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易丝……”
露易丝暴躁地抓起电话, 冲对面吼道:“我懂,我懂,我会搞定这篇该死的采访的,无论是亚历山大·乔瑟夫·卢瑟还是超人都像两个等着妈妈喂奶的婴儿一样对着麦克风和摄像头欢欣鼓舞, 放心吧, 佩里, 你会达成目标的!这世界的逻辑就是这么运行的!”
然而她的上司‘佩里’依旧不依不饶地叫道:“露易丝……”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我要开始工作了!”
“露易丝,正在给你打电话的人是克拉克·肯特。”
“噢!!”
露易丝睁着带血丝的眼睛从笔记本电脑前抬起头, 懊恼地看了眼手机屏幕:“抱歉, 克拉克, 我不是有意冲你大吼大叫,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实在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很想安慰你说‘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让一个普利策奖得主不知所措,你就是新闻领域的超人’,但是不行。”
克拉克在电话对面苦笑一声,“因为我是来替人来向你咨询的。”
“替谁?”
“我们都知道的那个人,近期相当不幸的那位——超人。”
克拉克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苦涩,“出于某种你我都了解的原因, 他暂时不方便亲自过来询问你, 于是某天清晨我发现他在我的窗台上留了一张纸条……”
“我理解。”露易丝飞快地打断他说,“我非常理解。你呢, 克拉克?你请了很长时间的假,我有点担心。”
“我没事,只是最近压力太大,不想在大都会待着, 正巧入秋之后农场的工作有点多, 我妈叫我回家帮忙。”
“没关系,休息一下也挺好的, 反正现在就只剩下我面对公司里的疾风骤雨了。”
露易丝满怀对不用加班的人的怨念说。
克拉克似乎是进行了一次深呼吸。
然后他缓缓长叹一声,说道:“我希望我能回归正常的生活,露易丝,我是真心的。”
他这么说,露易丝又有些担忧起来:“你真的没有遇到麻烦吗?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对我讲出来,好吗,克拉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电话对面沉寂了一会。
“……很难形容。”克拉克艰难地开口,“我家最近突然增添了新人口。呃,你可以理解为,我有一个兄弟……堂兄弟,他生了个孩子,自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随手将这孩子扔给了我。”
露易丝吓了一跳,暂时忘记了工作上的烦恼:“真的?!”
“是,我见到他的时候他都已经十五六岁了,而且从没正经上过学。他管我叫‘父亲’,可是我——唉。抱歉,我不想提这件事了,露易丝,说说超人吧。你最近逮到莱克斯·卢瑟的下落了吗?超人说他捕捉不到卢瑟的声音,怀疑他把自己给藏起来了。”
“哦,他肯定得躲一段时间,不然记者会把他家大门拆下来。”
露易丝有点不屑、又略带一点幸灾乐祸地说,
“你一直在乡下待着,可能不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但在我看来,事情的发展实在有些巧合——命运之主的助手,那个穿着黄灯制服的女孩,和伽勒·埃斯波西托一起遭到了卢瑟的伏击,幸运的是他们反击成功了,还从一个雇佣兵那里问出了卡德摩斯计划实验室的地址。
“不过卢瑟也不是全无防备:伽勒问出的地址是假的!卢瑟没有将真正的讯息告诉任何一个受他雇佣的手下。只有那些可怜的、全无防备的、已经被卷进去的实验人员……我毫不怀疑等到项目结束以后,卢瑟一有机会就会将他们全部处理掉。
“但现在看来,他还是过于傲慢了——我要在此断言说,傲慢会是卢瑟刻在骨髓里的原罪。他如此有信心是因为最开始,氪星人克隆试验在舆论上并没有太大风险,他恐怕坚信以自己的巧舌如簧,即便暴露出来也能够说服这世上绝大多数的愚民站在他那边为他辩护,可惜伽勒·埃斯波西托投资的电视剧一经播出,人们再也不会关注他的伟大计划与长远蓝图了,只要他和人造人、小丑之类的单词出现在一起,大家的注意力就只会放在那些下流的——”
“咳咳。”克拉克用力咳嗽两声,打断了露易丝越发激动的讲解,“这些我已经了解了,谢谢你,露易丝……”
“我想说完,让我说完,克拉克,大家的注意力就只会放在下流的、庸俗的影视剧衍生meme上,卢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正因这群人就是他看不起的那些愚民,他认为他们毫无道德、理想,也不关注未来,只要一日三餐能填饱肚子再有些饭后谈资就足够了!可是若是他的成果及雄辩无法吸引到愚民们的关注和吹捧,那么莱克斯·卢瑟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没有!”
“他耻于承认,然而他就是败在了一个哄人高兴的玩意、一个无聊的电视剧上面!”
露易丝慷慨激昂地说完,用力一拍桌子,而后无力地瘫倒在座椅上,望着天花板说:“谢谢你听我讲这些没办法发表的想法,克拉克。”
克拉克冷静得有些过分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露易丝甚至感觉他说话时口吻显得超然物外,有种天下大同、救济全人类、然后获得诺贝尔□□的圣洁气质:“别客气,露易丝。我也为卢瑟能吃瘪而高兴,但我现在实在是和超人心有戚戚——让我们尽快回到刚才的话题吧。”
“你说得对,我之前讲到哪了……?哦,巧合。伽勒得到假地址,扑了个空,一路跟着他们的超人与‘命运’也走偏了,结果实验室里的超级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跑了出来,还按照卢瑟给他的出厂设置之类的东西决定去找超人打架——和电视剧里演的剧情有八成相似,后面就是新闻热搜上的内容了。”
克拉克又叹了口气:“卢瑟恐怕也有点后悔。”
“是啊。”露易丝赞成说,“还不如让超人找到他呢,这样反而不会闹大……眼下成了什么样子。”
其实克拉克了解的细节比露易丝还多一点,比如超级小子是怎么从实验室跑出来的呢?
因为他感应到了氪石,在疼痛中提前苏醒了。
他附近又为什么会有氪石?
因为金属人失去大半心脏,生命垂危,需要抢救。
那金属人心脏为什么没了?
因为他和命运之主打了一架。
后来超人问命运之主,这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命运之主同情却简短地说:不。
克拉克这几十个小时里,已经把事情经过在脑海里重温了无数遍,到了心如止水的地步。他面不改色地听完露易丝的友情科普,在农场老家里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厄里亚替他烧开的温水,捧着热乎乎的水杯,披着玛莎给他的毛毯,像那种刚从凶案现场被解救出来的受害人一样,问露易丝:
“卢瑟难道一点动向都没有吗?他怎么会任由舆论发酵?”
“当所有人都在问他是否和小丑有一腿的时候,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露易丝也有点无奈,“相信我,我一直在盯着他,没有放过半点蛛丝马迹,但他就是毫无动静。我甚至怀疑卢瑟把自己埋进了土里,或者已经连夜搬出地球了。”
克拉克:“……”
露易丝灌了口咖啡,继续说:“说实话,如今根本没人关注卡德摩斯计划,以及卢瑟的人体实验。这让我觉得在这里搜集线索的自己显得像个三流八卦小报记者,可是人们有权利得知真相,这件事应该由我来做,我必须去做。”
克拉克回过神来,说道:“我支持你,露易丝。”
“谢谢,克拉克,所以你能联系上超人吗?我认为他知道的细节肯定比我多,也许他能帮助我们……克拉克?克拉克?你还好吗?”
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克拉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宛如被人往肚子上揍了一拳。他含糊地说道:
“我今天有点不舒服,露易丝,不然我们过段时间再聊吧。”
“你生病了?!但你不是还要带孩子……你身边除了肯特夫人以外还有其他人能照顾你吗?”
“别担心,我妈身体很好,而且我的朋友在我家,你知道他,就是我上次和你提到的人。”
“哦,粉红色的E元素?”
露易丝翻了个白眼,“好吧,你好好休息,祝你早日康复。”
“也祝你早日要到卢瑟或者超人的专访……嗯,我由衷地这么想。再见,露易丝。”
克拉克疲惫地挂掉了电话。
他的超级视力穿透了房间墙壁与数百米距离,看到了正在家中玉米地间的羊肠小道上散步的厄里亚和玛莎·肯特。
这些天他们为康纳——康纳是克拉克给超级小子取的名字——劳心劳力。厄里亚几乎在遇见康纳以后就没回过家,他当天便与超人一起来到了堪萨斯农场,超人本来想拒绝,不过厄里亚在这件事上很是坚持。
“我有经验。”命运之主十分可靠地说。
超人没敢细想究竟是哪方面的经验,无论如何,他发现有厄利亚在身边令他大松一口气。
这大概便是智慧生物可悲的一面了,不管多么强大的人都会有自己不擅长的方面,并在遇到该方面的困难时茫然失措,像个凿不开地洞的鼹鼠一样徒劳地以头撞墙,直到晕头转向瘫倒在地为止。
克拉克差不多可以说是被厄里亚带着回到堪萨斯农场的,都忘了问厄里亚如何知道他的老家地址。他被康纳的一句“所以你是我的第二个父亲,那你身边这个人和你又是什么关系?”的提问给问得哑口无言,竟还生出了一点对着刚出生的婴儿解释父母为何不在一起的羞耻感。
于是仿若神明的超级英雄飞在空中沉着脸一言不发,所幸厄里亚替他回答说:“我们是同事。”
太棒了,他心中的羞愧变成了隐约的郁闷,让他感觉好了很多。
玛莎对康纳的出现大为震惊,幸好有客人,也就是厄里亚在旁边,这份震惊才没有变成对克拉克的质询。克拉克很高兴厄里亚能代他解释这一切,也能帮他稳住康纳,否则他当日至少要和周围人大吵一架才能快速摆脱如坠梦中的错觉。
这也就是为什么玛莎和厄里亚的关系能够突飞猛进——长辈总对沉默寡言却干实事的年轻人很有好感。
今天是克拉克蹲在老家摆烂,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的第三天。
康纳还在睡觉,或许是由于混杂了人类血脉的缘故,康纳对黄太阳光的利用率远不如超人,克拉克短暂地观察了一下,觉得他吸收阳光的效率还不如奥菲莉娅,结果就是康纳需要通过正常睡眠和进食以补充能量。
说不定是件好事。克拉克暗想。有助于这孩子融入人类社会。
他思索着与康纳相关的一切,并考虑到了男孩的出现即将给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带来的改变。
变化之初,不适应乃至于感到烦躁和痛苦是必然的,然而,克拉克·肯特真的无法接受一个半氪星孩子吗?尤其在对方也受到了卢瑟的侵害,其诞生并非出于自我意愿的情况下?
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帮助一个无辜且年轻的生命?
克拉克的感知渐渐飘远了。他的目光,他的听力,仿佛在玉米地里拍打着翅膀的蜻蜓,环绕在他此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身边。玛莎的脚步轻而柔软,踩在草地上沙沙作响,厄里亚的步履则要沉重许多,有时就像鼓点一样。它们有节奏地交杂在一起,形成了只有克拉克才能听见的交响乐。
“……我很感激。”他听见玛莎缓慢而清晰地说,“你能一直看着克拉克,这件事令我非常震动。我注意到无论他走到什么地方,你的视线总是跟随着他,却又从来不让他感到烦躁,这对一个人来说太难做到了。”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难的。”厄里亚回答,“或许我以前总在做这件事。”
他短促地笑了一下,说:“即便脑袋不记得了,身体也有惯性。”
“可是为什么?”玛莎追问道,“我的孩子身上难道有什么特别吸引你的地方吗?”
“一个双眼看不见东西的人,注视他视野范围里唯一的光源……我想这应该不需要什么独特的理由,夫人。”