液的事还有些将信将疑,为了验证这个法子,家中一半的田地下种的时候按樊伉所说的法子处理,那个什么em菌液也厚着脸皮取一点,另一半还是照老法子耕种,想来家中这几日也该秋收完,着人进城了。
兴平侯所说的那些种田的法子究竟有没有效果,到时候一问就知道了。
正说着,忽然外面来报,说是主公家中有人到了。
胥珲知道必然是家中收了麦子,使人送信来了,忙叫人进来。
来的是胥家老奴,背上背了一个大包袱。
那人来了也不说话,只将包袱打开,里面赫然就是两束麦穗。
一束壮实饱满,另一束明显要差许多。
不仅麦穗要细许多,麦粒也少,而且还有不少瘪壳。
优劣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